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掉入海中一样，我一边飞速下落，一边感到有阻力在推挤着我。
等我踏上地面之时，已经离开了阴界裂缝。
周边是一片断垣残壁，隐约能看到鸟居的外貌，脚下的石台四分五裂，像是被什么砸过。
“是不是很陌生？”角落处走出一个人，“最后还是要八岐大蛇大人出手，才把你单独分开。”
是八百比丘尼！她高举着手杖，在我冲向她之前先设下了禁锢。
这种感觉……我被压倒在地面上，是那时在神社里被压制的感觉。
“本来你会在神社里舒舒服服地接受那位巫女的献祭，但很可惜，现在只能委屈你在这凑活了。”她像之前一样，款步走来，“放松一点，稍微等一会，用于祭祀的巫女就来了。”
“你们难道又把千枝子抓回来了？”我吃力地吐字。
“不，”她坐在了我身边，像是一个贴心的邻家大姐姐，为我答疑解惑，“那个叫梅子的巫女还有两把刷子，早就带着那个祭品巫女远走高飞了。”
“这次选定的祭品，是那个叫神乐的小姑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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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连小女孩都不放过吗！”我愤怒地锤了一下地面，“晴明他们，可是还为你说好话呢。”
“不是我们哦，”她全然不在意我的愤怒，“祭品巫女的选定，从来都是人类选的啊。”
“神乐原本就被那群阴阳师当做祭品，”她撩了一下头发，才接着说，“只要人类的贪欲仍旧存在……祭品巫女就不会消失，即使八岐大蛇被你母亲封印了也是一样。”
我终于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用追光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我看向八百比丘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该很清楚吗。源赖光应该没有把你养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小姑娘吧。”八百比丘尼就那样坐着回答我，仿佛任何质问都无法动摇她平静的表情，“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或许未来你会活得比我更久。”
“这漫长的时间里，我见过太多爱恨痴缠，人类的欲望从来没有被填满的一刻。”她微微笑起来，“包括我。”
“那这样说的话，你的欲望是什么？”似乎变成了谈话的气氛，一时挣脱不了封印的我干脆坐下来和八百比丘尼说话，“有人追求财富，有人追求权利，有人追求知识与力量，你在追求什么？”
“死亡。”她微笑着，仿佛废墟里的一缕微光，却吐出了令人惊讶的字眼。
“那个大巫女以为永生能给她带来想要的东西，但只有真正不死的人知道，所谓永生，只是诅咒。”
“但好在，有那位大人，我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先前在我看来神秘莫测的八百比丘尼此刻卸下了那层面纱，露出其中令人悲伤的真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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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样要牺牲不相干的人？”我垂眸，询问。
“是的。”她坚定地回答我，“当然，你不用害怕。身为那位大人的女儿，你是不会死去的，只是会用另一种方式存在罢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不愿意啊，”我的眼底映出妖冶的红色，那是我身上散发出的妖力，“无论是人类中的大小姐，还是妖怪中的生花，都是收到善意的家伙啊。”
“虽然还是有那么多的烦恼，可是我就是我啊。”我笑着说，“我猜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糟糕礼物，那就是特别倔强。”没错啊，即使接受了一样的教育，我却没有同鬼切一样一味顺从兄长，这大概就是在血液里流淌的传承。
即使没有陪我长大，但还是影响了我太多的母亲。
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结这一切的话，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吧？
“生花！”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不是八百比丘尼口中的祭祀巫女，而是酒吞童子。
他也是从阴界裂缝里掉出来的，难得茨木没有跟在他身边。
是因为只有身为八岐大蛇造物的他和体内流淌着八岐大蛇血液的我才能在阴界裂缝中存活而不失去理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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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紧随其后的却是几条巨大的蛇魔，“可恶！”酒吞回身攻击，可是他的攻击就像泥牛入海，消弭于无形。
“大人！”八百比丘尼却像是见到了崇敬的人物一样，躬身行礼道，“源生花已经被带来，现在只要祭品巫女到达，就可以开始仪式了。”
“你这家伙，想对我妹妹做什么！”好不容易脱身的酒吞怒目而视，他皱眉，马上开始攻击我身下的禁锢阵法。
“时间已经不多了，提前开始仪式吧。”八百比丘尼在应付酒吞的同时，不忘抽声回答道，“是，大人。”
我已经能看到那蛇魔背后的人影，四周缠绕着蛇魔，隐约是个高瘦的男子模样。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我一下子确定了那是谁——我的父亲，八岐大蛇。
身体似乎被蓝色的灵力包裹，上升，“生花！”是晴明那一行人的声音。
“八百比丘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八百……”我没有再注意那里的声音，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那个男人。
和我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一头漆黑的长发，浑身上下都是蛇类的冰冷，唯有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奇异的神色。
“这就是我的孩子啊。”隔着阴界裂缝，我们相对而立。“难道你打算让我喊你一声爸爸么。”我突然有点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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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我的脸庞，可是却被阴界裂缝阻挡。
在那之前，我先撇过了头。
他只能收回了手，不过很快看向另一个地方。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到了和我一样被灵力包裹着的神乐。
“身为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和我融为一体了，你难道不高兴吗。”看到我脸上愤怒的神色，他居然这么说道，“那时你会拥有颠倒世间的力量，随心所欲。”
我突然平静了下来，就像铃鹿山夜晚的海，波平浪静下是暗涛汹涌。
“我不会高兴，”我挣脱了禁锢，赤红的妖力一下子吞噬了蓝色灵力，事实上，现在的八百比丘尼已经自顾不暇，而酒吞的攻击也终于有了作用。
“我只是感到很失望。”哪怕父亲就是个风流古怪的大妖也好啊。
没有孩子不曾幻想过父母，即使我被兄长照顾的很好，在夜半孤寂之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探究自己的来处。
我会缠着兄长给我讲母亲的事迹，但却只能暗暗猜测父亲的身份。
可当我身后就是整个平安京的时候，我父亲是谁，他对我到底有没有感情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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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受到神魂被分割的痛楚，明白这是八岐大蛇在动手了。
“这样的话，我不如就把这半妖的血脉还给你好了。”我从没有妖化的那么彻底，红色的妖纹爬满了整个身躯，而发尾最后一抹嫣红也变作雪白，长出的尖牙刺破了口腔，让舌根泛起一阵阵腥甜。
追光在我手里化作熔岩一般的赤红，整把武器发出震颤的嗡鸣声。
我身边暴走的妖力阻挡了一众想要上前的人与妖，炽热的妖力像是砸落的陨石，落到石制的祭台上便是一个焦黑的坑洞。
那是我在燃烧体内的妖力，也是我在燃烧体内属于八岐大蛇的那一半——血液。
像是在体内点燃了一把火焰，火苗舔舐着你的每一根血管，疼得我眼泪都不自觉的流下来，但刚到达脸颊处就被高温蒸发。
好痛啊，好痛啊，我徒劳的张嘴，想要呼喊兄长，想要去找鬼切，可只是发出一串的“嗬嗬”声——喉咙也被灼烧了。
眼前的男人似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又一次伸手——理所当然地被阴界裂缝所阻拦。
还不够，我虚弱地举起追光，凝聚了刚才燃烧的所有妖力，形成了一根巨大的箭矢。
箭矢亮到能灼伤人的眼眸，化作一道光冲进了万年冰冷阴暗的阴界裂缝，炸开的样子像极了烟花，那绝对是我看过的最盛大的花火——几乎照亮了整个阴界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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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的眼球处也传来那猛烈的痛楚，我下意识的闭眼，却感到有什么，轻轻拭去了眼睑处的一滴泪水。
那触感，冰凉湿冷。
我看着眼前的浑浊河流，发现自己还穿着巫女的服饰，虽然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伸手抓起一把头发，我发现自己变回了人类的形态，只是身体有点飘飘悠悠的。
我现在算是死了吗？不过说来也是，烧干了体内一半血液，哪还有活着的道理呢。我晃晃悠悠地沿着河流走着，心想，这大概是黄泉地府了吧。
不过怎么没有摆渡人来找我呢，地府果然还是很简陋啊。我眼尖地看到前面有一座桥，连忙加快了脚步，那里似乎还有一个小孩。
他坐在那桥的扶手处，就这么盯着浑浊的河水流动，偶尔还有几个骷髅骨架漂过，不好看的景色，他却是看的聚精会神。
“额，你好？”我试着打招呼，那小鬼——名副其实的小、鬼，转头看向了我。
好凶的眼神！我被吓了一跳，“你打扰到我看风景了。”
“那，对不起？”我连忙认错，“不过我是新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地府怎么走？我好像没看到引渡的鬼。”我看到那小鬼脚边居然还有一个狼牙棒，几乎有他一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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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直走，左拐就看到了。”他指了一个方向，“不过你没有引渡人的话，可能你的名字就不在生死簿上，是过不了这座桥的。”
我试着踏出一步，但眼前实实在在的桥却像不存在一样，我差点踩空跌进河流。
“这样吧，你看起来很强的样子。”那小鬼拎着狼牙棒朝我走过来，“如果你和我打一场，我就帮你把地府的人叫过来。”
“咦！”我听到他身后的角落里有两个小鬼的惊叫声，但注意到我的目光后，那里又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所以眼前这个——“我叫做鬼灯。”小鬼拽拽的，没有害怕的迹象。
“你是故意的？”我弯腰正视着他说，“是啊。”他大方地承认了，“像你这样的大妖怪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吧。”
“和我打一架。”
“我拒绝。”我挥挥手，“为什么？”“我刚死，挺累的。”
“好吧。”他若有所思，收回了狼牙棒，“那等你有空我再来讨教，我现在去地府帮你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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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回答，他就一溜烟跑走了，连带着躲着的两个，都被他一道拎走。
万万没想到，我等来的会是阎魔大人，盘坐着的我连忙起身，“阎魔大人？”
“身为堕神之子，你的名字并不在生死簿上。”阎魔大人倚坐在鬼云上，朝我颔首，“而且你没有死亡。”
“那我现在……”“你自有去处，”她招手，一旁的判官递上一张纸，“命运之河的流向已经安排好，你不必着急。”说完，阎魔大人和她的判官就悄然离去。
我接过纸张，发现那上面只有一句话，“初始之地。”
我的初始之地吗，那不就是……阴界裂缝？
远处，“阎魔大人，为什么您还要亲自跑一趟，这种事交给属下来办就好了。”
“嘘，那个女孩不是很可爱么。更何况，难得那家伙会求情啊……”
平安京，晴明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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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所以生花大人死去了吗？”
面对哭泣的小妖怪，晴明心中也不是滋味，不过他却看到了两个熟人——鬼使黑白兄弟，“晴明，我们是来给你送个消息的。”
“谢谢你们的告知。”“没什么，这只是小事。”
告别了兄弟两，晴明蹲下，“你听我说好吗，”摸着萤草的头，他弯起了狐狸眼，“生花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在那之前，你就待在我这等她，这样好吗？”
我不知道平安京的大家怎么样了，但是我却知道自己现在遇到了大麻烦。
谁能告诉我，这些灰色的高大建筑和路上来来往往的铁质盒子是什么啊！
兄长，我好像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