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卿病了。
几乎无法自理。
她的夫君宋序日夜守在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不厌其烦地为她念诗、读话本,甚至连喂药、换衣这样琐碎的事都亲力亲为。
她随口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放在心上。
两人虽已成婚三年有余,感情却如新婚般浓烈。
江晚卿以为,他对她的情意皆是出于真心。
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宋序对她的补偿。
某日深夜,江晚卿从昏沉中醒来,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是宋序。
似乎与人起了争执。
她想要唤他,嗓子却干的厉害。
她强撑着了床,歇了两歇,才勉强走到窗边。
“那药她已喝了不少,你耐心再等等。”
宋序的声音让江晚卿心头一紧,眉头不由蹙起。
她屏住呼吸,继续听着。
“不出一月,她定命丧黄泉。”
宋序说完,另一人的声音传来,虽听不真切,但能辨出是个年轻女子。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劈在江晚卿心头,她惊惧得几乎昏厥。
“小声些。”
宋序低声提醒着,随后脚步声渐远。
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江晚卿扶着窗棂,浑身颤抖,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恐惧与疑惑。
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那骇人的话,字字闯进江晩卿的耳中,她那不堪一击的身子,终是受不住这番打击,跌坐在地。
江晩卿死死抠着地面上的青砖,惨白消瘦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怪不得,她病的如此蹊跷,汤药喝了多日也不见好。
反而,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
偶有醒来之时,见宋序总是孤零零地呆坐着,神情寂寥。
她以为是在忧心她的病情,从而对他愧疚不已。
原来他不过是想着如何催她去死,再迎新人入门。
她很想问问,为何不能和离,哪怕是给她一纸休书也好。
自记事起,江晚卿便知晓,祖母的话不能违逆,此生只能嫁去宋家。
好在,她和宋序青梅竹马,她也爱慕他。
她每每娇娇弱弱地喊他表哥时,他都会带着和煦的笑回应她。
从姑母的口中得知,宋序对她亦有情意,她便嫁了。
成婚三年,她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哪怕公婆是自己的姑父姑母,也会话里话外地催促。
宋序是独子,为了让宋家有嗣承继,她已起了为他纳妾的心思。
她自认上能侍奉公婆,又能打理宅务,除却无所出,她并无大错。
他怎能对她下此狠手!
竟想趁着公婆回京都探亲,神不知鬼不觉的地置她于死地。
江晩卿被千把刀子刮着心口,疼得她几乎窒息,跪伏在地上用力地喘息着。
门外脚步声传来,须臾,有人进了屋。
“姑娘。”桑若匆匆跑到她面前,将她扶坐在绣凳上。
桑若是江晩卿的陪嫁丫鬟。
她生病后,便被宋序打发了出去再未见过。
被桑若上下打量着,江晚卿勉强扯了抹笑。
“他把你赶去了何处”
她自是知晓,昔日圆润的身子早消瘦得只剩一副骨架,肌肤也再无光彩。
桑若心里针扎似的疼,抱着江晚卿不断呢喃,“姑娘,可怜的姑娘。”
眼泪很快打湿了江晚卿的后背。
桑若哭道,“我被姑爷关在最西边的院子,这段时日我一直假意顺从,看守我的人也放松了警惕,这才趁机逃了出来。”
江晩卿缓慢抬起瘦如枯柴的手,拍着桑若,深陷的眼眶总算起了波澜,
“快去京都,告诉姨母,宋序是如何对我的,他要将我害死。若,我不幸死了,让姨母为我报仇!”
江晩卿说完这段话,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刚要说话,又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攫住,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姑娘,喝口水缓缓。”桑若倒了杯水递过来。
江晩卿眼眶泛红,摇着头,急切地催促着,“不要管我,去柜子里拿些银两,赶快走!快!”
这宋家如今就是虎狼窝,桑若放心不下江晚卿一人,迟疑地移动着步子。
“走!”江晩卿自喉咙发出嘶哑的喊声。
桑若不再犹豫,取了银钱转身跑了出去。
揪心的咳声回荡在房内,江晩卿毫无生气的眸中终于漾起一抹希冀的光。
窗外稀稀落落的雨滴砸在窗户上。
宋序回房,诧异地看着坐在绣凳上的人,随即淡定地走到她身边,“怎么起来了?”
江晩卿微微垂眸,遮盖住眼中的恨意和轻蔑,捂着嘴咳了两声,“我有些渴,想倒点水喝。”
宋序见她面泛潮红,伸手搭在她额上。
江晩卿转过头躲开他的触碰。
宋序正好撤回手,“幸好未起热。”
又在水壶上探了探,“水凉了,我叫人换一壶。”
“我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江晩卿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宋序心中一震,眸中闪过戾色。
江家并不知晓江晩卿的境况,他只传信回去说她病了,若相见,定会发现异常。
宋序看向江晩卿毫无血色又带着病态美的脸,露出和缓温润的笑。
“晚儿如今的身子不适合舟车劳顿,眼下是京都最冷的时候,江陵温度适宜,正适合你养病,待开春了,我就带你回去,可好?”
宋序的话说的滴水不漏,江晩卿抬头望向那日日睡在枕边的人,如今这些话都成了安慰她的催命符。
“我怕,我活不久了……”
江晩卿昂哀伤的神情让宋序的心有了几分怜惜。
“胡说,怎会活不久,你与我是要白头偕老,生儿育女的!”
江晩卿轻声问,“会吗?”
宋序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装的真好!
江晩卿看着他的嘴脸就觉着恶心。
“晚上的汤药还未吃,还温在灶上,我去叫人端来。”
宋序迈出房门前,回头说道,“明日我就传信回京都,父亲母亲回来时,让岳父一道来家里看看你。”
江晩卿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低声喃喃自语,“会有那一日吗?”
不多时,宋序复又回来,将她抱上了床。
丫鬟端着汤药进来,“大公子。”
“放下。”宋序细心地给江晩卿盖着被子。
“流烟陪父亲母亲回了京都,叫桑若进房里伺候吧,见了熟悉的脸也能解解思乡之苦。”
宋序正端着药碗,听她之言不由僵直了身体,回身之时险些被绊倒,手一抖,药汤全撒了出来。
宋序眉头紧皱,却依旧端得温文儒雅,“白白糟蹋了药。”
低首看了眼衣袍上的药渍,“晚儿,我去换身衣服。”
不多时,宋序又端来一碗药。
江晩卿的心中愈发不安。
这院子是宋序自小住着的,怎会被绊了手脚。
“晚儿来,张嘴。”
江晩卿被扶着坐直了身子,眼前乌黑的药汤让她一阵阵发寒。
“吃了就能好吗?表哥。”
这一声表哥让宋序怔愣住,想起成婚前,江晚卿时常如此唤她。
他也喜欢她乖静的模样,时常黏着他,眼里心里装的也都是他。
所以,他娶了她。
只一瞬,宋序的心清明了些许。
那人肚子里的孩子等不起,他也等不起。
宋序的面上叠着疏朗安抚的笑,“晚儿乖乖吃药,自然会好!”
江晩卿下意识推搡着药碗,“我不想喝,太苦了。”
宋序耐着性子哄着,“喝完给你饴糖吃,听话。”
江晩卿摇着头,一脸抗拒。
“晚儿!”宋序不知她怎么了,从未反抗过他,不由得有些烦躁,连着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喝了我会死……”江晩卿的声音虚无地落在宋序耳边。
她怎么会知晓?
难道,刚刚她听到了?
那更不能留!
一改往日柔情,宋序抬手捏起江晩卿的下巴,迫使她张了嘴。
宋序势必要将人置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江晩卿的身子几近油尽灯枯,根本无力挣脱,只能由着汤药灌进嘴里。
苦涩的药汤与往日喝下的味道有些不同,江晩卿来不及思考,便被迫吞咽了下去。
碗很快见了底。
“咳咳,为什么,要我死……”江晩卿还是问了出来。
“你知道了?”宋序的语气不太意外。
“既然到了此时,我也不怕你知晓。”
宋序毫不怜惜地松开手,起身站在床前俯视着她狼狈的模样。
江晩卿伏在床上,双手艰难地撑着身子,声音轻到发飘,“你我大可和离,各自还家……为何……”
江晩卿逐渐视线恍惚迷离,五脏六腑似被无数把钝刀割磨,须臾间,便疼得没了知觉。
这药应是毒药无疑。
五识尽失,她只模糊地看着宋序的嘴上下合闭,却听不到他的话。
失去意识前,她想着,为何让我死!
死得如此冤屈!
我不要死!
我要活着,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