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回郢都
芈思瑶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战国地图开始模糊。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明天要给高二(3)班讲解秦灭楚之战,她必须把教案准备完。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古老的密码。
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攻破楚国郢都...
她轻声念着课本上的文字,笔尖在纸上勾画。
不知为何,每次讲到这段历史,她的心脏都会莫名抽痛。
书桌上的台灯突然闪烁了几下。
芈思瑶抬头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雨似乎更大了。她拢了拢睡袍的领口,继续低头备课。
当她的目光落在楚国王室女眷多自尽殉国这一行小字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公主！公主快醒醒！
尖锐的女声刺破耳膜。芈思瑶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一座雕花铜镜前,身上穿着繁复的曲裾深衣,腰间玉璜叮当作响。
镜中是一张与她相似却更为年轻的脸,约莫十七八岁,眉间点着朱砂,乌发间金钗摇曳。
碧桃
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仿佛早已呼唤过千万次。
谢天谢地您还清醒！
穿着褐色麻衣的侍女急得眼泪直流,
秦军已经攻破西门,大王带着公子们往东逃了,留下话让您...
侍女突然噤声,颤抖着捧来一个漆盒。
芈思瑶,不,此刻她明确感觉到自己是楚国公主芈瑶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青铜匕首和一段白绫。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不是第一次...
她喃喃自语。宫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兵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
公主快做决断啊！
碧桃跪下来抱住她的腿,
奴婢听说秦军大将王贲最是残暴,他若闯进来...
芈瑶突然站起身,将漆盒重重合上。
把父王赐的礼服拿来。
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楚国王女,当衣冠而死。
当碧桃哭着为她换上绣有凤鸟纹的玄色礼服时,芈瑶走向窗边。
浓烟已经笼罩了大半个郢都,她看见远处宫墙上跳动的火把像一条狰狞的火龙。
奇怪的是,她竟能清晰记起这座宫殿每一条回廊的走向,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碧桃,你从密道走吧。
芈瑶将耳上的明月珰摘下塞给侍女,
去找你兄长,不必陪我赴死。
待侍女哭喊着被侍卫拖走,芈瑶拿起那把匕首。
锋刃上映出她苍白的脸,与镜中那个现代历史教师的容貌重叠在一起。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她能闻到空气中焦糊的味道,能感受到匕首冰凉的触感,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这是梦...
她对自己说,却迟迟下不去手。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阻止她。
殿门被猛地踹开。芈瑶转身,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那人身着黑色铠甲,头盔下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他手中的青铜剑还在滴血,却在看到她的一刻微微下垂。
楚国公主
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秦地特有的腔调。
芈瑶本能地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柱子。她应该恐惧的,可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王贲将军
她听见自己准确叫出对方的名字。
男人明显一怔,随即大步走来。
芈瑶举起匕首,却被他轻易打落。
金属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中,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如何识得我
近距离看,这位秦军大将比她想象的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眉骨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正在渗血。
芈瑶突然很想伸手触碰那道伤痕,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放开我！
她挣扎着,宽大的衣袖扫过对方铠甲上的血渍。
王贲没有松手,反而凑近打量她的脸：传闻楚王幼女精通巫术,看来不假。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可惜巫术救不了楚国。
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名秦军士兵冲了进来：将军！东殿发现楚国王室宝库！
王贲头也不回：按军令,三成归将士,七成运回咸阳。
那这个女人...
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贪婪地盯着芈瑶腰间的玉佩。
退下。
王贲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立刻低头退出。
他这才松开芈瑶,弯腰捡起那把匕首：楚王倒是狠心,让亲生女儿自尽。
芈瑶揉着发红的手腕,突然笑了：将军莫非在可怜敌人之女
王贲眯起眼睛。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芈瑶脸上,她这才发现他的瞳色很浅,像融化的琥珀。
我奉王命取楚国王室人头。
他慢慢转动手中的匕首,
公主若想死,我可以代劳。
那就动手。
芈瑶昂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心跳如鼓,却不是因为将死之惧,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两人对视良久,王贲突然收刀入鞘：秦王有令,生擒楚公主回咸阳。
他解下披风扔给她,
换上,别让士兵看见你这身打扮。
芈瑶愣住了。
这不是她记忆中历史记载的走向,楚国王室女眷确实大多殉国了。
为什么王贲要...
为什么
她问出声。
王贲已经走到门口,闻言侧过半边脸：公主刚才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位故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我倒想看看,这位故人是谁。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
芈思瑶猛地从书桌上抬起头,窗外已是晨光熹微。教案上晕开一大片墨渍,她的脸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更奇怪的是,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支从未见过的金钗,样式古朴,钗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
这是...
她颤抖着松开手,金钗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凤鸟的眼睛用红宝石镶嵌,在晨光中如血般鲜艳。
手机突然响起,是学校教研室主任的来电。芈思瑶深吸一口气接起来：李主任,早上好。
思瑶啊,下周的公开课准备得怎么样了校长特别强调要讲好秦统一六国的历史意义...
芈思瑶的目光无法从金钗上移开：我正在准备白起攻郢那段...
对对,要突出历史必然性。
李主任顿了顿,
对了,浙江博物馆有个新开的战国特展,你要不要去参考一下学校可以报销差旅费。
浙江。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芈思瑶记忆深处的某个匣子。
梦中王贲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突然清晰回响：我会在天目山等你,不管千年万年。
思瑶你在听吗
谢谢主任,我周末就去。
芈思瑶挂断电话,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搜索天目山
秦国传说。搜索结果中一条不起眼的论坛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天目山千年守魂传说》
相传秦将王贲曾在此结庐而居,等待一位楚国女子。当地村民称,每逢雨夜能听见山中有人吟诵《楚辞》...
芈思瑶的指尖发冷。她翻开教案本新的一页,开始记录那个清晰的梦境。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半年前在博物馆看到那柄战国青铜剑后,她就时常梦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但之前的梦境都如碎片般零散,唯有这次,连贯得如同亲历。
她抚摸金钗上的纹路,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不是梦。至少不全是。
第二章：囚途心途
五天后,芈思瑶站在浙江临安的天目山脚下。
山雾缭绕中,古老的石阶蜿蜒向上,仿佛通向某个时空的裂缝。她背着包,包里装着那支神秘出现的金钗和一本记满梦境的笔记本。
女士,要导游吗
一个当地老人凑过来,我知道山上所有传说景点,包括将军崖。
芈思瑶心头一跳：将军崖
传说秦国有个将军在那里等心上人,等了一辈子。
老人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
游客都喜欢听这种爱情故事。
跟着老人上山的路上,芈思瑶试探地问：那个将军...是不是叫王贲
老人突然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你怎么知道这个传说里从没提过将军的名字。
芈思瑶的心跳加速：我...在大学研究战国史。
老人将信将疑,但还是继续带路。山路越来越陡,周围的树木也愈发古老。
不知走了多久,老人指向一处突出的悬崖：那就是将军崖。传说每逢阴雨天,能看见一个穿铠甲的人影站在崖边。
悬崖边立着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篆文。
芈思瑶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描摹那些几乎被时光抹去的笔画。
这上面写的什么
老人好奇地问,
从来没人认得。
芈思瑶的喉咙发紧：'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这是《楚辞·招魂》里的句子。
就在她念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一阵山风突然呼啸而过,吹散了崖边的雾气。
芈思瑶恍惚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悬崖边缘,黑色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王贲...
她无意识地呼唤这个名字。
眼前的幻象转瞬即逝,但芈思瑶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个在梦中扣住她手腕的秦将,正用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眼神望着她。
老人奇怪地看着她：女士,你脸色很差,要不要休息一下
芈思瑶摇摇头,从包里取出那支金钗。当她将金钗举到阳光下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钗头的红宝石突然迸发出刺目的光芒,整座山崖开始轻微震动。
天呐！
老人惊恐地后退,
你做了什么
芈思瑶自己也吓呆了,但更让她震惊的是随之而来的强烈眩晕感。
眼前的景色开始扭曲旋转,老人的惊呼声变得遥远。她感到自己在不断下坠、下坠...
当视野再次清晰时,芈思瑶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摇晃的马车里,双手被麻绳捆住。
车外是连绵的青山和看不到尽头的土路,远处有骑兵在来回巡视。
醒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对面传来。
芈思瑶,现在她明确知道自己又变成了芈瑶抬头看见王贲正擦拭他的青铜剑。
他脱去了铠甲,只穿一件深色深衣,腰间的玉带钩闪着冷光。
没有头盔的束缚,他的面容更清晰地展现出来：剑眉星目,轮廓如刀削般锋利,下颌线条紧绷着,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
这是去哪
芈瑶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咸阳。
王贲头也不抬,
秦王要见你。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郢都陷落已经过去三天,她是楚国唯一被生擒的王室成员。
芈瑶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想必是王贲命人换掉了她那套华贵的礼服。
为什么不杀我
她直视王贲的眼睛,按照秦律,敌国王室当斩草除根。
王贲终于放下剑,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公主似乎很了解秦律。
他倾身向前,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你到底是谁郢都宫殿里那些巫师教你读秦法
他的手指粗糙有力,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芈瑶本该感到恐惧,却奇异地平静下来：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是个两千年后的历史教师,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化为传说。
王贲松开手,冷笑一声：楚人的把戏。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再有十日就到武关。别想着逃跑,我的箭从不失手。
将军打算怎么向秦王解释留我性命
芈瑶活动着被捆得发麻的手腕,说你看敌国公主的眼神像故人
王贲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一把扯过芈瑶的左手,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用激将法。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肤,秦王要一个活着的楚公主,自有他的用意。至于是做嫔妃还是人质...
他故意留下话尾,满意地看着芈瑶脸色发白。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芈瑶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王贲下意识伸手接住她,两人瞬间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芈瑶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皮革与铁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杜衡香,这是楚国特产的香料。
你...
她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王贲复杂的眼神。
王贲猛地推开她,朝车外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报告将军,前路被山洪冲毁了！
士兵紧张地回应,需绕道河谷！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艰难。暴雨冲毁了官道,队伍不得不改走崎岖的山路。入夜后,他们在河谷边扎营。
芈瑶被关在一顶小帐篷里,听着外面士兵的谈笑和篝火的噼啪声。
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王贲端着木碗走进来：吃。
碗里是粗糙的粟米饭和几块腌肉。
芈瑶确实饿了,但她更在意的是王贲右手上缠着的新绷带：你受伤了
王贲皱眉：下午清理塌方时被石头划的。
他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坐到她对面,
伸手。
芈瑶疑惑地伸出仍被捆绑的双手。
王贲掏出匕首割断绳子,然后将木碗塞给她：快吃,别想耍花样。
血液重新流向指尖的刺痛让芈瑶轻吸一口气。
她小口吃着难以下咽的军粮,注意到王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发间。
你在看什么
王贲突然伸手从她发间取下一片枯叶：白天摔下马车时沾上的。
他的动作意外地轻柔,楚国公主沦落至此,可曾后悔没用那把匕首
芈瑶放下碗,直视他的眼睛：将军可曾后悔救了一个敌国女子
营帐外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照亮了两人的脸。
在那一瞬的光亮中,芈瑶看见王贲眼中闪过一丝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睡吧。
王贲起身,重新绑住她的手腕,这次的绳结明显松了许多,
明日要过栈道,别让我分心看着你。
他离开后,芈瑶躺在简陋的铺盖上,听着帐外的雨声。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这让她想起梦中那个现代的自己站在天目山崖边的场景。
两个时空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
魂兮归来...
她轻声念着崖边石碑上的文字,突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那不是梦,如果王贲真的等待了千年...那么此刻坐在秦军帐中的自己,是否正在创造那个传说的开端
第三章：咸阳深庭
芈瑶从马车上下来时,被咸阳城的辉宏震住了。
高耸的城墙如巨龙盘踞,十二座城门洞开,身着黑甲的秦军士兵列队而立,长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与郢都的精致华美不同,咸阳处处透着一种凌厉的霸气。
别发呆。
王贲在她耳边低语,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
跟紧我。
入宫的道路漫长而压抑。芈瑶能感觉到两旁官员投来的好奇目光,有人窃窃私语着楚国公主、人质之类的字眼。
她的后背渗出冷汗,却强迫自己昂首挺胸,但是无论如何,她仍是楚国王女。
章台宫前,秦王嬴稷高坐于上。芈瑶按礼仪行跪拜礼,额头触地的瞬间,她听见秦王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王将军此行辛苦。这就是楚王的小女儿
回大王,正是楚公主芈瑶。
王贲的声音毫无波澜。
抬起头来。
芈瑶抬眼,看见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眼神却锐利如刀。
秦王打量她的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在评估一件战利品。
听闻楚女善歌舞通巫术。
秦王对身旁的侍从道,安排在兰芷宫,好生照看。
他特意加重了照看二字,芈瑶明白那不过是软禁的婉辞。
离开大殿后,一名宦官领着他们穿过重重宫阙。
王贲始终落后半步,芈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背上。
兰芷宫是位于王宫西北角的一处独立院落,虽不算奢华,却也比芈瑶预期的好得多。
院中有一株正在盛开的桂树,香气馥郁。
将军留步。
宦官在宫门前拦住王贲,外臣不得入内宫。
王贲皱眉：末将奉王命护送公主...
大王口谕,公主由老奴接手。
宦官不卑不亢地打断他,将军可去兵部复命。
芈瑶回头,与王贲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末将告退。
宫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让芈瑶心头一颤。
十名宫女齐刷刷跪在庭中：恭迎公主。
接下来的日子如囚鸟般枯燥。
芈瑶被允许在兰芷宫范围内活动,有专人伺候饮食起居,却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每天都有不同的官员前来拜访,实则是试探她是否掌握楚国机密。
芈瑶小心应对,既不显得无知,也不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第七日傍晚,芈瑶正在庭院中赏桂,忽听墙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跳,假装不经意地走到靠近围墙的石凳坐下。
公主近日可好
王贲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低沉得几乎听不清。
芈瑶手中的团扇一顿,心跳突然加速：将军好大胆子,私闯内宫可是死罪。
墙外传来一声轻笑：末将在巡逻。
芈瑶抿嘴笑了。
她早注意到每天这个时辰都有巡逻士兵经过,但脚步声从未停留。
承蒙关心,妾身一切安好。她故意用上敬语,将军可还记得郢都之约
墙外沉默片刻。在郢都宫殿里,王贲确实说过要带她见秦王,却从未承诺之后的事。
三日后午时,太医会来为公主诊脉。
王贲突然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脚步声随即远去。
芈瑶怔了怔,随即明白这是暗号。她攥紧团扇,指甲陷入掌心却不觉得痛。
第三日午时,果然有位白发太医前来。
诊脉后,老太医留下几包草药：公主忧思过度,老朽开些安神的方子。此药需用晨露煎服,公主不妨每日清晨到后院采集。
芈瑶会意。后院墙外就是王宫最偏僻的松林,守卫相对稀少。
次日天蒙蒙亮,芈瑶便独自来到后院。晨露未晞,她假装专心采集叶片上的水珠,实则竖耳倾听墙外的动静。
接着。
一个布包突然从墙外抛进来,落在她脚边。芈瑶连忙捡起,里面是一把精致的青铜短剑和几卷竹简。
防身用。
王贲的声音从墙头传来。芈瑶抬头,看见他蹲在高墙上,一身黑衣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
竹简是秦律摘要,知己知彼。
将军不怕我用来刺杀秦王
芈瑶将短剑藏入袖中。
王贲跳下墙,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你杀不了他。
他上前一步,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香,
但后宫险恶,你需要自保。
晨光中,他的轮廓比在战场上柔和许多。
芈瑶注意到他下巴上新添了一道伤疤,想伸手触碰又强自忍住：将军脸上的伤...
训练时不小心。
王贲别过脸,我每五日会巡逻至此。若有急事,在墙边桂树上系一条红绳。
他转身欲走,芈瑶突然叫住他：为什么帮我
王贲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咸阳不是郢都,公主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松林中。
芈瑶握着尚带他体温的竹简,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暖意。
第四章：月下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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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芈思瑶从床上惊坐而起,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天目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她在山脚下的小旅馆住了三天,每天清晨都会从那个战国梦境中醒来,记忆却一次比一次清晰。
床头柜上摊开的笔记本已经记满了大半。芈思瑶抓起笔,迅速记下昨晚梦中的细节：王贲教她用剑、咸阳宫中的桂树、藏在药包里的密信...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当地博物馆的周研究员。
芈老师,您要查的资料有眉目了。天目山一带确实有个关于秦国将军的传说,而且...
对方压低声音,
去年考古队在将军崖下发现了一些东西,一直没对外公布。
半小时后,芈思瑶站在临安博物馆的地下仓库里。
周研究员,一个戴着厚镜片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保险柜。
这是非正式发掘的,所以没列入馆藏。
他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
剑柄上有铭文,但大部分已经腐蚀。
芈思瑶戴上手套,颤抖着接过古剑。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剑柄上那个模糊的鸟形纹饰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她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王贲在月下教她剑法、咸阳宫中的火光、悬崖边的诀别...
芈老师您没事吧
周研究员担忧地问。
芈思瑶勉强稳住呼吸：这纹饰...是楚国的凤凰图腾。
奇怪的是,这把剑的形制明显是秦国的。
周研究员指着剑脊,
而且我们在附近还发现了这个。
他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块残缺的玉璜,
经检测,这两件文物都来自战国晚期。
芈思瑶拿起玉璜,心脏几乎停跳,这与她梦中芈瑶腰间佩戴的玉饰一模一样。
还有更奇怪的。
周研究员压低声音,
当地有个秘密结社叫'守魂人',他们世代相传一个使命：保护将军崖不受侵扰,等待'楚国巫女'归来。
芈思瑶猛地抬头：他们在哪里
很难找。
周研究员推了推眼镜,
但我认识一个茶馆老板,他姑父好像是成员...
战国。咸阳兰芷宫。
芈瑶已经习惯了被软禁的生活。王贲每隔五天就会巡逻至后院墙外,有时带些小物件,那是楚国风味的糕点、新出的竹简,甚至一管楚地特有的朱砂。
这天夜里,芈瑶正在灯下研读王贲给她的秦律简牍,忽听窗棂轻响。
她警觉地抓起枕下的短剑,却见一个黑影利落地翻窗而入。
将军！
芈瑶压低声音惊呼,
你疯了若被侍卫发现...
王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今夜侍卫换班有空档。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陶罐,
楚地来的蜂蜜,想着你可能想念家乡味道。
芈瑶心头一暖,接过陶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两人同时缩手,陶罐差点落地,王贲眼疾手快地接住,引来芈瑶一声轻笑。
笑什么
王贲皱眉,耳根却有些发红。
想象威风凛凛的王将军做贼似的翻窗送蜜,实在...
芈瑶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王贲迅速吹灭灯盏,将她拉到屏风后。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芈瑶能感觉到王贲胸膛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他的心跳又快又重。
脚步声在宫门外停留片刻,渐渐远去。
王贲却没有动,芈瑶抬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该走了。
王贲嗓音低哑,却没有移开视线。
芈瑶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轻触他眉骨的伤疤：第一次见面时,这道伤还在流血。
王贲呼吸一滞,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这很危险。
什么
我们。
王贲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腕间,
我是秦将,你是楚囚。
芈瑶垂下眼睫：将军今夜前来,不就已做出选择了吗
院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王贲如梦初醒般松开手：下次月圆之夜,我会再来。
他翻窗而出,又回头补充,
继续练习剑术。
芈瑶摸出枕下的短剑,在月光下端详。剑身上刻着细小的秦篆,她仔细辨认,是守心二字。
接下来的日子,芈瑶更加勤奋地练剑。每天清晨,她都在后院假山后的空地练习王贲教她的基本招式。
起初宫女们还会好奇观望,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公主近日气色好多了。
老宫女一边为她梳发一边说。
芈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样子,确实比刚来咸阳时红润许多,眼神也不再死气沉沉。
许是习惯了北方水土。
她轻描淡写地说,心里却清楚变化从何而来。
月圆之夜,芈瑶早早支开宫女,在院中桂树下等候。
子时刚过,一个黑影轻盈地越过宫墙,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
将军迟了。
芈瑶故意调戏道。
王贲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先去取了样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柄长剑,剑鞘乌黑,饰以银纹,
楚国风格,但在咸阳打造。试试趁不趁手。
芈瑶接过剑,抽剑出鞘的瞬间寒光乍现。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剑身轻颤如流水。
好剑！
她由衷赞叹。
看招。
王贲突然拔剑刺来。芈瑶仓促格挡,两剑相击发出清脆的铮鸣。
月光下,两人身影交错,剑光如水。
王贲的攻势凌厉却不致命,芈瑶则灵活闪避,偶尔反击。
桂花的香气混合着剑风,落英缤纷中,他们的眼神一次次交汇。
进步不小。
十几个回合后,王贲收剑入鞘,额头渗出细汗。
芈瑶气息微乱,却笑得灿烂：名师出高徒。
王贲突然伸手拂去她肩上的桂花,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武将：楚国女子都像你这般...特别吗
将军见过很多楚国女子
芈瑶挑眉。
只你一个。
王贲的回答让芈瑶心头一热,
小时候随父亲出使楚国,在郢都街头见过一个小女孩,为救一只伤鸟当众顶撞楚国太子。
芈瑶瞪大眼睛：那是我王兄！那天他射下一只信鸽取乐,我...
她突然顿住,
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事当时围观的都是楚国人。
王贲沉默片刻：我父亲是王龁。
芈瑶倒吸一口冷气。
王龁是秦国名将,曾在十年前大败楚军。所以你当时是...
质子。
王贲苦笑,
秦国送我去楚国为质两年,用的是假身份。后来两国开战,我父亲派人将我秘密接回。
芈瑶努力回忆,却想不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秦国商人之子。
当时她只有十岁,而王贲应该十五六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却被迫在敌国为质...
难怪你知道楚宫密道。
芈瑶恍然大悟,
也难怪在郢都时,你对我的眼神...
王贲突然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芈瑶。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咸阳即将有变。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
芈瑶困惑地问。
王贲没有回答,只是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然后纵身跃上宫墙,消失在月色中。
芈瑶怔怔站在原地,脸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如火烧般发烫。
她低头看手中的剑,突然发现剑柄底部刻着两个小字：思归。
第五章：宫闱暗流
芈瑶将思归剑藏入床榻暗格,指尖轻抚剑柄上的刻字。
自月下比剑那夜后,王贲已有七日未现身。
按照他们约定的五日一巡,他早该来了。
公主,该用膳了。
老宫女在门外轻声唤道。
芈瑶整理好表情走出内室。案几上摆着比平日丰盛的菜肴：炖鹿肉、清蒸鲈鱼、葵菜羹,还有一壶温热的桂花酿。
今日为何这般隆重
芈瑶警觉地问。
老宫女低头回答：丞相大人吩咐,说公主近日气色不佳,需好生调养。
芈瑶手中的玉箸一顿。丞相范雎是秦王心腹,素来以手段狠辣著称。他突然示好,必有蹊跷。
果然,刚用完膳,宦官便来通报范雎到访。芈瑶迅速在袖中藏好王贲给她的短剑,又检查了腰间暗袋里的药粉,这是她用宫中草药偷偷配制的迷魂散。
范雎迈着方步踏入厅中。
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瘦,一双细长的眼睛如毒蛇般冰冷。
老臣冒昧打扰,公主勿怪。
他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却放肆地打量着芈瑶。
丞相言重了。
芈瑶回以标准的秦礼,
妾身一介囚徒,怎当得起丞相亲临。
范雎捋须微笑：公主过谦了。大王有意与楚国余部和谈,公主身为楚王爱女,地位自然不同。
芈瑶心头一震。
自郢都陷落,她父王东逃至陈,楚国虽元气大伤,却未彻底灭亡。
秦王此举,怕是另有所图。
妾身不过深宫女子,不通政事。
她垂眸掩饰眼中的警惕。
范雎踱步至窗前,状似无意地问：听闻公主与王贲将军私交甚笃
芈瑶的指甲陷入掌心：将军奉命押送妾身入秦,自然多有接触。
是吗
范雎突然转身,
那公主可知王将军近日奉密令前往楚国旧地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闷雷。
王贲离开咸阳了
难怪他迟迟未现身。
但芈瑶面上不露分毫：妾身久居深宫,外朝之事一概不知。
范雎眯起眼,突然换了话题：公主可识得此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上刻虎纹。
芈瑶呼吸一滞,难道这是楚国巫官的符节她幼时在身为大巫的祖母处见过。
此物在咸阳黑市出现,据传能召唤亡魂。
范雎紧盯着她的反应,
老朽好奇,楚巫之术当真如此神奇
芈瑶强自镇定：丞相说笑了。若巫术有用,楚国又怎会...
她故意留白,示敌以弱。
范雎似笑非笑地收起令牌：三日后宫中设宴,大王命公主献楚舞一支。
他起身告辞,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补充,
王将军届时应当回朝复命了。
待范雎离去,芈瑶双膝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范雎分明是在试探她与王贲的关系,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关于楚国巫术的事。
芈瑶的祖母确实是楚国大巫,临终前曾将一些秘术传授给她。
但这些年来,芈瑶从未在人前显露过,除了...除了在郢都陷落那日,她曾用巫术预感到王贲的到来。
夜幕降临,芈瑶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来到后院,在桂树枝上系了一条红绳,这是她与王贲约定的紧急信号。
回到寝殿,芈瑶从暗格取出思归剑,手指描摹着剑身上的纹路。
突然,她注意到剑柄底部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凹槽。
轻轻一按,剑柄竟然旋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小卷帛书。
芈瑶颤抖着展开帛书,上面是王贲熟悉的笔迹：
瑶：
若见此信,我已赴楚地寻巫咸族后人。范雎疑你通巫,欲借你之力召唤白起亡魂问卜天下。三日后宴非舞宴,乃祭坛。无论如何勿近水池。
贲
帛书在她手中化为灰烬。
芈瑶脸色煞白,原来范雎竟想利用她进行招魂邪术！而王贲冒险送信,显然情况已万分危急。
第六章：古玉牵魂
现代。
芈思瑶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眼睛酸涩不已。
自从在天目山博物馆见到那把青铜剑后,她夜不能寐,连续三天泡在图书馆和网络数据库中,搜寻一切与秦国将军王贲有关的记载。
历史记载中的王贲与梦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是秦国名将王翦之子,战功赫赫,协助秦始皇统一六国,史书称其性刚烈,用兵如神。
但关于他的私人生活,史料几乎一片空白,只记载他终身未娶,晚年隐居山林。
这不合理...
芈思瑶喃喃自语。
如果王贲真如史书记载是个冷酷无情的将军,为何会在天目山苦等千年
她的梦境中那个教她剑术、冒险送蜜的温柔男子又是谁
手机突然震动,是周研究员的短信：芈老师,找到'守魂人'联络方式了。今天下午三点,山脚茶馆见。
芈思瑶立刻收拾资料出发。山脚茶馆是栋古朴的木结构建筑,老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见周研究员带人进来,眼神顿时警惕起来。
这位就是我对您提起的芈老师。
周研究员介绍道,
她对将军崖的传说非常感兴趣。
老人上下打量芈思瑶,目光在她胸前的凤凰玉佩上停留许久。
姑娘姓芈
他声音沙哑,这个姓很少见。
芈思瑶心头一跳：我父亲是楚文化研究者,特意选的古姓。
老人不置可否,领着他们进入后室。屋内陈设简单,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挂的一幅古画：
悬崖边,一个着铠甲的将军负手而立,远处云雾缭绕。
天目山将军崖。
老人点了三炷香插在画前,
画中人是秦将王贲,相传他在此等待心上人,等了六十年直至死去。
芈思瑶走近细看,发现画角落款已经模糊,但隐约可见楚字。这幅画...
我家祖传。
老人打断她,
姑娘为何对这段传说感兴趣
芈思瑶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是楚国公主芈瑶,与王贲将军...
她声音渐低。
老人眼神骤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说你梦见自己是谁
芈...芈瑶。
芈思瑶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老人松开手,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玉片：认得这个吗
玉片上刻着半个凤凰图案,与芈思瑶胸前玉佩的纹饰如出一辙。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楚国王室的图腾。
守魂人世代相传,'巫女'归来时,古玉会发热。
老人将玉片放在她掌心,试试。
芈思瑶半信半疑地握住玉片。
起初毫无反应,但当她无意中触碰到玉佩时,玉片突然变得滚烫,发出一道微弱的青光。
果然是你！
老人激动地跪下,
两千多年了,巫女大人终于转世归来！
周研究员目瞪口呆：等等,您是说芈老师是...楚国公主转世
不止如此。
老人起身,神情肃穆,
她是楚国最后一位大巫继承人,能与亡魂沟通。当年王贲将军就是靠她留下的巫术,魂魄才得以在人间徘徊千年。
芈思瑶头晕目眩,梦境中的片段如走马灯般闪过：她在月下吟诵古怪的咒语、王贲伤口上泛着绿光的药膏、范雎手中那枚虎纹令牌...
我需要去将军崖。
她突然说,就现在。
老人沉吟片刻：今日是阴历十五,月圆之夜,正是结界最弱的时候。但姑娘切记,无论见到什么,不可答应亡魂任何请求,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魂魄会被永远困在生死之间,不得超脱。
老人的眼神无比凝重,
就像王贲将军一样。
一小时后,芈思瑶独自站在将军崖边。
周研究员和老人留在山腰处,老人坚持说只有巫女能接近崖顶。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洒在崖边那块古碑上。
芈思瑶跪在碑前,用手指描摹那些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文字：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歇...
这是《楚辞·招魂》中的句子,她在梦中听芈瑶吟诵过。
当念到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时,山风骤起,吹散了她的长发。
王贲...
她轻声呼唤,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没有回应。
只有暮色四合,将悬崖笼罩在阴影中。
芈思瑶失望地站起身,突然脚下一绊,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月光。
她拨开杂草,呼吸停滞：那是一把青铜短剑,剑身锈迹斑斑,但剑柄上的守心二字依然清晰可辨。
与她梦中芈瑶所持的剑一模一样！
就在她触碰剑柄的刹那,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剑身迸发。
芈思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战马嘶鸣、刀剑相击、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当视野再次清晰时,芈思瑶发现自己跪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周围站满了身着华服的秦国贵族。
她低头看自己,就见一袭红色楚式深衣,袖口绣着金凤纹样。
芈公主,请起。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芈思瑶抬头,看见高台上坐着一位头戴冕旒的老者,那是秦王嬴稷。
而在他身侧,丞相范雎正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她。
妾身叩见大王。
她机械地行礼,大脑飞速运转,她又回到了战国时期的咸阳宫,而且似乎正在那场范雎所说的宴会上。
听闻楚女善舞,今日寡人特设此宴,请公主献艺。
秦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芈思瑶,
现在她完全认同自己是芈瑶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大殿中央有一个圆形水池,水面漂浮着诡异的绿色火焰。
这不是普通的宴会,而是招魂仪式！
妾身...
她正想婉拒,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贲身着朝服站在武将队列中,脸色苍白如纸,右臂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王贲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范雎冷笑一声：公主莫非瞧不起我大秦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芈瑶知道,若再推辞,恐怕会立刻被强行押上祭坛。
她深吸一口气：妾身斗胆,请王贲将军击缶伴奏。
这个请求出乎所有人意料。
秦王挑眉看向王贲：王卿意下如何
王贲上前一步：末将遵命。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显然伤势不轻。
芈瑶缓步走向殿中央,刻意避开那个诡异的水池。
乐师递给她一对玉磬,王贲则跪坐在一旁的缶前。
当他的手指落在缶面上时,芈瑶注意到他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与她后院桂树上系的一模一样。
缶声响起,低沉如闷雷。
芈瑶随着节奏起舞,这不是传统的楚舞,而是融入剑术动作的自创舞步。
她旋转、腾跃,宽大的衣袖如蝶翼翻飞,每一次转身都更靠近王贲。
范雎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当芈瑶舞至王贲身前时,他突然高喊：拦住他们！
但为时已晚。
芈瑶从袖中抽出短剑,一剑斩断王贲手腕上的绳索。
绳索断裂的瞬间,整个大殿剧烈震动,水池中的绿火冲天而起。
走！
王贲一跃而起,不顾伤势拉着芈瑶冲向侧门。
身后传来范雎歇斯底里的吼声：抓住他们！那红绳是锁魂结！
芈瑶跟着王贲在迷宫般的宫廊中狂奔。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即使在这生死关头,芈瑶仍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我们去哪
她气喘吁吁地问。
出城。
王贲回头看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绝,
去天目山。
第七章：血途同行
咸阳宫的巷道如迷宫般错综复杂。芈瑶紧跟着王贲,耳边是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远处侍卫的呼喝。
王贲的右臂伤口在剧烈运动中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这边！
王贲突然拽着她拐进一条狭窄的夹道。两侧高墙几乎遮蔽了月光,他们只能摸索着前进。
芈瑶的裙裾被突出的砖石勾住,发出撕裂的声响。
王贲停下脚步,在黑暗中准确找到她的手腕：能走吗
能。
芈瑶咬牙扯断裙摆。此刻她无比感谢那些练剑的日子,让她的体力足以支撑这样的逃亡。
夹道尽头是一堵看似无路的墙。
王贲在墙角摸索片刻,竟推开一块伪装的石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楚宫有密道,秦宫也有。
他侧身让芈瑶先进,
直通城外松林。
地道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土腥气。
芈瑶弯腰前行,手掌不时触到冰冷的墙壁。黑暗中,王贲的呼吸声在她身后显得格外沉重。
你的伤...
她忍不住回头,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无碍。
王贲简短回答,但芈瑶听出他在强忍疼痛。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光。
出口被茂密的灌木掩盖,王贲拨开枝叶,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
芈瑶这才看清他的脸是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鬓发。
他们身处咸阳城外的松林中。
夜风拂过树梢,发出如海浪般的沙沙声,掩盖了他们的喘息。
追兵很快会搜查这一带。
王贲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们得尽快渡过渭水。
他刚要迈步,突然一个踉跄。芈瑶急忙扶住他,手掌触到他后背一片湿热,那全是血。
你骗我！这根本不是小伤！
芈瑶掀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袖,倒吸一口冷气。
王贲的手臂上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范雎的剑淬了毒。
王贲试图抽回手臂,但现在不是处理的时候...
芈瑶不由分说撕下内裙干净的布料,紧紧扎在伤口上方：必须立刻解毒,否则毒素攻心就晚了。
她环顾四周,
这附近有没有巫咸草叶子呈星形,开紫色小花。
王贲惊讶地看着她：你懂医术
祖母教的。
芈瑶简短回答,目光仍在搜寻,
楚国巫医之术对毒伤最有效。
王贲指向西边的小溪：下游潮湿处或许有。
芈瑶扶他在大树下坐好：等我,别乱动。
她犹豫片刻,从腰间取出短剑塞给他,
以防万一。
王贲握住剑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小心。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芈瑶心头一热。她点点头,转身没入夜色中。
溪边潮湿的泥土上果然长着几株巫咸草。
芈瑶小心采摘,突然听到身后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
她屏住呼吸,慢慢抽出暗藏靴中的备用短剑。
突然,一只野兔窜了出来。
芈瑶松了口气,又采了些其他可能有用的草药,迅速折返。
远远地,她看见王贲靠坐在树下,月光为他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他闭着眼,胸口缓慢起伏,似乎连呼吸都在忍受疼痛。
这一刻,芈瑶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没有王贲会怎样。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我回来了。
她轻声说,跪坐在王贲身旁。
王贲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草药上：真找到了。
芈瑶将巫咸草放入口中咀嚼,苦涩的汁液让她皱了皱眉。
吐出的草泥敷在王贲伤口上时,他肌肉紧绷,却没发出一丝呻吟。
忍一下。
芈瑶解下发簪,用尖端小心挑出伤口中的毒血,
范雎为何要杀你你可是秦国的功臣。
王贲苦笑：功高震主。家父王翦灭楚后立刻交出兵权,就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盯着芈瑶熟练的动作,
更何况...我违抗王命救了你。
芈瑶的手顿了顿：所以你早知道范雎要利用我招魂
只猜到一部分。
王贲的声音低下去,
白起死后,范雎一直想通过巫术召唤他的亡魂问卜天下。他查到你是楚国大巫后人...
芈瑶绑好最后的结,抬头直视王贲的眼睛：那你呢为何冒险救我
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两人之间。
王贲抬手,轻轻拂去芈瑶颊边的一缕散发：在郢都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等的人是你。
王贲的手滑落到她颈后,轻轻一勾,拉出她一直藏在衣内的项链,掏出一枚小巧的青铜钥匙,
还记得这个吗
芈瑶震惊地触摸钥匙。
这是她十岁那年,一个沉默寡言的秦国少年送给她的临别礼物。
当时那少年说...
'日后凭此物相认'。
王贲替她说完,那个被楚国贵族欺负也不还手的商人之子,就是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芈瑶想起那个总是一个人练剑的少年,想起他教她认北斗星,想起离别那天下着大雨,他塞给她这把钥匙后转身就跑...
所以你在郢都认出我了
芈瑶声音发颤。
王贲点头：十年过去,你长高了,但眼神没变。
他试图微笑,却因疼痛扭曲了表情,
当年我发誓,若能活着回到秦国,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然后...
远处突然传来犬吠声。王贲立刻警觉地坐直：追兵带着猎犬,我们得走了。
芈瑶扶他起身,两人借着树影掩护向渭水方向移动。
王贲的脚步比之前稳了一些,但芈瑶能感觉到他全身的重量都逐渐压在她肩上。
前面有渡口。
王贲指着远处隐约的灯火,
我安排了船。
你早有准备
芈瑶惊讶于他的周密计划。
王贲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而温暖,让芈瑶想起月下比剑那夜,他也是这样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教她一个难解的剑招。
渡口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小渔船系在木桩上。王贲吹了声口哨,芦苇丛中钻出个驼背老人。
将军,老朽候多时了。
老人看了眼芈瑶,没有多问,
顺流而下,天明可到蓝田。
王贲从怀中取出一袋钱币：多谢老丈。
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渭水。
芈瑶坐在船头,看着咸阳城的轮廓渐渐远去。
王贲坐在她身后,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体温透过衣衫传来。
冷吗他低声问。
芈瑶摇头,却不由自主地靠向他。
夜空繁星如沸,银河横贯天际。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秦国少年教她认的北斗七星,如今依旧高悬。
你刚才没说完。
她轻声道,
当年你发誓要变得强大,然后怎样
王贲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随着胸腔的震动传来：然后回去找你。
第八章：古剑牵魂
现代。
芈思瑶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将军崖的石碑前,手中紧握着那把青铜短剑。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满月洒下清冷的光辉。
我回来了
她坐起身,茫然四顾。
刚才那一切,那咸阳宫、王贲、逃亡,竟然如此真实,仿佛她真的穿越回了战国时代。
但此刻她身上穿的还是现代的衣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
是周研究员的未接来电和短信：芈老师,你在哪天黑了很危险！
守魂人说月圆之夜亡魂最活跃,快下山！
芈思瑶正要回复,余光瞥见石碑底部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光。
她凑近一看,呼吸几乎停滞,发现一个小小的青铜同心锁半埋在土里,锁面上刻着两个古老的篆字：瑶、贲。
这是...她和王贲的名字
芈思瑶颤抖着挖出小锁。
岁月已经侵蚀了大部分细节,但两个名字依然清晰可辨。锁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诗经》中的句子,古老的爱情誓言。
这不可能...
芈思瑶喃喃自语。她明明是在现代发现这把锁的,上面的刻字却与她梦中的身份完全吻合。
除非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记忆。
手机突然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石碑上。
屏幕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崖上格外刺耳。
就在她弯腰去捡时,一个黑影从崖边的松树后走了出来。
谁
芈思瑶警觉地抓起青铜短剑。
来人是个身着古怪灰袍的老者,白发用木簪束起,面容沟壑纵横却目光如炬。
巫女大人终于归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如风吹枯叶,
老朽等了六十年。
芈思瑶后退一步：你是...守魂人
老者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与茶馆老人相似的玉片,只是这块更为完整,上面刻着完整的凤凰图腾。
自秦至今,吾族世代守护将军崖,只为等待今日。
今日会发生什么
芈思瑶紧握短剑和同心锁,心跳如擂鼓。
老者指向悬崖边缘：月到中天时,结界最弱。将军的魂魄会现身,完成两千年的等待。
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但姑娘切记茶馆老吴的警告：不可答应亡魂任何请求。
为什么如果王贲等了这么久...
因为生死有别！
老者激动地打断她,
当年王贲将军以禁术强留人间,已违天道。若巫女大人应他所求,两人魂魄将永世困在生死之间,不得超脱！
山风骤起,吹得芈思瑶长发飞扬。
她望向悬崖边缘,恍惚间又看见那个黑色铠甲的身影。
这一次,幻象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向她伸出手。
瑶儿...
呼唤声如从遥远时空传来,却直击她心底。
芈思瑶不自觉地迈出一步。老者急忙拦住她：姑娘三思！你手中所持'守心剑'正是当年王贲以心血锻造的法器,持剑者可见亡魂,却也最易被其蛊惑！
芈思瑶低头看手中的短剑,月光下,剑身上的纹路竟泛着淡淡的红光,如同流动的血液。
她突然明白为何这把剑能在两个时空之间穿梭,原来它本身就是连接生死的媒介。
我必须见他。
她坚定地说,
不管后果如何。
老者长叹一声,退到一旁：天命难违。但姑娘记住,子时之前必须离开崖顶,否则...
芈思瑶没等他说完,已经向悬崖边缘走去。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象就模糊一分。
松涛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战马的嘶鸣和刀剑相击的声响。
当她站在崖边时,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一切的景象不再是现代的天目山,而是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远处是燃烧的城池,近处尸横遍野。而在尸山血海中,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男人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插在泥土里支撑着身体。
王贲！
芈思瑶或者说此刻完全成为芈瑶的她,此时惊呼出声。
男人猛地抬头,那张染血的面庞正是王贲,却比咸阳时苍老许多,鬓角已经斑白。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瑶儿真的是你
芈瑶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烟雾般缥缈,无法真正触碰他。
这是哪里什么时候
长平之战后。
王贲试图站起来,却因伤势过重而踉跄了一下,
我找了巫咸族的大巫,用禁术将一缕魂魄封在'守心剑'中...
他痛苦地喘息着,
只为等你归来。
芈瑶这才注意到,战场上散落的兵器中,有许多把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青铜短剑。
而王贲的铠甲上布满了可怕的伤口,最致命的一处在胸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前襟。
你...已经死了
芈瑶声音发抖。
王贲苦笑：肉体早已腐朽,魂魄因执念不散。
他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
当年我们逃出咸阳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芈瑶想起渭水舟中的相拥,想起他们一路南逃至天目山,想起在那个山洞中...
我记得。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们约定等战乱平息就隐居山林,但你被秦王急召回军...
王贲点头,眼中是无尽的哀伤：我本想辞官,但范雎以你的性命相胁。长平之战后,我派人去接你,却得知...
他的声音哽住了。
楚军残部为向秦示好,将我献出。
芈瑶接上他的话,那些记忆如今清晰如昨,
我在押送途中跳崖自尽。
两人隔空相望,中间是两千年的时光长河。
王贲的身影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年轻如咸阳初遇,时而苍老如战将暮年。
瑶儿,时间不多了。
王贲突然急切地说,
禁术只能维持到子时。这一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芈瑶想起老者的警告：不可答应亡魂任何请求。但看着王贲伤痕累累的灵魂,她如何能拒绝
去哪里
她轻声问。
去生死之外的地方。
王贲伸出手,
巫咸族大巫告诉我,若得巫女应允,我们可同入轮回,来世再续前缘。
山风突然变得狂暴,吹散了战场幻象。芈瑶又回到了现代的天目山崖顶,但王贲的身影依然在前方,只是变得更加透明。
远处传来老者的呼喊：姑娘快回来！子时将至！
芈瑶看看手中的同心锁,又看看即将消散的王贲。
两千年的等待,只为这一刻的重逢...
我答应你。
她向前迈出最后一步,伸出手,
不管去哪里,我们一起。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王贲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守心剑上爆发,吞没了整个世界。
第九章：两世魂归
白光如潮水般吞没了一切。芈思瑶感到自己在不断下坠,却又像漂浮在云端。
无数记忆碎片如流星般划过她的意识。
七岁的芈瑶在郢都街头拦住马鞭,保护那只受伤的信鸽；十五岁的王贲在楚国为质,偷偷将青铜钥匙塞给楚国小公主；
二十三岁的王贲站在郢都废墟中,接住楚国公主自尽的匕首；咸阳月下,两柄长剑在桂花香中交错；
暴雨的山洞里,浑身湿透的将军小心翼翼为心爱的女子生火取暖...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芈思瑶。
不,
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既是现代的历史教师,也是那个楚国最后的巫女继承人芈瑶。
白光渐渐散去。芈思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灰白色空间里,脚下没有地面,却也不会坠落。
前方不远处,王贲的身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他不再是战场上伤痕累累的模样,而是咸阳初见时那个年轻将军,只是眼神中多了千年等待沉淀的沧桑。
瑶儿...
王贲的声音颤抖,
你真的回来了。
芈思瑶想奔向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如烟雾般虚幻。
这是哪里
她环顾四周,灰白空间中漂浮着细小的光点,有些光点中闪烁着记忆片段。
生死之间的裂隙。
王贲向她走来,脚步在虚无中激起涟漪,
当年巫咸族大巫告诉我,执念够深,亡魂可在此等候转世之人。
芈思瑶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那把守心剑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剑形纹路在她掌心若隐若现。
所以这把剑...
是我的心血所铸。
王贲停在一步之遥,
剑身融入了我的魂魄碎片,才能在千年后引你至此。
芈思瑶终于明白了所有线索如何拼凑在一起：她的梦境、天目山的古物、对战国历史的异常熟悉...都不是巧合,而是被这把剑引导的灵魂记忆。
为什么是我
她问出心底最深的疑惑,
为什么历经两千年,你等的偏偏是我
王贲抬手,虚幻的指尖轻触她脸颊,虽无实质触感,却让芈思瑶灵魂震颤。
因为只有你,在郢都陷落那日,看我的眼神不是恐惧或仇恨。
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个铁血将军,
你说我像一位故人...其实你才是那个故人。
芈思瑶忽然想起现代的自己第一次梦见王贲时的感觉,那种莫名的熟悉与心痛。
原来命运的纽带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系紧。
现在呢
她向前一步,缩短那最后的距离,
我们要去哪里
王贲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瑶儿,你必须明白...跟我走意味着放弃你现在的生活。你的朋友、工作、一切...
我知道。
芈思瑶打断他,声音坚定,在山崖上答应你时,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王贲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即使那意味着...死亡
芈思瑶微笑起来,那笑容与楚国公主芈瑶如出一辙：不,那意味着重生。
灰白空间突然开始震动,远处出现一道裂缝,耀眼的白光从中倾泻而入。
王贲脸色大变：结界要崩塌了！你必须现在决定。
他的话没能说完。
芈思瑶已经伸出手,穿过两千年的时光阻隔,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带我回家。
她轻声说。
刹那间,无数金色符文从他们相触的地方迸发,如锁链般缠绕上两人的手臂。
芈思瑶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灵魂深处被唤醒。记忆如决堤的洪水。
那是咸阳逃亡后的第三个月。
他们躲藏在巫咸族村落,芈瑶为王贲疗伤时,偷偷用巫术将两人的命运线编织在一起。
她吟诵的古老咒语,她割破手指滴在他伤口上的血,她藏在同心锁里的那缕发丝...。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一个誓言：死生相依,魂魄相随。
我想起来了...
芈思瑶泪如雨下,
当年我就答应过你,不管转世多少次,都会找到你。
王贲眼中的震惊转为狂喜。
他用力将她拉入怀中,两人的灵魂在这一刻完美契合,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灰白空间如镜子般碎裂,无数记忆碎片化作星辰环绕着他们旋转。
抓紧我！
王贲在她耳边喊道,
我们要穿越时空裂隙了！
芈思瑶紧紧抱住他,感到自己正在分解成无数光点,又与王贲的光点交融在一起。
最后的意识中,她听见两个声音同时在对她说话。
一个是天目山守魂人老者的呼喊：姑娘快松手！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另一个是王贲坚定的低语：相信我,瑶儿...
她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后者。
第十章：千年重逢
刺目的白光渐渐柔和下来。芈思瑶感到身下是坚实的土地,鼻尖萦绕着松木与桂花的香气。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天目山将军崖边,晨光正从东方的山巅洒落。
但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山峦的轮廓更加原始茂密,远处没有现代公路的痕迹,甚至连空气都清新得不似二十一世纪。
芈思瑶撑起身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穿着一袭素白的楚国深衣,腰间系着那枚残缺的玉璜。
王贲
她慌忙环顾四周,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里。
声音从崖边传来。
芈思瑶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立在晨光中,黑色长发用皮绳束起,一身简单的褐色深衣,正低头凝视手中的物件。
她踉跄着站起来向他走去。
当看清他手中的东西时,芈思瑶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她在现代发现的青铜同心锁,但此刻它崭新如初,锁面上瑶贲二字清晰锐利。
这是...
芈思瑶伸手触碰小锁,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王贲的手背。
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震。
王贲抬头,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庞比任何梦境都要鲜活。
没有铠甲,没有血迹,只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眼角已有细纹,却更添成熟魅力。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特别,浅琥珀色,在阳光下如同融化的金子。
我们成功了。
王贲的声音低沉而真实,
你回到了我存在的时代。
芈思瑶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着抚摸他的脸庞,每一处轮廓都如此熟悉。
这是...什么年份
秦王政二十六年。
王贲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也就是我们逃出咸阳的三个月后。
记忆如潮水涌来。
芈思瑶,
现在她完全确信自己就是芈瑶了,想起他们在巫咸族村落暂住,王贲的伤势刚刚好转。所以这里是...
天目山。
王贲点头,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我带你来看日出,想问你...
他突然单膝跪地,举起那枚同心锁,
愿意与我结为夫妻吗不是楚国公主与秦国将军,只是芈瑶与王贲。
阳光穿过锁孔,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芈瑶看着这个为她放弃军功、放弃荣誉,甚至不惜与整个秦国为敌的男人,胸口满溢的情感几乎令她窒息。
我愿意。
她跪下来与他平视,
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
王贲的眼眶红了。他小心地将锁分为两半,一半系在芈瑶腰间,一半挂在自己颈间。
巫咸族长的祝福,他说这能保我们魂魄相连,即使死亡也无法分开。
芈瑶想起现代那枚残缺的玉璜和半块锁片,突然明白了它们的来历。
她扑进王贲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杜衡香气。
这一切真实得不像梦境。
那...未来会怎样
她轻声问,
秦国终将统一六国,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王贲收紧双臂,下巴抵在她发顶：东海有仙山,南荒有密林。天下之大,总有秦王鞭长莫及之处。
他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
看,我已经规划好了路线。
芈瑶展开帛书,上面精细绘制着南下的路线,沿途标注了巫咸族各个聚居点。
最南端是一片未命名的海岸,旁边写着王贲工整的字迹：乘槎浮于海,终老蓬莱。
你想带我去海外
芈瑶惊讶地抬头。
王贲微笑：听说东海之外有仙岛,四季如春,无战乱之苦。
他轻抚她的脸颊,
我们可以造一间草堂,你种药草,我打渔...
这个画面太过美好,芈瑶忍不住落泪。她想起现代史书上记载的王贲,那个战功赫赫却终身未娶的秦国名将,原来真实的故事竟是这样。
怎么了
王贲擦去她的泪水。
只是...太幸福了。
芈瑶靠在他肩头,
就像偷来的时光。
王贲沉默片刻,突然说：瑶儿,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他指向悬崖边的石碑,
巫咸族长说,我们的选择会创造一个新的时空支流。原来的历史中,我确实孤独终老,你跳崖而亡。但在这里...
我们可以改写结局。
芈瑶接过他的话,突然明白了守魂人警告的真意。
选择回到过去,意味着放弃现代的一切,但同时也创造了一个新的可能性。
王贲担忧地看着她：你会想念那个时代吗
芈瑶想了想现代的高楼大厦、便捷生活,还有学校里的学生们...但那些记忆已经如隔世般遥远。
此刻,她更确信自己属于这里,属于这个为她等待了两千年的男人。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如蝴蝶般轻盈,却让王贲浑身僵住。过了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回应,动作生涩得像个少年。
芈瑶想起他曾经说过,在遇见她之前,生命里只有剑与兵法。
阳光越来越暖,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
远处山林间传来鸟鸣,新的一天正式开始。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山崖上,一段被历史长河淹没的爱情,终于迎来了重生。
我们该回去了。
王贲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族长要为你举行正式的巫女继承仪式。
芈瑶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那把'守心剑'呢
王贲从腰间解下短剑,正是后世芈思瑶在天目山发现的那把。
族长说,此剑蕴含着我们魂魄相连的秘密。将来若有人持剑来寻...
那一定是转世的我。
芈瑶微笑接过短剑,轻轻抚过剑身上的守心二字。
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回应着她的触摸。
王贲牵起她的手,两人沿着山间小径慢慢下行。
芈瑶不时侧头看他,每一次都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神温柔得不像个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
看路。
王贲捏捏她的手指,唇角微扬,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芈瑶笑着转回头,心中满是宁静的喜悦。她知道前路依然艰险,秦国的追兵可能随时找到他们,未来的流亡生活必定充满挑战。
但只要两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山脚下,巫咸族村落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孩子们在溪边嬉戏,老人们整理着药草。
看到王贲和芈瑶归来,族长,那位芈瑶在现代见过的守魂人先祖,拄着拐杖迎上前。
决定好了
族长睿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王贲与芈瑶十指相扣,同时点头。
族长露出欣慰的笑容,转向芈瑶：巫女大人,仪式将在满月之夜举行。届时你将正式继承祖母的衣钵,获得沟通生死的能力。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
这份力量可守护你们生生世世的缘分。
芈瑶想起现代的自己触碰古物时引发的异象,突然明白那并非偶然。
她的灵魂深处,一直沉睡着楚国巫女的力量。
谢谢您。
她真诚地说。
族长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两千年来,守魂人代代相传的使命,终于要在你们这一代完成了。
什么使命
王贲警觉地问。
族长笑而不答,只是引领他们向村落中央的大屋走去。
屋前空地上,几名巫咸族少女正在研磨朱砂,看到芈瑶纷纷行礼。
芈瑶突然有种强烈的既视感,这一幕她在现代某个梦境中见过。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合,她越来越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王贲似乎察觉到她的思绪,凑近耳边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芈瑶握紧他的手,看向远方的山峦。在那里,现代的天目山依然矗立,守魂人可能还在寻找突然消失的芈思瑶。
但此刻,她只属于这个时代,属于身边这个为她放弃一切的男人。
夕阳西下,为两人身影镀上金边。
他们的故事,将如那把守心剑上的铭文一般,历经千年,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