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颜微微笑，挽起耳边的碎发，露出了那张标致漂亮的侧脸，“是呀，上次跟王伯见面，我还在读高中呢。”
“诶，小颜呀，你对王伯伯也太狠了呀！这么多年，怎么说什么都不见呢？”王远航将手放在宁颜的肩膀上，长辈一样既心疼又不知所措地拍了拍。
“你不知道，送你爸爸的时候，我可是向他保证过，会好好照顾他这唯一的宝贝女儿……不过，看看你呀，谁都不靠，就靠自己，也过得这么好。就是你王伯伯看着怪心疼呀……”
宁颜依然内心平静地微笑着。这么多年，她已经学会了熟练地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情和悲悯，甚至可以封闭痛疼。她说：“一直没来看王伯是我太任性，现在想想，心里过意不去，希望王伯不要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你这说的是哪里话？”王远航佯装要生气了。
他殷切道：“对了，我听说，小颜现在自己开了公司，当经纪人，事业做得红红火火，这可真不得了！你王伯没别的大本事，不能为你爸爸做什么，但是在这圈子里，还是有点人脉的，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跟我开口。”
宁颜立马麻溜顺杆往上爬，道：“王伯，这怎么好意思呢……”
说到这里，宁颜意味深长地瞥眼睛看向目瞪口呆，完全石化的周平和宋秀杰，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一弯，嘴角勾出轻蔑的冷笑，故意开腔道：“哟，刚刚没看到，这不是周导和宋总么，这么巧呀。”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刻，周平的膝盖都是打弯的，要不是宋秀杰在旁边搀了一把，他这会儿已经要跪下去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宁颜是宁钊的独女，但宁钊已经死很多年了，就算是天大的祖荫，也不会延续到现在还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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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宁颜平日里喝酒谈生意，那叫个不要命，只有背后没靠山的人，才会这么拼。
他压根没把宁颜放在眼里，谁知道饿死的骡子比他妈的马大！宁钊走了，宁钊的朋友们还在，这些人全把宁颜当成了自家闺女！
宁颜笑着说：“听说王伯的新戏要招跑龙套，我太高兴了，立刻让我公司的小演员都过来试了镜。”
“哎呀，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宁颜说：“我也是想着我和王伯伯的关系，如果让王伯伯提前知道了不太好，所以没有特意跟王伯伯说。不过，周导对我也是很好的。”
突然被cue到，周平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
他紧张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有些结巴地说：“我，我当时不知道宁小姐跟王导的关系……”
当周平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走错了棋。
王远航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不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不知道就不该好好试镜吗？
“是呀，”宁颜故意说：“如果知道了，我公司艺人去试镜的时候，周导就不会打游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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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脸色骤然一变。
王远航说：“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这次试镜一定要好好试吗？”
“宁颜试镜的都是跑龙套！”周平一急，脱口而出。
这句话又错了，现在王远航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以复加。
跑龙套又怎么样？在他的戏里，每一个角色都是重要的。
“呀，是这样的吗？”宁颜火上浇油，然后一边玩儿指甲，一边隔岸观火，说：“之前我一直好奇，我公司的艺人到底是哪里资历不行，今天一看，原来用的宋总公司的艺人呀，呵呵，原来如此。”
宁颜老阴阳人了，这一波拐弯抹角，指桑骂槐把在场的两个苦主都骂了个遍。呵呵哒。
王远航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宁颜见自己这一趟挑拨离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故意假装接电话，说：“呀，王伯，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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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航说：“好，刚好我们缺群演，你来的时候，把你公司的艺人也带来。”
周平讪讪道：“还缺吗？”
王远航已经不想看周平了，周平也就不敢继续吭声。
对宁颜和颜悦色地说完，王远航转脸便冷冰冰地对周平低喝道，“周平，你给我过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周平面无表情地从王远航房车上下来。
宋秀杰守在车门外抽烟，见周平出来，烟头往地上一扔，碾了一脚，快步追上，问：“怎么了？”
周平两手插兜，冷漠道：“你自己刚刚也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我已经要滚蛋了，你也带着你的人走吧。”
这句话让宋秀杰如五雷轰顶。
“什么？”他抓救命稻草似的连忙抓住了急着要走的周平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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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狠狠甩开，不耐烦地低吼：“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他一把拽掉了脖子上的工作牌，扔在了地上，一脚往上踩了一只脚印，“王远航要我滚蛋了，我都他妈的滚蛋了，你能不滚？所有群演全部大换血，我直接跟你说吧，宁颜公司艺人真比你的强太多了，明眼人都会换她的，不消说的。”
滚？
说得这么轻巧？
靠周平，宋秀杰这才做了两桩生意。
一桩是给跑龙套当介绍人。没有台词的群演，一天一百块，他一共找了三十个人来，也就是三千块钱一天，从中他抽取介绍费，算下来一共就是六百。
另一个桩是有台词的配角，用他自己公司的艺人，一天五百，周平一共用了十个人，也就是五千，他能抽一千。
也就是说，他一天什么都不干，坐着打游戏，就有一千六百快入账，这还只是王远航这一个剧组的。
现在要他滚，他舍得这万把块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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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秀杰虽然心如刀割，但他还是知道小不忍乱大谋的道理，赔笑道：“那别的戏呢？黄导的戏是不是也快要开了呀？”
周平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说：“你说黄荣和？”
“嗯。”
“我看你做梦没作醒呢吧！”周平轻蔑道。
见宋秀杰还不明白情况，周平便说：“我现在被王远航扫地出门，你以为他不会跟别的导演透透风？别说黄荣和这部戏还是贺岁档了，就是普普通通的剧组，现在也不会要我去。”
“那怎么办？”宋秀杰这下真急了。
周平摇了摇头，快步往外走，说：“这段时间先避避风头。过段时间，我找我老丈人去，他会帮我的，他帮了我，我再拉你一把，不就得了么？”
周平能等，宋秀杰又怎么等？
上上下下都是要吃饭的嘴巴，每白等的一天，浪费的可是白花花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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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塞人进来，他可给了周平不少好处，但是金条就五六根，还有购物卡、古董字画、酒和烟，七七八八，花了将近几万。
现在，周平滚蛋，拽起萝卜带起泥，他也一样喝西北风。
他急不可耐地说：“周平，既然这样，那我送你的那些东西，还给我吧。”
这条路行不通，就换一条。这些钱他不能浪费，要拿去敲另一个没品的选角导演的门。
周平这回真气笑了，说：“宋秀杰，你在说什么呢？什么东西？”
“你，你别揣着明白给我装糊涂！”宋秀杰万万没想到，周平竟然跟他玩起了阴的，来了一个黑吃黑。”
周平冷笑，说：“我装？你自己想想，这件事要是真闹大了，倒霉的是我还是你？你不就指望自己签下的艺人能红一两个吗？等他们红了，我曝光你，让他们的粉丝知道自己的偶像演的角色都是这么来的，猜猜看，他们还会不会捧他？”
宋秀杰这才看清事情的真面目——鸡飞蛋打，自己被周平狠狠被摆了一道。
轿车“嘭”地在夜色里喷出一股尾气，周平开着他的路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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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秀杰一个人站在原地，周围依然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只有他一人如在冰窖。
他好惨，真的。
那么他这么惨，应该该怪谁去呢？
当然不能怪他自己又蠢又虚荣又好色，还爱走捷径。
那能怪谁？
宁颜。
对，得怪宁颜，怪宁颜断了他的财路。
宁颜坐进车里，她两手扶在方向盘上，半晌没有发动。
头顶是一轮团圆的明月，照得她微微有些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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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视镜上的吊坠坏了，她伸手一扯，将坏掉的吊坠扔进了车载抽屉里。这时她看见了宁钊的照片，小小一张——三十六岁的宁钊抱着八岁的她，两人笑容灿烂，照片的边缘卷曲泛黄。
宁颜如同摸到了毒蛇，连同吊坠一起，慌乱地将照片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这时放在仪表盘上手机震了震，程桔发来了消息：“搞定了，王导的助理小灰灰让他们重新来试镜。”
程桔：“啊啊啊，我颜姐威武，我颜姐威武霸气！”
宁颜如梦初醒，笑笑，开车离开。
到了地下车库，宁颜拉开了车门，正要出去，这时一阵巨响狠狠捶在了她的挡风玻璃上——
宋秀杰满眼通红地扒着她的车门，按着她的肩膀狠狠往车里一搡——“宁颜，你真够狠啊。”
宁颜一惊，搡得披头散发。
男人和女人在生理和体格上的差距是巨大的，宁颜觉得自己的半边胳膊几乎要被宋秀杰卸了下来。那一刻她心跳得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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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秀杰恶狠狠地盯着宁颜，像是饿狼盯上了猎物。
但面对这样的境地，处于这样的弱势，她竟然空前的冷静，双眼异常明亮，甚至看向他时，眼神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幸好我跟了你一路，原来你搬家了。”
宁颜将被宋秀杰弄乱的头发端端正正地别在耳后，冷淡地说：“宋秀杰，每次我以为人再贱只能这么贱的时候，你总能让我感到意外。”
“你别说话了。”宋秀杰不耐烦地吼道。
他压制着宁颜，抬起头四处打量红顶白墙的温馨别墅：“你现在都住这么好房子了？我怎么住不上？你知道你害得我多惨吗？你这么坏的女人，凭什么？凭什么？”
宁颜就像没听见宋秀杰的谩骂，她冷淡地看着宋秀杰轻言细语道：“宋秀杰，你记不记得，那年，你妈生病，做手术花了三万块钱，你往家里打完钱，兜里一毛钱都没有了，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一边哭一边吃泡面。我说，宋秀杰，我们别当跑龙套的了，跑龙套赚不了钱，不如开公司。你说，当不成，你是个废物。”
宋秀杰胸口如抽烟筒一样倒吸着凉气，他真想掐上宁颜的脖子，让这臭婊|子现在就他妈的闭嘴！
这是他第二个恨宁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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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不仅害得他这么惨，而且还知道他所有狼狈不堪的过去。只要她在，只要她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他好像就还是那个只能住地下室只能吃泡面一无所有的卑微可怜的穷光蛋。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他钳住的柔弱的宁颜，却反过来用无形的言语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和命脉。
宁颜轻轻地倒吸了口气，忍着肩膀传来的痛楚，继续说：“当时我说你不是废物，永远不要说自己是废物。我会帮你，我们一起努力。你哭得一塌糊涂，跪在我家地板上说，要是没有我，你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知道吗？当时我只有二十岁，我说错了，宋秀杰，你就是个废物，你就是个没本事没能力什么都没有只会欺负女人的废物！”宁颜一字一句地说。
这一个字一个字被晚风清清楚楚地送进了宋秀杰的耳朵里。
这句话让宋秀杰彻底失控了，他像一只狼一样扑向宁颜，大声嘶吼：“你才是废物，你才是废物！”
宁颜抬手就打了宋秀杰一巴掌，“别碰我！”
他硬邦邦的颧骨划伤了她的指甲。
宋秀杰发疯似的将宁颜从车上拖了下来，可是他连碰都没碰到宁颜的手指，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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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整个人几乎是腾空而起，双膝着地，一头狠狠撞在了车门上。
“哐当当！”玻璃碎了一地。
看到眼前这一幕，宁颜却是目瞪口呆。
她知道自己打架挺叼的，但她还没天生神力到这地步，一脚能把一个一米八五出头的微胖成年男人踹飞——字面意思。真他妈的飞起来了！
她还没回过神，一件深灰色呢绒羊毛大衣落在了她还微微酸疼的肩膀上。
魏图峰从车尾绕到了车头，他拉开了摇摇欲坠的车门，微微俯身，手臂一抅，面无表情地将她从破碎的车里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