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树铮搬来这栋高档小区的第三天。半夜十二点,他两眼直直盯着虚空中的天花板,翻了个身,烦躁的裹了层被子,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y小区是本市有名的高档小区,治安环境和居住舒适度没得说,靠近市中心,是很多高级白领的第一选择。
按理说,住在这样的小区里,隔音效果是很有保障的,住户之间的墙层垒的厚,私密性都是极高的。但不知道是隔壁动静太大还是怎么的,每到半夜三更,杨树铮都能听到狠狠撞墙的砰砰声和令人脸红的浪叫声。
隔壁那户似乎没关窗,每晚月亮高高升起的时候,杨树铮躺在卧室里,望着打在地上清清冷冷的月光,都能听到随风飘来的大声浪叫。
杨树铮所在的这栋是新开的楼盘,很多房间都还在装修中,这几层的住户暂时只有他和隔壁那屋。他不是个爱找事儿的主,打心底里觉得人家这闺房之趣也没啥好说的,但在经受了一连三天的“夜袭”又苦于无人投诉之后,他终于在某个深夜暴走了。
“啊哈~啊~”
隔壁那浪叫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变着法儿往杨树铮耳朵里钻,各种淫声浪词听得杨树铮火都起来了。
他烦躁的扔了耳塞,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吸着人字拖“砰”的一声掀开了大门。
隔壁还在一个劲儿的骚浪叫唤,一声叠一声。杨树铮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忽然狠狠砸了两下门。那两拳可不是吃素的,他作为一个常年煅炼、肌肉结实的男大学生,一拳挥下去的力道能把一扇八十公斤的木板掀翻。
“咚!”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过后,屋里迅速静了下来。
杨树铮站在门口等了几秒,没等出来住户找他对峙,反倒被过道里的妖风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默了两秒,反复确认自己今晚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之后,吸着人字拖走了。
第二天有早八,杨树铮睡了安稳充实的一觉,早早就收拾好出门了。等电梯时还特意往隔壁看了一眼,黑色大门紧闭着,里面听不见什么响动。
他踩着铃声进了教室,照例在最后一排坐下,拉上卫衣帽子开始低着头打游戏。
日子每一天似乎都是这么过去的,杨树铮对此没有太多感悟。偶尔游戏结束的空隙他会抬头看一眼前排和老师积极互动的好学生,但更多时候只是匆匆一瞥,心里还没来得及掀起一点儿波澜,耳机里匹配成功的铃声就迅速令他又低下头了。
经管不是杨树铮喜欢的学科,作为一个富二代,不论他志在不在此,似乎最后只能走向这一条正途。
眼看着身边的朋友在国外镀了一层金回来,人模狗样披了一层西装皮,操着一口地道的“留子中文”,迅速投入到自家企业,进军商政圈儿去了,杨树铮心里未免感受到一阵别扭。
那感觉就跟小孩儿穿大人衣服差不多。
杨树铮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在国外那几年读的也不是跟商政相关的,搞的是体育,叫他这个连过百加减法都要打草稿的数字白痴回来子承父业那不是开玩笑么,能算的懂公司那一本账么?
这也成了杨树铮和父亲之间最大的矛盾。
杨老爷子和自己这个儿子的关系算不上多亲近,年轻时带着妻子北上创业,把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丢给自己爹妈养活,这一走就是七八年,期间只在重大节假日回去探望过寥寥几次。
杨树铮从小就会爬树上山、捏泥巴捉大鱼,独独不会做算术写作业,和爷爷奶奶常年住在一起,关系自然比跟自己爹妈更亲近,长大后被接来京城一时也难以融入周围圈子。
京城里的小孩儿奇异的打量着从乡下来的小土包,鄙夷他格格不入黑黑的脸、老土落后的装束、紧贴着头皮短短的头发茬儿、锋利孤僻的个性和截然不同的处事方式。
那时候的杨老头子正值事业上升期,专注生意难免忽视了孩子敏感的心理,这无疑给年龄尚小的杨树铮带来了不小打击,也成为了父子俩之间怎么跨也跨不去的一道无形隔膜。
随着漫长时间线的推移,杨树铮总算表现得像个城里人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封闭自己了,也终于交了些能说真心话的朋友。
在他读完高中那一年,苦于平平无奇的高考成绩和乏善可陈的经商能力,恨铁不成钢的杨老头子决定随大流,将自己这个算不上多亲近的儿子送去了国外镀金。
杨树铮在国外哈仑比亚大学读的体育系,学的攀岩。按理说攀岩专业和做生意扯不上半点关系,可杨老头子就跟抽风了似的,认为学校是世界名校,甭管读的什么专业,挂着哈仑比亚的名头能吓唬人就行,谁在乎你读的是体育系还是鸟语系。
托老头子的福,杨树铮在哈仑比亚学习了两年,惊喜发现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攀岩。靠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杨树铮成为了学校派出参加世联赛的代表。可梦想来临的措不及防,破灭的也令人措手不及。
杨树铮在此次比赛中投入了十万分的心血,不负众望在赛场上大展宏图。随着热烈掌声的推涌,他在登顶的那一刻迎来了事业的巅峰。面对采访镜头,杨树铮抹了把额汗,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展现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自信和从容。
那时候的他觉得人生大好,前途光明,攀岩成了他能跟老爷子抗衡、能与整个世界抗衡的最大底气。
可在世联赛夺冠后的一个月,杨树铮在一次训练中不慎摔伤,拉伤了手指,被医生判定为永久性损伤,难以回归赛场。
杨树铮一声不吭回了国。杨老头子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事发一月之后了,匆匆打电话给校方,才知道杨树铮早就办理退学手续回国了。没有听闻一点儿风声的杨老夫妇急得不行,心急如焚把整个京城打听了个遍,终于在爹妈老两口打来的慰问电话中得知杨树铮回了乡下。
蒙着头睡完最后一节课,杨树铮扯了帽子往外走。他随手在街边拦了辆车,坐进去报了个地名。
“师傅,去云际山庄。”
云际山庄地处二环,那块地皮金贵得很,富人云集,京城能住得起的人家没几户。
司机握方向盘的手一抖,下意识透过后视镜往后瞥了一眼。
这后视镜里的大学生眉眼锋利,鼻梁高挺,轮廓充满骨感。乍一看看不出半点儿被金钱浸染的痕迹,不像行走名利场的浮嚣之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大学生,只是身上有一股气质,一种有钱人才能养出来的淡然。
司机忍不住又打量了两眼,忽地,镜子里轻闭的那双眼睛睁开了。眉尾压低,透出一股沉甸甸的威严。
司机猛地打了个寒颤,摸着方向盘的一双手都沁出点汗。他强压住畏缩的心绪,对着那双眼睛露出一个称得上和善的笑。
镜子那头的大学生表情稍稍和缓了些,对着镜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儿子来来来,这是妈让阿姨专门做的菠萝雕花,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土豆泥,保准儿跟你奶奶做的一个味儿。”于心招呼不常回来的儿子坐下,捏着一双长筷一个劲儿往杨树铮碗里夹菜,嘴里喋喋不休的,看得出心情不错。
杨树铮不说话,只在必要时回应一声,更多时候只埋头吃饭。
“哐当”
杨老头子甩了筷子,在大理石桌板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于心抬起头,收了收笑,手拉着杨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你这是干什么?今天做的饭不够你吃还是怎么?耍脾气给谁看呢?”说着就要把杨老头的手往下按。
“哼!”杨老头子看了眼埋头吃饭的杨树铮,愤愤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我耍脾气给谁看给某个只会吃饭的白眼儿狼看!”
杨树铮闻言搁了筷子,缓缓抬起头,那和杨老头子有八分相似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如出一辙的敌对。
“我让你上的课你上得怎么样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都什么德行!你看你那些同学,现在哪个不是能够出来独当一面了?就你,放着家里好好的家业不继承,一心只想往外跑,我们养了你十几年你还是只和你奶奶亲!眼里压根儿没我这个爹!”
放在平时,类似的吵架大多以杨树铮的妥协和沉默告终。可今天不知哪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从进门起没怎么开口说过话的他忽然开口了。
“只和我奶奶亲?”
杨树铮冷笑一声,这个笑和平时算得上和善的笑容不同。杨老爷子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平日里算得上孝顺的儿子居然会反驳他。
“是,只和我奶奶亲。”杨树铮笑着:“为什么只和她亲你心里没点儿数么?”
他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那双和自己父亲对峙的眼里分明还存着波涛汹涌的情绪,却在沉默垂眼的下一秒敛去了。再抬眼时,是和平时一样的冷静,只不过多了些失望和漠然。
“我吃饱了,下次没什么事儿别叫我回来了。”杨树铮站起身,凳子在地面拖出“刺啦”一声刺响。他看了眼于心,动了动嘴唇。“多注意身体。”
“哎!儿子!”
身后传来于心焦急的叫声和椅子拖拽的声音,杨树铮似乎在其中听到了杨老头一声小小的“哎。”但那声是那么细微软和,以至于杨树铮立刻否认了,打心底里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脚步只一顿,很快走了。
这个地带不好打车,杨树铮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手机亮了一幕——是杨老头:下周三有个酒会你去参加一下,认识些人,对你以后有好处。
他撑着方向盘默了两秒,直到屏幕熄灭都没等来第二条消息。
杨树铮踩了油门,冰冷的灯光在他侧颊划过一瞬,迅速随着银色车尾隐没在夜色中。
“叮~”
电梯门开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席卷了杨树铮全身,他扯下兜帽出了门,抬头时在楼梯间的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难看的脸色。
路过隔壁402门牌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眼,依旧是紧闭的黑色大门。
杨树铮今天心情很糟糕,为了防止自己今晚因隔壁的动静作出什么严重危害邻里关系的事情,他在门外驻足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
前后间隔时间不超过五秒,杨树铮几乎是瞬间就听到电子解锁的声音。那张沉重的黑色大门从里拉开,缝隙里透出明净的鞋柜、接着是拥有巨大落地窗的客厅,半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
紧接着,一双素白的,绷着淡青色血管的手出现在视线里,一下子吸引了杨树铮全部注意力。
那双手骨节很细很长,但绝算不上瘦骨嶙峋,匀称的皮肉紧实包裹着每一根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时崩出好看的淡绿色青筋。
“有事?”
杨树铮耳朵麻了一瞬,仿佛有一阵细小的电流随着浅浅的吐息溜进左耳,在大脑转了一圈儿从右耳出。
他顺着这好听的男声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双被烟蓝色西装裤包裹的笔直细长的腿,泛着锃亮金属光的黑色皮带,对于男性来说过于劲瘦的腰肢,附着一层白色衬衫、随吐息微微起伏的胸膛,然后是一张脸。
杨树铮愣住了。
碍于隔壁过于浪骚的劲头,他不止一次在心里腹诽过如此放浪形骸之人的形象,可这张不属于杨树铮心中预设的任何一类气质的脸出现的瞬间,他迅速呆掉了。
这是张违反常理的冷淡漂亮的脸——素白的脸庞、绷直的淡色唇角、微微上挑的眼睫,每一处都冷淡禁欲的要命,但偏偏鼻尖点了颗小小的黑痣,配着从背后客厅打在侧颊上的暖色光芒,竟诡异的令杨树铮觉出一种柔和。
只见那张柔软的淡红色嘴唇微微开合,显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
一个大男人的牙齿竟会如此整齐、粒粒分明、尺寸看样子比自己的要小上一号不止。
作为一个纯雄性,特别是杨树铮这样崇尚雄性力量的纯爷们儿,一向是看不惯那些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儿的。但眼前这个人吧一丝不苟中透着点儿柔和,矜贵漂亮中又透露出强硬。
杨树铮从没想过把这样正经的人和晚上那对放浪形骸的男女联系在一起,若不是门框里站着的的的确确就是此人的话。
“你在想什么?”
江为止盯着眼前这个奇怪的青年,从刚刚开门见到自己后就跟哑了似的,一句话没说过。只拿那种奇异的热烈目光在自己脸上巡视,直白的令他感到不适。
“我问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卫衣领子被人从下揪起,杨树铮猛地回过神,视线从紧闭的唇线重新落到那张脸上。
他那位冷淡漂亮的邻居,晚间造成放浪形骸叫声的罪魁祸首,正戚着眉,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神不错的审视自己。
杨树铮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点儿什么,鼻子里就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低头看了看攥住自己衣领的手,细微的动了动鼻子,香味大概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一大男的还喷香水?
别说还挺好闻的。
“我问你,”江为止深深吸了口气,忍着自己想把人丢出去的欲望,尽量心平气和的跟这位傻了吧唧的不速之客说“你、在想什么?”
杨树铮缓缓抬起头,“啊?你手真好闻啊不,我是说!”在江为止越来越冷的视线里,他发觉自己的卫衣领子越来越紧了,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改口“我是说,你晚上动静可以小点吗?”
杨树铮一边悄悄打量着邻居的脸色,一边偷偷摸上那只手,想要把自己紧张的脖子从这人的铁爪下解放出来。
然而,邻居的脸上并未表现出一点端倪,杨树铮的手也在接触到对方皮肤之前被松开了领子。
对方只看了杨树铮两秒,什么话都没说。
“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杨树铮在邻居家门口默了两秒,半晌,悻悻转过身,脸颊爆红。
晚上躺在床上,杨树铮刻意把身子贴着墙面挪了挪。大开的窗户外听不见一点人声,仅仅只有呼啸的风打着卷儿往屋里吹。杨树铮缩了缩脖子,裹紧被子,耳朵又往墙根贴了贴。
今天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呢?
看样子今天屋里大概只有他一个人吧。
看不出来这么精英的人干起那档子事来这么粗暴,那声儿回回都响到后半夜呢
那张脸看着那么冷淡,在床上真能硬得起来么?
仿佛想到了什么画面,杨树铮脸有点儿发烫,摸了摸鼻子,翻个身滚到床那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