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月戴着手铐,夏日高悬的恒星光让她有些晕眩。
这里是琴塔星国下属的奥玛尔星,她的背后则是刚刚结束审判的星际法庭,因滥用生物技术致多人死亡,关一月被判处终身流放,眼下她被五名特警押解,正要去往星际飞船的停放点。
法院的台阶下挤满了媒体和示威的人群,他们举着标语,大喊着惩处关一月,记者拥上来询问审判结果,几名特警立刻拦在关一月周围,押送她走向转运车辆。
疯狂闪烁的镜头光让关一月别开眼,视线一转,关一月在人群中看到了熟人:她那可爱贴心、绣花枕头的情人,正在人群中挤挤挨挨。
望见关一月,他缩了一下脖子,嘴唇张合,无声、心虚地叫了关一月的名字。
关一月冷冷看着他。
她想起当初挑中这个人,正是看中了他思维简单,漂亮无害,会是个甜蜜的交往对象。
天真愚蠢一点没关系,关一月不与他谈论学科,也不打算和他有法律层面的连接,他们只维持着各取所需的关系即可……但最后,关一月恰恰就栽在了这个情人的愚蠢上面。
后方一阵骚动,记者纷纷转移了阵地,关一月往后一瞥,是旁听的人出来了,其中就有与关一月同研究所的同事、上司,他们站在那里接受采访,看都没往关一月这边看一眼。
关一月盯了一会她的顶头上司,直到特警催她继续走。
她转回头,手指紧紧攥着链条,而她那情人终于挤过来了。
“你……我听说不是死刑,太好了,你好好改过,可能、”他左右看看,极力压低声音说,“可能……”可能也一辈子出不了流放星。
关一月冷冷想着。
终身流放也就比死刑多点儿活着的希望,想要减刑,基本没可能。
她的情人也在相信她的罪名,他脸上的惶恐在挤过来途中就消失了,与她说话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关一月明白,他不仅帮不了她,而且马上就会在研究所的说辞中忘却他可能做过的错事,转而相信关一月应得这惩罚……毕竟,如果不相信这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他的良心该有多难过?关一月足够了解他,而他确实没义务帮关一月,只是这一刻关一月无比痛恨起这个人的虚伪和自己的自大。
她厌烦地扭过头,跟着特警上了转运车,门锁上了,她只能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外面。
车很快开动,小窗的遮挡也被拉上了。
关一月的流放地点是星球c8695,琴塔星国惯用流放星之一,作为一个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的星球,c8695正如关一月所料,是一颗贫瘠的、没有可开发资源的废星。
甚至于有段时间,琴塔星国还会把无法再利用的垃圾倾倒在c8695。
这片星域还有好几颗这样的垃圾星,但现在只有c8695被用于接收流放人员,因为它是唯一拥有大气层的星球。
飞船行进期间,有理发师来给关一月剪去长发,关一月一动不动任剪,直到理发师停下动作,她突然开口。
“再短一点。
”她顿了顿,“贴着头皮剪。
”理发师听从了她的要求,剃好之后在她旁边清扫,然后拿着工具离开。
关一月望着墙角的监控,手指无意识地拨弄手铐,她的脑子飞快转动着。
从关一月在生物技术上展露天赋,之后学成出头已经八年了,作为年轻一代最具天赋的生命工程研究员,她很受上流人士的喜爱,毕竟这些人不缺钱权,他们开始追求更长的生命和更完美的身体。
星际时代,各种脑力和体质提升剂盛行,凭借最新的生物进化技术,关一月有资本交到有能量的“朋友”,而他们或许救不了关一月——也不想为救她惹麻烦——但给点小小帮助还是可以的。
飞船接近c8695时,警员拿着给她的基础用品进来,是一套防护服,以及装了水、营养液、短刀和帐篷的包。
先是例行搜身,这位女警员确认关一月身上没有携带违禁品之后,便解下手铐,将防护服递交给关一月,待关一月穿戴好,又递过物品包。
一个更小的扁平物体在包下被塞到了关一月手中,关一月面色不变,利落地将东西转移进袖子,然后打开物品包,当面清点给她的东西。
第一次到达流放星的人都会携带这样一包东西,之后就只能靠争抢垃圾星上可怜的资源存活了,因此以前的流放者会在地面蹲守新来的流放者,越货的同时看情况决定杀不杀人。
飞船已经接近星球上空,关一月进入投放舱等待。
投放舱是星际飞船都会配置的装备,专门用于高空投放生命或者物资,而从这种投放方式来看,流放到这颗星球的罪犯都是些难搞货色,以至于根本不想让飞船靠近地面。
作为行内人,关一月同样早早尝试了精神与体质的加强,但那不代表她能在面对底下那些罪犯时保持优势。
关一月深深呼吸着,手指夹出袖中针管,摸索着绑到小臂处,然后让针头扎入血管。
那是关一月私底下的研究项目,深度的基因开发剂,已经非常完善了,只是没有经过最后的人体试验。
涉及基因的研究是被禁止的,其中涉及了太多的医学伦理,以及基因池的污染风险。
但关一月对人类的潜力总是有诸多好奇,在她眼中,市面上所谓脑力与体质的开发都已经到顶了,想要再次突破自身,人类就得更大胆一点。
飞船内,舰长没有第一时间投放舱体,大约一个恒星日后,他吃过午餐回到驾驶室,对了一下时刻,才下令投放。
投放舱立刻坠往c8695的地面,在距离地面一千米时,投放舱的动力系统才会启动,高速下落产生的动能使得动力系统迅速升温冒烟,勉力支撑投放舱接近地面就彻底报废,舱体带着火星在地面划出长长轨迹,再借降落伞与地面阻力停下。
流放者们一直观察着飞船动静,跟着投放舱坠落的方向追了过来。
这个星球没有植被,只有大片的岩层与沙土,物体坠地掀起的沙尘与浓烟包裹着投放舱,只隐约可见舱体打开分成两半,他们到达地点,等了半天,直到烟雾散尽,舱体周围的沙子都冷却了,也没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这种情况也曾有过,说明来的人知道有埋伏。
一名流放者端着把简陋的步枪,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查看。
手下持着刀,小心靠近投放舱。
关一月自然还在舱内,她的作品起效了,身上已经出现初步的强化反应,但是很不幸,只是脑域的开发。
关一月能听到走近的脚步声,并在脑中实时浮现这个脚步的方向、间距,以及下一步的落脚点,但当她想要对这个情况做出反应,迟缓的肢体行动告诉她:她的身体没能得到相同的强化,它跟不上她的感官推演。
她拔出短刀,用刀面作镜观察舱外,四个人,只有一个有枪,其余的用刀。
这对她也够不利了,关一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双手举至头部,缓缓走出投放舱。
手下看到她出来,就是一愣,向后喊:“老大,是个娘们!”后面的人一听,虽然仍然拿着武器,但下意识放松下来,他们显然认为关一月是因为害怕才躲在舱里不出来,而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女性流放者极其稀少,不出意外肯定是不杀的,她们另有他用。
关一月缓慢往前走,一面观察这四个人。
这几个估计在流放者中属于比较中下的档次,所以才来欺凌抢夺初来者,即便如此,从这些人的体格来看,也是经过了体质强化的惯犯。
他们一开始还十分警惕,但在关一月表现出明显的示弱之后,就放松了。
拿枪的那个男人示意手下将关一月绑起,在他转动头部的两秒之间,关一月已经通过他的动作、站位,将他会有的射击速度、弹道方向都推演了一遍,甚至包括他的逃跑路径……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当然也推演出了最佳的进攻路径。
手下拿着绳子过来绑她,关一月轻轻一晃,避让开了,顺势还放下了双手。
这一举动显然引起了对方的不满,他呵斥起关一月来。
但关一月可管不了他,她盯着拿枪人,那个男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他将枪口对准仍然在靠近的关一月,眼看着就是要射击了。
关一月的心跳几乎在她耳边响到失声,眼前的一切,蓄势的枪管、所有人的动作,在她眼中都好似慢放一般。
她疾冲上前,左手闪电般抓住那人持枪的右手用力往上一推,右手的短刀就在同一时间插进了那人的喉管里。
直接响在耳边的枪声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而那人已经被她捅倒在地,关一月根本没有时间再看一眼,她左手顺势夺过枪柄,头也不抬地往拟定的方向就地一滚,恰恰躲过另一个流放者刺过来的短刀。
这一连串的变故都发生在五秒之内,等一切尘埃落定,在场的人都静了一下,地上那人的喉管荷荷作响,而关一月已经丝毫不停地举起了步枪,朝着最近的流放者射出一颗子弹。
子弹打中的那个流放者的大腿,使得他倒下哀嚎起来。
剩下的人动作再次停下了。
他们瞪着关一月,就在这两秒的震慑中,关一月再次找到了合适的后退路径,几步完全退出了他们的包围圈,这下他们都被那把枪正面指着。
“武器扔掉,手举起来。
”关一月说,她的心脏剧烈搏动,感到头脑格外清醒,对身体的掌控程度也是前所未有,即便耳朵受了震伤,但好像也能忽略。
她知道,这是危急关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结果,而她这样冒险突进,未必不是存着放手一搏的想法,今天她要么死,要么活得像个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误会,都是误会。
”剩下两人中的一个紧张地将刀扔掉,两个人一边后退,一边举起双手,“要知道来的是您这种大人物,我们肯定不敢干这事,别杀我们,求您,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就刚刚关一月那一连串动作,眨眼就杀了他们老大,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经过强化,层次比他们高多了,这花费的资源可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说是大人物也没错。
关一月没有和他们废话:“转身。
”两人犹豫了一秒,最终不敢挑战她的耐性,听话转身背对关一月。
“往前走……对,并排站在一起,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衣服也脱了。
”在他们开始掏身上的东西时,关一月瞄了一眼被打伤腿的那个,发现他在拖着腿远离他们,就没去管他。
等她再看回来,那两个早就把身上掏干净了,在这种地方,每个人身上不可能有多少财产,地上也就是一些水和食物。
两个人脱得只剩一条底裤,看样子也不可能藏着什么东西了。
关一月不想浪费子弹杀死他们,她初来乍到,这里的情况没搞明白,子弹和水都得省着用。
“滚。
”两个人如蒙大赦,立刻飞快朝前奔跑,没一会就不见踪影了。
关一月确定他们跑了,才去捡地上的刀和食水,顺便把死的领头也扒了一遍,在他身上找到一些子弹,关一月仔细把它们收好。
她检查了自己的耳朵,还在嗡鸣,但血是外耳的擦伤流的,不是里面,她行走也没有不便,说明耳膜没有破裂,养养会好的。
那个断了腿的流放者倒在不远处,他血流了一地,关一月顺着血迹找到他,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其实关一月先前想打的是他的胸口,只可惜她的枪法不给力,这会看他还活着,就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那个人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之色,要是在流放星以外的地方,他的情况多半会得到处理,保住这一条命,可是,谁让这里是流放星呢。
关一月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到这里的,她也不能去关心,在这种地方,同情和心软都是有害的。
没等到这个人的遗言,也没有什么“我有好东西给你求你救我”的发言,关一月做了一下心里建设,拿着短刀结果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