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许今早出门的时候挺高兴的，她妈说嗓子疼，她也没当一回事：“你弄点西瓜霜含片，等我晚上回来请你俩吃羊蝎子啥毛病都好了，今天限号打卡要迟到了回来再说。
”话没说完急匆匆跨上电驴上课去了。
话要说到她跟曹岐谈了六年了刚分手搬回家里住，打小在外地念书本地一个朋友没有，加上入职俩月了学校也没说发薪，教的学生也全员恶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多少带点情绪化，不过李许这人的特长就是干一行恨一行），天天跟吃了火星子似的一点就着，再愤世嫉俗不过。
好容易听说这两天要开支，她听风就是雨脸上终于晴转多云提前宣布请爹妈吃饭，她妈笑话她：“咱们李老师的家族传统，就是狗窝里藏不住剩馍。
”李老师很孝顺，分秒必争顶嘴：“这不随你了吗程老师，你嗓子疼就是因为碎嘴闹的。
”一晚自习看了三回表等放学（又偷着看了十回银行给没给发短信：没发）。
九点半一打铃碰见同事也要往家冲锋，人很好住隔壁小区给她捎上了，随手给家里发了个微信：爸甭接我了我同事送我回去。
半天没人回复她马上尥蹶子：“怎么回事，老师怎么不回消息，是我家子涵挨欺负了吗？”到小区门口她爸给她打电话：“你妈不好了，抢救呢，你来吧。
”到医院她妈没了。
准确来说，救护车还没来人就没了，她先看见的她爸，一开始没认出来，李宏科弓得像只虾蹲在地上。
她耳朵里突然传来机械声：复活驾驶赛，准备就绪，开始倒计时：30:00。
她这才晃过神来，地上那只虾猛地抻平了瘫倒了，她问：“爸，我妈呢？”地上没吭声。
大夫过来了，“来你是家属是吧，在单子上签字去打死亡证明。
”她说：“什么？”大夫又喊了一遍，她又问：“什么？”大夫不说话了，盯着她叹了口气，拉着她走到床边：“来你确认一下，”她掀开白布，里头躺着的是她妈，灰白的嘴抿在一起，她伸手去摸，脸是冷的。
李许慌了大喊大叫去攥她妈手，手是冰的。
她扫见小护士收拾东西，把氧气罩拔下来，蓝色袋子鼓鼓囊囊，一口没吸，早就没气了。
护士给她递单子：病患程莉莉突发心梗，到我院已终止呼吸，确为脑死亡。
耳朵里的机械声又响了：复活驾驶赛，准备就绪，开始倒计时：25:00。
这回听明白了，眼泪终于唰地涌了出来，人的眼泪原来有这么大颗。
她拿着单子问她爸：“李宏科，什么叫没到医院就死了，你说说。
”她妈嗓子疼得厉害，让她爸出去给买点药，她爸兜里就五块钱，手机也没电没法再问老婆要零花钱，只好买了点馒头，给自己在隔壁烟店轧账拿了包红塔山回来了。
她妈一瞧很生气，骂了她爸一顿自己蹬自行车去了，回来坐在座位上按计算器查店里的帐，慢慢就喘不上气了，这还指挥她爸：你等丫头放学了接上她，免得跑两趟了。
李宏科还窝窝囊囊絮叨呢：我这么大个老板怎么就五块钱，一回头程莉莉就从椅子上出溜下去了，他吓一跳跑去扶，根本扶不起来，她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李宏科喊她名字，从老婆莉莉活祖宗叫了一通，她没吭声，眼球青白。
他跑出去喊人，正好小红来了，她是个疯子，原先住在后头村里，家里不怎么富裕就是养着她在街上跑
，打要拆迁了那边老的少的人多了，不知道哪天怀了个孩子以后就没人管了。
李许她妈知道了，从去年开始，中午员工餐就多订两个菜，天天店里打烊了，就让老李拿五块钱买八个馒头，她一家子拿五个馒头回去，小红就着菜吃仨，余下两毛钱老李还得交回来给程会计不敢贪污。
小红劲儿大得很，一把就给程莉莉提起来了，这还问呢：“叔我姨咋了啊？”他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叫救护车。
李宏科跟程莉莉是小学初中同学，他一直暗恋程莉莉，觉得人家英语好，当然了，程莉莉跟个小孔雀似的，根本不知道他是哪根葱，好几年了俩人才说上话。
他学习不咋地，就读了个职高学修电器，毕业了听说小孔雀差三分没考上，家里没钱想着让她相亲结婚算了，他跑去找人家，在门口跟驴拉磨一样使劲转圈，给程莉莉盼出来了，俩人面对面都挺不好意思，他想了半天：“你别结婚，我供你读书，你读出来了再说。
”他真靠着在程莉莉大学门口给人修冰箱电视洗衣机把她供出来了，他俩就这么顺理成章结婚了，三年抱俩，李许是老二，她哥叫李该。
李宏科真是赶上好时候了，那个年代那真是吃苦耐劳为人本分就能发财，他就卖起修理配件来了，后来慢慢干起来了就卖电器，买卖忙不过来，加上两个孩子还小，多请个人又是一笔钱，请的这几个保姆来回来去换，给俩孩子喂得跟小鸡子似的，跟人打架三七开，对面三拳下去兄妹俩就得头七。
程莉莉就从学校辞职了，不当大学英语老师了，两口子一块干买卖，这一晃也二十年了，生意愈发红火。
几个店的位置都在商圈里，总店离二医院不远，走着十分钟也就到了，今天不知怎么，十五分钟了救护车也没来，李宏科感觉到他老婆慢慢靠不住他的肩膀了。
救护车终于来了，白大褂下车一扒拉程莉莉眼皮：“别往医院拉了我们不收了，这没必要了。
”李宏科都愣了，“求求你了大夫，你再看看。
”司机掏出二维码来：出车三百。
李宏科扭头跟小红说：“你替叔掺着你姨，叔拿钱去。
”他上店里拿老婆手机，看见剩菜和馒头了，也提上了，出去先递给小红：“你都拿着吃吧红，这两天叔顾不上你了，早点回去吧，昂”又看司机，“是扫这儿吗？”司机和白大褂对着看了一会儿，点了根烟抽：“来你带你媳妇上来吧”，又对着小红摆手，“回去吧晚上别出门了”，他给老李递烟“我跟小疯子一个村的，说起来还沾亲带故，你先给店里门锁了，给孩子打个电话，别说人没了，我们不好交代，孩子慌了再出什么事儿，见最后一面吧。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机械声又响了：复活驾驶赛，准备就绪，开始倒计时：20:00。
李许这次听的一清二楚，问她爸：“爸你听见了吗？”她爸没吭声，又问：“听见复活号列车了吗？”还没说话，再问“我哥什么时候答辩？”李宏科这才反应过来，“哦，你哥，怎么办啊”李该毕业工作两年以后实在是喜欢上学，辞职考研，离家很远，还半年毕业了。
李许给李该发微信：“睡了没？”李该没回，她打电话，李该那头惺忪：“嘛？”李许问他：“你论文写了多少了？”李该：“还行吧从不可回收变成了可回收垃圾，内核没变，我还是我，学术垃圾。
你感冒了？”李许说：“你回来吧，妈不好了。
”听见李该在那头弹起来了问：“什么！”李许想了下：“你现在买最早的票回来，明天早上能到吗？”李该在那头已经往下跑了，李许说：“哥，注意安全。
”回答她的只有呼哧带喘的风声，她听见李该求宿管阿姨开门。
机械声又响了：复活驾驶赛，准备就绪，开始倒计时：15:00。
李许打电话的时候她爸听着呢，跟着学，程莉莉有个哥哥有个弟弟，他给他这俩舅子打电话，她看不了，跑去找她妈，急救又拉来个人，要给她妈推太平间腾地方，她抻着床也不说话，那司机来了，跟她说：“闺女你先去开证明，叔给你看着。
”她点头，拿着单子闷头走。
电子版的死亡证明一式两份，补缴了一千三，急诊不给走医保，窗口还告诉她：“想领职工死亡补贴要火化证明”。
她猛地又想起来那声音了，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找人商量，想打给曹岐，摁了，心一横跑回去找司机问，“叔我想给我妈拉回家去咋办？”“原则上死了只能在太平间冻着，家属和火葬场商量好办仪式的时候再拉走。
”她拿着司机胸牌扫了一千：“叔我要给我妈拉回家去。
”机械声又响了：复活驾驶赛，准备就绪，开始倒计时：10:00。
司机问她证明开了吗？她说开了，司机说着可不好办你得扎着氧才能再开出去，她二话不说跪在她妈床头大喊大叫：“妈！妈！”这时候她才真正意义上的大哭，很快眼前发黑，呼吸性碱中毒，她吸上氧也吃了片药。
这氧在楼道里给程莉莉背上了，得两个人才能把她扶起来，她从背后穿线，摸到她妈后心还是温热的，一惊：“爸！我妈还活着！”她爸开始掉眼泪，她回过味儿来了，哦我妈死了。
程莉莉被推上救护车了，司机叫了个伴儿回来，“要不然弄不动，你再给我扫六百吧闺女，你也知道这趟是怎么回事。
”李许又扫了六百：“嗯我知道的谢谢叔。
”机械声又响了：复活驾驶赛，准备就绪，开始倒计时：5:00。
李许和李宏科一左一右坐在程莉莉边上默不作声地垂泪，晚上到家很快，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四个把程莉莉半抗半推弄进电梯，司机他俩一头的汗，到家门口司机他俩一摆手就要走了，李许想谢谢师傅，才发现嘴皮黏在了一起，张不开。
李宏科问：“丫头你带钥匙了吗？先让你妈躺下吧。
”她掏出钥匙来插进去，抖了半天也没找到锁眼，她小声说：“妈，到家了。
”门打开了。
复活驾驶赛，准备就绪，倒计时结束：00:00，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