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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虽未盛夏,但天气已逐渐热了起来。
欲和颜馨儿一同前去谢府的沈辞盈回屋拿上团扇,余光不经意间瞟见石桌上本该练字的冬桑却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副心不在焉神色。
绣鞋轻转,却被声音叫停,“阿盈,赶紧走了!”瞥了几眼还愣住发呆的冬桑,沈辞盈快步走向门口两人。
走出细长的小巷,入眼便是宽阔的东街,街上人来人往,都专注于自己手中事,未有受到京城这些日子绣坊有人接连暴毙影响,亦或是还未听闻。
转角经过一间茶摊,摊上挤满了人,聚精会神的听一道袍老人讲话。
这银发银须的青灰衣衫道袍老者手在桌上一拍,霎时鸦雀无声,连人群外的三人也不由侧目看去。
只瞧他用枯瘦的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连画几笔,接着说道:“为何接二连三有绣娘暴毙,依老夫所见,这必是冲撞了阴——阳。
”沙哑的嗓音将最后两字低声吐出,惹得众人浑身一颤。
人群中发出疑问:“道长,此话何解?”老道士食指用力在桌上点了点,“此乃乾、坤两卦。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乃天经地义。
”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旋即看向众人,有胆小的女人不由后退几步,躲在自家男人身后。
“前月,我在泾阳城道观修行时,便见城内一寡妇非要学男人走街卖货,结果呢?”老道士刻意压低沙哑的嗓音,“她家供奉的神台当天裂成两半!”眼珠瞪大,仿佛亲眼目睹这场神怒。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老人浑浊的眼内闪过一丝精明。
“这几名绣娘暴毙必是女子触阳,遭到反噬!”最后两字声音陡然提高,惊得众人瞳孔睁大。
“可这几位绣娘不过是绣东西,女红之活,何来触阳?”一青年模样人质问道。
浮尘重重一甩,直指这人面目,“无知小辈,你可知这几人绣得是何图?”此话一出,吸引的不仅有围观之人,还有人群外的沈辞盈三人。
眉头微蹙,她倒要看看这牛鼻子老道能说出什么来。
道士旋即又降低嗓音,“那可是前人张画圣所画的《山河社稷图》,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山河社稷岂是女子能轻易碰的”话听到这,就不用听了,沈辞盈转身离开。
“夫子,不继续听听看吗?”“‘子不语怪力乱神’,借鬼神之说来贬低女子的废话有何可听。
”身旁颜馨儿双手交叉,环于胸前,不由轻笑讥讽道,“故事讲得真不错,不去做说书先生,真是亏了他这口才。
”“若连女子死亡都能牵扯到逆反阴阳秩序,那这世间女子禁忌可太多了!”从鼻息间溢出一声冷笑,“若按他所说,那吃了女子做的饭,穿了女子制的衣,不都是阴阳相撞吗?男童就不该由女子来生,就该男生男,女生女!这才他说的最好的阴阳不冲撞!”沈辞盈气得一骨碌将心中所想全部倾泻而出。
没人回应,沈辞盈忍不住侧首看向身旁两人,皆目瞪口呆。
两人不由自主对着沈辞盈拍手称赞。
“阿盈可真是让人有太多惊喜,这‘男生男,女生女’着实让人惊叹。
”颜馨儿用力拍了拍脑袋,“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夫子,你脑袋里装得都是什么?”本以为会等来他俩的质疑,没想到是这反应,反倒将沈辞盈弄得不知如何应对是好,赶紧转移话题,“走了,走了,不是说去谢府吗?”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下次一定要冷静,不可这般被轻易挑起怒气。
沈辞盈心中暗自警告自己。
不过这事都能扯到阴阳相撞上去,就是为了这口气,我沈辞盈也要去破了它!忽瞧几名衙役抬着一盖着白布的架子从一精致阁楼出来。
数萤凑近沈辞盈,以手掩唇,轻声说道:“夫子,这就是今早小满与你所说的城北死去的绣坊大师傅。
”“你去看过?”少年垂首敛目,轻声应答,“今早衙役还未到时,好些个胆大的进去瞅了几眼,我只瞧了背影便出来了。
”架子愈来愈近,从三人面前经过时,颜馨儿鼻尖微动,“你们有没闻到一股味道?”话落,另两人用力深吸一口气,试图理解颜馨儿说的这股味道,但徒劳无获。
“这股味道,我似乎在哪闻过?”两扇朱漆大门立于三人面前,正中一对青铜兽首门环。
在下人引领下,穿过天井、游廊,来到前厅。
厅内窗框尽开,日光透过窗户正照射在中堂悬挂的水墨画上。
三人坐于花梨木制作的太师椅上,沈辞盈神色自然的环顾厅内布局,各式桌椅摆件,这些物品虽看起来不耀眼,但细瞧,无不是价格昂贵亦或稀有之物,果真是世家大族,这是普通百姓努力几辈子都积攒不了的财富。
之前,她便听闻京城世家大族多不胜数,由以王谢两家根基最为深厚,而这谢婉莹所在的谢府仅仅是谢氏一族的旁支。
透过窗框,沈辞盈见一身着月白衣衫的女子从远处缓缓走来,想必这就是谢府千金谢婉莹。
青缎鞋尖迈过门槛,缓步向三人走来,微微施礼。
不愧事世家大族小姐,一举一动都透着典雅。
不过今日的谢婉莹没有那日侯府打扮的庄重,发间仅插一根珍珠簪子,手中锦帕被她绞着不成样子。
“婉莹,这就是你信中提到的陆夫人,旁边是她学生。
”沈辞盈带着数萤对其施礼回应。
“谢小姐,可直接叫我阿盈即可,旁边是学生数萤。
”谢婉莹微微颔首,坐于厅前。
“此次实在有劳陆阿盈,我也是逼于无奈。
这已经是第三个绣娘,虽说不是我伤害他们,但确实是因我而死,若不是我让他们绣《山河社稷图》,就”话未说完,便被沈辞盈打断。
“谢小姐,花落花开,一切自有定数,这些绣坊大师傅当初定然也是十分欣喜你认可他们的技术,能让他们绣《山河社稷图》。
你莫要把这些都怪罪于自己身上,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真相。
”“可现在外面都传我谢府风水不正,爹爹忙于公事,无暇顾我;官府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就连绣娘都是睡梦中去了的,你说我们怎么找?”谢婉莹眼角泛红,委屈从眼中流出。
她现在是无头苍蝇乱撞,找不到任何方向。
忽然,谢婉莹憔悴的眼神骤然亮了一下,“前日我”话音未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自门外传来。
鹅黄襦裙扫过门槛,捧着白玉碟子来至厅中,鬓边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晃动折射出点点亮光。
“姐姐躲在这儿同客人们喝茶,也不告诉我,莫不是在说体己话?”她将盛着薄荷糕的玉碟往桌上一搁,“这是今早厨房新制的糕点,我特意用冰冰着,就等与姐姐同享。
现如今有三位姐姐在这,也不知这够不够?”谢婉莹神色一僵,“各位,这是我二妹婉淇。
”抬首看向谢婉淇坐于椅上,眼眸正似笑非笑盯着她。
端起桌上茶杯,不知怎的,捧着茶杯的手忽然一颤,杯子落地,茶水打湿沈辞盈裙摆。
“阿盈,抱歉,我近来休息不好,手滑。
云舒,将陆夫人带于后院。
”婢女云舒连忙进来,引着沈辞盈往后院换衣,数萤正要跟上,却被颜馨儿一把拦住,打趣道:“你这小子,连你家夫子换衣都要跟去吗?”眉头轻挑,“还是我去陪你家夫子。
”偌大的大厅转瞬只剩三人,数萤侧目看向谢家二位小姐,只见谢婉淇拉过长姐手指,细细摩挲检查,眼含笑意,“还好,姐姐手没事,不然做不了嫁衣,下月就出不了嫁。
”语气关怀,好似真在关心姐姐,若是谢婉莹眉头没皱,真是一副姐妹情深。
察觉到旁人视线,谢婉莹抿紧嘴唇,想将手扯出,却没料到谢婉淇看似娇俏可爱,力气却不小。
厅内氛围愈发尴尬,数萤连忙退出大厅,不敢牵涉其中。
人一走,谢婉淇一把将手扯于眼前,轻轻擦拭上面的茶渍,好似对待宝物一样小心翼翼。
目光没有收敛,紧紧盯着谢婉莹,语调轻柔道:“姐姐这双手如此纤细美丽,若是伤了,就不好看了!小心人家杨家大郎另谋佳人。
”这句话直戳谢婉莹内心,语气不由加重:“放肆!长幼有序,记不得我是你长姐吗?还不松手!”看得出长姐这回是真的动怒,谢婉淇唇角上扬,旋即松开手。
这大厅谢婉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疾步迈出门槛,忽瞥见门外的数萤,不着痕迹的用手指于胸前对其招招手。
目送姐姐离开大厅,谢婉淇坐于主人位上,原本弯成月牙状的杏眸却突然凝滞,瞳仁深处似有银针刺出,刹那将那娇憨假面刺破,低声呢喃:“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