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远川贪墨的问题,在朝中确实引起过不少的风浪。户部侍郎蔡晟去巡查西北道,其实就是陛下对孟远川贪墨一事做出的回应。
有些人就指望着算盘仙君蔡晟能一举算出孟远川的罪孽,没想到他死了。
如今,这王昌居然又提到了“月离宝藏”的问题!
李嘉世听过,蹙眉问道:“这也只是你妄自揣测罢了。难道你有证据吗?这些和王晋又有什么关系?”
王昌道:“我在王晋家五六年,一直装作哀默心死的样子。王晋对我失了戒心,被我知道了他的密室。明和十四年的某日,我曾趁其不备,偷偷进去过一次。你可知,那巨大的西北疆域图就挂在墙上,细到村庄流水,甚至于高低丘壑,都展示于上,精密无比。尤其是月离的部分,虽未能增补完全,可虚实之间,似乎已有了框架——试问,月离早就降服于北齐,且一片大沙漠有什么好看的,他孟远川挂着人家北齐的地图——其心不难测吧!”
“只可惜,不久后,王晋大约也猜到我曾私自进入过密室,故而他便将我荐出去,做了这个劳什子县丞。听起来好似是帮了我,其实他不过是为了摆脱我这个累赘。”
“去年十月,王晋奉命巡察陇西道,要去半年。这半年,我的身子也逐渐不行了,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儿子说自己死得冤枉。好巧不巧,就在王晋回来的前几天,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一封陈年旧信。这封信是王晋亲手写给孟远川,建议他全面清理马蔺逆党,宁可错杀,以绝后患。我与王晋自小相识,不可能不认识他的字和章。十多年,我的仇人竟就在自己身边,你问我杀人动机,我问你这够不够?”
“你大可以以此为证,报官处理。”李嘉世问。
王昌呵呵一笑:“官官相护,是我朝官员的立身之本。我烂了双手所写的血书从中书扔出来,好似一堆废纸,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何况,这一封薄薄的信?”
“这信是谁给你?可还在你这里?”李卿明追问。
王昌冷笑道:“我不为你们办事,自然不会告诉你们。”
李卿明知道王昌走了绝路,自然不会出卖对他来说“有恩”的那个人,多问也是无益。天色不早,自然是先结这命案为善,故而又追问杀人细节:“你是如何哄骗王晋来此处与你会合?”
王昌鼻涕眼泪糊满了一张脸:“好就好在,我儿时失踪在沙漠中,无人知道他是生是死。王晋回京前一个晚上,卫队停靠在通县城外,预备第二日进京。我偷偷去找他,言说收到几张地图,好似我儿手笔,画的好像是西北某地。我言辞迫切,希望明日与他在云朋客栈私会一面,希望他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舆图。”
李卿明点头:“怪道他进屋先看有没有笔墨,大概是要点评那张舆图。”
王昌道:“可怜那老家伙在官场纵横几十年,还如一个孩童般无忌,竟真就一个人赴约前来。云朋客栈在官驿边上,二者都曾因地动塌陷,是我主持的重建。我知道地下有条废弃的暗道直通驿站,故而早就埋伏好了。不妨告诉你,凶器也在那条密道里。二位爷,这就是全部。”
李卿明又问道:“我有些好奇。你接到报案来到现场,立即就以三品大员死于非命的理由,将王晋转交给了刑部。按律,通县的案子,一般由通县处理后才上报刑部复核。明明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把王晋的尸体扣押几天后再转交,这也便于你潜逃。为什么你要急着报给刑部?”
王昌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接话。
他话说得太多,情绪又太激动,这口气,仿佛耗尽了他剩余的所有精力:“无所谓,我懒得再演了。”
话说完,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他的眼泪已经流干,所以双眼木然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昭王李嘉世听过后,一直沉默着。案子很简单,因怨复仇,人证物证俱全,凶犯也已认罪,可是牵扯出来的事情却又多又杂。
孟远川是他的亲舅舅,也是南楚的第一将领,围绕他的谣言太多了,嘉世信一半不信一半。他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卿明轻声提醒:“大哥,陛下让您来主审此案,想必是要低调解决。王昌所说的这些,只有杀人的过程可验证为真,其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依我看,只以仇杀结案,剩下的,陛下自有圣裁。”
李嘉世点头,只得命人押解王昌先下去。
但只听得咣当一声,那王昌居然挣脱看押,以头撞地,顿时血流不止,死在了当地。
两个卫士立即跪下请罪。
嘉世摆摆手:“他毕竟是兵部出身,你们累了一夜也是防不胜防。不怪你们,只是以后应更当心才是。”
从诏狱出来,天色已经发白,雨也已经停了。昭王的马车马不停蹄地往宫中赶去,为的是尽快复命。
卿明在半途中叫停马车,低声道:“大哥,我无令不得入宫,就不陪着您了。”
这是规矩。
李嘉世点点头:“你也累了一夜,我叫人送你回去。”
卿明轻轻点头。
远方的大明宫巍峨如山,遮挡着后面即将升起来的一轮红日。李卿明遥遥看了一眼,有飞鸟相携从光影中掠过,好似光阴中的点点墨迹,书写着时光匆匆。
“殿下,我们走吧。”卫士呼唤。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