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以利沙的思维，关一月的追求无非就是向上走，取他而代之。
这是这颗星球上的最高目标了，没毛病。
但如果是这样，关一月就应当早早接受他的橄榄枝，到他手底下任职，她总不至于认为自己可以在某天空降以利沙的位置吧？他手底下那些人不会答应的。
所以关一月的目标就不在此，以利沙想不明白，他觉得关一月整个人透着一种离奇，跟她那一仓库金属一样。
关一月还在沉默，她大概在找借口。
以利沙不着急，关一月尽可以在那绞尽脑汁，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保镖把机器人带过来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进入靶场，这机器人看上去陈旧又木讷，接上去的肢体明显质量更差还不匹配，走起来一瘸一拐，但关一月立刻朝那边投去目光。
保镖把机器人带到靶子那里，就在两个血人旁边，站在一根竖着的木杆前方。
“……你什么意思？”关一月问，她的声音紧绷起来。
以利沙嗤笑一声，不回答她，而是朝那机器人喊道：“喂！站在那里不准动，知道吗。
”风树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好的，先生。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以利沙已经在朝保镖们示意了，他身后站着的保镖从长桌上拿起一把大口径狙击步枪，瞄准风树。
一声枪响。
关一月看到风树飞快伏身躲避，子弹打到他背后的靶子上。
“怎么回事？”以利沙不太高兴，“它为什么不听话？”关一月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到坐直了身体，又因为风树的躲避悄悄松了口气，她回答了以利沙的问题：“在遵守第一、第二规则的情况下，机器人有义务保护自己。
”以利沙立刻让人去把风树绑到靶子上。
“……您想干什么呢？”关一月忍着气，死死盯着风树那边，僵着脸问以利沙。
以利沙的回答是让人朝风树难得原装的那条腿上开了一枪，风树立刻跪倒了，子弹打碎了他的膝盖，但是绳子牵制住他的机体，令他半挂在靶杆上。
他的保镖下手又准又毒，专门瞅了机械最脆弱最难做的关节打，这星球上哪有条件换这个关节？风树那条原装的腿眼看就是废掉了。
狙击枪的红外线接着对准了风树的头。
“它只是一个机器人。
”关一月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停手，你得不到任何反应。
”只是一个机器人，一个工具，它都不会觉得痛，虐待它不会像虐活生生的人一样有快感。
关一月的意思就是这样。
但她的动作、神色完全不是这么说的，机器人痛不痛不知道，她看上去倒是挺痛的。
以利沙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在他心里，关一月一直就不太像个女人，头发比男人还短，穿得像底下最脏的垃圾运输工，最明显的是她的性格，又狠又硬，看不出丁点柔软，就连这个时候，表情都是僵硬的。
但这就是她最不同以往的时刻了，恰恰证明她在乎那个机器。
“你也说它只是个机器人，而且是……家用机器人？”以利沙扫过风树丁点美感都没有的制式体型，听说抓到它的时候它正在打扫房间，“它有什么特别？”“它是个有智能的工具。
”关一月冷道，“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我是人，有时候我需要和人拥有联系，随便你打它哪里，但是不要打它的头，不要让它停机。
”以利沙明白了她的意思，正如他猜测的，这个机器人是关一月的某种情感寄托，她假装它是“人”，用它解决独居会产生的心理问题，因此她才会被机器的当下遭遇刺痛，至少此刻，他确实拿到了关一月的软肋了。
他让人瞄准机器人的脑袋，关一月的神色更紧绷了，以利沙盯着她：“两天前的晚上你在哪？”关一月呼吸急促起来，她艰难、焦虑、恐慌地给出了她的回答：“从垃圾场回来之后，我和这星球上的其他人一样，待在家里……”“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只要在这鬼地方过得比别人好就满意吗？我要回去！我当然是要回去杀了他们！！”以利沙的子弹“砰”的一声击中风树肩膀，让他抖了一下。
关一月看上去想冲过去，但她还是忍住了，这也很符合以利沙对关一月的印象，虽然机器寄托了她的感情，但它毕竟是一个外物，没有她自己重要，她该怂的时候还是会怂。
而现在以利沙在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她。
无疑关一月的目标有点太遥不可及了，以利沙知道搞科研的容易钻牛角尖，脑子里还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他没想到关一月也是这样，她怕是在这十年里已经悄无声息地疯了吧。
但也正是这难以企及的目标把她绑到了以利沙的战车上，要不是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她在这星球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很潇洒。
至少在以利沙占据绝大部分资源的当下，他可以不用担心关一月去投奔其他人。
关一月喘了会气，终于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澄清自己。
“抱歉，刚才说了胡话，我没有那么不切实际的目标。
”以利沙不置可否。
他已然打消了对关一月的疑虑，对她的态度也随意许多，关一月说要回去收拾东西，过几天再搬城内，他也允许了。
关一月显然已经认怂，以利沙也不介意宽限她几天。
不过，安全起见，他这段时间还是不会接受关一月的药剂和方案，一切等当下这件事尘埃落定再说关一月站在那里，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才走到风树身边。
风树沉默着，不知道他对今天的遭遇什么感想。
关一月难得感到一丝心虚，她上前查看风树的伤口，把地上的碎铁捡起来，最后解下风树，拉着他一边胳膊扛到肩上，风树比她高一头，因此这场面看着有点吃力。
以利沙以为风树是家用机器人，这很正常，因为风树是完全通用的制式外形，还是一百多年前的型号，这一百年足够机械更新换代好几次，也足够一项军用技术转民用，除了风树头胸部的材料，即使在今天也强度过硬，明显非民用——关一月还真担心以利沙不听劝非往这两个地方开枪，然后发现风树身上的异常。
她走了一步，铁块的重量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扑倒。
风树好像因为这摇晃醒过神来了。
“您先去把车开进来吧。
”他对关一月说。
关一月站在原地犹豫，最终还是咬咬牙，把风树继续往肩上扯了扯，调整重心背着风树，这样勉强也能走动了。
“不行。
”她说话也吃力起来，“要是有人捡呢？我……我不允许……”很难说关一月先前在以利沙面前的表现有多少真实性，或许对于自己财产损失这事她是真心肉痛、绝不能原谅的。
当下关一月的硬撑表现无疑再次为之前留下的印象添砖加瓦，她脚步沉重地挪到半路，就有仆人迎上来帮她抬了。
而关一月搞这出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多疑的上位者对所有证词都保有怀疑，除非是他自己逼问出来的，人总是对自己的努力成果深信不疑，关一月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她让风树在后面搂紧她的腰，紧赶慢赶骑着车回了住所，这趟回来，关一月连外面的伪装也不收拾了，直接开进房间。
她把风树扶下车，然后推她的工作桌去门口。
风树坐在地上看她，关一月还跟他解释她在干什么。
“锁坏了。
”她说。
风树半天才“哦”了一声。
“你的腿我们过几天弄。
”关一月不知为何今天表达欲极其旺盛，即便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说，风树也不可能催促她，她还是在那喋喋不休，“熔铁的地方不在这里，今天没有条件去，而且原装腿构造太复杂了，我只能整条给你换了。
”她的目光指向风树那条后装的不好用的腿，明确暗示他将要换上的新腿是啥样。
风树又半天才回了一句“好的”。
关一月怀疑两颗子弹还是伤到了风树哪里，使得他中枢反应系统或者更严重点，智脑受损了，操，千万别。
但关一月这会也没精神去检查这事了，她用桌子堵好门，脚步虚浮地走向风树，最后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得休息一下。
”她的呼吸有些急，风树并不觉得只是推了张桌子就使得关一月这样，但下一秒，连卧室都没去，关一月直接在他旁边的地上躺了下来。
风树低头看她。
“你反正动不了，就在这呆着吧。
”关一月声音有点飘。
她没有闭眼，枕着自己胳膊，就在那慢慢喘着气，风树看她不像要睡的样子。
“……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吗？”他问的不是换腿计划，而关一月眯着眼，居然顺利理解到了他问的东西。
“不做，等就行了。
”她说。
风树没再出声。
关一月渐渐感到自己眼皮沉重起来，人形机械重铁锻造的大腿就在她眼前，鼻端闻到的全是金属和工作室的冰冷异味，根本称不上好闻，也绝不可能舒缓神经，但关一月就是在这气味的包围下困意连连，她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
正经官方出品的机械零件确实很美。
入睡前的最后一刻，她迷迷糊糊想着这样的内容。
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出这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