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赤璋大陆的第七次雾月纪最后一天,七彩瘴气像打翻的染料般浸染着天空。牧草族部落的帐篷群在暮色中起伏,阿勒莎跪在冰凉的溪石上浣洗衣物,后背的银藤在雾霭里泛着微弱萤光。这种寄生在她脊椎上的诡异植物,每逢瘴雾浓重时便如烙铁般灼烧皮肤——就像此刻,藤蔓末端新生的嫩芽正刺破她第七节脊椎,在粗麻衣料下鼓起狰狞的凸痕。
溪水突然泛起涟漪,倒影中她的银藤竟开出三朵透明的花。
阿勒莎!养父巴图沙哑的呼喊刺破浓雾,老牧羊人跛着腿从坡上冲下来,腰间挂的铜铃铛叮当作响,快回帐子——天泪城的傀儡鸟在清点献祭匠人!
她抬头望见三只青铜铸造的机械鸟掠过天际,鸟喙镶嵌的星砂宝石正对着部落祭坛闪烁蓝光。那些被选中的匠人总在次日黎明消失,就像去年被啄瞎右眼的牧羊老人,血淋淋的眼窝里还嵌着星砂碎片。
指尖的麻布渗出暗红,那是今晨替赫哲家接生时染的羊水血。阿勒莎刚要起身,后背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银藤穿透衣料扎进溪水,水面倒影里,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缠绕她的腰肢。
祭坛方向传来铜钲轰鸣。
部落中央的火塘腾起青紫色烟雾,大祭司枯树皮似的脸在火光中明灭。九十九盏星砂灯悬浮在半空,将跪在阵图中央的匠人们照得面色惨白。阿勒莎挤进人群时,正好看见祭司的银杖点在巴图颈间——老人左耳缺失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三年前为保护她被傀儡鸟啄去的。
今年需献祭双倍匠人。大祭司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陶罐,天泪城传讯,瘴雾毒性比三百年前增强七倍。
骚动如野火蔓延。阿勒莎感觉后背的银藤开始不受控地蠕动,藤尖刺破麻衣探出,在众人惊呼声中卷住祭坛边缘的月见草。珍贵的药草眨眼间干枯成灰,星砂灯的光晕突然暴涨。
果然是诅咒之子!大祭司的银杖裹着腥风砸来,十六年前你降生那夜,瘴雾里钻出的妖藤勒死了接生婆!
杖头星砂宝石擦过额角的瞬间,阿勒莎看清宝石内部蜷缩着婴儿状的黑影。剧痛从脊椎炸开,银藤暴长着缠住祭坛石柱,将她整个人悬吊在半空。傀儡鸟的尖啸划破夜空,青铜翅膀掀起的飓风扑灭了火塘。
烧了她!人群中有谁在喊,妖藤会引来天罚!
阿勒莎在眩晕中看见巴图被推进匠人队列。老人独眼里蓄着泪,缺牙的嘴无声开合——那是她从小就看惯的口型:跑啊,丫头。
锁链扣上手腕的刹那,后背的银藤突然刺入后颈。
世界在剧痛中褪去颜色。晨露从她袖口飞溅而出,凝成三柄薄如蝉翼的光刃。第一刃斩断玄铁锁链,第二刃劈碎星砂祭坛,第三刃贯穿傀儡鸟的机械眼。炸裂的星砂碎片中,无数记忆如毒蛇钻入脑海:
穿星砂长袍的匠人们被锁链拖进浮空岛,他们的皮肤在天泪城刺目的白光下片片剥落;婴儿啼哭声中,长老们将碾碎的骨灰掺入星砂;她后背的银藤在某个血月之夜破土而出,藤尖扎进垂死女匠人的眉心......
这不是诅咒!阿勒莎的嘶喊混着血沫,银藤在她背后交织成光翼。坠落的傀儡鸟腹腔中掉出半卷星图,羊皮纸上蜿蜒的纹路竟与她脊椎的藤蔓走向完全重合。
浓雾突然剧烈翻涌,七彩瘴气凝结成巨掌压向部落。银藤疯狂生长,在阿勒莎周身织成茧状屏障。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吞噬时,她听见雾中传来古老歌谣——那是牧草族失传的《破瘴》,此刻正从她喉间不受控地涌出。
星砂灯尽数炸裂,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睑。
终于等到你了,小星藤。
陌生女子的叹息贴着耳际掠过,阿勒莎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雾中浮现的浮空岛轮廓——那些传说中圣洁的天泪城,底座竟缠绕着无数带血的银藤。
2
巴图的血渗进青石板缝隙时,阿勒莎正趴在星砂矿洞的岩壁上喘息。三只傀儡鸟的尸体在她脚边冒着青烟,青铜翅膀上烙着天泪城的火焰纹章。她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到后颈凸起的藤蔓——那些银藤在吞噬星砂后竟生出细密的鳞片,此刻正不安分地扭动着。
矿洞深处的呜咽声引她握紧光刃。转过隘口时,上千盏魂灯骤然亮起,碧绿磷火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凹槽。每个石龛里都蜷缩着具干尸,他们枯槁的手指仍保持着编织星砂的动作,眼眶里嵌着代替眼珠的星砂珠。
救...救...
微弱的呻吟从洞窟中央传来。阿勒莎踩到块松动的石板,整座矿洞突然震颤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她看见巴图被倒吊在穹顶的星砂网上,老人后背的皮肤被完整剥下,露出脊椎上雕刻的星图——与她怀中那半卷羊皮纸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是献祭仪式的第二阶段。
清冷女声从身后响起,阿勒莎猛然转身,光刃擦过来人虚影钉入岩壁。那是个半透明的女子,穿着天泪城制式的星砂长袍,发间别着朵永不凋谢的银藤花。她的双脚被锁链钉在盏破碎的魂灯里,灯油竟是凝固的血浆。
暮云,第一百七十三号星砂匠师。女子虚点自己胸口残破的编号烙印,或者该说是...残留在星砂中的怨念
阿勒莎的光刃在颤抖。暮云的虚影掠过她身侧,指尖抚过洞壁上的星砂刻痕:他们骗地面族说献祭匠人是为了制造净化瘴雾的星砂,实则将活人炼成星砂的载体。虚影突然凝实,暮云抓起阿勒莎的手按在巴图后背——老人的脊椎正在渗出发光的砂砾,看,当星图完整浮现,他的骨骼就会碎成星砂原料。
银藤突然暴起扎进星砂网。阿勒莎感觉有千万根钢针在颅内翻搅,那些被星砂吞噬的匠人记忆顺着藤蔓涌入:暮云在浮空岛的实验室里剥离自己的皮肤,将星砂灌入血管;巴图年轻时因雕刻出完美星图被选中,却在献祭前夜带着婴儿逃往牧草族...
你能救他。暮云的虚影开始消散,用共生藤替换星砂网的能量节点,但每替换一处,你就要承受星砂噬骨的痛楚。
阿勒莎扯开衣襟,银藤感应到星砂网的能量,兴奋地钻入她掌心血脉。第一根藤蔓刺入穹顶时,她听见自己指骨碎裂的脆响。巴图脊椎上的星图亮起刺目红光,老人浑浊的独眼突然清明:丫头,当年我从育婴堂偷走你时,你背后就缠着这截银藤...
第二根藤蔓扎进岩壁的瞬间,阿勒莎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鼻腔涌出热血,她看见自己手臂浮现出和暮云相同的编号烙印。矿洞开始坍塌,星砂网上的匠人尸体接连爆成血雾,那些猩红的砂砾被银藤疯狂吸收。
最后一步!暮云的尖叫混在崩塌声中,把藤蔓植入他的心脏!
巴图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别碰心脉!星砂核心在...话未说完,老人胸口自动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星砂结晶。阿勒莎的银藤已不受控地刺向那处,却在最后一寸生生停住——藤尖开出的银花里浮现出昨日溪边的倒影:巴图跛着腿追她扔出的羊骨玩具,缺牙的嘴笑得发颤。
矿洞彻底坍塌的刹那,阿勒莎扯断银藤缠住巴图。暮云的魂灯碎片扎进她肩胛,星砂混合着银藤汁液在血管里沸腾。当她们跌进地下暗河时,阿勒莎看见自己左眼变成了星砂的幽蓝色,右眼则残留着银藤的荧光。
漂到岸边的黎明时分,巴图在剧咳中苏醒。老人颤抖的手抚过阿勒莎眉心的新痕——那是星砂与银藤融合形成的六芒星印记:他们要的不是匠人...是当年被选中的'星图载体'...
暗河对岸传来傀儡鸟的振翅声,比以往更加密集。阿勒莎撕下衣摆浸透河水,敷在巴图溃烂的后背。浸血的布料触到星砂伤口时,银藤突然自动编织成甲胄,将老人包裹在银色光茧中。暮云的残影在晨雾中重现,这次她的双脚已挣脱魂灯:共生藤在模仿星砂的炼制方式...有趣,你现在算半个星砂傀儡了。
阿勒莎握紧凝出光刃的右手,发现掌心纹路变成了星图。当她试图斩断追踪而来的傀儡鸟时,光刃竟裹挟着星砂风暴——那只机械鸟被绞成齑粉,而远处山崖上的天泪城浮岛,某座尖塔的灯光应声熄灭。
看来我们该去赤岩国了。暮云眺望着东南方升起的狼烟,那位女将军的军队里,藏着最后半张星轨图。
巴图在昏迷中攥住阿勒莎的衣角,被剥离的皮肤正在银藤甲下重生。老人破碎的呓语混着血沫:别相信...赫连缨...暗河倒映出阿勒莎半人半藤的可怖倒影,她终于看清自己后背——银藤的根系已沿着脊椎钻入颅骨,在发丝间开出一串星砂结晶的花。
3
沙砾在齿间咯吱作响,阿勒莎将粗麻头巾又往上拽了拽,遮住后颈发光的银藤鳞片。商队的骆驼踩着滚烫的砂石前行,铜铃声里混着巴图压抑的咳嗽——老人裹着银藤编织的灰袍,左眼已经完全变成了傀儡鸟的机械瞳,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赤岩国的女将军又在剿匪。领队的络腮胡商人啐了一口,指着远处沙丘上斜插的残破旌旗,说是剿匪,谁知道是不是黑吃黑。
阿勒莎低头摩挲着掌心的星图纹路。三天前混入这支皮毛商队时,暮云的残魂在银藤里冷笑:赫连缨的剿匪军专劫携带星砂的商旅,你那半张星轨图可别被当成赃物收了。此刻,她怀中的羊皮卷正隐隐发烫,与东南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狼烟产生微妙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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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突然乱了节奏。
沙暴毫无征兆地从西方席卷而来,阿勒莎的鼻腔里瞬间灌满铁锈味的星砂气息。领头的骆驼惊嘶着人立而起,沙丘轰然塌陷,披着蜥蜴皮的匪徒从流沙中暴起。她本能地翻滚下鞍,袖中的光刃尚未成形,后背的银藤突然痉挛——那些鳞片状的藤蔓正在疯狂吸食她体内的星砂能量,剧痛让眼前炸开七彩光斑。
留活口!
清冽的女声破开混战的喧嚣。阿勒莎抬头时,赤金色的锁子甲折射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马背上的女将军挽弓如满月,三支箭矢同时穿透三个匪徒的咽喉,箭翎竟是淬了毒的傀儡鸟尾羽。当她策马掠过商队时,阿勒莎看清她玄铁面具下的下颌有一道蜈蚣状的旧疤——和暮云记忆中那个潜入天泪城的细作一模一样。
将军小心!
副将的惊呼与银藤的暴走同时发生。阿勒莎感觉脊椎几乎被扯断,不受控制的藤蔓掀翻头巾,绞住即将劈向赫连缨后背的弯刀。光刃从她指尖迸射的刹那,沙地上的星砂突然凝聚成网,将她与女将军笼罩其中。
有趣。赫连缨的玄铁面具擦过她耳畔,佩剑挑开她凌乱的发辫,商队伙计可不会用星砂凝刃。
阿勒莎后撤半步,发现沙地上自己的影子竟与女将军的重叠成奇异图腾。赫连缨的锁子甲在碰撞中掀开一角,露出锁骨处天泪城的火焰纹烙印——与她掌心的星图完全相反的位置。
沙暴愈发猛烈。
银藤在星砂刺激下疯长,阿勒莎的瞳孔开始渗出星砂碎末。当她徒手捏碎偷袭者的喉骨时,发现指缝间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微型星轨。赫连缨的佩剑突然调转方向,剑柄重重击在她后颈:带走,这崽子眼睛会变色。
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意识里,她听见女将军在笑:总算钓到条星砂傀儡鱼。
地牢的霉味混着星砂的甜腥。阿勒莎睁开眼时,腕间的锁链正与银藤摩擦出细碎火星。赫连缨褪去铠甲倚在石墙上,月白中衣的领口微敞,那道蜈蚣疤蜿蜒进衣襟深处。她抛来一颗沾血的星砂结晶,阿勒莎背后的银藤立即躁动起来。
三天前,我的斥候在坠星滩发现被吸干的傀儡鸟。女将军的匕首抵住她脊椎凸起的银藤,能撕碎天泪城猎犬的,要么是同类,要么...刀刃突然刺入藤蔓,溅出的银血在半空凝成星图,是更危险的怪物。
阿勒莎的惨叫卡在喉间。地牢烛火忽明忽暗,她看见赫连缨的影子分裂成两个——一个持剑伫立,另一个正将星砂注入傀儡鸟的尸体。银藤在剧痛中反缠住匕首,星图纹路顺刀刃爬上女将军手腕。
原来是你。赫连缨瞳孔骤缩,猛地扯开她衣襟。少年伪装下,银藤根系在锁骨交汇成火焰图腾,与她颈间坠子的形状完全契合。女将军突然轻笑出声,匕首哐当落地:十年前天泪城丢失的星火种,居然长在个小狼崽身上。
地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赫连缨闪电般给她套上亲卫软甲,将染血的星砂结晶塞进她掌心:想要救那个老匠人,就当好我的刀。
当副将冲进来时,看到的是女将军为新收的亲卫系佩剑的画面。阿勒莎背后的银藤在软甲下扭曲成团,她听见赫连缨用傀儡鸟的声频在耳畔低语:你每杀一个天泪城的狗,我就告诉你一处星轨图的方位。
校场点兵的火把照亮夜空时,阿勒莎摸到软甲内衬的夹层。羊皮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冷——那半张星轨图不知何时被调了包,取而代之的是赫连缨手书的血契:
以星火为引,诛天泪者,当承其罪。
沙丘彼端传来凄厉的傀儡鸟啸叫,比往日密集数倍。阿勒莎望向正在训兵的赫连缨,发现女将军的影子在火光中格外庞大,那轮廓分明是只展开翅膀的傀儡鸟。她背后的银藤突然刺破软甲,在夜空中绽开一朵星砂凝聚的优昙花。
要变天了。暮云的残魂在银藤里幽幽叹息。
4
黎明前的校场弥漫着铁锈与汗腥味,阿勒莎的银藤在软甲下不安地蠕动。赫连缨扔来的星砂长枪在她掌心烫出一道焦痕,枪身上刻着与巴图脊椎相同的星图纹路。
南疆叛军劫了天泪城的补给队。女将军的玄铁面具映着篝火,指尖划过沙盘上插着骨箭的据点,我要你混进去找个人——叛军首领胸口纹着半张星轨图。
阿勒莎的银藤突然刺破护腕。藤尖沾到的晨露在枪身上凝成光刃,将沙盘劈成两半。赫连缨的笑声像碎冰相撞:果然,星火种遇到同类会有反应。她突然掀开自己的锁子甲,露出心口处跳动的银光——那是截与阿勒莎背后一模一样的共生藤,只是表面覆满星砂结晶。
行军途中,暮云的残魂在银藤里发出警告:她在用你培育新的星火种。阿勒莎摸到软甲内衬里缝着的傀儡鸟尾羽,每根羽毛末端都缀着米粒大的星砂。当军队穿过赤岩峡谷时,她故意落后几步,将尾羽插进岩缝——那些星砂像活物般钻入石壁,岩层深处传来傀儡鸟振翅的嗡鸣。
南疆的瘴雾比牧草族领地浓郁十倍。叛军据点是座半塌的星砂冶炼塔,塔身缠绕着发光的银藤,藤蔓上开出的花里蜷缩着婴儿大小的茧。阿勒莎伪装成被俘的亲卫被推入地牢时,铁栅栏上突然睁开无数星砂构成的眼睛。
又一个容器。
沙哑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囚笼里的男人抬起头,他胸口裸露的皮肤上,星轨图的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当阿勒莎的银藤不受控地刺向那些纹路时,男人突然撕裂自己的胸膛——跳动的血肉间嵌着块残缺的星砂镜,镜中映出的竟是天泪城底部缠绕的无数银藤。
赫连缨没告诉你男人咳出星砂碎末,所谓叛军,全是上次雾月纪被星火种寄生的匠人。他的指尖划过阿勒莎眉心的六芒星,塔外突然传来爆炸声。碎裂的星砂镜里,赫连缨的军队正在屠杀开花的寄生者,每具尸体都化作银藤的养料。
阿勒莎的银藤暴走了。藤蔓穿透地牢穹顶,塔外垂挂的茧纷纷破裂,新生的小型傀儡鸟像暴雨般倾泻而下。男人趁机将星砂镜碎片按进她掌心:看看天泪城的真面目!
镜片割破的伤口涌出银血,在空气中凝结成浮空岛的立体投影。阿勒莎看见无数银藤从岛基部的血肉熔炉里生长,藤蔓间缠绕着仍在抽搐的匠人躯体。赫连缨的身影出现在熔炉中央,正将星砂注入自己心口的共生藤——那截银藤的形态与阿勒莎背后的完全一致。
三百年前,第一个星火种从瘴雾里诞生。男人撕开腹部溃烂的皮肤,露出里面跳动的银藤幼芽,天泪城把它剖成两半,一半种在城主女儿心口,另一半...他盯着阿勒莎突然发光的脊椎,被牧草族的接生婆偷走了。
塔身剧烈摇晃,赫连缨的佩剑已劈开底层闸门。阿勒莎的银藤裹着星砂镜碎片扎入男人胸口,强行剥离那半张星轨图。剧痛中她看见记忆碎片:暮云跪在熔炉边缝合婴儿后背的伤口,将银藤的种子缝进新生儿脊椎;巴图抱着啼哭的婴儿逃往牧草族,身后追兵的火把连成星河。
当赫连缨的剑锋抵住她咽喉时,阿勒莎背后的银藤已完全覆盖星轨图。女将军的玄铁面具出现裂痕,露出下面星砂流动的半张脸:你以为自己在拯救谁她的剑突然转向,刺入自己心口的银藤。两截共生藤隔空共鸣,冶炼塔的墙壁剥落,露出内层由匠人骸骨砌成的星图。
共生藤成熟时,会吞噬所有星砂造物。赫连缨的声音开始失真,像无数傀儡鸟同时嘶鸣,包括你我。
阿勒莎的视野突然被银光淹没。藤蔓从她七窍中疯狂生长,在塔顶结成巨大的茧。茧壁透明时,她看见南疆的天空裂开缝隙,浮空岛底部的银藤正如触须般探向大地。
暮云的残魂在意识深处轻笑:现在,你才是真正的叛军。
5
银茧碎裂的声音像冰层开裂。阿勒莎跌落在冶炼塔的废墟上,背后的银藤已经蜕变成半透明的晶状体,每根藤蔓内部都流淌着星砂与血液混合的金色液体。
赫连缨的军队正在屠杀最后几个开花的叛军。女将军的玄铁面具完全碎裂了,露出半边被星砂侵蚀的脸——那些晶体像活物般在她皮肤下游走,每次呼吸都会从嘴角漏出细碎的星芒。她心口处的银藤正在枯萎,藤尖却死死缠着阿勒莎的脚踝。
监察使大人!副将突然指着天空惊呼。
三只纯白的傀儡鸟盘旋而下,鸟喙里衔着天泪城的火焰纹令旗。阿勒莎的银藤剧烈震颤起来,那些鸟的翅膀根本不是金属,而是由无数匠人手指的骨骼拼接而成。
赫连缨单膝跪地行礼时,阿勒莎看见她后颈浮现出与暮云相同的编号烙印——净雾使-柒。最庞大的那只傀儡鸟突然张开腹腔,掉出个水晶匣子,里面蜷缩着个婴儿大小的星砂人偶。
剿匪进度滞后了。人偶发出孩童般稚嫩的声音,城主需要更多开花的寄生体来喂养星藤。
阿勒莎的银藤突然刺向水晶匣。就在藤尖即将触碰人偶的瞬间,赫连缨的佩剑贯穿她肩膀,剑身爆开的星砂暂时麻痹了藤蔓。女将军沾血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划出几个符号——是牧草族最古老的计数文字,阿勒莎瞬间读懂了其中含义:
子夜三刻,傀儡冢
当夜巡营时,阿勒莎发现军营地下藏着条星砂铺就的密道。通道尽头的石窟里堆满傀儡鸟残骸,中央石台上躺着具正在融化的星砂躯体——那赫然是另一个赫连缨。
这才是我的本体。声音从背后传来。真正的赫连缨提着盏魂灯走来,灯芯里跳动着暮云的残魂,天泪城三百年前就把我做成了人形傀儡,所谓女将军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监察工具。
她突然撕开自己的锁子甲。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团缠绕着银藤的星砂,藤蔓上开着朵透明的花,花蕊里蜷缩着微型的天泪城模型。
当年暮云剖开第一个星火种,一半植入城主女儿心口,另一半...赫连缨的指尖轻触阿勒莎背后的晶化藤,被用来制造我。我们本就是同一株共生藤的分枝。
魂灯里的暮云残魂突然开口:星轨图拼全了吗
阿勒莎这才发现石窟墙壁上刻着完整的星轨图,与她银藤内部的纹路完全吻合。赫连缨的星砂躯体开始崩解,她将最后一颗结晶按进阿勒莎眉心:当两截星火种在月食夜重逢,浮空岛就会...
石窟突然剧烈震动。无数傀儡鸟的骨骼自动组装成新的怪物,鸟喙里吐出监察使冰冷的声音:净雾使柒,你违反了禁令。
赫连缨大笑着点燃魂灯。暮云的残魂化作火凤扑向怪物,阿勒莎的银藤趁机刺入墙壁星轨图。当金色液体注满所有纹路时,她看见了恐怖的真相——浮空岛底部巨大的银藤根本不是净化装置,而是正在孕育某种生物的空囊。
是茧。赫连缨的躯体已经消散到腰部,三百年来,天泪城在用匠人的魂魄喂养它...
监察使的傀儡鸟突然自爆。飞溅的星砂中,阿勒莎抓住赫连缨残存的手,女将军的最后一块星砂结晶上刻着行小字:
月食夜带她去坠星滩,那里埋着暮云的眼睛。
黎明前,阿勒莎独自站在军营外的沙丘上。她的银藤已经完全晶化,每片藤叶都映出浮空岛底部的恐怖茧囊。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藤蔓时,所有晶体内同时浮现出赫连缨的脸——女将军的意志竟然分散寄生在每颗星砂里。
我们被骗了三百年。千万个赫连缨的声音在藤蔓间回荡,所谓净化瘴雾的星砂技术,不过是给那个茧收集养料的幌子。
阿勒莎望向天空。在常人看不见的频谱里,每只傀儡鸟都拖着细细的银线,这些线连接着地面所有被星砂污染的生物,最终汇聚到浮空岛底部的巨茧中。她突然明白为何自己的银藤能吸收星砂——因为本就是同源而生的相反存在。
暮云的残魂从晶化藤里浮出,这次她的形体清晰得能看见睫毛的阴影:月食还有七天。在此之前,你需要学会控制银藤的另一种形态。
她握住阿勒莎的手按向地面。晶化藤蔓插入沙土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泛起银光,无数沉睡在地下的匠人骸骨破土而出,每具骨架的脊椎都生长着细小的银藤。这些亡者的藤蔓与阿勒莎的联结成网,在沙海上组成巨大的星图——正是浮空岛底部茧囊的倒影。
看明白了吗暮云指向星图中央的缺口,那里需要填入最后的钥匙。
阿勒莎的后背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晶化藤蔓自动脱离她的脊椎,在空中重组成长弓形状,弓弦正是她发光的银发编织而成。当指尖触到弓弦时,她看见自己的倒影——背后伸展着由星砂与银藤交织的光翼。
军营方向传来号角声。晨光中,副将正率领军队向坠星滩进发。阿勒莎的银藤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指向东南方,那里的天空出现了一道裂缝——浮空岛的底部茧囊,正在渗出七彩的黏液。
6
坠星滩的沙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阿勒莎的银发弓弦嗡嗡震颤,每一根发丝都连接着地下亡者骸骨中的银藤。副将的军队在三百步外停下,所有士兵的瞳孔都泛着星砂的幽光——他们早已不是活人,而是被傀儡鸟寄生的空壳。
就是这里。暮云的残魂从弓身浮现,指向沙丘上突兀的星砂柱,赫连缨用最后的力量把暮云之眼藏在了时间夹缝里。
阿勒莎的银藤刺入沙柱。接触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如水面般波动起来。沙粒悬浮成浮空岛的倒影,而那颗所谓的眼睛竟是枚嵌在虚空中的星砂怀表——表盘上的指针逆时针飞转,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
真正的月食时刻,藏在第三次钟响里
副将的军队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士兵们的血肉如蜡般融化,露出体内缠绕着银藤的傀儡鸟骨架。阿勒莎拉开发光弓弦,第一箭射穿副将胸口时,爆开的不是鲜血而是漫天星图。
时间不多了。暮云抓住她握弓的手,看天上!
浮空岛底部的茧囊正在渗出黏液,那些七彩的分泌物坠落到半空就化作新的傀儡鸟。更可怕的是,每只新生的傀儡鸟腹部都嵌着张人脸——阿勒莎在其中看见了巴图扭曲的面容。
银藤突然自发地绞碎怀表。碎裂的星砂中浮出暮云完整的记忆:三百年前,正是她亲手将星火种植入刚出生的赫连缨体内。而浮空岛底部的茧囊里沉睡的,是当年被城主分离出来的恶念体——一个以瘴雾为食、正在苏醒的远古意识。
原来我们都被利用了。暮云的残魂开始消散,星火种根本不是净化装置...它们是那个意识体连接现实的触须...
沙地震颤起来。无数银藤破土而出,在阿勒莎面前交织成艘飞舟骨架。这是亡者们用骸骨中的共生藤构建的反重力核心,但舟首的驱动装置仍缺了最关键部件。
需要星火种作为引信。暮云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要么是你,要么是...
东南方突然亮起刺目金光。阿勒莎转身时,看见赫连缨的星砂躯体正在重组——女将军竟将自己的意识分散寄生在所有傀儡鸟体内。此刻千万只机械鸟汇聚成她的轮廓,胸口处跳动着那截与阿勒莎同源的银藤。
记住,当两株星火种相遇时...赫连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的躯体却再次崩解,化作金色洪流注入飞舟核心。
飞舟剧烈震颤起来,甲板上浮现出完整的星轨图。阿勒莎的银藤自动与舟身融合,她看见自己的意识正沿着藤蔓网络扩散——地下每具匠人骸骨都成了她的眼睛,沙漠每粒星砂都成了她的感知延伸。
当第一滴黏液坠落在飞舟甲板时,整艘船突然被银焰包裹。阿勒莎站在船首,看见自己的倒影变成了赫连缨的模样。女将军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些所谓剿匪行动,实则在收集被星砂污染的躯体;每次屠杀叛军,都是在延缓茧囊的苏醒进度。
她才是真正的守墓人。暮云最后的声音消散在风里,现在轮到你了...
飞舟升空的刹那,浮空岛底部突然睁开无数眼睛。那些镶嵌在茧囊表面的星砂之眼同时锁定飞舟,投射出令人窒息的意识冲击。阿勒莎的银藤疯狂生长,在船体周围编织出星图屏障。
当飞舟穿透浮空岛底部的黏液层时,阿勒莎终于看清茧囊内的景象:悬浮在核心处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个正在孕育的婴儿——那个由历代匠人魂魄喂养的意识体,竟呈现出赫连缨婴儿时的面容。
这就是天泪城守护三百年的秘密。赫连缨的声音从飞舟核心传来,我们都被植入了同一个意识的碎片...
飞舟突然失控下坠。阿勒莎的银藤半数枯萎,她发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茧囊吸收。千钧一发之际,巴图的意识通过银藤网络传来最后的信息——星火种真正的用途不是毁灭,而是融合。
在坠入茧囊的前一秒,阿勒莎将银发弓弦缠上自己脖颈。弓弦割破皮肤的瞬间,她的血液与星砂混合成金色暴雨,洒向茧囊深处的婴儿。
现在,我们终于完整了。赫连缨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
浮空岛开始崩塌。无数银藤从裂缝中涌出,缠绕着坠落的星砂建筑。在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阿勒莎的视野被金光充满。她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银藤与茧囊融合成参天巨树,树冠上结出的不是果实,而是无数个微小的新世界。
当月光再次洒落时,赤璋大陆上所有被星砂污染的生物同时仰头。他们的瞳孔里倒映着同样的景象:新生的巨树贯通天地,树根吸收着七彩瘴雾,枝叶间垂挂着晶莹的茧。每个茧里,都有个正在重组的生命。
7
巨树根系穿透浮空岛的刹那,阿勒莎的瞳孔裂成了两半——左眼映着正在坍塌的天泪城,右眼倒映着赤璋大陆的疮痍。她的银藤已与树脉完全融合,每片叶子都是面星砂镜,折射着三百年来被吞噬的魂魄记忆。
该醒了。
她对着掌心轻语,碎成粉末的星砂怀表从指缝漏下。当最后一粒砂触及树根时,整棵巨树突然发出婴儿的啼哭。枝桠间垂挂的茧囊接连破裂,新生的小型银藤缠绕着坠落的星砂建筑,将瘴雾凝成淡紫色的雨。
赫连缨的脸从树皮上凸现:你竟敢唤醒本体意识!她的声音混杂着千百种音调,树干的裂缝里伸出无数星砂构成的手。阿勒莎任由那些手穿透胸膛,银藤在伤口处绽放成花——每片花瓣都是暮云记忆的碎片。
你看。她握住赫连缨星砂凝聚的手腕,指向树冠顶端。
最大的茧囊正在透明化,里面蜷缩的婴儿睁开了全白的眼睛。巨树突然剧烈抽搐,所有银藤齐刷刷转向大陆中央的坠星滩——巴图的银藤甲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根,老人残存的右眼在树干上眨动:丫头,星火种发芽需要...
暴雨倾盆而下。阿勒莎在雨幕中看见三百年前的真相:暮云抱着双生子跪在瘴雾里,将星火种剖成两半植入婴孩脊椎。城主带走的那个叫赫连缨,被牧羊人偷走的则滚落山崖,后背的银藤在坠落中沾满星砂——那才是真正的阿勒莎。
我们从来不是敌人。她掰开赫连缨星砂构成的手指,露出掌心与自己相同的火焰纹,你是被培育的容器,我是逃逸的实验体。
巨树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婴儿形态的本体意识开始膨胀,树根吸收的瘴雾在其体内凝成实体。阿勒莎的银藤突然脱离树体,在空中交织成张巨网——每根藤蔓末端都缀着星砂镜,镜中映出历代匠人最珍视的记忆。
当第一面镜子照向巨树时,婴儿的皮肤开始龟裂。赫连缨的星砂躯体从裂缝中溢出,化作金线缠住阿勒莎的手腕:用这个!她将最后一块星轨图碎片按进阿勒莎眉心。
天地倒转。阿勒莎发现自己站在巨树年轮中心,脚下是旋转的赤璋大陆。本体意识正在吸食她的记忆:巴图用驼奶喂养银藤的夜晚,暮云在矿洞里的残魂,赫连缨被星砂侵蚀的半张脸...
你输了。婴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痛苦足够喂养我千年。
阿勒莎突然笑了。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跳动的银藤花苞——那是三百年前暮云植入的原始星火种。当花苞绽放时,所有星砂镜同时炸裂,镜中的温暖记忆化作光箭刺入巨树。
星火种不是武器,她握住婴儿探来的触须,是承载希望的容器。
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响起。巨树从顶端开始晶化,赤璋大陆的瘴雾被倒吸回天际。阿勒莎在强光中看见赫连缨的最后幻影——女将军的星砂躯体散成萤火,每一粒都映着牧草族帐篷的炊烟。
当月光再次洒落时,浮空岛已坠入南海。咸涩的水雾中,新生的银藤林在废墟上舒展枝叶,藤蔓间流淌着星砂化成的溪流。失去傀儡鸟控制的人们走出藏身地,发现手背浮现出与银藤共鸣的星纹。
三年后的雾月季,阿勒莎站在海岸线新生的礁石上。她的银藤与珊瑚共生,发梢开出的星砂花吸引着发光的水母。远处沙滩上,孩子们正用银藤编织的渔网打捞沉船中的星砂镜——镜中不再有痛苦的记忆,只有浪花般翻涌的星光。
监察使大人!
新任的牧草族祭司赤脚跑来,掌心托着刚破茧的傀儡鸟。那机械鸟的喙已退化成花瓣状,正温柔地梳理少女的银发。
阿勒莎望向海平面下的浮空岛残骸,巨型银藤正托着珊瑚礁缓缓上升。在新生岛屿的最高处,晶化的巨树残桩上,隐约可见两个并肩而坐的虚影——暮云在教赫连缨编织星砂风铃,巴图的铜铃铛挂在枝头叮当作响。
晚风拂过她空荡的后背,那里曾寄生银藤的位置,如今只余一圈星纹。海浪声中,新的歌谣从渔船上飘来,那是赤璋大陆第一首不被星砂污染的《破瘴》。
当第一颗星辰亮起时,阿勒莎的银藤花苞再次绽放。这次花蕊里沉睡的不再是星火种,而是粒沾着露水的普通种子——它将在黎明时被潮汐带走,在某个新生岛屿的海岸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