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八十年代的香江。机会遍地，龙蛇混杂。
脑子里的“资料库”是座金山，但他现在两手空空，连挖矿的铲子都买不起。
当导演？启动资金、人脉、资历……哪一样他现在都没有。上辈子他能成大导演，靠的是对全局的掌控，而不是幕前的表演。这一世，他更不想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正思忖着，一阵略显嘈杂的争论声伴随着蹩脚的“action！”传入耳中。顾远循声望去，只见街角一处稍微开阔的空地上，两个年轻人正围着一台看起来像是玩具的家用摄像机忙活着。
一个瘦瘦的小伙子，神情专注，正对着另一个略显青涩、五官端正的年轻人指手画脚，唾沫横飞：“表情！表情再痛苦一点！你被人打穿了心脏啊大佬！不是便秘！”
被指挥的那个年轻人，眉宇间带着点忧郁，努力地挤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但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用力过猛的滑稽。
顾远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景，太有年代感了。设备简陋得可怜，表演稚嫩得真实。但他那双阅片无数的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个瘦青年，虽然指挥得乱七八糟，但肢体语言异常丰富，情绪投入，有种天生的表现欲和对画面的想象力。而被指挥的那个，虽然演技青涩，但眼神里有戏，有种独特的沉静气质，是块好料子。
“喂！你cara又歪了啦！”瘦高个忽然冲着旁边一个似乎是帮忙拿着机器的朋友喊道，“跟你说多少次，要稳住！学学人家李小龙的马步！”
顾远看着那摇摇晃晃的镜头，终于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职业病，没办法。
“手肘夹紧身体，用腰腹力量带动，呼吸放缓。”顾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瘦青年上下打量了顾远一番，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和警惕：“你谁啊？懂拍戏？”
“略懂。”顾远回答得风轻云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这样拍，画面会晃。观众看了头晕。”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走到那个拿着摄像机的朋友旁边，示意了一下。对方有些犹豫，但还是把那台老旧的摄像机递给了他。
顾远掂了掂，轻得没什么分量。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稳稳地举起，对着那个“演员”：“你再来一次刚才那个表情。”
被指挥的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又开始酝酿情绪。
“不用那么夸张，”顾远的声音平静，“想象一下，是钝痛，不是锐痛。气提不上来，眼神慢慢涣散……对，就这样，保持住。”
他手里的摄像机纹丝不动，镜头平稳地捕捉着年轻演员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过多的技巧，只是最基础的稳定和精准的取景。
“cut！”顾远放下摄像机。
瘦青年凑过来看回放，虽然画质粗糙，但刚才那段由顾远拍摄的画面，明显稳定了许多，而且演员的表情在他的引导下，也自然了不少。
“咦？有点东西喔。”瘦高点点头，看向顾远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认识一下，我叫周星星，他叫梁小伟。你呢？”
周星星？梁小伟？
顾远内心微微一动。这两个名字……不会这么巧吧？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两人。瘦青年眉眼间确实有几分后世那位喜剧之王的影子，而旁边这个气质忧郁的年轻人，可不就是未来那位拿奖拿到手软的影帝？
“顾远。”他报上名字，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我将来一定是大导演！”周星星拍着胸脯，指着梁朝伟，“他就是我的御用男主角！”
梁小伟笑了笑，没说话。
“我相信你会的。”顾远点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说服力，“虽然你现在拍的东西……嗯，很有童真，但我看得出你的想法和天赋。”
这话让周星星很是受用，正想再说点什么，旁边巷子里钻出几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年轻人，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喂，星星仔，又在教人拍戏啦？”为首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子怪声怪气地喊道，“是不是过两天还要开武馆，教人练拳啊？哈哈哈！”
“扑街！你说什么！”周星星立刻炸毛，但看样子和这几个人很熟，互相推搡嘲弄起来，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整天想着当李小龙第二，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就是，还想当导演？先掂量掂量自己啦！”
顾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插话。这种街头少年间的互相揶揄，他前世在底层片场见得多了。直到那群小子笑闹着散去，周星星还有些愤愤不平。
顾远这才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你的肢体动作和表情控制，很有特点，非常适合演喜剧。”
周星星愣了一下：“喜剧？”他一直以李小龙为偶像，梦想着拍出伟大的功夫片。
“嗯，”顾远点点头，目光扫过周星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传统功夫片的路子，未来不见得一直吃香。时代在变，观众口味也在变。你的路，或许在另一边。我很看好你。”
这话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周星星有些混乱的思绪里。他一直很有自信，但身边的人，包括刚才那帮朋友，大多是嘲笑他痴人说梦，尤其是他这长相，常被人说不够英俊，当不了明星。
“可是……他们都说我不够靓仔，想当大明星是白日做梦。”周星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不确定。
顾远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靓仔有很多种。他们只是没t到你的类型而已。你的脸很有辨识度，是天生的演员脸。好好打磨，先去报个无线艺员训练班，系统学学。”
周星星眼睛亮了起来。在这个谁都觉得他不切实际的年纪，能得到这样一句肯定，尤其是来自一个刚刚展现了“专业”能力的人口中，分量格外不同。
“真的？”
“嗯。”顾远点头，“磨练演技，等待机会。”
看着周星星和梁小伟若有所思的样子，顾远知道，今天这番话，或许已经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至于未来如何，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告别了这两个未来的巨星，顾远回到了他那个逼仄的，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仅此而已。墙上贴着几张过期的电影海报。房东昨天已经来催过租金，眼下情况不容乐观。
时间紧迫。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浩如烟海的“资料库”调动起来。无数经典的旋律和歌词在意识中流淌。最终，他锁定了一首。
一首足够代表这个时代，足够引起共鸣，也足够分量的歌曲。
他拿起桌上那支廉价的圆珠笔，在一张泛黄的稿纸上，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
东方之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