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都市小说 > 再见,再也不见…… > 第一章

台风登陆那天晚上。
白月光家停电了。
她说她怕黑。
接完电话的老公放下碗筷急忙出了门。
半夜,一个黑影从窗户爬了进来。
三天后,警察找到老公:
许方先生,城北建筑垃圾场发现一具女尸,线索显示,有可能是您的妻子,希望您协助辨认。
01
江南的夏季多台风。
这天晚上,外面风雨交加。
我和许方正在吃晚饭。
风雨声中,他的电话响了。
他接听后喂了一声,神情立刻就变了。
我隐约听见,他手机里面传来一个颤抖的女声:
我家没电了,我……我好怕……
我的心不住地往下坠。
那是江娜,许方的那个她。
他立即放下筷子,匆忙站起身,拿起外套急步往外走,一边温柔地对着手机安慰着:
我马上过来,别怕,别怕……。
我抬起头,眼里噙着泪,
外面刮台风,你……也要出去吗
他走到门边换鞋,她怕黑。
她怕黑我声音苦涩,我就不怕吗
他直起身背对着我说:怎么又吃醋了她和你不一样,她很脆弱!
所以呢我强忍着泪,她弱她有理,是吗
他不耐烦地说:你又来了!她男人坐牢了,一个女人家很可怜!
她可怜关你什么事我声音发抖,我发烧39度,你说加班没空回来,现在,她一个电话你就……
刘小满!他吼了起来,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我愣住,喉咙发紧,自私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到现在你还是记不住我的生日。
但是,你记得她怕黑,记得她爱吃鱼……
他紧皱眉头强压着怒意,摔门而去:这些话车轱辘说,你不嫌烦吗……
02
门砰一声关上。
我呆滞地坐下,泪水夺眶而出。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墙上的结婚照,在灯光下看着有些恍惚。
里面那个傻女,眼睛里仿佛闪烁着细碎的星光,她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满眼都是他。
我脑海里浮现出他曾经煦暖的笑眼。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两年级就辍学回家放牛,照顾弟弟妹妹。
父亲说女娃都是给别人养的,能写自己名字就可以了,读书花钱到头来都是便宜外人。
18岁那年,哥哥娶了嫂子,嫂子说我是大姑娘了,不该呆在家里吃闲饭。
于是,我跟着同乡来到江南,在一处建筑工地做清洁工。
我负责的是技术员和后勤人员的大办公区。
有一天做清洁时,我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青年的茶杯,水撒了一桌子。
我慌忙擦拭,不停道歉。
坐在桌后的青年吃了一惊,站起身抖着身上的水。
他看见我慌张的样子,并没有生气,反而安慰我:
没事,没事,你慢慢来。
我愣住了。
在家时,父亲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怒,巴掌冷不防就扇过来。
今天这事如果是父亲,换来的一定是怒骂和耳刮子。
他的温和,让怯懦卑微的我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人和人原来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我也从不敢奢望,一个穿西装的技术员,会对山里来的打工妹这么客气。
03
我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耳朵滚烫。
他叫许方。
之后,偶遇我时,他会点头打招呼。
冬天的江南格外冷,工地条件有限,食堂的洗碗池只有冷水,洗碗对我来说成了挑战。
小时候,每个冬天,我的手都会生冻疮,然后溃烂,流脓。
很痛。
可没有人在意我痛不痛。
我的手烂了好,好了又烂,就像我不值钱的生命一样,自生自灭。
长大后,我的双手依旧怕冷,天一冷就会肿,肿到发亮发紫,疼得握不拢。
有一天,我正呲牙咧嘴地在水龙头下洗碗,旁边伸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是他。
他注意到了我的惨状。
接过我的碗,洗干净后,笑着还给我。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我不争气地哭了。
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肩,打趣说,这么大姑娘家,还会冻得哭鼻子啊。
他的笑,像冬日暖阳,照进我贫瘠的生命,我荒芜枯寂的内心世界,有了一抹色彩。
他的影子,深深烙印在我心上。
从此我满心满眼都是他。
一个下雨的傍晚,他头埋在臂弯里,蹲在技术室屋檐下啜泣。
他是那么无助,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淅淅沥沥的雨淋湿他全身,也淋湿了我的心。
我静静走到他身边,默默撑开一把伞。
他抬起头,看着我。
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雨水和泪水混合着,象溪流一样流淌。
他把头又埋进臂弯,压抑着哭声:小满,江娜走了……
我的心揪着痛。
知道自己来晚了,可我已经离不开。
04
那个雨夜后,我们开始一起生活。
满心欢喜的我,以为自己孤零零的灵魂,终于有了避风的港湾。
但生活啊,它岂能轻易让人如愿。
我们都喜欢吃辣,我做的酸菜鱼很好吃,他很喜欢,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有一次,他吃完鱼,意犹未尽地扒拉着鱼骨头说:
你知道吗,江娜最喜欢吃鱼。
我的笑容凝滞了,心头涌起一股苦涩。
他没有发现我的异样,继续自言自语:但她不会吐刺,真是个笨蛋。
有一次她被鱼刺卡住,我背着她去医院,半路冲出来一条狗,一口咬在我屁股上。
他发出爽朗的笑声,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左边臀部。
脸上带着笑意抬头,发现我红了眼眶。
他有些不自然地起身,抿了抿唇,那个……我去洗碗。
日子继续着。
他有一个带锁的抽屉,很神秘,从不让我看。
有一次,他忘了上锁。
看着这个抽屉,我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
我知道不应该私自翻看他的东西,但心里有个声音,诱惑着我。
它不断催促,打开,打开……
那个声音有种神秘的,无法抗拒的魔力。
我忐忑地打开了那个抽屉。
我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抽屉打开,里面有一个日记本。
日记本明显很旧了,封面老化破损,边缘满是毛刺。
我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
江娜赠。
我胸口发闷,心像被无数的针扎过,密密麻麻地疼。
笔记本每隔几页,夹着一片干花瓣。
是江娜喜欢的虞美人。
花瓣红艳,像我心里流出的血。
没有花瓣的页面,满满当当地写着江娜。
我捧着笔记本哭得很伤心。
下班回来时,他看到我站在抽屉前。
他眼睛睁大了一瞬,大步走进来,一把夺走我手里的本子,飞快地塞进抽屉锁上。
谁让你翻我抽屉的
江娜要是知道你看了她送我的本子,肯定要气哭的。
你懂不懂礼貌,你妈没教过你不能随便看别人东西吗
他还想继续数落我,发现我眼睛通红地瞪着他。
我没有妈,我妈早就死了……。
我冲他大吼,崩溃地猛推他一把,他撞在书桌角上。
我蹲下身子,双手捂着眼睛嚎啕大哭。
过了很久他拉着我的手解释:
那只是年少时候的美好回忆,你不要这么小气。
江娜以前对我很好很好的,我只是想给青春留点纪念。
我问他: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他有些无奈:
小满,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
你不要像个乡野村妇一样胡搅蛮缠好不好。
我对你不够好吗
我整天呆在你身边,我从来没想过抛弃你。
你看看别的男人,花花草草热闹得很,我什么时候对别的女人动过念头
你为什么总针对她
她为了给她父亲治病,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嫁给了一个不爱的男人,她很可怜。
他曾说过,他恨自己没用,没有足够的钱帮助江娜,害得江娜被迫嫁给一个社会大哥。
他觉得自己愧对江娜。
她很可怜
我的心痛到麻木。
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烦躁地摔门而去。
你为什么总要和她比
05
之后,争吵时时发生。
每次吵过之后,他又会拉着我的手哄:
小满,不要这么小气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和她没什么的。
日子继续着,就像我做的酸菜鱼,有酸,有辣,就是没有甜。
有一天,同学找他,说他上铺的兄弟回来了,大家聚一聚。
离开时,轻声的提了一句,也通知了江娜。
聚会的前一天,我期盼地问他:你可以不去吗
他很生气:
你又要闹什么,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了,聚一聚怎么了
对,没错,江娜也会去,你想到了什么
你思想能不能纯洁一点,整天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有那个吃醋的功夫,不如多看几本书,提高一下素质,不要像个村妇,只会洗衣做饭。
你很无趣你知道吗
第二天,他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脚步轻快地早早出了门。
走之前,他说聚会也就吃个晚饭,第二天还要上班,他不会玩太久。
那一夜,他没有回来,手机关机。
我枯坐了一夜,泪流了一夜。
06
第二天,他旷工了。
中午他回到家,容光焕发,哼着小曲。
看到我面容枯槁地坐在沙发上,他很体贴地问我吃了吗。
我呆滞地摇摇头。
他放下手里的打包盒,主动去做饭。
饭做好后,他狼吞虎咽吃起来,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述哪个同学发财了,哪个同学升官了。
说他们聚会的饭店多高档,晚上唱歌多开心。
讲到高兴时,他兴奋地搂住我的肩,唱了起来,说他昨晚唱这首歌博得了满堂彩。
我麻木地一动不动。
我呆滞地问他:为什么关机
他说:没电了,饭店里充不了。
我又问:那为什么现在又有电了
他迟疑了一下,摸摸鼻子,后来找到了充电器。
他不正常。
吃完饭,他睡下了。
他很累,好像比他加晚班到十点还累。
我拿起他的手机,点开短信。
昨天16:00
娜娜:我在你身后,回头啊笨蛋。
今天10
:13
娜娜:你买了早餐,为什么不叫醒我一起吃
今天11
:05
娜娜:我到家了,我还是有些痛。谢谢你给了我难忘的一夜。
我闭上双眼,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不争气地再次涌出。
盛夏的气温
40度,泪却冰凉。
07
台风来了。
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聚成团随着风盘旋。
空中响着闷雷。
我脑海里出现一副十分吓人的画面:一条长相恐怖的黑色巨龙盘踞在云层里,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现出真身。
它从天而降,硕大的头颅俯冲下来,可怕的眼睛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张开血盆大口突然喷出灼热的火焰……
呲啦一声,一道闪电从我的侧脸划过,轰隆隆,天地都在震动。
渐渐地风越来越大,怒吼般穿过窗户的缝隙,咻~咻~,像鬼片的背景音乐。
室外的一切,都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树木被拦腰折断,残枝在地上胡乱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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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而下,在地上砸出无数水坑,大地一片汪洋。
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几乎要遮盖住说话的声音。
我心跳得如同擂鼓,脸色煞白,手心里都是冷汗。
出生在内地小山村的我,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台风。
我太害怕了,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
这时候许方的手机铃声响了。
开始的那一幕发生了。
无视肆虐狂暴的台风,他义无反顾地出了门。
我端着碗哭了很久。
含在嘴里没有吞咽的饭粒呛进了气管,我剧烈地咳嗽着,肺好像要从喉咙里飞出去。
窒息到恍惚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要死了吗
就这样死了也好。
08
又是一阵咳嗽,我又能呼吸了。
灯闪了几下灭了。
停电了。
屋里漆黑一片。
我感觉很累。
闭上眼,趴在餐桌上,胳膊碰到一个碗,掉在地上摔成好几瓣。
我仿佛听不见。
脑子里一片空白。
迷迷糊糊地趴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户传来异样的声响。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窗外闪电划过,一个大块头男人拉开窗户,跳了进来。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的双脚好像灌了铅,全身无法动弹,后背冒出冷汗。
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那个男人也看到了我。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顶在我喉咙上。
我浑身僵直,牙齿打颤。
男人咬牙切齿,冷笑,妈的,落到老子手上了。
我嘴唇哆嗦着不听使唤。
你……你是谁
男人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声音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往外挤:
我是谁妈的,许方这小子敢睡老子的女人,老子今天也要睡他的女人,然后再弄死他。
极度恐惧下,我脑海里快速闪过很多画面。
想起自己不受欢迎的出生;
想起这条自生自灭的烂命;
想起天大地大我却无处容身;
想到许方曾经温柔的笑;
想起他蹲在雨中为江娜离去而痛哭;
想起他对着酸菜鱼提起江娜时的甜蜜;
想起笔记本里的花瓣,密密麻麻的江娜;
想起他聚会前的精心打扮,他的彻夜不归;
想起他聚会后的雀跃,手机里的短信
……
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突然不害怕了,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09
我剧烈挣扎,双腿乱踢,双手乱抓。
抓到桌上的一个盘子,连汤带水砸在他头上。
我要激怒他。
男人怒极,甩掉头脸上的汤水,猛地一把将我推倒。
他跨坐在我腰上,左右开弓,猛扇了我几巴掌。
嘴巴里冒出血腥味,我猛啐他一口,带血的唾沫,沾在他脸上。
他嗷了一嗓子,丢掉手里的匕首,双手像铁钳一样掐住我的脖子。
妈的,反了天了……
他不断用力,用力。
我双手无意识地在他后背上死命抓挠。
我感觉眼珠开始往外凸。
熟悉的窒息感。
我心想,再用力一些,我就解脱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身子逐渐无力,双手软绵绵地滑落。
感觉自己挣脱了一切束缚,脱离了身体,我像个没有重量的氢气球,缓缓飘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男人松开手站起身。
他用脚拨了拨我的胳膊,发现我毫无动静。
又伸手探了我的鼻息。
我没气了。
KAO!
他紧皱着眉头,懊恼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我。
终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捡起匕首,在屋里四处搜索。
摸索到床底的时候,他伸手拽出来一个大麻袋。
他把我弯成虾米,塞进麻袋,然后把麻袋往肩上一扛,跳窗离开。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摸到了城北的建筑垃圾场,把装着我的麻袋,藏在一堆碎砖里。
10
村里的阿婆说,有牵挂的魂魄,会回到他放不下的那个人身边。
我想我是牵挂许方的吧,不然我怎么会飘飘荡荡地来到他身边呢。
我想告诉他,他自由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妨碍他和江娜。
但他听不到我的声音。
他正在江娜的厨房里忙碌着。
一道酸菜鱼热气腾腾地上桌,上面红红绿绿的很好看,原来他是会做菜的,只是不会为我做。
江娜凑上去嗅了嗅。
好香啊!
她起身,轻轻走到他背后,搂住他的腰。
许方手里拿着锅铲,边炒菜边说不要闹。
她的手慢慢往下滑,滑过肚脐,滑进裤腰带……
许方浑身一哆嗦,瞪大眼睛,嗷嗷地求饶。
厨房里传来两个人欢乐的笑声。
我在天花板上飘着,歪着脑袋思考,这就是真爱吧。
我果然应该成全他们的。
11
许方在江娜家待了两天。
直到他的师傅打来电话,咆哮的声音震得他手机嗡嗡直抖。
许方,怎么回事,你还想不想干了
你们两口子搞什么,怎么两个人都旷工
一点规矩也不懂,打电话也不接,假都不会请吗
许方这时候才知道,我也两天没有上班了。
他耐着性子向师傅赔礼道歉,一再保证明天一定去上班。
挂了电话,他气呼呼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这个刘小满越来越过分了!
江娜好奇,她怎么了
许方恨铁不成钢,她能怎么了,又耍小性子呗!
台风那天,我过来看看你,她吃醋。
我跟她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总是针对你,她就是听不进去。
只要跟你有关,她都要闹,没完没了地哭,真是烦死人。
要是早知道她只读过二年级,我才不会……
唉,别提了。
江娜搂住他一只胳膊,歪头娇羞地靠在他肩上。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许方,你会一直对我好的,对吗
我好怕你将来会忘了我。
说着说着,她开始抽泣,像一朵风中柔弱的小白花。
许方捧起她的脸,定定地看着她的眼。
不会。我永远不会忘了你。
他越靠越近。
四目相对,呼吸声逐渐粗重。
两人深深地吻在一起。
12
突然,传来急促的砸门声。
两对嘴唇恋恋不舍地分开。
开门,开门,你这个狐狸精,又把什么野男人带回家来了。
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我就喊了。
街坊邻居哟,快来看看我这不要脸的儿媳妇啊……
依旧相拥的两人,迅速分开。
江娜快速整理一下头发,走到门口,深呼吸。
拉开门,对面站着一个矮胖敦实的老太太。
她手里提着根短棍,粗暴地一把推开江娜,一阵风似的来到许方面前,怒目圆瞪,举起棍子指着他。
好嘛,我就说屋里有个野男人!说,你是谁
许方向江娜投去求助的眼神,江娜皱皱眉摇头。
他有些尴尬,在裤子上擦擦手,起身讨好地双手扶着老太太。
阿姨,我是江娜老同学,来看看她。
老太太嫌恶地甩开他。
什么老同学,你是不是那个姓许的蠢货
江娜皱眉走近他们,伸手去扯老太太胳膊。
婆婆,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呢。
老太太扭身避开江娜的拉扯,视线来回打量着两人。
紧接着手往大腿上一拍,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干嚎。
唉哟喂,我苦命的儿啊,你这才进去几天啊,这个狐狸精就开始勾搭野汉子,都把野汉子带家里来了。我苦命的儿啊……
13
江娜无奈地看着她,又看看许方,低头垂泪。
低头时,几缕发丝落下,拂过脸庞,落在瘦削抖动的肩上。
忧郁的眼睛里,大颗的泪落下,挂在下巴上反射出晶莹的光。
许方看得心都碎了。
他走近老太太,想要把她拉起来。
老太太越发大声,一边用力拍打着大腿,一边哭丧一般嚎哭着。
救命啊,没活路了,奸夫淫妇要杀人了啊。
我苦命的儿啊,当初不听老人言被这个狐狸精骗啊。说什么她爹得了癌症没钱治,骗得我儿团团转啊。
江娜有些恼怒,蹲下身想要捂老太太的嘴。
但老太太敦实有力,她不停挥舞短棍,冷不丁还踹两脚,江娜无法靠近。
她边踹边嚎:
明明嫌弃蠢货穷,自己钻了我儿被窝,还到处宣扬被我儿逼的啊……我苦命的儿啊,这才进去几天,野男人都领回来啊……
许方听到这里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江娜。
他躲避着挥舞的短棍,尽量靠近老太太,急切地问她: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嫌蠢货穷什么钻被窝你再说一遍!
老太太停下哀嚎,扭头像看个傻子一样盯着他。
指着他的鼻子,咧嘴大笑。
江娜有点慌,赶紧拉起许方,推着他往门方向走。
你回去吧,不要听她胡说,她是个疯子。
许方不愿走,一边抗拒着江娜推拉,一边不断回头:
你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
老太太两眼放光,生怕他听不见似的,扯着脖子喊:
我说你是个蠢货,被狐狸精耍得团团转。
你们都是蠢货!!!
色迷心窍的蠢货!!!
江娜使出全身力气把许方往外推。
她是个疯子,你赶紧走。
许方不知所措,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你快走啊!江娜气得跺脚,哭着吼。
许方被江娜猛地推出门外。
砰,门关上了。
门里,传来厮打声。
还有难听的辱骂声。
14
他魂不守舍地在街上游荡,晚上才回到自己家。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杯盘狼藉的餐桌,地上一只小碗碎成几瓣。
两天前的餐具没有收拾,屋里充斥着剩菜的异味。
凳子倒了,旁边一只摔碎的脏盘子。
他很生气。
刘小满!
没有人回应。
他无名火起。
一脚踹开倒在地上的凳子,喘着粗气,叉着腰,在屋里转着圈走来走去。
刘小满!你闹够没有看看这个家像什么样子,猪窝一样。
两天不去上班,你跑哪去了
有你这样做老婆的吗
还是没有回应。
发泄一阵后,他终于累了。
全身力气像被抽空了。
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他又想起老太太的话。
在街上游荡的几个小时,他脑海里两种声音不断在交战。
一个声音说,老太太是对的,江娜在骗你呢。
另一个声音说,娜娜不是那样的人,她很脆弱,她是被迫的,她是爱我的。
可对于老太太的说辞,江娜只是试图阻止,没有一句解释。
如果老太太说的不是真的,她为什么一句都不辩解
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可他不愿意承认。
他扑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失声痛哭。
15
天光微亮,许方揉揉眼睛醒来。
习惯性的往旁边伸出胳膊,却搂了个空。
那个位置是小满的。
他隐隐感到不安。
小满到底去哪了
头很痛。
他起身洗漱,把屋子收拾干净。
干净了的屋子,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又似乎不一样。
他心里空落落的。
上班后,得找小满的同乡问问,她应该是怄气了,去同乡家了。
他心里还有些不高兴。
小满闹的太过了,得说说她。
时间还早,他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吃面的时候他觉得味道有点淡,
小满,辣椒酱放哪了
没有回应。
家里只有自己。
他怅然若失。
上班时间,他抽空去找了小满的同乡,小满没有找过她们。
心里的不安开始放大,他拿出手机反复翻看通话记录。
她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小满到底去哪了
他坐在工位上发呆。
门口有人喊他,许方,到会客室来一下。
他走进会客室,有两个警察。
许方先生,城北建筑垃圾场发现一具女尸,线索显示,可能是您的妻子刘小满,希望您协助辨认。
不可能!
他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一步。
她只是在生我气,不愿意理我。
你们一定搞错了,不可能是她!
警察拍拍他的肩,你先不要激动,死者身份还没有确定。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会客室。
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哆嗦着拧开水龙头,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
水哗哗地流,一直流……
16
法医中心,冰柜被打开。
当刘小满苍白的面容出现在许方眼前时,他呆愣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颈间有青紫的瘀痕,表情平静。
是她,真的是她,他离开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脑子里嗡嗡响。
头重脚轻,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
屋里空空荡荡。
他想起从前的日子。
下班走到门口,小满总会停下忙碌的身影,迎上来抱着他的胳膊,仰起脸,傻乎乎地对他笑。
以前,他只觉得烦,她太无趣了。
她笑的时候,露出一颗虎牙,嘴唇有些厚,好笨的样子。
今天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和从前无数个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永远留在那个台风夜了。
小满再也回不来了。
17
他颓然坐在床上,扭头看向她的位置。
伸出手,抹平褶皱的床单。
小满,你真懒,起床以后床单要拉平知道吗。
他在心里这么说。
阳光照射进来,床单上暖暖的。
从前,她起床以后,被单上也会留下这样的温热。
可今天这温热不是她的。
他仰起头闭上双眼,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痛得他喘不过气,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呆坐着,浑浑噩噩,期间师傅来过,无声地陪着他坐了一阵。
走之前,拍拍他的背。
陆续有同事来看他,摇头叹息,安抚几句悄然离开。
工会主席带来一些水果,留下装着慰问金的信封。
他茫然地看着他们来来去去,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夜晚来临,他想起台风那天,外面也是这样的黑,他丢下小满出了门。
为了江娜!
你们都是色迷心窍的蠢货!脑海里突然响起那个矮胖老太太的话。
他抓起衣服冲出门去。
他要找江娜问个清楚。
18
许方敲响江娜的房门。
门被打开一道缝,屋里没有开灯。
你……来干嘛……
江娜的声音不自然,有点发抖。
让我进去再说。
许方推门,没推开。
门被江娜挡住了。
他不解地看向江娜。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突然,门拉开,一只粗壮的手猛地伸出,抓住的领口,一把将他拖进屋里,
砰,门又迅速被关上。
他扑倒在地。
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有人扑上来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
那人全身力量压在膝盖上,他感觉自己腰要断了。
胳膊被反剪着扭到背后。
肩膀脱臼了,疼得冷汗直冒。
那人动作麻利地掏出一根绳子,像捆粽子一样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然后拎起他往墙边一丢,如同扔一个沙包。
他重重地落下,尾椎骨撞在水泥地上,眼前金星直冒。
等他缓过神,一把匕首顶在了他喉结处。
老子运气不错,你小子居然自动送上门来。
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许方终于看清面前蹲着的大块头男人。
大块头用匕首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
果然是个小白脸,难怪江娜这个贱.货念念不忘。
大块头突地起身,抓着江娜头发,一把将她推倒在许方身边。
这时,许方才发现,江娜也被绳子捆着。
19
大块头嘿嘿笑了两声。
有情人终成眷属哈文化人,这句话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许方怒道,你是谁,要干嘛
我是谁老子是夺命的阎王!
他凑近许方,恶狠狠地威胁,要不是怕隔壁听见,非得一拳一拳把你活活打死,老子才解恨。
你们给我老实点,敢大声喊叫,chua~。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许方和江娜惊恐地互视一眼。
我妈说,杀人不好,今天老子就玩点文明的。
他盘腿坐下,手里的匕首轮换着指向两人。
我们来玩个游戏,叫猫捉老鼠。
每个人说一个秘密,裁判是我,谁说假话,老子就捅谁一刀。
匕首指向许方,你先来!
许方正在思考能说什么,大块头突然暴起,一匕首扎进他的大腿。
啊!
许方惨叫。
大块头粗暴地往他嘴里塞进一团布。
许方痛得冷汗淋漓,头上青筋暴起,但嘴巴被塞满,喊不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嘿嘿,这叫杀鸡儆猴,是这个词吧
江娜花容失色,牙齿打架。
你来!,匕首指向了她。
我……我……,江娜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大块头歪着嘴,笑了一下,托起她的下巴,嘴巴凑上去。
江娜惊慌地躲避。
你是我媳妇儿,怕什么呀,当初你主动钻我被窝的时候,怎么不怕呢
江娜紧抿着嘴,眼泪哗哗地流。
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呢。杀人犯的时间也很宝贵的,经不起你们磨磨蹭蹭。
媳妇儿,我来替你说!
江娜眼神惊恐。
20
大块头挺满意。
好,我开始了。
第一个秘密,你和他睡了,还不止一次!
说完大块头狠狠地抽了江娜一耳光。
许方惊讶地看向大块头。
大块头反手也使劲给了他一耳光,妈的,以为老子不知道要是这都不知道,老子这些年就白混了。
他看向江娜,嗯
江娜畏惧地点点头。
很好。第二个秘密。
你爹没有得癌症,你当初接近我,用这个理由装可怜,吸引我注意。对也不对嗯
江娜再次畏惧地点头。
呸!大块头猛啐了一口。
第三个秘密。
小白脸听好了,跟你有关哦。
许方脸色惨白,咬牙强忍着剧痛。
当初,你主动钻我被窝,你跟这小白脸说,是为了给你爹治病凑钱,被我强迫的。
你全家早就想好,要甩了这个小白脸,合伙演戏耍这傻小子,这傻子到现在,还隔三岔五给你爹送钱,哈哈哈。对也不对
许方面如死灰。
他看向江娜。
他希望江娜说不对,不是这样的。
江娜不敢和他对视,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嗡~,许方感觉自己,像被人兜头敲了一闷棍,耳朵里轰鸣。
他想起每次去江家,江爸爸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江妈妈泪眼婆娑地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是父母连累了娜娜,娜娜命苦,幸好还有他。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是江娜的依靠,是她的救赎。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他泪流满面,发疯一样咆哮,想问她为什么,但嘴巴被堵上,只能听到崩溃的,啊~啊~
大块头看着他的反应,十分满意。
小白脸,老子的女人是那么好睡的吗
从来只有老子欺负人,还没有人能欺负老子的。
老子冒着吃枪子儿的风险逃出来,就为了收拾你们这对野鸳鸯。
你TMD睡了我的女人,老子也要让你尝尝老婆被操的滋味。
但想不到,你那傻婆娘一心求死,竟然拿盘子砸老子。
21
许方如遭雷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跟大块头拼命。
大块头一脚踩在他胸口。
许方强仰起脖子,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大块头又抽了他一耳光。
她是被你害死的!!!
怨不得我!!!
我本来没想杀她。是你要做情圣,黑灯瞎火把她一个人扔在家;
你要是对她好点,她就不会一心求死,故意激怒我!
大块头胸口涌上一股恶气。
这个瞎了眼的小白脸,他的女人这么在乎他。
自己的女人却害自己坐牢,转身又和别的男人滚床单。
自己哪里比不上他
如果,有一个女人这么在乎自己,自己一定会把她捧在手心里。
为什么这样的女人自己遇不到
毁灭吧!!!
22
他冲上去抓住许方和江娜的头发,疯狂地大笑。
哈哈哈,你们不是青梅竹马难舍难离吗
来,我来给你们一个成为情圣的机会。
你们选一个出来受死,保护另一个。
让我开开眼,见识一下人间真爱。
他用力把两人推倒在地。
然后,找了张凳子坐下,玩耍着匕首,戏谑地看着两人。
我没耐心,给你们5分钟。
江娜痛哭流涕,她挣扎着爬到许方身边,跪着哀求。
许方,救救我,救救我。
你说过的,你爱我的。你会一直爱我的,对不对
我不能死,我爸爸得了癌症需要我。
许方,小满已经死了,你父母双亡,这世上你没有牵挂了……
许方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爱自己,生生世世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女人吗
江娜又转身爬到大块头脚边,涕泪横流地乞求: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爱你的,是他强.暴了我。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大块头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他夸张地抹抹眼角的泪,把手指上的眼泪弹飞出去,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匕首在她颈间一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许方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
大块头冷着脸,看着江娜慢慢没了气息。
末了,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屑地斜睨了许方一眼。
仿佛对方是一个臭虫。
他仰起头自嘲地冷笑。
笑自己,也笑许方。
我妈说得对,我们都是可怜虫。
23
等许方回过神,大块头已经不见了。
他拼命挣扎着坐起,在墙上蹭掉嘴里的布团。
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他想要喊救命,却只听到气声。
他一点一点蠕动着挪到门边,拼命用头撞击着房门。
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他渐渐感到视线开始模糊。
意识消失之前门外有人在喊:
里面有人吗110。
许方被送进了医院。
我飘在天花板下,看着他的同事们进进出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头上的纱布拆掉了,大腿上的伤也拆了线,可以少少活动了。
是时候了,我也该走了。
这天师傅扶着他到楼下草地散步。
我飘到他面前,和他告别,我要走了,然后转身离开。
许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推开师傅的手,跌跌撞撞追了过来。
小满,小满……
他伸出手,却穿过了我的身体。
傻瓜,我是魂魄,你怎么抓得住呢,回去吧,我们以后永远不要再见了。
我渐渐消失。
许方踉跄着,脚下被草皮绊了一下,扑倒在地。
他努力抬起头,拳头紧握,皮肤被指甲掐出血。
他费力撑起上半身,看向我消失的方向,流着泪撕心裂肺地喊:
小满,对不起!!!
师傅上前试图扶起他,他趴着不愿起身,脸埋在青草里失声痛哭。
他双手紧握着扯下的草叶,疯狂捶打着地面,声音嘶哑:
小满,对不起!!!
出院回家那天。
夜里,他走到工地旁的水库边,抱着一块石头跳了下去。
24
我好像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丛里,旁边一头水牛,在吭哧吭哧吃着草。
妞妞我迟疑地呼唤水牛。
水牛停下吃草,抬头,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大嘴凑了过来,舔了舔我的脸。
啊好痒,妞妞你真坏。
我起身,抱住它的大脑袋。
它是我的妞妞,我重生了。
重生在8岁那年,妞妞
1岁。
没过几天,父亲让我退学了。
我把妞妞带去学校旁边的河边吃草,找到班主任陈老师。
她是城里来支教的大学生。
我跟她说了自己的情况,陈老师鼓励我继续学习。
她给我准备了一些旧课本,放牛的时候妞妞乖乖地在河边吃草,我跑到学校里趴在教室窗户上听课。
老师们都很好,他们知道我家的情况,从来不会驱赶我。
他们家孩子换下的旧衣服,也会洗干净送给我。
我毛笔字写得很好,过年的时候,村里人都来找我写对联。
遇到有人办丧事,也来找我写挽联。
他们来的时候,有人带鸡蛋,有人带肉,每年过年,父亲都不需要再花钱买蛋和肉,对我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有一天,陈老师说新来的小杨老师会做衣服,问我愿不愿意跟杨老师学。
我非常愿意。
我问陈老师,我该怎么报答你
陈老师说,她不需要我报答,山里的女孩子生存不易,将来我有能力了,如果有机会,也尽量帮助她们,老师就很高兴。
小杨老师也不接受我任何东西。
后来,我跟小杨老师说,我教你泡药酒吧,我父亲配的药酒可厉害了。
小杨老师很高兴地同意了。
25
跟着小杨老师学了两年,我出师了。
日常的衣服我都会做,村里人经常来找我做衣服。
我变得有用。
父亲再也没骂过我是赔钱货。
几年后,陈老师和小杨老师陆续回了城市,我一直和她们保持书信往来。
我们收集了很多旧课本,村里和我经历相似的女孩子,愿意继续学习的,我也学着陈老师的样子教她们。
18岁那年,哥哥结婚了,嫂子很厉害。
婚礼过后嫂子找到我,小满,你可以教我做衣服吗
想起前世她阴阳怪气地说我是大姑娘了,不该呆在家里吃闲饭。
我忍不住感慨,命运真是奇妙。
村里来找我学做衣服的女孩,越来越多,陈老师建议我开个班。
我们一边学一边做,渐渐的,人数有了三十多个。
镇上有人开设了服装厂,跟我学的女孩们都去厂里打工,有了收入,她们家人再也不逼她们嫁人。
有收入的媳妇们,在家里也腰板硬起来,老公再也不敢动手打她们。
我在村里有了点小小的名气,陌生人来找我时都这么问:
请问,小满师傅是住这里吗
这样的话,让我很自豪。
陈老师,小杨老师,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