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封锁战区边缘的信号极其不稳定。
出于安全考虑，星联麾下战区驻地部队在天穹附近的巡逻次数从一天三次提升至一天六次。
与此同时，星联还往每处战区调派了一支轻甲骑兵团和突击兵团。
所谓的天穹，是指用于封锁空间的两片对称式翼状淡蓝色晶柱，每一根晶柱顶端安装有一枚信号稳定器，随时都在跳闪红光。
完全伸展开可达三十公里。
距离最近的两簇晶柱之间存在宽约百米的豁口，这里是战区唯一的出入口，也是反叛军逃逸事件发生时的主要交火点。
天穹之所以能彻底封锁住战区，除了强大的引力场和层层叠加的光幕防护网，还叠加了一些听起来不可思议之物。
当年陆惟生在统领反叛军和星际掠劫者期间，替这两支习惯了为非作歹的队伍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行为守则。
违反者会遭到可怕的“精神力碾压”。
久而久之，反叛军、星际掠劫者和陆惟生之间形成了一种前两者绝对服从于后者的契约之力，在陆惟生驾驶飞鱼艇殉情之后，白鸟祭出的镇族之宝“雪焱”从他的精神领域脱离，被雪焱一同带走的，还有他强悍的精神力和全部记忆。
这团东西被星联回收，用来加固天穹。
雪焱可在真空场域燃烧，附着在陆惟生精神力上的契约之力则可以镇压战区内反叛军的凶性——
连同记忆一起，被分散式地装填在一百四十七个封锁战区内。
阿斯翠亚星系，三大联合星系第一大城兰瑟黛尔。
主城核心区，外观庄严的星际联盟大楼内，秘书长卢佩步履匆匆，手掌推上走廊尽头厚重的金属大门。
基因扫描系统刚发出“识别通过”的声音，卢佩迅速走进门内。
会议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从各个星系分部赶来的星联成员。
“卢佩，你怎么才来？”
现任星联会长黑德良对着卢佩略微凌乱的发髻皱了皱眉头。
手边绘有星空图案的茶杯也空了，虽然盛有高级营养剂的真空壶就在自己身后不足一臂的距离，他也拒绝给自己满上一杯，唯恐失了身份。
“封锁战区转来最新消息。”
卢佩将编辑成图文的消息通过光屏发送到所有参会成员手中。
她气息似乎不稳，不知道是因为走了太多路，还是被最新到来的消息给吓到了。
黑德良点开消息。
「最新信号检测发现，隶属于曾经某位星际逃犯的精神力和记忆均发生大范围逸散，天穹晶柱信号源、引力场强度持续减弱中，即将到达临界点。」
「在一项针对希尔德星系突发事件指挥中心的例行检查中，发现一封来自三年半以前的协查信，信中提及某种能够突破束口炮隔热层，并将其焚毁的奇怪火焰，疑似雪焱。」
两条消息，宛如两道惊雷，劈落会议大厅。
黑德良在经历“陆惟生事件”时只是一名跟在星联会长身后的副级将领，时隔百年，他成功取而代之，没想到“陆惟生事件”竟然卷土重来。
一些新成员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
会议大厅里响起簌簌的交头接耳声。
几秒钟后，黑德良找回理智，他敲了敲槌子，扬声道：“肃静。”
大厅里安静下来。
黑德良继续道：“原定商议事由挪后，针对天穹的异状，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会长大人，我认为，我们应当立即前往希尔德星系调查此事。”
“但是希尔德皇室早就对星联的介入感到不满，要是我们贸然驾驶战舰泊入，将会引起更深的矛盾。”
“不如找时空管理局。”
“根据当年的协议，时空管理局必须对陆惟生死后重塑灵魂的追踪严格保密，更何况时空管理局多年来践行中庸之道，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自找麻烦。”
“联系白鸟一族怎么样？”
“雪焱可是在天穹晶柱里好好封着，联系他们有什么用？”
“……”
“那怎么办，等着那个疯子恢复了记忆卷土重来吗？”
“呵，他要是真的卷土重来，这回就算有诗灵实验室开发的芬里尔休眠式高压氧舱也没用了，毕竟，苍芙已经死了。”
“照你这么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呼……”
黑德良听着下方滔滔不绝的争吵，有些崩溃地摘了圆片眼镜，掏出雪白的手帕擦了把脸——
针对苍芙的抹杀令，是他亲自签署的。
彼时时局稳定。
大多数星际掠劫者被他暗中渡往希尔德星系和塞西莉亚星系，反叛者将永远被困死在封锁区，依靠里面遍布弹痕的贫瘠土地，绝无兴起的可能。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苍芙。
这人从就读执行官学院开始就是麻烦精，从高压氧舱出来被任命为星际执行官后，精神力一路水涨船高，根据诗灵实验室的评估，恢复记忆指日可待。
反正她的母族从上一任星联会长手里获得了不少好处，黑德良也就无所顾忌，直接下手除掉了苍芙。
至此，万事顺遂……个屁啊！！
黑德良把空杯子敲得哐哐响，直到卢佩给他斟上满满一杯高级营养液。
介于液体与气体之间的物质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更加清醒的头脑，以及用更加清晰头脑分析出来的更绝望的境况。
倒是安全部长勉强给出一个可行的提案。
从现在开始抹除苍芙身为星际执行官的痕迹，并替她竖起一座墓碑，就当她伤重不治，在陆惟生越狱前死在了高压氧舱里，刚好与男子绝望之下的殉情完美契合。
同时，另拨两支轻甲骑兵团前往调查陆惟生的下落。
若是被其他星系的巡航舰队发现行踪，大不了拉下颜面，动用一次非法乱流隧道跃迁，事后再厚着脸皮掰扯星际管辖权的事情。
撒了一个谎就必须用无数谎言去弥合。
黑德良纵然感到头大，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先采纳了安全部长的建议。
此事一出，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仿佛汹涌的暗潮即将冲破平静的海面。
会议结束当晚。
黑德良亲自约见了星联安全部长、深蓝和星穹两支舰队的主帅、陆战轻甲骑兵团和突进兵团总指挥，连同秘书长卢佩在内，共计七人，在黑德良拥有一座漂亮红砖壁炉的接待室里进行了一场秘密会面。
卢佩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用一支金丝雀翎簪固定。
热衷于这种打扮的黑德良此刻却无心欣赏，锐利的眼神锁定安全部长，冷冷道：“老实说，舰队和兵团里，应该没有陆惟生党的残余了吧。”
面对这一问题，安全部长倒是觉得黑德良担心过了头，于是道：
“能活这么久的高智种当年都已经清退了。”
“清退？呵，我想要的是清理。”
“皇室在上面压着，贸然行事很容易暴露，再说这群人也不年轻了，再度和陆惟生联系上的可能性不高。”
深蓝舰队主帅鸦凛冷笑一声，“皇室怎么了？皇家舰队和深蓝星穹比就是垃圾。”
星穹舰队主帅江思远看起来要沉稳些，话里话外却也是看不起皇家舰队。
“三大星系里唯一一艘暗皇级战舰隶属于我星穹舰队，真要动起手来，一发虹光炮就能把整支皇家舰队轰成灰。”
听着振奋人心。
但在座的都是老狐狸，知道这话不过是臆想。
皇室的没落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情，即便如此，民心大多归拢于皇室，更何况其间还横亘着一个时空管理局。
黑德良给卢佩使了个眼色。
卢佩取出一沓纸质文件，分发给在座各位。
“这是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出于保密考虑，就先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来，原始数据载体已经从星网里删除了。”
鸦凛翻到第二页的数据坐标，皱了皱眉头。
“怎么？”
黑德良问他。
“这坐标看着有些眼熟。”
“是有些眼熟。”
这回说话的是江思远。
虽然陆战轻甲骑兵团和突击兵团总指挥李朝渊和莫伊金是后来委派的，但这两支队伍毕竟与特别行动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两人谨言慎行，并不敢说太多话。
生怕被迁怒。
奈何黑德良等不到鸦凛和江思远的回答，着急起来，转头看向李朝渊。
“你们也觉得眼熟吗？”
“呃……”
李朝渊支支吾吾，眼神瞄向沉默地莫伊金。
莫伊金只当看不见，低着头用手指抠文件的卷边。
黑德良气不打一处来，“嗷”一嗓子就开始骂人，“问你半天一个屁都不放，让你俩和舰队配合配合不好，单独对上反叛军反叛军也打不过，和机械体共脑的仿生轻型机甲测试通过了吗？”
“……”
“……”
前不久，阿斯翠亚星系边缘小星球再次遭到反叛军和星际掠劫者的联合掠夺。
李朝渊率领三支骑兵团连夜赶过去，最终不仅损失惨重，反叛军和星际掠劫者在他眼皮底子下绕行一圈后，竟然全身而退，只伤了些皮毛——
被三大星系的社媒嘲讽惨了。
思及此，黑德良压制着怒火，将目光从继续沉默的二人身上剥离，投向被微弱星球反射光照亮的漆黑夜幕。
上一任星联会长在任时，特别行动队作为陆战部队，在陆惟生的带领下与星联舰队并驾齐驱，各种高危任务信手拈来。
若非他后来追着苍芙成了一名副官，特别行动队至少能辉煌到他退役。
就在这时，江思远忽然道：“我想起这个坐标是哪里了。”
“哪里？”
“鲭鱼市，毗邻梅南海域，以海底空轨闻名的一座……小城。”
鸦凛点头表示同意，“没错，就是鲭鱼市，我派遣小分队去那里替诗灵实验室采买过兽人。”
江思远摩挲着下巴，接话道：“但那不是塞西莉亚星系吗？奇怪的火焰分明出现在希尔德星系，或许不是雪焱？”
鸦凛耸肩，“谁知道呢，反正就算他卷土重来，我也是不怕的。”
闻言，黑德良眯了眯眼睛，警告道：“不要小看了他，他体内流淌的可是影狩的血。”
鸦凛依然不以为意。
“不就是兽人。”
黑德良对这名年轻元帅的自以为是感到发愁，但现在说再多也于事无补，大概等真的有一天对上了，鸦凛才能领会陆惟生的恐怖之处。
江思远倒是若有所思。
黑德良又问，“根据精神力和记忆的逸散情况，能推导出路线图吗？”
“不能，大规模的逸散点就发生在鲭鱼市。”
“既然如此，鸦凛，你从深蓝舰队里调一艘黑鸢战舰前往鲭鱼市进行查探，李朝渊……算了，莫伊金，你带领两支突击小分队协助鸦凛，记住，全程都必须秘密行动，我会安排一些星网联络员与你们单线对接。”
鸦凛漫不经心地拨弄手指，懒懒道：“如果发现了陆惟生呢？”
黑德良野心藏匿得极好，平日里看起来性格温吞，但此刻，眼底杀气一览无遗，冷声道：“一旦发现，就地击杀。”
鸦凛应承下来，脸上露出浓浓的兴味。
黑德良安排完这些，有些疲惫地偎进柔软的皮椅。
卢佩提醒他，需要商议的事情还有一件。
黑德良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卢佩递过来的、写在纸上的提示语：
「苍芙的墓碑。」
黑德良一愣，随即重新坐直了身子，淡淡道：“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办。”
“会长请说。”
“几年前在意外事故里去世的苍芙……现在需要替她在执行官公墓里立一座碑，去世时间调整为……卢佩，你回头整理一下时间线，总之是在进入芬里尔休眠式高压氧舱后。”
“好的会长。”
卢佩答应完后，接待室陷入一片寂静。
鸦凛和江思远皆不说话，前者脸色难看，而后者心思更深些，面上没有表示，实则目光从黑德良身上挪开，扭头盯着空荡荡的壁炉。
安全部长不安地扣着掌心。
苍芙作为第一名女性星际执行官，在深蓝舰队服役了几百年，其中一大半时间都是在没有副官的情况下度过的。
她虽然行事风格激进，但战绩斐然。
江思远在交流会上与她碰过面。
他依稀记得她剪了一头飒爽的短发，暗夜蓝制服笔挺，英气胜过漂亮。
对于他提出的“通过融合精神力将速度拔高50以上”这一问题，苍芙没有半点藏私，仔仔细细毫无保留地向他传授了经验。
江思远进入舰队后碰见的女性不多，因此只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便哽住了。
倒是苍芙淡笑着执起一杯气泡营养液，与他轻轻碰杯。
“实践后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再来问我。”
“好……我是说、谢谢。”
“不客气。”
苍芙转身离开，背影与他们这些骨骼偏大的男性相比还是瘦削了一些。
但看起来莫名地……十分可靠。
相比于与苍芙并非同一舰队的江思远，鸦凛与她均隶属于深蓝舰队，自然更加熟悉。
两人都热衷于兵行险招，因此没少被当时的元帅痛批。
一通教训过后，食堂的免费高端营养剂售罄，于是两人只能跑去深蓝基地外的便利店买那种便宜的中端营养剂——
“贵死了。”苍芙抱怨。
“是挺难喝。”鸦凛赞同。
“我打赌这家便利店老板吃供应商回扣了，这口味能算是中端营养剂？我还不如吃能量蛋白棒。”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工资太低了？”
“够了。”
……
鸦凛以为自己与苍芙这位饭搭子能愉快相处到退役，没想到，等来的是她的死讯。
“怎么能死于事故呢？”
“她就算真的要死，也应该在大型战役里光荣牺牲才对。”
“这样太奇怪了。”
苍芙死后一段时间，鸦凛每天都在对着副官碎碎念。
这位副官不堪其扰，最终申请离职，并向星际劳工委提请赔偿精神损失费。
赔了钱、又吃了处分的鸦凛消停了。
经过一年多的调查，星际仲裁庭针对该项事故的裁决下来了。
他们认定事发轨道作为深蓝和星穹两支舰队每日巡航必经之路，存在严重磨损，导致苍芙无法迅速脱离既定轨道，判令两名元帅入狱。
对于脱离预测轨道的星体则是只字不提。
纵然鸦凛对这份裁决书的评价是“狗屎”，却只能生生将怨气咽回肚子里。
因为仅仅过了一周，他和江思远跳过了漫长的审查、复审、精神检测等环节，同时被任命为舰队元帅。
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