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南城的秋来得悄无声息,夹在盛夏与寒冬之间,枯叶裹在风里吹落一地。
时间来到晚上十点整,ktv包厢里人声鼎沸,灯球在头顶发出绚丽的光。
歌曲刚好切到林俊杰的《心墙》,话筒转了一圈才递到点歌的人手里。
人声与音乐的混响交织在耳边,略显嘈杂。
孟洄坐在最里面,低垂着脑袋,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手机屏幕时明时灭,反复几次。
今天是她回到南城的第三周,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一段时间,每天闷在房间里,除了吃就是睡。
好友乔语昕实在受不了她这幅颓废的样子,勒令她陪自己参加今晚的同学聚会。
其实早在乔语昕之前,班长林清晨就已经发过信息给她,理由是祝她成功脱离北漂苦海。
这话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兴许还有几分可信度,可对象是林清晨,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孟洄和林清晨的关系不算好,放在以前,几乎可以算得上势同水火。
尽管她从来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过,可不妨碍林清晨事到如今都还把她当做假想敌,就因为读书那会儿无论是成绩还是长相,孟洄样样压她一头。
听说孟洄失业回家,她便迫不及待来耀武扬威,势要扳回一局。
乔语昕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满脸鄙夷,于是更劝她要来。
孟洄本人倒是无动于衷,任她妖魔鬼怪,嘲讽技能点拉满她都不带分个眼神的。
何况真要比,她也确实比不过。
最后还是乔语昕使出杀招,装可怜求了半天,说她要是不去自己只能一个人尴尬,孟洄才勉为其难答应。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吃过饭又转战ktv。
同学会比之其他聚会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同学们之间装模作样地寒暄一番,再明里暗里地比比谁过得好,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孟洄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但又架不住总有人来找她搭话,索性通通回句:我失业了。
然后她耳边就清静不少。
乔语昕看着她那副来者都拒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端着这样一张脸,却净做些让人语塞的事。
待了没一会儿,孟洄想溜。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看过时间后,她慢悠悠地拎起挎包,将手机捏在手里,站起身来。
“干嘛去。
”刚站起来没有一秒,孟洄就感觉到手腕被人攥住。
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人,满脸黑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差没跪下来求乔语昕放过自己。
乔语昕不理会她,继续说:“林清晨还没来,你那么快走干嘛?真要让她觉得你怕了她?”“我现在不是怕她,是怕你。
”孟洄幽幽地开口。
“哎哟姑奶奶,你就留下来吧。
”乔语昕见激将法没用,又摆出那副可怜样,知道孟洄吃软不吃硬,“你这会儿回去能干嘛?还不是闷头睡觉?什么时候不能睡非要在这大好年华睡觉?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睡。
”孟洄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和她理论人死了算不算睡觉这件事。
她只知道,再让她待下去她就真要死了。
乔语昕见她离开的动作不停,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原先喧闹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孟洄也发现了,顺着她的视线往包厢门口看去。
此时此刻,紧闭的门被人推开一半,走廊的幽蓝色灯光照进来。
一男一女站在光下。
女人一头棕褐色波浪卷披在肩头,面容精致,眉眼间难掩韵味。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穿一身驼色大衣,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
孟洄认出了林清晨,目光转向一旁时,整个人猛地一滞。
余潮?居然是他?这是孟洄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烦,很烦。
不久前的记忆因他的出现再度涌入脑海。
北城的寒风好似要略过时间的罅隙落在面颊上,引起身子一阵颤栗,不远处的汽车鸣笛声传至耳际,钴黄色路灯闪烁,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孟洄的眼沉了沉,手有些抖,放下挎包后重新坐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实在有些太引人注目。
没必要。
在场的人都发现了林清晨身边的男人。
灯光太暗,一时间竟没认出来是谁,模样有些陌生,不太像同班同学。
过了好几秒,人群中才爆发出一声惊呼。
这不是余潮吗!他怎么会来?-在南城一中,要说孟洄和林清晨出名,面前这个男人则更甚。
余潮比她们大一届,成绩好、相貌好、家世好,是典型的“三好学生”。
说话温和,从来没红过脸,对谁都照顾有加,那会儿在学校不知道是多少女孩的梦中情人。
时至今日,他的照片都还贴在南城一中的光荣榜上。
见他来,周围的同学一股脑地上前。
一瞬间,调侃声、恭维声此起彼伏,将孟洄本就疲乏的神经又磨了磨。
林清晨站在一边,替他挡住过分热情的问候,一边笑着同他们寒暄,一边接过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刚刚碰到点事差点赶不过来,还好遇到师兄送我,我就请他一块儿来玩了,大家不会介意吧?”开什么玩笑,别说来玩儿,余潮就是现在让他们一块儿出去夜游也不带拒绝的,这种活在传言里的人,哪是能时时碰到的?他们巴不得和他多点交集。
有人和她闹笑,说迟到了等会儿得多唱几首歌。
她大手一挥,满口应允。
接着两人便被簇拥着落座,在座位最中心,妥妥的c位。
孟洄看着这场景,嗤笑一声。
舔狗都没你们勤快。
心里正腹诽着,男人的目光却透过人群直直看向她,像要在空气中劈出一条道。
他的视线太过直接,几乎要让孟洄以为他有读心术。
余潮的眼睛里有晃眼的光,不知是环境所致还是本就如此。
孟洄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只好回以一个微笑。
尽管这笑容看上去并不那么真诚。
乔语昕见他们这一来二去的互动,用手肘捣了孟洄一下。
“他怎么来了?林清晨和他很熟?”“以前都是社联的。
”“对哦,我差点忘了。
”乔语昕一拍脑袋,“你以前到底哪儿得罪他了?他连林清晨都能相处得好,就对你不爽。
”孟洄二话不说扫了个眼刀过去。
乔语昕嘟囔一声,不说话了。
这小妮子,几分钟前还蔫蔫的样儿,现在倒是活过来了。
或许很多人不知道,孟洄和余潮其实早有接触,而且两人还特别不对付。
余潮这人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人脉贯穿全校上下,不管在班里还是在部门里都混得如鱼得水,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却独独在面对孟洄时连半句话都不肯施舍。
除此之外,余潮对她的特殊还体现在,上一秒他还对别人言笑晏晏,下一秒就可以对她冷眼相待。
孟洄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起初还有些探究的欲望,到后来发现余潮永远在她得罪人的时候跳出来充当润滑剂,于是就更显得她是无理取闹的那个,她就彻底没了这个念头。
孟洄平生最讨厌伪善的人。
-一旁,林清晨和余潮坐着,周围的同学还在不厌其烦地打探他俩的近况,说好听点是关心老同学,说白了就是看看现在谁混得好,日后好多联系联系。
“师兄和同学创业开了家公司,我还是老样子,在家附近做老师。
”林清晨笑说。
“余潮自己是没嘴吗,要她来说?”乔语昕忍不住吐槽。
下一秒就发现林清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她们这儿瞟。
准确来说,是往孟洄身上挪。
乔语昕瞅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在场的人稍微有点心眼的都听得出林清晨话里话外的炫耀。
说是做老师,可做的什么老师也是有差别的。
林清晨学历高,读到博士就跑到高校教书去了,有钱有闲,算得上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有人和她聊起教师工作云云,林清晨低着头佯装不好意思。
“我这也就是听了家里安排,没什么追求。
”她话音一转,“哪像小洄,读书那会儿就特别有主见,说要追梦就跑去北城了,现在可是个大编剧了!”孟洄原先没想掺和其中,猛然从林清晨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此话一出,在场近半数人都向她投来目光。
有同学就着林清晨的话和孟洄聊起来,更有甚者把从前她俩较劲的事拿出来说,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却浑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这里谁不知道,孟洄前段时间刚从北城回来,就是因为混不下去了。
过去那么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别人家的小孩”,一腔赤诚为理想北漂,对世俗名利不屑一顾,如今还不是被生活打趴下了?乔语昕也听明白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要出声讽刺林清晨,孟洄却握了握她的手。
林清晨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丝毫没有看到身边男人逐渐沉下的眼眸。
孟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一点情绪。
几秒钟过去,她还是无动于衷。
林清晨心里拿不定她主意,忐忑起来。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陈旧的记忆。
林清晨至今还记得,上学那会儿她总憋着口气跟孟洄较劲,却处处比不过她,于是总有事没事找她麻烦。
起初孟洄不搭理她,后面被惹得烦了,在她又一次出声挑衅之后,当着全班人的面扇了她一巴掌。
那声响的,跟放鞭炮似的。
孟洄那时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林清晨突然有些后悔。
惹谁不好偏要惹她。
周围的人也屏息,不说话了,都等着孟洄下一步动作。
一片寂静中,孟洄歪了歪头。
她伸手点点唇角,说:“你口红涂歪了。
”……更静了。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是太久没见了吗?孟洄怎么不打她?孟洄变得这么温良了?孟洄本人对他们心里的好奇三连一点也不感兴趣,她旁若无人地坐着,似乎压根没读懂刚才的嘲讽,又或许是不在意。
又过了好几秒,她听见有人说话,距离极近。
“我点了些吃的,大家玩起来别拘束。
”是余潮。
孟洄听着,极浅地笑了笑。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当和事佬。
装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