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月睡了一小会，惊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模糊，脑袋里面一跳一跳地疼。
她吓了一跳，喊风树名字，风树的机械手指伸过来翻她眼皮。
“过度用眼，以及过度疲劳。
”风树说，“请稍等。
”人形机械去拿关一月的药品箱，先是清洁关一月的眼睛，接着取出药物凝胶敷在关一月额头上，又让她继续休息。
关一月听着风树动作间的关节音。
“……我睡了多久？”“1小时，关一月。
”这么短，她还以为睡了很久。
关一月近几个月都是这么透支的状态，刚从狙击点回来的时候，尽管疲劳，但因为持续了很久的精神紧绷，根本无法入睡，现在身体虽然出现副反应，但神经也放松下来了，算是好事。
她听到风树在房间里走动，因为左右重量有些许区别，发出的左右步声音也不一样。
他好像在一件一件收拾她扔在地上的装备和衣服，整理完之后，他又回到床边，查看关一月的入睡情况。
“需要继续阅读吗？”当发现关一月没有睡着，风树这么问道。
“不用。
”“好的。
”风树坐回凳子上，或许是对这本杂志有兴趣，他开始自己看了，时不时翻动一页，发出轻微的翻书声。
关一月昏昏欲睡，安静的房间内，只有艾莉克萨的运行音，夹杂风树偶尔的翻页声，黑暗中，关一月感觉空间里所有东西都在淡化，只剩气团，她很快又睡着了。
这次关一月睡得够久，再醒是饿醒过来的，凝胶早就吸收完了，关一月打开灯，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发现风树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当然。
那本杂志被放在凳子上，关一月猜测风树是又去熔炼间了，她先找吃的解决自己个人问题。
一边吃东西，关一月一边看了下时间，她竟然睡了快十个小时，真是长足的进步。
算算时间这会还是深夜，关一月吃到一半，翻了翻日历，发现再过三个月就跨年了，她又在c8695长了一岁，而且因为公转花费的时间不一样，c8695是以14个月为一恒星年的。
关一月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咒骂。
骂完继续吃饭。
根据她往年做的观测标记，这段时间是今年最后的晴天，也是最后可以地面看到星星的时间，关一月决定还是不要浪费这几天。
她果真在熔炼间找到了风树，因为坏了一只手，风树给断口做点处理，直接焊了工具上去，关一月在门口看了会，进去搭把手。
两个人一起干，赶在天亮前勉强凑出了新手，可以从小臂换，省下了做上臂的时间，之后就差把铸件组装到位，再理线了，关一月决定休息会再做。
她擦了把汗，眼睛又开始刺痛，她忙走到隔间，避开热源与强光。
“明天晚上把时间空出来。
”关一月站在门外交代风树，就像老板通知员工团建，“记得给你的枪充满电。
”关一月和风树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正快步在空旷的荒原上行走，直到关一月测量纬度，确定就是这里。
“好了，停下吧。
”关一月说，她抬头望向天边，入夜的旷野上只有天地交接的地方还留有一丝余光，她每年都会换着地点来几趟，尤其是强风期的末尾，不做别的，只看星星，有空再画点观测星图，算是接下来长达九个月强风期中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记得警戒。
”她嘱咐风树。
这里距离流放者聚居地和垃圾场有半个星球的距离，地势辽阔，缺少山脉遮挡，因此不用太担心被人围堵，只用担心没有遮挡物导致畅通无阻的大风。
关一月在地面打下钢钉，拉起钢绳，搭了个简易的帐篷，以防万一有突发状况。
接着测了下风速，确认还在安全范围，关一月便支了折叠椅，举着望远镜往天上张望。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满天的星星也闪烁得越发明晰，c8695上的星空和琴塔宜居星区不同，关一月一边观测，一边讲解区别在哪。
“比如那个，梅西耶13，武仙座最亮的恒星团，人类第一次向所谓的‘外星人’发信息，就是发向那里。
我居住的棠宁市它通常出现在南方，但在这里观测它在西北方。
”关一月像是在和风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风树的面壳抬起，面向她指着的方向。
“很亮。
”他回应道，“比周围的星星都显眼。
”但关一月出乎意料的安静了一会，半晌才又开口。
“有点不习惯。
”她说，“这个时候有人跟我说话。
”“之前没有人跟您结伴吗？”“嗯……”关一月发出意味不明长音，“有次来这里碰到有人在和我做一样的事，所以下次我换了个地方观测。
”风树安静了，可能他没话说了，关一月继续观察其他的星星。
不过，过了大半天，他突然说：“您挺厉害的。
”关一月疑惑地瞥他一眼。
“在这个地方，您能忍住不和那个人交朋友，是很难得的。
”风树解释说。
这话其实也有点超出关一月意料，一个机械能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人类才能感受到的诱惑，这或许是他智脑的某种算法，但比起暖意，关一月心头同时升起的还有疑虑和警惕。
而风树还在慢慢往下说。
“按照推算，您当时顾虑大过友好，在c8695的环境中看似很正常，但类似环境下人类少有能保持这种理智的，所以我认为您具备了狙击手必需的极强自控能力，在队伍中，狙击手的纪律性真的很重要，能决定一队人的生死。
”关一月没想到话题又转回到狙击了，这次她听出了不同意思，她看向风树。
“嗯……你刚才，是夸我的意思？”“是的，关一月。
”“……好吧，谢谢你啊。
”关一月看回望远镜，貌似不经意地问，“你这么清楚，当初在队伍中该不会就担任狙击位置吧。
”她这么问完，又感觉不可能，以星际战争中机械大量使用的情况，远程狙击不大需要把机械做成人形，麻烦而且无用，除非它需要潜入敌区、隐藏在人群中，即俗称的间谍或者刺客，但这样对机械的智能又要求太高，不如人类间谍有性价比了，尤其机械的忠诚是太容易被攻破覆盖的东西。
风树的样子其实更像是用在常规高重复率工作的岗位机器，例如边界巡逻啦，关卡站岗啦，之类的。
这种地方的机器外形做得酷炫科幻点也没关系，属于是某种门面了。
果然，风树否定了关一月的说法，附赠一句“您没有权限”。
关一月“啧”得很大声。
她再次举起望远镜，然后突然，关一月指向星空。
“你看那里。
”关一月说，“琴塔的宜居星区。
”风树顺着看过去，有几颗小小的暗淡星星，在风中时隐时现。
“这个月份观测不到中心区，但是边缘地带的星球是可以看到的。
”关一月指着其中一块地方，“那里是我出生的古里星。
”风树寻找着，在漫天的繁星中，非恒星的星球几乎隐没在黑暗里，看上去都差不多，看不出太大区别，风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颗。
但关一月仰着头，专注地望着那个方向，于是风树也看着那边。
“……我好几年没回去过了，我在中心区的棠宁星买了房，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那里，古里星的家也没人，没什么好回的。
”她嘀嘀咕咕，“而且我不喜欢古里星，那里太穷了，什么都没有，人生了孩子也不管，哪天死了，孩子归再长一辈的带，到时候就跟蒲公英一样。
”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是真的超出了风树的算法范围，他的头偏了一下。
“蒲公英？”“对啊……像蒲公英一样，一会飘到这家吃饭，一会飘到那家过夜的。
后来我考到棠宁星，当时觉得是找到地了，接下来就是扎根。
”关一月说到这里，呸了一声，“算了，现在又飘到这鬼地方，这里的风可是真能把你吹上天的……它怎么不给我吹回棠宁星去。
”紧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句脏话，风树转回头去，没有接腔。
关一月又望了一会，拍了几张照片，接着她在背包翻找，取出一本笔记，开始在上面写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