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生横亘在苍芙和一众枪口之间，杀气大盛。
gale解散后他就没有了戴隔热手套的习惯，护在苍芙身侧的手掌算不得秀气，关节处长有粗粝的厚茧，但指甲却是修剪得干干净净。
皮肤上缭绕的滚烫热源蓄势待发。
随着白鸟苏醒程度加深，火焰逐渐开始显形，偶尔冒出些橘红色的火星子。
那名苍白的男性静静盯着苍芙和陆惟生。
植入黑色眼底的机械义眼骨碌碌转了几圈，最终将两人判定为“高危”，对应的解决方案为立即抹杀。
于是男性抬手，没有一丝多余废话，直接下令开枪。
超短距离射程。
必死局。
顾鹬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面，眼底倒映出盛放的蓝光——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强力导电液击中目标时绽放的光芒，人只要被击中，瞬间就会进入死亡前的麻痹状态。
纵横星川这支队伍确实存在过，成员优秀，也称得上小有名气。
但在魏利克多找上门的前几天，这支队伍被彻底换了血。
一百余人潜伏在潮汐号里，就是为了与星际掠劫者里应外合，彻底夺得这艘罕有的星骸级别舰船控制权。
“林玦，你丫混蛋！”
顾鹬恨自己遭受蒙骗，他掀起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皮，视野范围狭窄，只露出这名苍白男性的裤腿。
这名男性自称林玦。
顾鹬猛扑过去，张嘴咬向他的小腿。
林玦垂眸，义眼滚动，扫过短寸头男子狰狞的表情和张开的嘴，在008秒内给出了危险程度评估值——
没有危险。
嘎嘣一声，顾鹬茫然地张嘴。
捱过一阵从门牙传来的剧痛后，林玦轻轻提起裤腿，那是一截泛着冷光的轻型金属骨骼，骨骼之上没有一丝血肉，冷光映亮了顾鹬没有血色的脸颊。
“林玦，你是……机械体。”
前方似乎出了些状况，林玦并不理会他，放下裤腿朝前走去。
顾鹬被带得滚了半圈，视线刚好落在枪械包围圈内，眼前倏然出现的景象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陆惟生没有一如既往地做护花使者，反倒是苍芙站在他前面。
一张无形的重力光盾横挡在两人与万弹齐发之间，磁力弹飞撞上去，荧光色的导电液涂抹整张光盾，像是一幅艺术涂鸦。
越是打不中，眼前这圈人就越是惊慌，就越有清空弹匣的趋势。
“住手。”
林玦下令停止射击。
闪烁的电光湮灭。
主控室安静下来，苍芙撤了重力光盾，陆惟生单臂后方环住苍芙的腰，准备随时将她拉到身后。
林玦歪了歪脑袋，机械义眼重新扫描。
陆惟生依然被判定为高危，但苍芙目前的状态竟然被判定为“非高危武器无法抹杀”。
林玦愣住，看起来相当困惑。
一阵短暂的静默过后，苍芙轻笑，“要谈谈吗？”
片刻后得到回答，“可以。”
听他这么说，苍芙彻底放松下来，穿过人群走到休息区调制了两杯小甜水，插上吸管，递了一杯给陆惟生。
男子接过来喝了一口，偏凉的温度，入口很舒服。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苍芙转过身，问他。
林玦不说话，只谨慎地看着她。
他顾不得能量损耗，将义眼调整至实时扫描模式，决定一旦苍芙的等级评判下降至“高危”，他就再度命人开枪。
苍芙满不在乎地反向坐上一张液态金属椅。
液态金属狗腿地生成椅背，刚好让她舒服地趴上去。
陆惟生站在她身旁，寸步不离。
“不说话的话，我们谈什么？”
苍芙微笑，抬手打量自己的手指。
隐没的光盾自掌间显现，一团不明显的蓝色线条随着动作四散开来，一会儿组成匕首，一会儿又组成磁力枪，形状变化万千，全凭心念。
虽然是虚体，但当苍芙将这团线条递到陆惟生面前，后者意会地握住时，实体忽然成形。
银白枪身、细导管，以及储存导电液的透明弹匣和电光萦绕的磁力弹。
完美复刻。
陆惟生把玩一圈后，将枪口对准林玦，同样没有一丝犹豫，当即扣动扳机。
磁力弹擦着男子的脸颊过去，留下一道不浅的口子，渗出鲜血。
苍芙直起身子，惊讶地挑眉。
“有意思，你不是完整的机械体？”
林玦用手背擦掉即将滴落的温热液体，这种带有咸腥味道的东西会在他的机械身体上留下难看的暗褐色痕迹——
最新研发的仿生机甲哪里都好，但就是不耐脏。
弄脏了不仅难清洗，清洗剂还不便宜。
“嗯。”
林玦给出了干巴巴的回应。
他大脑缺失严重，填满了金属支架，因此没什么感情，上头也是看中他的这个特性才派他过来执行这项任务。
“你们劫持潮汐号是为了原矿石？那在此之前直接来打劫矿坑不就行了。”
“……”
林玦继续沉默，实则在脑海里飞速演算和苍芙硬碰硬的可能性。
“准备先把原矿石洗劫一空，再驾驶潮汐号去目的地装载你们想要的东西，最后顺便把这艘星骸级别的舰船一同吃下？”
“……”
“好大的胃口。”
“……”
“所以这项所谓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算是。”
林玦总算说了点什么，说完后又有些懊恼，担心自己是不是失言了。
苍芙下巴搁在液态金属椅背，喝完的空杯子里只剩下些冰块。
她晃动杯子，听冰块哗啦啦乱撞的声音。
直到指尖沾了太久的水汽变得皱皱巴巴，陆惟生拿走她手里的杯子，随手搁在主控台上。
林玦的心一直随着苍芙的动作高高悬挂。
她的危险性久居不下，再这样僵持下去，一旦她解决掉主控室里的人启动跃迁，货仓里的星际掠劫者以及还没来得及妥善安置的原矿石就会全部完蛋。
苍芙将林玦的不安看在眼里。
抬起头，又将脑袋靠在陆惟生的肩膀，蹭了蹭。
每蹭一下就冒出一串坏点子。
这股子使坏的劲头机灵生动，陆惟生喜欢到不行，熄了雪焱去捏她脸颊上的肉。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玦。”
“林玦，我们把魏利克多踢出局，单独合作怎么样？”
“合作？”
“原矿石先留在货仓里，虽然接驳舱毁损，但还可以正常开启，你们带来的飞鱼艇全部泊入潮汐号，掠劫者填补我们损失的星际猎人，一同按照原计划抵达目的地，这期间大家休战。”
“这样做的话，你图什么？”
林玦皱眉。
“图我收了会长一千二百万星币，至少我得活着将他带回去。”
“你现在就可以带他走。”
“那不行。”
“你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人，以及我们背后的目的，对吗？”
“嗯哼。”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见上帝了。”
话音刚落，陆惟生配合地打了个响指。
火焰冲天而起，以苍芙抽成丝状的精神力描边，绕过廊柱，临空盘旋两圈，生出无数巨兽的头颅和利爪，对着包括林玦在内的每一位伪猎人张嘴咆哮。
白鸟威仪不容小觑，即便是虚体，也足以在精神上降维打击。
林玦是感情不多，但不是全然没有感情。
害怕还是知道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举起两只手，漠然道：“我同意合作。”
林玦以为自己这么说，会立刻换来苍芙的友好相待。
没想到女子嘴角噙着的笑意瞬间消失，眉眼间冷意浮现，一瞬间，林玦以为自己看到了某位高级将领。
博弈已经胜出，没有笑的必要。
苍芙离开椅子，双手插兜靠在主控台，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
给所有人松绑。
原矿石归还货仓。
掠劫者驾驶的飞鱼艇有序泊入接驳舱，再平移至发射舱内的栖息平台，同时所有掠劫者和星际猎人共同前往主会议室。
一切完成后由检修人员对接驳舱进行初步维修，维修完毕后所有人员撤离，开启跃迁。
听见自己出局，魏利克多面色阴沉，叫嚷着苍芙是叛徒。
“别太贪婪，帮你保住这条命还不够吗？”
“我贪婪？我看你是想替我吃下原矿和珍稀动物拍卖会的钱吧！”
“不行吗？你这条命应该也不止一千二百万星币吧。”
“……土匪、你简直就是土匪！！”
魏利克多气得直哆嗦，他被松了绑，一个劲地想冲到苍芙身边，但每次都被和贞眼疾手快地拽进去。
和贞算是看明白了，苍芙惹不得。
主控室的工作人员也忙活起来，林玦带着手底下人退至一旁，沉默地隐匿在角落，看似操纵大局，实则沦为被动的棋子。
好不容易解决掉中控室的商雷凌和副手撞开侧门，一个帅气的翻滚亮相——
却发现主控室里一片岁月静好。
手撑地面的帅气姿势忽然变成了笑话。
商雷凌尴尬地咳了一口痰，吹着口哨站起来，顺便给起身动作稍慢一些的副手来了一脚。
“踹我干什么，动作是你想的。”
“闭嘴，我当教官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贴地姿势不易被击中，特么退役前的知识全还给我了！”
“……”
苍芙压根没理会这两名活宝，而是当着林玦和魏利克多的面，直接让主控台的工作人员起身，亲自上手设定了一条贯穿全部指令的新密钥。
重重加密之下，彻底夺走潮汐号的控制权。
原本林玦想着出于公平起见，一人设置一半密钥。
但陆惟生预判了他的想法，甩过来一道凉飕飕的目光。
林玦感到后悔，觉得自己就不该伤了苍芙的脸。
他吞掉即将出口的话，改成，“货仓那边传来消息，掠劫者拒绝配合我们的提议，他们大概准备加速逃离。”
苍芙调侃道：“看来你们的结盟也不是很紧密。”
林玦耸肩，“他们本来也只是辅助我们夺得舰船控制权，原矿石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呵，那走吧，一起去解决一趟。”
“可以是可以，但毕竟掠劫者人数众多，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用刚才的奇怪火焰吗？”
“不。”
苍芙否决。
她看了眼陆惟生汗湿的额头，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体温又上来了，果然雪焱的使用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担，从而加重病情。
“我没事。”
陆惟生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非紧急状态下的双眸宛如一汪幽深静谧的绿湖。
“一会儿我把林医生喊去房间，趁跃迁这段时间你好好睡一觉。”
“嗯……你陪我一起的话。”
“当然会陪你。”
“那就好。”
“我说……如果这位先生不出手的话，你打算怎么解决？掠劫者可不像我们这么……守序。”
林玦又问了一次。
“揍就完了，”苍芙先回答了林玦的问题，然后又揪住他话里的漏洞，笑着扬眉，“你们很守序？怎么，也是军队？”
“……”
林玦眼眶里的机械义眼疯狂转动。
苍芙的瞳色分明已经恢复正常，但依然被判定为“非高危武器无法抹杀”。
就好像之前“高危”标签的判断是一场误判。
他转头，点了几人跟上自己，抿唇道：“不是说要去揍人吗？我和你一起去。”
“好啊。”
“等等，那我俩呢？”
商雷凌嚷了一嗓子。
苍芙斜眼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地上半死不活的顾鹬，“把他送到林医生那里去。”
商雷凌嫌弃地看了顾鹬一眼，虽然浑身抗拒，但毕竟是苍芙的命令，还是和副手一起把顾鹬从地上搀了起来。
寸头小伙鼻青脸肿。
商雷凌“嚯”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大笑。
主控室的大伙儿都很忙，没人大笑，笑了两声，商雷凌又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很简单，从现在起由我担任潮汐号舰长，这艘货运舰将按照原定计划泊入塞西莉亚星系第十九区的某颗星球。”
“？？？”
商雷凌震惊。
他好不容易和副手在中控室打通关，正准备上楼继续鏖战，结果就被告知苍芙已经成了这艘货运舰的舰长？
“等等，这可是星骸级别的舰船，驾驶难度非同小可，你确定你可以？”
苍芙挑眉。
“……当我没说。”
商雷凌想到苍芙驾驶飞鱼艇时明显远高于星际猎人的水平，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于是换上一副狗腿的笑容，“那，苍芙舰长，你需要副官吗？希尔德星系退役陆军，盘靓条顺身材好……”
陆惟生垂落身侧的拳头忽得攥起，疾风掠过幽静绿湖。
男子全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苍芙手掌落在陆惟生的后腰，轻缓地一捏，然后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这位陆先生是我唯一的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