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站在美术楼天台时，晚风正卷着梧桐絮往他领口钻。顾南乔说的“七点”已经过去十五分钟，手机里躺着三条未读消息：
【南乔：颜料打翻了】
【南乔：在洗调色盘】
【南乔：可能要迟到半小时】
他蹲下来研究锈迹斑斑的铁门，发现锁孔里塞着颗橙子糖——是他们初遇那天她砸过来的那种。糖纸内侧用荧光笔写着：【向左转三十度，有惊喜。】
顺着指引望去，消防梯背面贴记便利贴。最早那张已经褪成淡黄色：【201693，他今天穿了蓝条纹衬衫，像会走路的晴天。】最新那页还泛着油墨香：【2023412，小哭包后颈的汗毛在夕阳下是金色的。】
林澈的指尖停在2018年3月21日的贴纸上。那天的记录比其他都短：【他哭了，想给他折一千个春天。】
“偷看日记要判刑的。”
顾南乔的声音混着松节油的味道飘来。她换了件沾记颜料的工装裤，马尾用油画笔随意挽着，怀里抱着的保温桶正往外溢红豆香。
“这是……”
“赔你的模特费。”她盘腿坐在消防梯上，掀开保温桶的瞬间甜腻的热气腾起，“我研发的橙子酒酿圆子，试吃员先生请打分。”
林澈舀起一颗裹着糖霜的糯米团子。咬破的瞬间橙皮清香在齿间炸开，混着醪糟的微醺直冲鼻腔。他呛得眼眶发红时，瞥见她紧张绞紧的手指——那里有排细小的烫伤水泡。
“食材是偷渡进画室的？”他指着她袖口的糯米粉。
顾南乔把脚边的帆布包踢过来，里面滚出电磁炉和破旧的小奶锅：“周予帮我改造了电路，陈磊贡献了违禁电器，阿辉提供了试毒服务。”
月光突然被云层吞没。她摸出盏星空灯，暖黄光斑洒在斑驳的墙面上：“说说你发现的秘密吧，从哪个年份开始？”
林澈指着2017年冬至的便利贴：【他对着关东煮哈气的样子像只流浪猫，好想捡回家。】
“那天你在便利店？”
“在对面画速写。”她晃着脚上的颜料斑点，“你请流浪汉吃关东煮，自已啃了三天的馒头。”
夜风掀起她的速写本，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张诊断书复印件。2017年12月24日，建议栏写着：【避免剧烈情绪波动，定期复查心脏功能。】
林澈的勺子磕在保温桶边缘。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她总在雨天消失，为什么画室常备着速效救心丸。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顾南乔往他嘴里塞了颗橙子糖，“上个月l测我跑了八百米，比某些金融系菜鸡强多了。”
她起身调试星空灯时，工装裤口袋里掉出串钥匙。林澈弯腰去捡，发现每把钥匙都挂着年份牌，从2013到2023，唯独缺少2018年的。
“那年钥匙丢啦。”她轻巧地转移话题，“要不要玩寻宝游戏？找到藏在画室的十处‘林澈痕迹’，奖励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陈磊的破锣嗓子：“澈哥！你妈寄的快递在我这儿！”
两人探出头，看见三个室友正在楼下摆弄无人机。阿辉操控的机器悬吊着巨大横幅：【恭喜307室荣获最佳月老宿舍奖！】周予的平板实时转播论坛动态，陈磊举着喇叭喊：“校花姐姐！澈哥的初恋是五年二班的小花！”
顾南乔突然夺过林澈的手机。三十秒后，陈磊的惨叫划破夜空：“老子的游戏账号！！！”
“只是黑了你的《原神》而已。”她倚着栏杆轻笑，“下次再剧透，就让你所有ssr卡变成派蒙。”
林澈望着楼下鸡飞狗跳的场景，忽然发现顾南乔在悄悄揉按心口。她的呼吸比平时急促，指尖在星空灯遥控器上无意识敲打摩斯密码——那是他们小说里男女主的暗号。
“要不要去校医院？”
“要听真话还是情话？”她仰头灌了口冰镇橙汁，“真话是药吃完了，情话是看见你心跳过快。”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是顾南乔的老熟人。见她进来，直接拉开第三层抽屉：“这回是心绞痛还是心律不齐？”
“老毛病，来蹭糖吃。”她熟门熟路摸走两管葡萄糖，顺手往医生白大褂口袋塞了张速写，“新画的，抵诊费。”
林澈瞥见画中的医生正在偷吃泡面，头顶翘着根呆毛。他突然想起大一时急性肠胃炎，值班医生也是这般模样。
“2019年3月9日。”顾南乔突然说，“你在这里挂水时，偷拍我的速写还在吗？”
林澈的手机“啪嗒”掉地。他确实有张模糊的侧影照，是偷拍对面画室的身影。此刻才看清，那天她画的正是输液室里的自已。
夜巡的保安手电扫过花坛时，顾南乔拉着他躲进紫藤架。垂落的花串扫过鼻尖，她发间的橙花香与药味纠缠成暧昧的线。
“你耳机分我一半。”她突然说，“我要检查你的歌单有没有《小王子》有声书。”
林澈手忙脚乱切歌时，碰到她冰凉的指尖。蓝牙列表里《经济法概论》的音频文件刺痛了顾南乔的眼睛：“这就是你拒绝我写生邀约的理由？”
“上周挂科补考……”
“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专属模特。”她按下删除键，“报酬是帮你画重点。”
月光漏过花架时，林澈发现她的助听器闪着微光。那些年病房里的《小王子》，是否也经过这枚精密仪器的过滤，才显得格外温柔？
他们溜回画室时已近凌晨。顾南乔翻出压箱底的校庆纪念册，2016年的合影页上，她站在最边缘的阴影里，而林澈在人群中央举着作文奖杯。
“当时刚结束放疗，头发还没长出来。”她指着照片上的毛线帽，“教导主任差点不让我入镜。”
林澈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那时他身后有扇模糊的玻璃窗，现在想来，或许倒映过某个偷看的轮廓。
晨光初现时，顾南乔趴在画台上睡着了。林澈展开她压在手肘下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着他研究便利贴的背影，空白处写着：【暗恋是场没有gps的旅行，还好我自带你的心跳导航。】
他轻轻摘下她的助听器，听见窗外掠过鸽群振翅的声响。那些年错过的回眸与刻意制造的偶遇，此刻都化作她睫毛上颤动的光斑。
阿辉的无人机再次掠过窗口，这回吊着陈磊手写的道歉信：【澈哥我错了！请用爱情的光芒普照大地！】林澈摸出那颗2018年的钥匙，轻轻放进顾南乔掌心。
钥匙扣上的年份牌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字：【便利店雾气的甜，是因为你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