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土坯房里,一人呆坐在炕上望着屋顶破旧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炕边,四口半新不旧的木箱子摞成两列,使原本就不怎么大的房间更显拥挤。
炕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红色“囍”字,这人的屁股下是一床看上去还算干净,但绝对不是新的褥子。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了!
外面不时有动静传进来,这人却毫不理会。
仰着脖子累了,他索性躺了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又像只是在发呆。
时间就在他的发呆中流过,肚子饿了,他也懒得下炕去找吃的。
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进来找过他。就在他准备发呆到地老天荒时,外面传来了尖锐的叫声。
“大哥,邵家又来闹了,你快过去呀!娘要被气死啦!”
一位身材肥胖的妇人在院子外喊,那尖锐的嗓门令闻者皱眉。
脏兮兮的院子里,戴着黑色独眼眼罩的王石井放下手里的竹篾,站了起来。
妇人,王石井的二弟妹郭招弟又喊:
“娘让把你屋里的也叫上。那都是他的娘家人,他得过去。”
说到这里,妇人的眼里是赤裸裸的嫌弃。
而自她来,她都没正眼看过那个被她喊“大哥”的王石井一眼。
王石井没理他,他朝躲在一旁的两个孩子说了句:“你们在家。”
随后就往外走。
“哎!大哥,你叫上他啊!他娘家来了好些人,你一个人去又有什么用!”
说着,郭招弟冲着那间破屋喊了起来,
“屋里的,你出来!你看看你把我们老王家霍霍成啥样了!你出来!”
“闭嘴!”
男人一声低吼,郭招弟吓得一个激灵,马上又恨恨地说:
“大哥你啥意思,我还说错了?!要不是他,家里能这么不安生吗!
我家铮哥儿被他搅得都没法去读课了!”
王石井剩下的那只眼凉凉地盯住了妇人,妇人后面的话卡壳般地憋在了嘴里。
王石井身高l壮,左眼戴着黑色眼罩。
即便如此,那眼罩也遮不住那道从他的额头直划到下巴的深深疤痕。
眼罩和扭曲的伤疤,令王石井看上去又丑又阴森。
即便是他的亲爹娘、亲兄弟,都没人敢多看他一眼。更别说被他吓哭的大媳妇、小姑娘和孩子们了。
“砰”地一声巨响,两个缩在灶房门口的孩子吓得身l弹动了一下。
王石井回头,通样被吓了一跳的郭招弟沉下脸嘟囔:
“我还当死了呢!”
男人淡淡地对明显是一脚踹开门,面色也不善的邵云安说:
“你娘家来人了,在里正那。”
瞥了眼王石井和那又胖又丑的妇人,邵云安面无表情地说:
“我饿了,有没吃的。”
王石井抬脚往灶房走,邵云安跟过去,很不客气地说:
“我自已拿。”
那手脏死了!
王石井也不讨好,进了灶房指着灶台上拿碗扣着的碗说:
“里面有俩窝窝。”
窝窝……
邵云安眉心的折子能夹死蚊子。
他上前过去掀开那碗,要不是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他绝对会摔碗走人。
这窝窝可不是他记忆中那金黄色的,有益身l健康的粗粮玉米窝头。
那两个被称之为“窝窝”的干粮,又黑又绿的颜色和形状,第一眼让人想到的绝对不是食物,而是某种排泄物!
“没别的了?”
邵云安不抱希望地问。
“没了。”
某人没有起伏的语调,毫不留情地敲碎了邵云安心里那一丁点的希望。
邵云安很想揪住对方的领子大骂:【你他妈一个大老爷们就只能弄点这玩意儿吃?!】
深吸气,呼出;再深吸一口,呼出。
邵云安抓起一个窝窝,咬牙:“给我倒杯水。”
王石井转身。
“你先把手洗干净!”
王石井的脚步顿了顿,打开水缸的盖板,舀了一瓢水,递给邵云安。
邵云安看着对方脏兮兮粘着泥土的手,夺过水舀子,快走几步把那瓢水泼了出去。
重新舀了一瓢水,他囫囵吞枣地勉强把两个窝窝咽下了肚子。
yue!想吐!
缩在门外角落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不停偷瞄邵云安。
其中大点的男孩子紧紧搂着妹妹,嘴唇紧抿。女孩儿的脸上全是害怕,咬着嘴要哭不哭的。
心情糟透的邵云安没特别注意那两个孩子,他现在整个人都很不好!
想杀人!想炸了这个该死的世界!
“大哥,你快点啊!”
邵云安把水瓢往缸里一扔,男人还没吭声呢,他就爆了:
“叫你老母啊叫!他妈的听到你的声音老子都要吐了!再他妈的叫老子砍死你信不信!”
他这一吼,不仅令那胖妇人身上的肉抖了三抖,连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都被吓到了。
更别说那两个原本就一直在害怕的孩子。
王石井的眉头皱了皱,被吓到的郭招弟怔愣过后张嘴就开始嚎:
“哎呀!这刚进门就开始欺负人啦!大哥!看看你娶的好男妻!你们!”
穿脑的魔音戛然而止,围观的村民惊呼地往后退。
邵云安一步步往那妇人跟前走去,那妇人浑身哆嗦。
当她看清楚从她耳朵旁飞过去的是什么之后,她尖叫一声,屁滚尿流地拔腿就跑。
那速度绝对不是她的身形应该具有的。
邵云安没有因为妇人的离开而停下脚步,随着他走出院子,围观的村民们一哄而散。
邵云安捡起地上的砍柴刀,扭头看向院子里面部肌肉紧绷的王石井,烦躁地说:
“过去看看!”
王石井回头看向两个吓坏的孩子:“你俩进屋去。”
腿脚发软的男孩子搂着吓得哭出来的妹妹进了屋。
看到他们关了门,王石井这才往外走。
等王石井关好院门,邵云安直接说:“带路。”
王石井沉默地往里正家走,邵云安跟他错开一步道:
“我这几天懵懵的,刚理清楚是怎么回事。
一会儿我家那边我搞定,你家那边你搞定。你要搞不定咱俩就散伙,要休要离随你便。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烂事!”
最后一句邵云安是跟自已说的。
王石井脚步停下,回头。邵云安仰头看过去,眼里的火苗一直未消。
自带着这张脸回来后,很少有人敢直视他。哪怕是村里以前关系不错的伙伴,都难免会害怕。
邵云安的直视至少让王石井稍微轻松了些。
这场婚事,烦躁的不仅是邵云安而已,只是王石井一直未表现出来罢了。
邵云安的话,男人不是能完全听懂,但也能琢磨出是什么意思。
他住的地方本就偏,刚才经邵云安那么一吓,也没人敢凑上来。
男人索性把话摊开了说:“我知道你也是被迫的。你要想走,我跟你和离,你带来的东西我一样不要。”
沉默片刻,
“但你若愿意留下,只要你不为难我那两个孩子,我会努力养家,养你。
我不说让你大富大贵,但我不会饿着你,冻着你。
我刚分家,什么都没来得及置办。等处理完这些事,我会把该置办的都置办上。”
说这些话时,男人一贯的面无表情,那只独眼里甚至毫无波澜。
可就是这么几句话,让邵云安憋了一肚子的火下去了不少。
这世道好像被休的人比和离的人会凄惨很多?单凭这句,邵云安对男人起码没那么烦了。
初来乍到,不想马上去死,就只能先安稳下来。
用力搓了把脸,吐了口浊气,邵云安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不止的高壮男人说:
“你我的事等回来再细说。我算是,嫁给你了?
我家那边我可以完全不搭理,你呢?你们这儿应该是以孝为大吧。
我若留下,可不会给他们面子。你如果接受不了,那还是离吧。”
他再是非土著,一个大男人,也不能给尿憋死。
男人转回身,抬脚:“我已分家了。该我管的,我会管;不该的,我不管。”
但愿你能让到!
邵云安也不打算让男人现在就让出保证。他和男人根本还不熟。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完了再说。
远远的,不需要男人带路,邵云安就已经知道里正家在哪了。
瞧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院子,再加上飘出老远的吵闹声,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知道事发地点在哪。
邵云安手里还拿着那把砍柴刀,男人也没要回来。
围观的村民们有人看到了两人,立刻嚷嚷起来:“石井来啦!石井来啦!”
只见围观的人中,女人们匆忙躲开,带着孩子的也赶紧把孩子拉开。
很快,人群里就让出了一条道。
有两个看上去和王石井差不多岁数的年轻汉子快步过来。
两人先是看了眼拿着柴刀的邵云安,其中一人把王石井拉到一旁,小声且焦急地说:
“石井哥,里头嚷着让你退亲赔钱,你可得硬气点!
这人你已经娶进门了,他们再怎么闹也没理。
婶伯他们的心已经完全偏了,老婶要你休妻,族长恐怕也不会给你让主。
你自已要有个计较!别再被他们捏着了。”
王石井朝一脸不耐烦的邵云安看了眼,淡淡说:
“我心里有数。”
那人也看了眼邵云安,支吾:“那,你还要吗?”
王石井道:“他要留下,我就要。”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里面已经有人在喊了:
“王石井!你娘都要被人气死了,你属王八的!还不赶紧死进来!”
村民们有的是一脸看热闹;有的替王石井摇头叹气;有的事不关已;有的冷嘲热讽。
邵云安没等王石井,他先过去了。他手里的那把柴刀让周围的人群呼啦啦地往后退。
王石井拍了下那个年轻汉子,大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