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月指的是她经手的一些新鲜尸体，以及她自己的组织样本，被拆解成一堆可供观察的东西。
很多时候，关一月觉得人类社会的整体运转模型像极了聚集蛋白、细胞等物质的生命模型，这世上的事物当然是冥冥之中便有关联的，人类对大自然的模仿从未停止。
在风树做完那个能源的转换和压缩器之后，关一月就找了个借口把焚烧厂的工事停掉了。
她有个新项目：在克鲁兹东边弄一个采电场，同时取用风力和落地的恒星能量，好优化城中供电系统。
这个占地面积比焚烧厂大多了，是个比焚烧厂还要离谱的工程，好在关一月给出的图纸是可靠的，她甚至先做了一部分，如果可行，这个方案还能卖给肯德里克。
总之几个月后，人手还是被拨到采电场那边去了。
这些事，许多人只以为她新上任总得找存在感，有些人觉得蹊跷，又看不出她到底想干什么。
但看不出并不妨碍这些人进行阻挠，有时候他们也不是想从中获取好处，只是单纯看不爽关一月，想给她制造麻烦而已。
不管那些人想要下黑手，还是联系肯德里克，关一月见招拆招就行，她比较担心的反而是作为何瑞斯眼睛的纳什。
舆论重点转移到采电场那边之后，关一月将风树和其他机械藏在建筑耗材的车队中运到焚烧厂附近。
自此风树长时间不会出现在人前了，对外关一月声称是机械需要静置保养，她组建了人类卫队，不太需要机械保镖了。
其他人可能会接受这个说法，但清楚关一月在克鲁兹是为杀人的纳什，应该很难相信。
因此这段时间，关一月与纳什来往得比以前更加密切，她几乎是在亲自盯着纳什，暗示他不必克鲁兹所有事都告知肯德里克，而关一月能给予任何报酬，纳什完全可以留在克鲁兹工作。
纳什没有答应关一月，也没有明确拒绝，他可见地沉默了许多。
而对关一月来说，纳什只要保持沉默，其实就是在帮她了。
又一段时间，确认纳什暂时没有往肯德里克说不该说的，关一月终于可以抽出空看她真正关心的事。
她将自己乔装好，第一次去那个建了一半的焚烧厂。
停工之前，焚烧厂已经盖好了大体厂房，但只封了一半的顶，就去加高围墙了。
关一月迟迟没有宣布这个项目停工，甚至这段时间焚烧厂听着还像在施工。
但真正进到里面，就会发现里面没有一个工人，只有机械，以及大面积挖开的地表。
岩土堆在墙角，或运送到周围空房间，关一月跳下深坑，悄无声息走到风树背后。
他站在忙碌的机器旁边，一根数据线连接操控终端，控制机器进行小幅度的清扫，看起来他们已经挖到什么东西了，现在正避免在挖掘中损伤它。
“早啊。
”关一月突然出声，“你说有进展。
”风树转过身，连带着面壳也转向她，他面了关一月一会，然后转头指向坑内一角。
关一月走上前去，盯着奇形怪状的凸起。
可能是明白关一月肉眼看不出那是什么，一座小型的挖掘机移动到她身边，利落的几下刨挖，再用小铲子铲开一层泥土，眼前东西的模样就初见雏形了。
关一月眨了眨眼。
“这该不会是……”“机翼。
”风树在后方回答，还严谨地加了一句，“它损坏了。
”关一月脱下手套在机翼上使劲擦了几下，直到露出金属冷硬的反光，她手指碰了碰那表面。
“……很好。
”关一月看着露出的机翼一角，半遮的脸上露出一点红晕。
她从左边踱到右边，再从右边转回左边，然后回过身，快步向风树走来，又在距离三四步的地方慢下脚步停住。
关一月伸出手，轻抚风树的机械肩膀，在上头停了一会。
她注视风树漆黑的面壳，风树能清楚观察到她的喉咙在颤抖，心率飙升，呼吸也略略加快。
即便关一月有意克制，神情维持住了镇定，但人类的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继续工作。
”最终关一月扔下这句话，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关一月和纳什约了一顿晚饭，本来她想去城内一家餐厅吃，但纳什说他会做饭，所以最后约在了纳什的住处。
这也是关一月第一次来到纳什在克鲁兹的住所，房子内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布置得整洁温馨，是个对大多数人来说梦寐以求的居所了。
克鲁兹小政府的工作人员有个固定的居住区，离小政府近，方便出行，周围邻居也都是同档次的人物，使得相处更加和谐。
纳什的住所离那个居住区倒也不远，关一月透过他阳台的玻璃窗就能看见。
“我才知道你没住在‘宿舍’。
”关一月站在阳台边上说，“回头我给你在那里安排一套房子。
”纳什正脱下外套，好方便接下来在厨房的动作，闻言看向她。
“他们早就要给我安排，是我没要，我更喜欢住在这里。
”纳什拒绝了关一月的提议。
而关一月意味不明地一笑，好似在笑小政府里也有这么不会做人的员工，又或者是他们没必要对着纳什会做人。
“我还是会给你安排一套，你不想住就空着好了。
”她抬手止住要说话的纳什。
“别拒绝得那么快，纳什。
这个房子，你去不去住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你要是不想，我也不会说是给谁的，让他们猜去好了。
”纳什一怔，盯着关一月，最终他闷声笑了出来，算是认同了关一月的做法。
受限于c8695上的物资，这顿饭在关一月的人生中算不上如何豪华，但绝对是美味的。
不得不说纳什有一手好厨艺，很会照顾自己。
关一月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夸赞过后，果然又见纳什眼睛微微发亮。
凭心而论，需要在交易场所左右逢源的纳什自然有一副让人顺眼的外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到了，加上有了不低的职位，如今的纳什显得成熟不少，气质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是最鲜活英挺的时期。
关一月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咦，你还装饰了柜子。
”关一月好似突然发现，笑着注视饮品柜上的动物挂画。
纳什匆忙往那一瞥，耳朵立刻红起来了，但没再像之前那样露到脸上，反而顺着调侃起来。
“顺手买的小东西，见笑了。
”“非常可爱，和装修也很搭。
”关一月一指暖色灯光下的厨房和餐桌，“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你会邀请我到你家里，毕竟，你懂的。
”关一月指了指肯德里克的方向，纳什的目光黯了下去。
“只是吃顿饭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
”关一月好似随意往通向客厅和阳台的那扇门一望，“你都知道快干的袜子要远离湿的挂，他肯定也知道，要我说他派你来这边就……他一定非常信任你。
”纳什的神情微微敛起，他放下餐具。
“比起其他人……那个人确实更放心我。
”关一月微微一笑，没有再接话。
是不是真的放心，只有何瑞斯自己才知道，卧底间谍这种角色也不是第一天两面不是人了，需要的时候你是忍辱负重，不需要的时候就是立场成疑、策反还是被策反，何瑞斯之前把纳什放在肯德里克那么久，多少信任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损耗呢？而原住民和流放者的隔阂也不是一天两天，纳什不去默认的居住区住，多少有这个原因在，他不想应付麻烦。
关一月换了个话题，说起她手底下那些人的一些趣事来，她多少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明白不能着急的道理，不会反复抓着那点不放，因此这场晚餐算是结束得宾主尽欢。
不过，在送关一月出门的当口，纳什突然提了一句。
“你今天心情很好。
”他用的是陈述，“有什么事情让你很开心。
”正背对着他的关一月拉紧了自己的皮靴。
她没有停顿太久，就转回身来。
“对。
”她大方承认了这点，直直注视纳什的眼睛。
“一件小事，你想知道？”话是这么说，但关一月并没有向纳什和盘托出的想法，而纳什看了她一眼，避开了两人的对视。
“……不用了，路上小心。
”他最终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