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好坏的一个人。
陆昭昭看到陆良栖和陆楚楚千变万化的神色，心中暗叹一句。
先明着告诉陆良栖，此事是他的家事，林珉辰只是监督行事，在他放松警惕将黑锅都甩给王妈妈后，再一把子接手过来，如此既不用阖府上下审问，也不用顾忌相府的面子。
之后在慎刑司中审问王妈妈，但凡她说的有一点与自己今天听的口供不同，便可以借着“欺瞒”的罪名来上下彻查。
看似是在帮陆府，实则是给陆府留下了一个后患无穷的把柄。
“如此——那便麻烦林小将军了。”陆良栖虽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心中恼怒，却还是得装傻，若是此时翻脸，那便坐实了陆府做贼心虚，一口气上不去出不来，只能咬牙切齿道，“小将军真是足智多谋啊。”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阴阳怪气，但是比厚脸皮，林珉辰说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他权当陆相在夸自己了，挠着头“哈哈”两声：“哪里哪里，天色已晚，陆相莫送了。”
没打算送呢。
陆昭昭看着手握成拳的陆良栖，内心腹诽：这林珉辰还真是个脸皮厚的，她得向他再多多学习。
待人都走远，陆良栖一把抓住刚要准备离开的陆昭昭，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女儿，你跟我说说，你和太后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了？”
“我与娘娘在寒山寺前殿偶遇，”陆昭昭不着痕迹的挣开父亲的手，“娘娘慈悲，不过是赏了几句体己话，女儿侥幸逗得她宽心，便借住了一晚罢了。”
陆良栖眼中精光闪烁，哪肯轻易放过，踱步片刻后一拍手：“太后娘娘亲自为你求经书，这是天大的体面，明日定要叫些人来，亲眼目睹，将我女儿的名声打出去！”
“父亲，”陆昭昭抬眸，眼底的讥诮一闪而过，未被人发觉，“娘娘低调赏赐，若女儿大张旗鼓的接恩，倒是显得咱们轻浮猖狂了。”
陆良栖一噎：“倒也是这个道理。”
陆楚楚在一边强笑着，手指绞着帕子：这个贱人真是好运气，居然攀上了太后娘娘这棵大树。
要知道，皇恩浩荡，却也稀少，几年来能在聚会上得皇家青眼的官家小姐都少，这种寒山寺偶遇，被太后娘娘一眼看中的更是少之又少，就连她陆楚楚，苦练乐理与舞姿多年，也只在去年的宴会上被皇后娘娘夸了两句。
想到这儿，陆楚楚的嫉妒心更是压不住了，只觉得喉咙堵得慌，忍不住露出了自己尖锐的一面来：“姐姐真是好本事，只是皇家重规矩，格外看中品格，姐姐莫要一时得意，万一失礼，那可就是害了全家人。”
“妹妹提醒的是，”见她终于按捺不住，陆昭昭转身，突然绽开一抹笑，“太后娘娘曾跟我说，书库中少了本手抄的《华严经》译本，妹妹若是想，我可以引荐你来抄。”
“四万五千偈，你怎么不去写？！”陆楚楚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含了眼泪，下意识看向陆良栖告状，“父亲，您看……”（注：唐代八十华严538万字）
“楚楚，你姐姐逗你呢，”陆良栖哪管什么公平，只知道陆昭昭此时得了皇家的赞赏，是个争气的，将来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甚至真的有可能和储君达成一桩美满的婚事，软下语气来，笑眯眯看着陆昭昭，“时间不早了，昭昭你先去休息吧。”
陆昭昭被他这评估的目光打量许久，后背早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听到这话她连忙点头：“是，父亲。”说完便转身就走。
陆楚楚眸中恨意更甚。
——
回到房间，芸香笑呵呵的替陆昭昭更衣：“小姐，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怎么说？”陆昭昭散开发髻，乌发垂落，眼中的警惕和伪装终于一点点卸了下来。
“今日奴婢在亭子下亲眼看见了，老爷这次没偏袒陆楚楚，对您说话也是和声细气的，”芸香将她的外衣脱下，从铜盆里拿出早就泡着的热水帕子，“楚楚小姐这次没能如愿，怕是都气坏了。”
听了这话，陆昭昭突然笑了出来：“我和她是不同的。”
“当然——”
“不是因为她更受宠，或者此时失宠，而是——我和她的目的不同。”陆昭昭坐在铜镜前，通过铜镜看着若有所思的芸香，“她想得到父亲母亲的疼爱，而我不想。”
陆楚楚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得到更多的“爱”。
但“爱”这个东西，在于氏那里可有可无，她最重要的事，就是做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夫人，教好几个有才华的子女；在陆良栖眼里，“爱”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他要的是一个助力，比起女儿，他更爱的是一个未知的、能帮助他站稳脚跟的“贤婿”。
陆昭昭拿起热帕子，将它敷在自己的眼睛上：“自己立不稳脚跟，在父母面前争宠是没用的，‘爱人先爱己’，没搞懂这个道理，陆楚楚和我较劲只会陷入深渊。”
猝不及防听到了这种道理，芸香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那小姐，想要什么呢？”
“我想——”手帕底下，陆昭昭双目微眯，杀意尽显。
想处理了装模作样的老虔婆，害了人却轻飘飘的脱了罪，这时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想替原主报了仇，消解她的怨气，在这世界安安稳稳的活着。
想站在权利上，为这些懵懂又聪明的女子们做些什么。
陆昭昭拿下手帕来，一转语调，回头看着惊惧的芸香，笑盈盈开口：“想沐浴。”
月华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