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平坐在陈家小院的天井里晒太阳。
陈家母女三人都出门了,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离下一个旬休还有整整八天，他心急难耐，却无能为力。
真想时间快点过去啊……
他将一枚铜钱捏在指间，随意地抛掷了一次,得出“今日不宜出门”的卦象。
也就是说,他今天不能继续调查白玉郎,也不能提前去博乐赌坊踩点,连出门闲逛都不行，只能乖乖地在院子里晒太阳。
真无聊啊……
他将今天最新送到的报纸按照纸张大小排列整齐，心想,晒太阳，读报纸，今天就做这些事情吧。
夏圆圆坐在他身边缝补一件深绿色的罩衫,见他正在读报,开口道：“李家兄弟，你给我读读报纸上讲了什么吧。”
小苜蓿今天难得安静。卫南平昨天用外溢的真气安抚了她许久,让她有些过于镇静了,从昨天晚上一直沉睡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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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南平之前没有长时间地接触过凡人婴儿，不知道自己的真气会给婴儿带来这样的影响，心里有些担忧。等陈丹青出门之后，打开天眼一看,发现小苜蓿只是睡得很熟,别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小苜蓿的母亲夏圆圆倒是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既不哭，也不闹，也不需要喂奶换尿布,安安静静地睡着，不知道有多么省心。
她把小苜蓿放在室内的摇篮里，自己高高兴兴地在天井里缝补衣服，做活赚钱。
和婴儿尖利的哭嚎声相比，田槐花在水龙头底下搓洗衣服的声音都显得悦耳了起来。
孩子短暂地脱离了身边，夏圆圆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自由与解脱，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不怕吵醒孩子，她提出了一直以来就想提出的要求——请卫南平给她读读报纸。
她粗略识得几个字，但不能长时间地，那会让她头晕眼花。而且她现在手上正做着活，明显也腾不出手来拿报纸。
于是她请卫南平帮她读报。
做活的时候听着报纸上的新闻，也能够轻松些吧。
卫南平欣然应允，将那一大厚摞的报纸抖了一抖：“你想听什么样的文章？时政，皇家，经济，新洲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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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圆圆愣了愣，笑了：“兄弟，你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就给我读读广告吧。”
卫南平低头：“好啊。”
在他上辈子的时候，没人喜欢看广告。那时候的人们有得是各式各样的声/色娱乐，广告词写得再别出心裁，广告短片拍摄得再精巧讨喜，人们也只是不耐烦地点击“跳过广告”的图标，不愿意施舍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但在这个世界里，如夏圆圆这等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底层女性，能够接触到的最有趣的娱乐就是读报纸。而报纸上大多数的文章对于她们而言也过于晦涩难懂，她们唯一喜欢的只有通俗易懂的广告。至少广告里的内容是她们能够理解、能够评判的。
卫南平将《汤铭学报》、《大宋科学技术新报》、《新洲快讯》等专业性较强的报纸放到一边。这些报纸上显然不会登载夏圆圆喜闻乐见的广告。
他挑出了一份叫做《杨柳桃枝》的花哨报纸。
和形式粗制滥造内容却激进昂扬的《扬波日报》不同，《杨柳桃枝》完全就是一份将各路新闻以骇人听闻的方式刊登在一起，并且致力于挖掘名人花边消息的不入流小报。
理所当然地，它在第三版以后用整整两个版面的空间刊登了无数的广告。
卫南平猜测，陈丹青订阅这份报纸的目的就是收集这些广告。一眼扫过去，他已经看见了好几个“酸性差分机清洗剂”“亲水性差分机保养油”之类的广告了。
他把《杨柳桃枝》翻到第四版，将之折叠成了便于手持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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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个，从新洲运来的地毯。”
他读道：“本品采用差分机提花方式，完美复刻新洲古老遗迹神庙花纹。新洲土著少女亲手剪裁头层羊毛，穿越神秘花纹，领略异域风情……”
越读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小：“……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圆圆手上缝补外套的动作不停，随意地点评道：“羊毛毯破了不好补，得用毛线一层一层地勾出经纬界线来。费时费力的，咱们普通人家可不敢用那个。”
卫南平深以为然地点头，看向下一条广告：“家用蒸汽绣花机，小型锅炉驱动，省碳省水，每天花费十文钱买碳，即可绣出两平方米的定型纹绣。支持使用甲型规格命纸自定义纹绣图案。前一百名订购，还赠送‘牡丹’‘燕回’‘云卷’‘麒麟’四种定型命纸。”
“这个倒有点意思。”
夏圆圆道：“我要是有这么一台机器，也可以去接一点给人衣服上绣花的活计，赚得能比现在多些，也更轻松。”
卫南平知道，有些人在百货商店里买了差分机制造的便宜衣服之后，不满于这些衣服千篇一律的模样，往往会请人在衣服上绣上一些花纹图案。
而且出价会比普通的缝补衣服高上很多。
如果有一台蒸汽绣花机，就可以相对轻松地赚到更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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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机器怎么卖的？”
夏圆圆感兴趣地问。
卫南平看了眼广告底下的报价：“十二两白银一台。来信订购，送货上门，□□。”
夏圆圆不做声了。
卫南平寻觅起下一篇广告：“绵羊油滋养护手膏，预防关节肿痛，治疗皮肤开裂有奇效。”
夏圆圆忙道：“槐花姐需要这个，她的手常生冻疮。”
田槐花冬天的时候也得用冷水洗衣服，手上被冻出了不少冻疮，经常复发，痛痒难耐。
“这种护手膏多少钱一罐？”
卫南平看了看：“一百文一罐。”
他比划了一下：“一罐大概能有一斤。能用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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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圆圆每次给人补衣服，根据衣服的材质和损坏的程度的不同，可以得到十文到五十文不等的报酬。
一百文对她来说，差不多等于整整一天的辛苦。
毕竟她还要照顾孩子，每天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多少活。
小苜蓿吞噬了她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
夏圆圆道：“这个很好。也是要写信订购么？”
卫南平点头：“对，广告下面印了一份订购单，你把订购单裁下来，填好你的姓名住址，要买多少份，寄到他们的店铺里去。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他们会汇总所有的订购单，派人挨家挨户地送货上门。也是□□。”
夏圆圆问他：“兄弟，你能写字么？”
怕引起卫南平的误会，她忙补充道：“我知道兄弟你识文断字，是读书人。只是你大病初愈，能提得起笔么？”
卫南平笑着点头：“提笔写字不是什么重活，我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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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圆圆面带喜色：“太好了，兄弟，你能帮我写几个字么？我想订一罐这种护手膏，用我自己的名字，就送到咱们家来。”
卫南平道：“好呀，等陈丹青回来看完这份报纸，我就把订购单裁下来……”
说话之间，夏圆圆忽然面色一变。
她的神情原本是轻松自在，带着笑意的——她要用自己堂堂正正地赚来的钱给朋友买一份很实用的礼物。
忽然之间，那股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羞耻、痛苦、无助。
卫南平想问她怎么了，却忽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血腥味。
腥臭酸苦，不像是新鲜流动的血，倒像是……
反正陈丹青也不在，他悄悄地打开天眼，看见夏圆圆的下腹部凝聚着一团不健康的气。
联想到夏圆圆刚刚生产不到半年，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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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露不止……
夏圆圆用针线笸箩挡着下腹，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兄弟，我失陪……”
她来不及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放下笸箩，弓着腰，捂着肚子，夹着双腿往自己的屋子里跑。
卫南平静静地坐在原地。
妇人产后排出恶露是正常现象，但大多数人的恶露在产后七天就已经排净。
小苜蓿已经快五个月了，夏圆圆现在还在排恶露，说明她产后没有得到合适的护理，留下了一些很严重的后遗症。
卫南平回想着刚才在她下腹部观望到的气，思索应该如何治疗。
不用仙家手段，纯粹使用凡间的药材与疗法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比较繁琐。再考虑到夏圆圆的经济情况，减去几味比较贵重的药材……更麻烦了，但好在价格低廉，不会给她造成压力。
应付这种病症，和口服药剂相比，果然还是坐药浴疗效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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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夏圆圆回来了。不再弓腰驼背，只是脸色仍不好看。
卫南平在她身上还能闻到血腥味，但比先前轻微很多。
等到她坐回自己身边的凳子上，拿起针线笸箩准备继续做活时，卫南平问她：“你刚刚怎么了？”
夏圆圆勉强笑笑：“没什么，没什么。女人家的事情。”
卫南平问她：“流了多少血？是黑色的还是红色的？有臭气么？”
夏圆圆面色一变：“你……你问这些干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
卫南平道：“我家里有人是大夫，当然懂得这些。虽然不如……不如家姐医术精湛，但这种小病，还是可以治一治的。你产后多劳，居所不洁，才会感染病气，恶露不止。要治也容易，买些药材来熬成药汤坐浴，或三次，或五次，自然痊愈。”
夏圆圆的表情渐渐变得惊讶了起来：“大夫……还治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