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给宋景行上了六安瓜片,茶肆老板亲自上的,“宋郎君请。”
“您还记得我。”
宋景行抬头,这时知道了些从前秘事便觉得这店主分外亲切。
“想不记得也不行啊,王爷说他陪老王妃吃了饭就过来。”……“不是,盛弋他,知道了?”
宋景行并没有要见盛泊兴的觉悟,许将不是给拦下了吗?怎么还通报到盛泊兴面前?“王爷知道了。”
……
宋景行……那我走?他之所以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见盛泊兴的啊!他有正事要办!宋景行正在犹豫要不要躲一下,茶肆外突然列队来了一群金吾卫,远远的有华盖马车驶来。
老板吓了一跳立马打发人去看看怎么了,“郎君少坐我去看看。”
“不用看了,天子法驾,金根车,御六龙,这是皇帝出行的礼制。”
宋景行起身,他等的人来了。
今上御驾亲临本应一里一报,但是花云月为防盛泊兴跑了,辇车到甚安王府前金吾卫才列队,把一条街围的水泄不通。
……
老管家捧着王爷的正装要盛泊兴换上,盛泊兴拉着一张驴脸说不穿,“王爷啊!您别再使小性儿了,这回是皇帝亲自来,您好歹去迎一迎。”
“告诉花云月我哭晕过去了,不能见她。”盛泊兴随手挥落了蟒袍转身回房间装死。
老管家要给他跪下了!他急急地跟在盛泊兴身后要再劝劝,许将抬手把他拦下,“您别去了,王爷的脾性您还不知道吗?”
“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今上亲临啊!如此不敬!他这样……”
“我来劝,把蟒袍交给我吧。”
许将——沟通世界与盛泊兴的桥梁。桥梁接下蟒袍和老管家殷切的目光后进了盛泊兴的卧房,顺手把蟒袍放在地上,来了个阴奉阳违。
“躲肯定是躲不掉了,还是想个辙吧。”
“想个屁,不想,就说我死了。”盛泊兴愤世嫉俗的躺在床上把帘幕放下,“你翻墙出去告诉宋景行我有事儿,晚上去找他……算了你翻不出去。”
“都这时候了就别想着宋景行了,行吗?”许将推推盛泊兴坐在床沿上
“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有。”
“那怎么办?”
“靠着呗,等花云月什么时候站到我眼前我什么时候再想。”
……这竟然也是个招儿,“行,那就靠着。”
许将也一脸死相的歪在床上把他主子学了个十成十,两个人都放弃思考的装死等着花云月推门进来……
……
“怎么还没来,许将你去看看?”
“不去,我出去万一正好和花云月撞个对脸岂不尴尬?”
“啧,我指使不动你了是吗?”
“是的。”
花云月被什么绊住了——
被宋景行,当街阻拦御驾乃是死罪金吾卫的刀横在宋景行脖子上,宋景行仍是跪的如松如柏,满街肃静,大太监挪着步子走过来,“何人在此!敢拦御驾?”
“草民宋铭,宋景行,梅师之徒。”
说宋景行或许很少人知道,但梅师却是人尽皆知,那可是天下座师梅常侍,梅师之徒,那必是龙凤之才。
花云月坐在龙辇中,心里清楚来的是谁,“陛下。”大太监来请圣意,“让他进前。”
“宋郎,请吧。”
梅师之名让大太监的语气好了不少。
宋景行仍跪在御驾前,装没听见那个”宣“字,“草民密告当朝兵部尚书杨及犯有七宗罪。”
宋景行嘴上说是密告却要当街喊出来,这分明是状告!
他身为梅师之徒,承有梅师之名,一条街的人都等着听他的下文。金吾卫要去拿人,隔着厚厚的幕帘花云月挥了挥手,想听宋景行说完,看他要闹哪出。“何罪?说说看。”
“其一谋叛,杨及身为兵部尚书无所作为,致使胡部攻入大禹,是为背叛朝廷家国;其二恶逆,杨及无孝,不侍宗亲,杀害叔伯,是为危害父权;其三不道,杨及残害百姓辱虐平民,,罪恶难恕;其四大不敬,杨及身为人臣,逾越礼制,冒犯朝廷,是为僭越;其五不孝,杨及初丧其母不尊礼法,宴饮赏乐,于道不容;其六不义,杨及残害下属,弑杀兄长,无尊无重,无忠无义;其七内乱,杨及通奸家嫂,亲属乱论,破男女大防,是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请陛下明鉴。”
……
“宋景行。”花云月从辇车上下来,“兵部尚书乃是二品大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草民知道,就是知道才一定要说出来,老师授我诗书是要我刚直端正,为栋梁臣。”
“刚直端正。”
花云月忆往昔般的沉吟了一会儿
……
连中三元的当朝状元,太子伴读,前吏部侍郎宋景行。当年,可是你亲手把你老师送到狱中,发配垓下,真真刚正端直。”
……
宋景行抬头,“杨及有罪,草民奏请陛下依法论罪。”
花云月看了宋景行很久,宋景行也不卑不亢的和当今女帝对视。
你为什么会回来?
不止盛泊兴,花云月也想问宋景行,你为什么会回来?
……
花云月还是贵妃的时候,在后宫和皇后及太子党斗的水深火热,她名下养有一子,梁王宁镇,宁崇景,皇帝第六子,天资聪颖,有大才。
摄政王大权在握祸乱朝纲,三朝元老魏巍用最轰轰烈烈的死换回皇帝一瞬间的清明,他萌发了救国的念头,权臣当道,摄政王目无法度,后宫乌烟瘴气……梅常侍就是在那时入世的,天下座师,大儒梅常侍,他是救国的稻草……入京即为正三品客卿,可参国事,封国子监祭酒,太子太傅,皇帝倚重他,妄想做明君……梅常侍不负所托,他广纳贤才,兴利除弊,重制礼法,重振朝纲,他给奄奄一息的大禹续了一口气,他不是末路稻草,他是举国的栋梁……
树大招风,太子和梁王同时向梅常侍递去橄榄枝——他们都想请宋景行做伴读,宋景行拒绝了,太子和崇景王各请了三次,他就拒绝了三次,最后事情被捅到皇帝面前,有摄政王参与,皇帝稀里糊涂的赐宋景行太子伴读,不日任职……
皇帝昏聩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宋景行身为梅常侍唯一的亲授学生被迫代表梅常侍战队……梁王棋差一招。
……但没人想到宋景行拒绝做太子幕僚,拒绝以身代师,他是太子伴读也只是太子伴读,不结交朋党,不营私。更没人想到宋景行出任太子伴读后不足月余,就在秋闱试上连中三元一举成名,成了大禹开国后第二位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一时风光无量……
所有人终于意识到宋景行不是梅常侍的附属,他是未出鞘的宝刀……
……
如今花云月再次看着这把宝刀……满盘皆输……她也好,皇后也好,摄政王和权臣也好,梅常侍也好……当年,他们都满盘皆输……大禹呼吸了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终于临近灭亡。
“你老师想救国却落得什么下场你亲眼看到,你呢,想步前人后尘吗?”
花云月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讨厌宋景行,说不清是讨厌他现在冲撞御驾还是讨厌他从前扰乱她的计划,她说不清宋景行为什么回来,也说不清宋景行回来干什么,他是不是还可以重用。
四年了,梁王废为梁侯远放垓下,生死不知,梅常侍身死异乡化作黄土,摄政王自立为王判出故国,皇后缢死,太子病逝,她登基做了女帝,宋景行找上门来要罢免了兵部尚书……还能再荒唐点吗?哦,胡部打过来了,盛辛战死,朝廷无兵无将,当年上蹿下跳的纨绔小王爷成了真王爷,是她都要巴结的人才……
“老师开天辟地以身伺国,学生愿追随老师遗志,挽狂澜之即倒,扶大厦之将倾。”
宋景行还是不卑不亢,好像不曾有过当年的贬谪,好像大禹还有新生。
花云月沉默了,她想救国,她力排众议拼着千古骂名也要登基做女帝——她也想救国……
“回宫。”花云月转身走回辇车,“宋卿也一起吧。”
……
盛泊兴听说宋景行拦住了花云月是在黄花菜都凉了之后……他不想见的人和他想见的人一块儿走了,还是孤男寡女,回的皇宫!
许将……后面这一段儿未免扯淡,盛泊兴好像一直就有一种病,觉得天下谁都和他一样对宋景行有不轨之心的病……从前这病还有的治,最近越发严重,许将觉得盛泊兴迟早要疯。
“他真的当街判了杨及七宗罪?”
女帝没来盛泊兴不用躲着了就在院子里擦一杆长枪,“一街的人都看着呢,说的有板有眼的……宋景行这一手釜底抽薪,据说坊间都在议论杨及说要罢他的官。”
“一群无脑苍蝇就知道嗡嗡嗡,这么多年还是这幅德行,宋景行下套他们就钻。”
盛泊兴很是脑残一会儿骂杨及是个狗官,一会儿骂百姓愚蠢,偶尔骂骂宋景行阴险狡诈。许将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就顺着他说,”宋景行这次回来肯定有什么打算,他和你说他要干什么了吗?“
一提这茬盛泊兴就想起那场糟糕的谈话以及迤逦的夜晚……
”不对,他从芜州回来,钟鸣怎么没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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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信没送过来?战乱嘛。”
”是么?“盛泊兴皱着眉给长枪擦油,”找人看着,宋景行从汉青宫里出来立刻通知我。“
……
汉青宫,宝华殿。
花云月屏退侍从,“说说看,你闹那么一出是为什么?”
“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密告杨及也是为了清君侧,并无私心。”
宋景行是跪着的,花云月没准他起来,估计是想给他个警告。
“行啊,清君侧,杨及乃是兵部尚书,罢了他,你要朕用谁?”
“草民愿毛遂自荐。”……这倒是花云月没想到的,她以为宋景行志在相位,再不济也会去监查司或者吏部,兵部尚书可不能肃清朝廷。
“志向很远大嘛,兵部,还是尚书,现在是战时,这么重要的职位,朕会轻易交给随便在大街上找到的庶民?”
“草民以为草民很合适,陛下,说句不谦虚的话,放眼朝廷,没有什么是草民做不了的。”
“确实不谦虚,那这样,朕就准你去国子监做教授怎么样?干回你的老本行。”
很明显宋景行是可用之才,花云月决定要用就不会放人,但她不可能被宋景行牵着鼻子走,她总要敲打敲打宋景行,摸清宋景行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宋景行只觉得可笑,都要灭国了贵妃娘娘竟然还在走那条权衡的老路,“陛下,恕草民直言,草民以为,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
花云月没说话,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喜欢听到这样的话,用人,或许需要不驯顺,但更需要驯顺。她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