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钟的分针沿着既定轨道已经走了好几圈，丈夫的电脑屏幕仿佛有魔力般将理绘吸引在其前面，促使她不断点开那些文件夹。鼠标最后停留在她穿着婚纱的那张照片上，那是她和牧野结婚后的头一年拍的。在那个文件夹里两人仍然亲密地手挽着手，这副光景在后面却越来越难见到了。
再看下去，自己恐怕就要被疑心病逼疯了。
理绘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迅速关掉了电脑，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
冰冷的液体通过口腔滑过食道，但它并没能让理绘冷静下来——与之相反，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的理绘因为这杯凉水再次感到一阵剧烈反胃。她捂着嘴努力地缓慢呼吸，让自己不至于突然干呕起来。
我究竟是怎么了，今晚这么心神不宁……
她依靠着门框，一边喝水一边盯着电脑显示屏看。牧野的电脑屏幕已不再散发荧光，但那片漆黑的屏幕给她留下了更多遐想空间：牧野今晚在干什么？他在哪里？他真的和表弟家的人一起喝酒？他真的赶不上末班电车了？
妄想驱使着她一步步走向丈夫的书房，平时这个地方她是从来不踏入的。
理绘家的房子足够宽敞，因此牧野也有一间很气派的书房。她曾经试着在打扫房间时也帮他收拾书房，但经过丈夫轻微不满的暗示后她从此自觉避开了这个房间。理绘自认是个合格的家庭主妇，但这个家里自有她伸手触不到的地方。
怀着寻找答案的执念，她走进了这个久违的房间。
牧野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她轻轻嗅了嗅：这是牧野爱用的一款香水，结婚前她还嘲笑牧野说你一个男人在这方面居然比女人还讲究，但牧野一直将自己的打扮习惯保持了下来。她几乎能凭室内残留气味的浓度来辨别丈夫的踪迹——他在书桌前停留的时间最长，其次是书架和储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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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毋如说是书墙——上满满当当地陈列着大部头的书籍，内容几乎全都跟法律有关。其中许多书他可能从来没翻过，但作为房间装潢的一部分，牧野执意要这么改建。理绘对这面书墙没有太多兴趣，因为上面的书嵌得极为紧实，如果要抽出一本势必会带歪周围那几本书的角度。牧野向来讨厌这样。
搜寻再三，理绘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小储物柜上。牧野并不会把与工作有关的东西放在家里，于是柜子里塞的全是生活什物。她打开了柜子开始翻找，在最上层那格里摆放着他各种和律师执业有关的证件，其中居然还夹着本摩托车驾照。
理绘从没听说丈夫会骑摩托车。
下面一格空间里放着各种□□、车票，理绘对此倒有些了解：丈夫会把自己在外面消费过的凭证都保留下来，并按照时间顺序、用途加以整理。这个强迫症的生活习惯此刻却给理绘带来了便利，她知道自己该从何处下手了。
车票的票根被藏在抽屉的最里层。
出差用和自家出行的票根被分成两叠，依时间远近整齐码放。理绘把家庭出行票根放到一旁，拿起出差留存的票根逐张检视起来。她记得丈夫每次离家的时间，也记得他大致的目的地。
过年前的车票存得最多，毕竟年关将近，事务所和客户间的往来也会相应增加。理绘努力回忆丈夫在那段时间的去向，核对票根花了二十分钟，幸好丈夫的忠诚在这而二十分钟里经受住了考验。
“呼——”
她松了口气，翻拣车票的动作也变得轻快了不少。去年年底牧野出差的次数并不多，每次去哪里她心里都有数。理绘决定按照之前的方法继续归类，把地点相同的叠在一起……
一张、两张，车票票根叠在地上，与此同时理绘内心的不安也如此地层层加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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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
理绘用颤抖手拿起其中一摞票根再次数了数，六张，足足有六张。
可她的丈夫去年下半年从没有如此频繁地到同一个地方出过差！
心中的毒芽在肆意生长着，毒素蔓延开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血液砰砰地冲击着鼓膜，吵得她头晕目眩。午夜的居民区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
随后又是让人难受的长时间沉默。
三条的拳头重重地捶在桌上，把林清源的那个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
“妈的，都写到这份上了，你姐姐是真不打算给自己留余地啊？”
他表情里混杂着不安与愤慨，此刻三条只是纯粹为林清娴的遭遇感到气愤。在读到这篇前，他完全没想到林清娴的婚姻危机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回味前文里理绘对自己蹉跎时光的惋惜则更让三条替她觉得不值。
“我们这些旁观人士又有什么资格替她拿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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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源沉声反问道。
在林清娴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陪在姐姐身边，是以在读到的这一章时他不像三条那样激动。姐姐在写这篇作品时一定下了足够大的决心将自己的痛苦剖陈于人前，他唯一该做的就是继续充当她的支柱，支持她写完这部可能是其封笔作的。
三条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林清源的肩膀。
“好吧，让我考虑看看怎么处理这份稿子。”一旦话题回到工作上，三条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清娴老师这次的作品本身没有大问题，唯独匿名论坛里那段关于主妇们讨论下毒的情节需要做删改，内容有点过激，你懂的。”
不知为何，林清源在此刻突然想起许时维对里毒食的评价。
“内容过激，我倒刚听一个读者评价说里面的毒物描写太温吞了呢。”
“那是因为他被你前面的描写给误导了，没想到这一章开始才上正菜”编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清源，“这部前面的尺度都很合理，但后面如果出现涉嫌教唆他人犯罪的情节那便另当别论。就算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白最终还要审稿的，要是让他看见你们在他的杂志里这样撒野还不得大发雷霆？”
呃，说到大发雷霆。
刚刚酝酿起的悲壮氛围突然被什么东西掐断了。
林清源跟三条面面相觑，要说大发雷霆，主编大人之前不是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话破口大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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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
“……有可能。”
他俩脑子里同时蹦出了一个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
“打电话的那个是你姐。”
“是我姐。”
谜题解开了，大家终于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惹得佛一般的主编大人如此失态了。
“既然是清娴老师亲自给我们主编打电话，想必她是能说服他的。”
林清源用力点头，在搞破坏方面他对自家姐姐抱有非同一般的信心。
“好嘞，那说干就干！”三条仿佛受了很大的鼓舞，挥着稿子猛地站起身，差点撞翻了从旁经过的一个同事，“我立刻把这份稿子送去校阅部让他们过目，后续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络。这下我也放心了，哎呀，被人开天窗真是太痛苦了！”
他捧着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对此林清源百分之一百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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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替我送稿子来，现在你使命也完成了总可以回家换身行头，看你那鞋脏得跟泥地里蹚过似的。”
“咦，我鞋子怎么了？”
林清源纳闷地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脚上穿的那双白色旅游鞋居然沾满污泥，鞋帮被染成一片深灰。
不会吧！
三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随后走开了，留他一人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鞋子苦思冥想。
林清源记得自己最近并没有经过什么特别潮湿邋遢的地方，这双鞋本来也好好地摆在鞋柜里里，不可能弄得如此肮脏。
姐姐不会碰我的鞋子，那还有谁会穿着我的鞋到处乱走……
他又惊又疑，思绪逐渐飘到了一个自己很不愿意相信的地方。
“牧野，你还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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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源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
牧野果然再次从周围的空气中显形，这个只在自己妄想里存在的人本不该如此深度地干涉自己的生活。
“嗯。”
他今天沉默得很反常。
排除了一切可能后，剩下再荒谬的结论也成了真相。林清源发现自己正落入一个和理绘相同的处境，被迫要面对一个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你这几天去过什么地方？”
林清源顿了顿，继续开口问道。
“不对，应该说‘我’这几天究竟去过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