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里猛地灌入一股呛人的气息。
是煤烟味,混着老旧木头发霉的味道。
这味道,和他记忆中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天差地别!
身下的木板床发出“嘎吱”的呻吟,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通过骨骼清晰传来。
不是行将就木的麻痹。
是充满力量的,真实的触感!
林卫东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所及,是斑驳脱落的墙皮,糊着发黄旧报纸的天花板。
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带着工业时代特有的尘埃感。
这不是他的高级公寓!
更不是他最后弥留的icu病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
年轻,野性,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霍”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骨节分明,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掌心带着薄茧,充满了力量感。
这绝对不是他那双枯槁、布满针眼和老年斑的手!
“卫东?醒了?吓我一跳!”
一个略带沙哑,却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林卫东脖颈僵硬,如同生锈的零件,一寸一寸地转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腰间系着同样褪色的围裙,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
她的眼神充满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妈!
“妈……”
林卫东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声音嘶哑干涩,眼眶瞬间滚烫。
“哎,醒了就好!”周玉梅明显松了口气。
她放下盆,快步走过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烧啊。”
“昨天还好好的,今早咋叫都叫不醒,可吓死个人!”
“快起来洗把脸,你爸和你妹妹都上班上学去了,锅里给你留了窝窝头。”
母亲的手温热而粗糙。
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摩挲着他的皮肤,这真实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林卫东最后的恍惚。
他真的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1980年!
刹那间,前世的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裹挟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在他脑海中疯狂咆哮!
冰冷的格子间,闪烁的电脑屏幕,永无止境的kpi!
996是福报?007是奉献?
全是狗屁!
他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核心骨干”名头,为了那些最终化为泡影的期权,燃尽了自己!
痛风!高血压!心脏病!
最后像一条垃圾,被丢弃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在视频里虚弱地一遍遍呼唤:“卫东,爸想你了……”
而他呢?“项目关键期”,吝啬的只给了几分钟通话时间,连一句“我也想你”都哽在喉咙,没能说出口!
那竟是天人永隔!
他想起妹妹穿着洁白婚纱,站在礼堂门口,那期待又失落的眼神。
他这个当哥哥的,因为一个该死的紧急会议,只赶上了婚宴的尾巴!错过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仪式!
他想起好兄弟濒临破产时,打来的那个绝望的求助电话。
而他,被所谓的“竞业协议”和“职业道德”捆住了手脚,眼睁睁看着兄弟坠入深渊,多年的情谊蒙上厚厚的尘埃!
恨!
对那些冷血资本家敲骨吸髓的恨!
悔!
对自己愚蠢选择,对失去一切的悔!
濒死前那撕心裂肺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如果能重来!我绝不这样活!”
现在。
他真的回来了!
林卫东用力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传递来的力量。
感受着大脑中那些无比清晰的,未来几十年的记忆!
政策的走向!经济的脉络!技术的浪潮!财富的机遇!
这才是他最大的本钱!最强的金手指!
“老天爷,谢谢你!”
他在心中无声地狂吼,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湿热。
这一世,他要活得像个人!
要让所有遗憾都烟消云散!
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吸血资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
“傻站着干啥?凉水激一下就好了,快洗脸吃饭去!”
母亲嗔怪地拍了他后背一下,打断了他汹涌的心潮。
“欸,好!”
林卫东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属于十八岁的,灿烂而充满朝气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深处,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深邃。
他三两下洗漱完毕,动作麻利。
坐在掉漆的方桌前,拿起一个尚有余温的玉米面窝窝头。
就着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清汤寡水的小米粥。
他却吃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前世那些山珍海味,早就麻木了他的味蕾。
此刻这粗粝的食物,才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踏实而滚烫。
目光扫过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
坑洼不平的水泥地。
糊着旧报纸的墙壁。
几件破旧的看不出原色的家具。
三张一翻身就“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父亲林建国是红星机械厂的老实钳工,每月工资几十块。
母亲周玉梅在街道糊纸盒,赚点微薄的计件工钱。
妹妹林卫雪还在读初三,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全家就靠这点收入紧巴巴地过日子,布票、粮票、油票……各种票证才是硬通货。
贫穷,像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着这个家。
改变!
必须立刻开始!
林卫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1980年,改革的春风刚刚吹起,个体户还是“投机倒把”的代名词,大多数人的思想依旧僵化保守。
但这对他来说,却是遍地黄金的时代!
启动资金要少!见效要快!风险要低!
倒卖粮食?不行,票证管得太严,风险太大。
做小吃?没本钱,也没手艺。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母亲脚上那双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棉线袜子上。
又想起妹妹头上那根最朴素不过的黑头绳。
对了!
信息差!
他脑中灵光一闪!
这个年代,南北经济发展极不平衡!
南方沿海,特别是温洲、广州那些地方,胆子大的人已经搞起了家庭作坊,生产各种新潮小商品!
比如,尼龙袜子!
轻薄、耐穿、还不容易变形!
在这个棉线袜都算不错的北方小城,绝对是时髦的象征!哪个姑娘不想来一双?
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塑料蝴蝶发卡!彩色发带!
在南方可能几毛钱,甚至几分钱一个!
运到北方来,翻个几倍、十几倍,绝对有人抢着要!
这就是他的第一桶金!
本小!利大!需求旺盛!
去哪里进货?
记忆中,一百多公里外的省城,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批发市场。
南来北往的商贩聚集在那里,鱼龙混杂,但肯定能找到这些紧俏货!
方向明确了!
林卫东心中一片火热,仿佛已经看到花花绿绿的“大团结”在向他招手!
看到父母妹妹脸上惊喜满足的笑容!
然而,一个最现实、最冰冷的问题,立刻跳了出来。
钱!
去省城,来回车票要钱。
住宿吃饭要钱。
进货,更需要本钱!
哪怕只是先进一点点试试水,投石问路,至少也得有个几十块钱打底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那条洗得发白的裤子口袋。
空空如也。
家里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母亲那个锁着的饼干盒里就算有点钱,也是省吃俭用,关键时刻用来救急的,他绝不可能动那个念头。
借钱?
跟谁借?
他一个刚高中毕业,还没找到工作的毛头小子,谁会相信他能“做生意”?不被当成二流子赶出来就不错了。
看来,这第一步,启动资金,还得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