初冬天色沉得早，街巷中尚是人声鼎沸，天际间已然是月落星沉，华灯初上。
苏挣桃在外寻了一圈，未找得到那猫，又惦记着独自留在店中的花千色，任云离独自去追，自己却又折了回来，认命地去寻他那位已经在雍都街巷中逛得不知所踪的师兄。
“彼岸花田？”问过了水粉铺子的掌柜，苏挣桃的额角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自然记得掌柜曾道那彼岸花乃是染色的好材料，自然也想得明白花千色去那彼岸花田作甚，只不过正是因想得明白，方才按捺不住心底的怨气。
他想起从前，花千色每次要同他一起出门时，他都要在千桃殿里一坐一两个时辰，等他挑衣服挑簪子，配腰带配鞋子。
至于以后……苏挣桃已经预见到了他不久之后的未来——他怕是还需要多花上不少时间，等他染头发。
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没让云离一个幻术搞定他，平白给自己添了这许多的麻烦。
甜水河东段是雍都之中一等一的热闹繁华之地，向西行却渐渐寥落下来。
非是此地荒僻，只是因西城多是京中贵胄所居，每处甲第都占地极广，少了沿岸的烟火气，河畔人烟稀少，便显得寥落起来。
修仙之人目力自然比寻常人好上许多，花千色一身的深红、茜红、艳红、粉红，蹲在一片红艳似血的彼岸花中，若是平常人见了，势必要吓出许多好歹来。
苏挣桃悄无声息地靠近，悄然立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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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的修为要高过花千色许多，花千色毫无所觉，一连摘了几朵，白绫的手套上染了些许艳色。
他握着那手套想了半晌，口中念念有词。
苏挣桃看得明白，他是未曾想出清洁咒或净身术来，最后只好将那手套一把撸了下来，好好收在怀中。
上好的白绫丝脱下，露出他的手来。
血肉狰狞错乱地长在一起，丑陋得不像是人类的手掌。
苏挣桃更无法想象，如今这样的一只手，属于花千色。
他专注地望着花千色的手。不自觉地俯身，握住了那只手。
手下的触感已然感受到了指节剧烈的错位，虬结在一处，似老树盘旋的树结。
花千色先是挣了一下，看清是苏挣桃，又欢快道：“苏师弟！”
“嗯。”苏挣桃鼓了很久的勇气，方才忍下自己不自控的颤抖。
他突然开始怨愤今夜的月光为何这么的亮。让他看得这样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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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只手曾经有多么的漂亮。
十指纤长，白皙柔软。
无数次交握过他的手掌，无数次有意无意，触碰过他。
而那记忆中不可磨灭的美丽如今仿佛就是为了衬托它现下的丑陋一般。
有多美好过，如今便有多心碎。
花千色向后缩了一缩，手掌却又被苏挣桃死死攥在掌心。
生疼。
花千色轻嘶了一声，苏挣桃立刻放开手，抬眸望向他。
花千色撞向他的目光，眼中莫名一酸，他慌乱地眨眨眼睛，忍回眼中那莫名的湿意和心底突然浮上的一层委屈，强笑道：“很丑罢。”
苏挣桃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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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色干巴巴地道：“阿……云大小姐说，等到我恢复修为，突破了元婴境，重塑金身，便都能好了。”
苏挣桃低低道：“嗯。”
花千色再无话可说，又沉默下来。
苏挣桃突然浮起一个疯狂的想法，他低声道：“如果……”
他突然想到，他没有灵根，花千色没有金丹，那么他们二人合二为一，岂不是天作之合？
可是……这个想法太疯狂了，天道之中，并无这般修习之法。
花千色将那双染了几抹凌乱艳红的白绫手套从怀中取出来戴上，一声不吭地蹲下来继续采那彼岸花。
苏挣桃四下打量，突然扯着他的手臂，想将花千色拉起来。
花千色被他拉得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彼岸花田中。
苏挣桃扶他站稳，轻轻地向他笑了一下，手掌平平推出，掌心向上微抬，抽出彼岸花细瘦的花瓣来，一朵又一朵，连缀成线，绕至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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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朵花枝随风摇曳，苏挣桃清晰明了地看清了它们的因果勾连，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收为己用。
温柔护住它们的根系，只借那花枝上的一缕艳。
高阶同类威压产生的辉光照亮了整片彼岸花田，千万朵曼珠沙华化为艳红的丝线，最后汇成一颗血红晶莹的珠子，被苏挣桃接在手上，捧到花千色的面前。
花千色已经看得痴了。
他从前便觉得苏挣桃的目光像似千桃殿外的覆雪薄冰。
千桃殿外的那些桃花应是终年盛开不败的，却在他受伤之后尽数凋零。
他醒来那日百花镇下了一层的霜，他受了伤，大阵不稳，霜花也落进了花门，那桃花瓣上覆着霜，就似苏挣桃的目光。
他曾经有些惋惜，惋惜他失去了记忆，便不曾记得那满树桃树盛放的美景。
而今，他却好似在苏挣桃眼底看到了满树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