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只有外祖母在世的时候还记得他的生日。
李垣看着黎泽推到自己面前的蛋糕和一个纸袋子，呆呆地望着对面挠头的人。
“生日礼物，我问了宋希,她说你喜欢看,就按照她给的单子买了几本。”
黎泽瞟了一眼安安静静的人，低声说：“生日快乐。”
“你不是……叫我来写作业的？”李垣拿过袋子，看着里面七八本大热的，心里一阵阵发酸。
“啊，告诉你来过生日多没意思,有点惊喜不是挺好的吗？”黎泽笑笑，兴致勃勃地拆开蛋糕盒子：“正好我哥不在，今天也别学了,不差这一天,咱俩打游戏放松一下。”
黎泽自顾自地拆开从李垣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订做的新品,说：“这个叫什么桃子芝心还是桃子芝士的，说是新品……”
“芝心桃桃。”李垣哑着嗓子说出正确的名字，低着头不看他。
“哦,好像是,本来想买草莓的，他说新一批草莓不好吃，我……”黎泽刚拿起刀叉，手一顿，惊讶地问：“你哭了？”
对面的人一滴一滴的眼泪“啪啦啪啦”打在纸袋上,红色颜料脱落，被泪水滑成浅浅的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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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泽有些手足无措，“好好的你哭什么？”
他从旁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李垣低着脑袋接过,颤着声音说：“没人记得我生日。”
而黎泽不过是碰巧遇见了一次就记得清清楚楚，成了今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自给他过生日的人，十八岁的第一天，只有这个人陪在身边。
黎泽沉默片刻，挠了挠头发，轻声说：“我不是记着呢吗。”
李垣抬起头，想从黎泽的眸子里分辨出一些自己期待的东西，视线却一片水汪汪的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黎泽被他看得一怔，只感觉眼前这个眼睛梅红的小可怜戳得他心难受，心如旷野的黎同学将其草率地归因为自己受不了别人哭，赶紧哄道：“别哭了，你看你都十八了，比我还大几个月呢，怎么说哭就哭了。”
李垣愣了愣，想起黎泽的生日，五月二十二，一个被他设成学校储物柜密码的日子。
他弯起嘴角，红彤彤的鼻尖像是一丛白梅中最突兀的粉，一道微笑仿佛骤然盛开的花，好像世界都为之亮了几分。
一个男孩子哭哭笑笑起来，竟是美得清透干净，让人不敢玷污，又忍不住想伸手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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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垣擦擦眼泪笑着说：“叫哥。”
黎泽失了片刻的神，没明白为什么心跳会莫名地加快，响动剧烈，敲得耳膜里难以消停。
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李垣的话，从旁挖起一块赠送的酸奶小蛋糕，长手一伸，轻松地涂了李垣小半张脸，凶巴巴地说：“我看你是想做物理大题了。”
李垣摸摸脸上油腻腻的酸奶油，眼眶瞬间更红一度，扁起嘴委屈地说：“你怎么给挖了呀，我还没拍照呢。”
黎泽一慌，拿起纸半站起身要替他擦掉，嘴上赶紧服软：“错了错了错了，大的还好着呢，拍大的。”
于是，等李垣泪眼婆娑地拍下芝心桃桃的高清大照后，一大块蛋糕，芝心挂了黎泽满头满身，桃桃粘了李垣半个修长的脖子。
“没吃到几口。”李垣闹得酣畅淋漓，却禁不住又开始惋惜这个被糟蹋了的新品，嘴唇微微撅了起来。
黎泽从蛋糕托盘上的“战损”中刮下来一口，“给。”
李垣看着嘴边的手指，没记错的话，半分钟前这人用这根手指吃了好几口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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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颊缓缓泛红，若无其事地含住上面的桃子奶油，顺便带走了表面的残余。
黎泽身体一僵，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顺着指尖一路窜到尾椎骨，后背的汗毛瞬间耸立起来，他看了眼干干净净的手指，视线飘忽地收回来攥了攥拳，故作平淡地说：“你要不要洗个澡？不然一会儿怎么回家。”
“嗯，好。”李垣脑子也发着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也不敢和他对视，匆匆点下头便离开厨房的餐桌走向洗手间，完全忘记自己在人家的家里，并没有换洗衣服。
黎泽坐在原地，目送着李垣进了一楼的洗手间关上门，他低下头鬼使神差地盯着那根手指，指节的纹路里似乎还隐着桃桃奶油的□□色痕迹。
人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总会做点出乎意料的奇怪举动。
比如把手指送进自己嘴里。
黎泽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指腹已经触上了舌尖，上嘴唇离闭合只差毫厘。
两片本来风平浪静的耳朵刹那间以不寻常的速度飘红，微微绷紧的后颈也熏上了色彩。
我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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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泽满脑子都被这句话灌得满满当当，手却迟迟不见收回，依旧那么放着。
“咔哒。”洗手间的门轻响，他做贼似的放下手指惊弓之鸟般坐直坐正。
“那个，我没有衣服穿。”李垣没注意他不自然的神色，扒着门框糯糯地说出尴尬的现状。
黎泽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穿我的，我给你找。”
“好，谢谢你。”
软绵绵的声音擦过他余温未消的耳廓，让他不自主加快了脚步。
操了。
黎泽心乱如麻，此刻仿若有千军万马从他胸腔踏过，留下一片尘土飞扬和阵阵地动山摇。
而他，还在头脑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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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观察李垣的嘴唇似乎成了黎泽雷打不动的每日项目。
吃饭的时候鼓鼓囊囊，吃零食的时候窸窸窣窣，说话的时候水润灵动，而那嘴唇里的……
里的……
黎泽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室前面正在饮水机边和同学聊天的李垣，那张小嘴开开合合，红嫩的舌偶尔抵上洁白的牙齿，那东西擦过皮肤的滋味他好像现在还能想起来。
腿面上的拇指摩挲上食指，似是回味，又似留恋。
“你吧，要是自己实在想不明白，就问问别人。”隋岚坐在他身边语重心长地劝说着，作为兄弟却操着灵魂导师的心。
这几个月，黎泽的眼睛不是在黑板上就是在李垣身上，大课间找不着人的时候往李垣那一看，准能瞧见黎泽的影子，说是给人家讲题，人家埋头做题全神贯注，他就侧肘撑着桌面盯着，也不知道盯的是什么，反正表情很丰富，时而纳闷，时而失神，时而沉思。
也是难为他能维持住成绩不下滑了。
隋岚急啊，他的兄弟那是他看着长大的，这蠢货要是能自己开窍，天都能下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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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要早恋。”黎泽翘着腿，手肘架在窗台上，手指大哥一般遮住嘴，神秘兮兮地说了这么一句。
隋岚一惊，连忙探长脖子看看窗外的天气，没有红雨，倒是有点阴天。
“卧槽？你背着我补课了？”隋岚一惊一乍地又是翻他眼皮又是给他把脉，新奇道：“哪个世外高人点化你的，给我引荐一下。”
黎泽一动不动根本赖得和他闹，眼睛就没从李垣身上撕下来过，抽空回答：“互联网。”
准确来说，是今天凌晨三点后的互联网。
昨天他过生日，李垣在寝室给他准备了小礼物和校外送来的小蛋糕，高三关键时期，一切从简，不过他认认真真给自己唱生日歌的样子，还有那笑眯成两弯明月中的晶莹眼珠，每一秒每一帧都深深地刻进他十八岁崭新一天的脑海里。
但这一切，都没有浴室里走出来的两条大白腿有冲击力。
五月份的天，时冷时热，昨天就特别热，李垣穿着宽松的大裤衩和背心，细瘦的身材一共没有二两肉，从头到脚，白得泛着粉光，满是少年人的稚嫩和青涩。
这一幕的冲击直接冲进了黎泽的梦里，梦中的李垣，也在给他过生日，也唱了生日快乐歌，同样去洗了澡，出来后暴露在白炽灯下的，却不再只是两条笔直漂亮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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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点之时，刚年至十八岁的黎泽从睡梦中猛地睁开了灯泡般的双眼。
再懵懂也不会不明白，梦里那个什么都没遮掩的李垣意味着什么。
互联网老师不过是替他进一步确认了答案。
“哎呀，看着你开窍老子就安心了，儿子大了，挺好，挺好。”隋岚慈爱地摸了摸黎泽的脑袋，被无情躲开。
今天黎泽难得没心情和他掰扯辈分，烦躁地说：“我不能耽误他高考。”
“那倒是。”隋岚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两个礼拜，那不是一眨眼的事儿？再说毕了业还早什么恋，那叫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黎泽抬眼看看黑板上的倒计时，单边弯起唇角，眼中闪着期待。
隋岚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远离几寸，正要开口损两句，接水回来的李垣站在黎泽身边弯腰凑近，清澈的声音柔软纯净：“你头上粘的什么呀？”
黎泽僵了僵，没敢动，紧着嗓子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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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垣从自己桌子上抽出一张湿巾，捏着不长的发丝擦了擦，“好像是墙灰。”热气打在耳垂上，那片区域活似被烫到了似的，在李垣的眼前以惊人的视觉效果变红，直至透光。
隋岚清楚地看到黎泽另一片耳朵的风光，强忍住齿间的啧声，单手捂住嘴硬是把笑憋了回去。
李垣直起腰攥住湿巾，说：“擦掉了。”
“嗯，谢谢。”
黎泽喉结滑动，磁沉地应着，看起来十分正常。
坐回到座位上的李垣仗着身后的人看不到，抿住含笑的嘴唇，眼底闪着细细密密的快乐小碎光。
他能感觉到，这几个月黎泽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清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隔着的不再是挤不透压不透的壁垒，而是一寸寸削弱后仅存的透明薄膜，只要有一天，时机到了的那一天，其中一个人伸出手去撕开那层膜，那么他期待已久的一切就会降临。
李垣设想过无数次，时不时会幻想些梦幻美好的画面，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一天前的每分每秒都令他几近窒息，而黎泽，竟会不顾一切地成了那层层恐惧和绝望中穿透万物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