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告诉我,两情相悦的事情,就该有个盛大而完满的结局。
后来才懂,心动是易碎的瓷器,而命运总爱松手。
可恨当时正年少,不知世间万般难。
纵有两情相悦,苦于身不由己。
1
我名卫桃儿,是豆腐娘子的女儿。
原是做乞儿的,三岁时,阿娘见我可怜,带我回家做女儿养,如今想挣几个钱给阿娘瞧病。
我低眉敛目,不敢唐突了来人。
听王牙婆说,今日来的是侯府的王婆子,眼光虽挑剔,但出价总比别家高些。
为了这条消息,我给王牙婆拾了两个月的柴。
审视的视线落在头顶,我攥紧手心,努力维持镇定,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一片冰冷。
若是侯府能将我买回去,阿娘的药钱,就有着落了。
一片紧张压抑中,那婆子终于开了口,模样倒是周正,瞧着是个知恩懂礼的,行了,就你们几个了!
婆子手一挥,定了我们的去处。
那年,我十二岁,三两银,我将自己卖到了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很大,穿过一道又一道门,渐渐听不到外面街道上小贩儿热热闹闹的吆喝,府里也热闹,只是这热闹与外边不同,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听的人心乱。
透过半掩的门,大我几岁的女孩儿趴在长凳上,三寸厚的木板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荡起一片血花。
一众婢女吓得直发抖,低着头像一只只鹌鹑,胆小些的更是哭出了声。
承恩侯可不是一般人家,牢牢记住要谨言慎行,说错话办错事,大板子打了丢出去,是死是活就是你们的命了。
嬷嬷的话打前头传来,裹着风灌进耳朵,在心里落了根,又扎又疼。
2
命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有的人生下来就命中带贵。
听阿娘说,当今圣上原是最不受宠的藩王,一朝得运,成了万民敬仰的天子。
我从小就被抛弃,本是条不好的命,幸遇到阿娘,她将我捡回家,当做亲生女儿般教养,约莫我这一生的运气全都花在了遇到阿娘那天。
命好的人极少,但像我这样命不好的人有很多。
府上奴婢仆从的命,全凭主子的一句话,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一个死字。
也有运气不错得主子喜爱的,能伺候在主子身边,比下等奴仆多些体面。
更有甚者一朝翻身做了府上的主子,享富贵荣华,是有尊贵。
是以丫鬟们都挤破了头往主子身边凑,贿赂婆子也好,争尖出头也罢,大抵都能如愿。
与我同来的几个姑娘有的被小姐看中要去了侍候,有的拨去了姨娘院里当丫鬟,多多少少都有个依靠。
挑挑拣拣的最后一道来的姑娘就只剩下我和霖儿。
我大抵是因为运气不好。
而霖儿是因为生得太好。
霖儿生得好,一双眼睛看得人心醉。
小姐不愿要她,怕被她比下去,夫人姨娘也不愿要她,怕她得了侯爷的恩宠。
没有依仗的美貌总是遭人觊觎。
马房的王三,守门的刘大总偷偷摸摸为难霖儿,出言调戏让人厌烦,好在他们有贼心没贼胆,骂他们一通也好教他们知难而退。
可这府里掌权的人有许多,身份尊贵的人也有许多。
厨房拱门后头,我瞧见张金堵着霖儿不放,手都要伸进她的领子里,脑满肠肥,看得人直犯恶心。
那张金素来是个混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上主子马屁拍得贼溜,可在我们这些下等奴仆跟前,偏要摆一摆主子的谱,叫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偏生拿他没办法。
谁让他有个管家爹!凭着救命的恩情得侯府重用,连带着他这个管家儿子也能在侯府耀武扬威。
霖儿,厨房的王妈妈寻你呢。
我强装镇定开口,却发现说的话带了颤音。
怎么能不怕呢。
扰了张金的好事,若他真混起来,什么王妈妈李妈妈在他面前都是狗屁,说不得我们二人今日要一同栽在他手里。
可万一呢
世上的事总有个万一的。
3
进府那年的冬天是一个少见的寒冬。
一场发热来势汹汹几乎要了我的命,临近年关,管事妈妈嫌我晦气,要将我一张破席卷了丢出去。
我烧得迷迷糊糊,窝在大通铺角落里动弹不得,只知道我快要死了。
要么在侯府里病死,要么被丢出府外冻死。
是霖儿挡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管事妈妈:妈妈,您行行好,桃儿她还有气儿呢,她有救的!
霖儿哀求许久,舍了近半年的月钱求管事妈妈开恩,拖着我住进了荒废的柴房,生生从阎王面前夺回了一条命来。
我不知为什么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善意,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随手分出去的半碗剩饭最后救了我的命。
她为我求来了万中有一的生路,于我而言,那是天大的恩情。
我也想寻个万一,为她求个安生日子。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幸事。
果如我害怕的那般,突如其来的声音坏了张金的好事,他不耐烦地斥骂一声,扭头看向我这个罪魁祸首。
恶狠狠的目光看的我直发抖,眼见情况不对,我强压下话里带着的颤音拉着霖儿便要走,张爷,王妈妈还等着我们呢,我们就先告退了。
心底念了千万声菩萨保佑,可终究等不来上苍垂怜,张金一句话几乎将我拉入炼狱。
等等!
张妈妈寻霖儿可没有说要寻你啊,小爷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你二人,总得有个留下陪我不是!
张金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在我身上逡巡。
一只手朝我伸来,我却如定住了双脚,动弹不得,只睁大了双眼,我瞧见那霖儿站在张金身后,手中攥着的木棍高高扬起......
4
回到小屋时天已经擦了黑,一颗心在怀里跳的咚咚响久久不能平息。
我撒了谎,王妈妈并没有寻霖儿,所幸张金也没有得逞。
今日惹恼了张金,恐怕日后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难。
可如今我们只能顾得住当下,以后的事对我们来说,太远太模糊。
霖儿在我怀里哭到嗓子沙哑,她说:桃儿,这样的日子真的苦啊!
我知道她说的不是除草烧火苦,也不是被克扣月例银子苦。
被张金这样的人缠住,我们在府中担惊受怕,活得不像个人。
入了贱籍的人,从来是身不由己的。
深宅大院,求告无门。
所幸张金干的丑事见不得光,谅他不敢闹到主子跟前两败俱伤。
......
我不知昨天是如何抱着霖儿睡过去的,只记得睡前霖儿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她大抵是真的被吓惨了。
第二日天将将亮,小屋的门被人从外撞开,王妈妈将我生拽起来。
我还迷糊着便遭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这小蹄子睡得倒好,敢用我的名头去诓骗张金大爷。
王妈妈伸出手,专挑衣裳下的软肉拧,生疼。
我错了,王妈妈,再不敢了!
我疼得直求饶,狭小的屋子一张床一方桌,我根本没处可躲。
王妈妈累了,坐在条凳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眼里透着些幸灾乐祸。
也不知你这小蹄子生了怎样的好运气,也能被张爷看上,行了,拾掇拾掇去张家吧。
去张家是张金
是了,昨日把张金得罪狠了,他定是要报仇的,可他有错在先,闹大了侯府难道不追究他的错处吗
可容不得再细想,看着离我越来越近的两个婆子,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那张家我是万万去不得的。
王妈妈,我错了,求您在张金面前替我说说好话,要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这傻丫头,莫不是没睡醒说梦话呢,张小爷无故罚你做甚,他呀,昨日看上了你,要迎你到张府做姨娘呢......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是呀,张管家在跟着侯爷大半辈子,那张金算得上府里半个少爷,他愿意要你你竟还不乐意,从今以后烧火擦桌什么的脏活累活有的是人替你做,你就安安生生伺候张大爷,早日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三五个婆子,几人站在我身前将我堵在屋里。
几张嘴张张合合,听得我脑子发沉。
旁人不知,但在侯府伺候了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不知
那张金若真是个好的,当日我又何苦救下霖儿耽误她的好日子。
苦的是那张金纳妾,从来不是好人家的姑娘,牙婆那买来的,青楼里赎来的,卖身契死死攥在手里,哪怕打杀了官府也无从过问。
更有人瞧见打张府抬出来的人,浑身上下全是伤痕,竟是被虐杀。
我若真去了,等我的哪里是什么好日子,称之为阎罗地狱也不为过!
见我发呆,王妈妈又伸手来拧我的胳膊。
尖锐的疼痛顿时让我清醒几分。
王妈妈,我不去,我不能去,我若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我挣扎着想往外冲,却有几双手死死按住我。
你也别怪老婆子我狠心,昨天张大爷躺在小道上躺了半宿,大半夜就来找老婆子我算账,你若不去,我如何交代。
婆子们拉拉扯扯,给我换上了桃红的新装,押着我往外走。
我挣脱不得,被强押着从后门出了府,进了张家。
5
张金头上缠着一圈白布,坐在椅上阖着眼,身后贼眉鼠目的跟班一见着我就开了腔。
卫桃儿,家住枣巷,父早亡,家中只剩下寡母幼弟。
啧啧啧,真是个热心肠,自己都活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管其他人死活,瞧给我家爷打的……
话未说完,便被张金一把推开,露出油腻腻的脸露出几分夸张的假笑来,哦呦呦,怎么能押着桃姑娘呢,我不是说了去请吗撒开,撒开!
没有言语咒骂,没有拳脚相加,按理说我该庆幸,可张金反常的举动却惊得我起了一身冷汗。
原本凶恶的人装著一副慈眉善目软心肠,好似幼时阿娘同我讲的野熊一般,扮做人的样子哄骗你,迷惑你,最终张开血盆大口将你一口吞噬。
张金在我看来就像那头野熊。
可他所图是何呢我和霖儿,他随便安个病了逃了的罪名轻轻松松就能报仇,何况我如今正站在他面前,已是他囊中之物。
我绞尽脑汁去想也不得要领,只能等张金主动说。
我知道你不愿意到我张家,小爷我今日就同你做个买卖。
啪,啪,啪,三声击掌,有人带了个少年过来。
阿枝
姐!
我与小弟久别重逢,张金却容不得我们寒暄。
小爷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混人,这男欢女爱,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你不愿自是要换个愿意的来,若你能劝你这弟弟跟了我签了这契约,往后我再不找你的麻烦,如何
张金甩手往躺椅上一坐,拿出杆烟,眯着眼,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桃姑娘好好想想,纵使他跟了我,往后娶妻生子什么的不耽误,讨了我欢心你那老娘我也一并养着,稳赚不赔的买卖呦。
张金不说话了,只剩躺椅吱吖吱吖的声音,好像催命的咒语。
我想了许久,思绪全无,只能拖一刻,再拖一刻。
看来桃姑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张金没了耐心,起身捏住阿枝下巴,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阿枝是个良民,他轻易动不得!不像我这样签了奴契的,死了官府也不会细查。
诺,晦气玩意儿,赏给你们了。
几个跟班一喜,谢张爷赏!
一时间调笑声夹杂着我的求饶声响作一团,但我依稀从里面听到了阿枝的声音。
他说:我签!
跟班们停了手,我得了自由,张金面上露了笑,身契被送到阿枝面前。
6
张大爷这里好生热闹,哟!桃儿姑娘也在,巧了不是,主子唤你去跟前儿伺候呢,还不快去!
眼瞅着就快得手,偏生总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坏他好事,纵使来的人是少爷院里的小厮,张金的语气也露出几分不耐。
我怎么不知桃儿何时得了贵人青眼
嗐,张大爷事忙,你不知道,咱少爷昨个儿夜里相中了霖儿丫头,今儿一大早人家就飞上枝头做凤凰啦!说是喜欢桃儿,软磨硬泡求着少爷把桃儿调到跟前伺候。
张金冷了脸,明显不愿放人,人没捞着事小,如此轻而易举饶了我,倒像是怕了我这个奴才。
但毕竟主子发了话,他也不好抗命,一时间左支右绌。
那小厮倒也懂事,忙作了个揖,凑到张金面前赔笑。
怎能教张大爷吃亏,听闻春风院新来了几个俏丽的,张爷去瞧瞧,指定喜欢。
说话间,塞了个玉镯过去,霖姨娘也知行事冒昧,差我来爷跟前儿赔个礼,您大人有大量,莫要置气。
给足了张金脸面。
话也听了,礼也受了,张金顺着台阶也就往下走了。
小厮给我使了个眼色,催促我快走,我拉着阿枝离开,脑子里却早已一团浆糊,脚下也如同踩了团团棉花上,晕晕乎乎。
天爷呀!
霖儿成了姨娘!
还让我去她跟前儿伺候!
什么姨娘,什么少爷,什么主子奴才的,我一个洗菜除草的丫头竟能跟这些金贵的人物沾上关系!
女儿家到了年纪总是对未来有些幻想的,府里的丫头们到了年岁便要配人,签了卖身契的丫头大多也寻了卖身的小厮,生的孩子也在府里做活,运气好了陪着小姐少爷长大,也算是一份荣耀。
霖儿便是这样打算的,她无父无母,在侯府里虽是个丫鬟,但好歹也算有个归宿,赶明儿找个憨厚老实的小厮成亲,也算是圆满了。
没想到如今竟成了姨娘!
像做梦一样!
我拉着阿枝的手乖乖跟在那小厮后头,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
行至侯府后门,我央那小厮稍候,许久未见阿弟,也不知娘亲在家中可还安好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叙旧,我自是很珍惜。
那小厮也耐心,只说让我快些,他也能早点去三少爷那边回话。
三少爷哪个三少爷!
你这小丫头,侯府还能有几个三少爷,自然是咱二老爷的小儿子啊。
一瞬,我便从温润和风中坠入冰窖。
7
我甚至没有同阿弟细细寒暄,只问了阿娘是否安好,叮嘱他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说过几日会托人将月例银子送回家去,便忙不迭回府了。
霖儿成了姨娘,自是不必再住柴房,我跟着小厮,七扭八拐来到一所小院子。
仆婢用具无有欠缺,四时花卉一应俱全,一番好景我却无心去赏,直直进了厢房。
霖儿坐在内室镜前兀自看着镜中人发呆。
我扑过去紧紧攥住她的袖子,眼泪赶在话出口前流了满脸,怎么就是三少爷呢怎么会是三少爷
霖儿拿出帕子,细细将我的眼泪擦干,我成了姨娘,你该恭喜我才是,怎么反倒一副委屈的样子
谁的姨娘都好,为什么是三少爷,他……
他院里的女人,哪个好惹一个个手段高心思巧,咱们怎能斗得过。
若说去张金身边是虎穴,那在三少爷身边就是狼窝,一院子的女人,都是狼!
府里传得风风火火,哪怕是我们这样最下等的仆婢都能听一耳朵,都说三少爷好颜色,身边五六个姨娘样貌一个比一个拔尖,整日你争我抢斗来斗去,险些闹出人命。
霖儿一没根基,二没背景,心肠软又没手段,同这些人打擂台,怎能落个好
桃儿,你看,真美。
她没接我的话,只抬手拂上铜镜。
我看过去,干粗活时穿着素布麻衣尚有几分好颜色,如今身披丝绸锦缎,头戴金钗玉环,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我原是最恨这张美人面,引得豺狼虎豹闻着味儿打我的主意,我终究还是见识浅薄了些,竟不知还有别的路能走。这样好的一张脸,我总不能毁了不是既然它生得这样好,也不好教它明珠暗投,这里或许是个极好的归宿。
至于三少爷这边的糟心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桃儿,我们日子该是越过越好的。
8
日子是越过越好的,至少比之前要好。虽说要日日谨小慎微,但有着三少爷的恩宠,我与姨娘过得还算舒心。
府里最近有大喜事,老夫人六十大寿,听闻老夫人的小女儿、当今的皇后凤驾亲临,院里人手不够,各处都抽了人手去帮忙。
我也去了。
姨娘反复叮嘱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莫冲撞了贵人。
我只教她放一百个心,不过是些端茶上菜的活儿,我是最稳重不过的。
我知道三少爷院里险些闹出过人命,却在一天天安逸的日子里逐渐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这些姨娘啊妾啊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将人往地狱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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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好好的宴会,我举着托盘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前头的人稳稳当当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我一个踉跄,雕着童子送福的汤盅碎了一地,里面盛着的白玉芙蓉汤撒了我满身,甚至有几滴还溅到了贵人身上。
大胆!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我愣住了,直到板着脸的老嬷嬷按着我的肩让我跪在地上,碎瓷片扎入膝盖的刺痛才让我清醒几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我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企图引得贵人怜惜。
贵人没有说话,冷面嬷嬷冲外面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婆子拽着我的胳膊将我往外拉。
挣扎间衣袖卷至半臂,小臂上的桃花胎记救了我一命。
9
皇后娘娘抱着我唤我娆儿,一时间声泪俱下,满堂皆哀。
那天,我像做梦一般历经生死,又陡然翻身,从一个低贱的婢子成为尊贵的公主。
我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了皇宫,甚至未来得及同姨娘告别。
那些被风雪掩盖的往事,嬷嬷同我说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您还未出生,恰逢内乱,眼见先皇无子,承王起了歹心,妄图逼宫,您的父皇勤王救驾有功,先皇甚是喜悦,立圣上为太子。
承王余孽见事情败漏,恨毒了当今圣上,竟对远在封地的妇孺动手,娘娘动了胎气,在火光中生产,追兵穷追不舍,为护您平安,娘娘将您藏到隐蔽处,再回去寻时,已然不见您的踪影,您失踪的这些年,娘娘无时无刻不在念叨您。
好在上天庇佑,如今您回来了,娘娘也能安心了。
我抬头去看,皇后娘娘早忍不住淌了泪。
我怔住了,看着娘娘眼中带着愧疚的慈爱,不敢细想,也不敢深想。
......
宫里多了位公主,人人都知道那是帝后曾经遗失的明珠,对她千般宠,万般爱。
为表疼惜,皇后娘娘将最华丽的华阳宫赐予我,还拨了贴身的嬷嬷来照顾我。
王嬷嬷说纵使我遗失多年,也早已有了封号——嘉宁,嘉言懿行,四海承平。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只估摸着是个极好的意头。
珍宝奇玩不要钱似的往华阳宫送,我却只觉不安。
王嬷嬷只以为送来的东西不合我意,公主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
犹豫良久,我终于小心翼翼开口,我想阿娘了。
不只是阿娘,还有霖儿,阿枝,我被这样带走,他们不知道会有多担心我。
一向慈爱的王嬷嬷却难得板起一张脸:公主,您的娘亲向来只有一个,凤仪万千的皇后娘娘,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似是觉得我听不懂,又放柔了语气:公主如今是贵人,宫外的那些人啊事啊的,莫要再提了,免得惹娘娘伤心。
娘娘是极宠爱你的。
10
四月十二,皇后娘娘说那天是我的生辰日,邀了满京的贵女为我庆贺。
席面上很是热闹。
李大人家的小姐一手动人的琵琶引得众人称赞,我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好听。宋大人家的小姐提笔作了一幅画,我看不出门道,只觉那画中的蝴蝶快要飞出来一样。
各样的才艺让我眼花缭乱,我看得正起劲儿,却有一个小姐站出来:今日是公主寿辰,不知公主有什么拿手的,也让我们开开眼。
我面上一阵局促,什么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的东西,此前我碰都没碰过,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放在嬷嬷身上。
嬷嬷凑到我耳边说那是张贵妃娘家妹妹,最是嚣张跋扈。
在宫里这段时间我有所耳闻,张贵妃如今正得宠,她的妹妹自是轻易得罪不起。
我正要坦白自己不会,无非是丢些脸罢了,却有一道声音闯了进来,张玉倾,你也知道今日是公主生辰,仗着贵妃受宠在公主生辰这日为难公主,怕是你姐姐也要受父皇训斥!
哟,这不是嘉柔公主嘛,如今人家正主回来了,你倒还有心思蹦跶,我倒要看你还能嘚瑟几天!
我如何做还轮不到你说,玉牒上有我的名字一日,我便还是公主,见了我你依旧要请安见礼,啧啧啧,不愧是泥瓦匠出身,规矩礼仪是有些欠缺。宋嬷嬷,去张家住两天,好好教教张小姐规矩。
嘉柔公主拉着我离开,丝毫不顾及身后要将人洞穿的怨毒眼神。
不过看那位刁蛮的小姐受挫,我很开心。
你该叫我一声表妹,我生在承恩侯府,你丢失这些年,母后思念成疾,常常唤我入宫陪伴,以解相思之苦,久而久之,就将我认作义女。
我刚回宫就听闻母后找到了多年前遗失的女儿,这天底下的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一场寿宴,竟然就将你寻了回来!
听闻你在侯府数年,若早些在祖母面前露露脸,说不定还能回来得更早些。
身旁的人叽叽喳喳,生生将原本尴尬的局面染了些热闹。
你怎么话这样少,那些人就拿准了你这样的好脾气才来欺负你。
我怕说错了话,失了规矩。
别管他们,他们有时候就是太古板,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做,没意思极了。
面前的小太阳似乎有一种魔力,驱使着我敞开心扉。
我同她讲,我在宫外的阿娘做得一手嫩豆腐,来买过的人都说好吃;
我的弟弟阿枝年纪尚小,却也会在遇到危险时护在我身前;
承恩侯府的霖儿如今是三少爷的姨娘,我与她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
我同她说,若是我还在侯府,等霖姨娘彻底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心腹,我就求个恩典,带上这些年的积蓄在城边上买个小宅子,宅子不必大,能住下我们三人就好,院中最好有个小磨盘,这样便能吃上阿娘亲手做的豆腐……
至于那些所受的困苦与磨难我并未提及,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娇娇儿怎样也不会明白有人会因为买不起药不得已而卖身,三两银子甚至不够她随手的打赏,更不会懂底层的人并不都是她想象中的良善,那里的阶级甚至更为严苛。
更何况,皇后娘娘大抵也不愿我过多提及过往。
我说得认真,她听得仔细,直至天边扯出大片晚霞。
回到华阳宫,我脑子里还回荡着分别时的声音。
嘉宁,生辰礼物,过几日送你啊!
11
我在华阳宫待了好几日,除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就一直待在宫里随嬷嬷学规矩。
嘉柔来了,拽着我的胳膊去了皇后殿里。
她拽着金丝织就的凤袍撒娇,母后,我想带着嘉宁去侯府看看,说起来,祖母还没好好看过外孙女呢。
一番软磨硬泡下,皇后娘娘终于松了口,去吧,多带些人。
嘉柔回头,冲我神秘一笑,像个狡黠的小兔子。
进宫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宫。
华丽的马车就这样不紧不慢出了宫门,停在了承恩侯府门前。
拜过老夫人,嘉柔就带着我偷摸出了府,放心吧,你那个霖儿小姐妹我知会过三哥了,那些人现在可不敢欺负她。
嘉柔带着我七拐八绕来到一所小宅子,呐,送你的生辰礼物。
我看过去,莫名熟悉。
不大的宅子,小磨盘,我还非常贴心栽了棵桃树,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还有呢!
嘉柔推着我进了院子。
阿姐阿娘,柔姐姐把阿姐带回来了!
桃儿,是桃儿吗
门帘被掀开,阿娘几乎是冲出来握住我的手,话未出口便红了眼眶,桃儿...瘦了,也变好看了。
12
有了嘉柔相伴,我在宫里自在许多。
与她相处久了,我发现她有许多鬼点子。
前日抓了老太监要给他算命,昨日又要亲自动手在院里扎个秋千。
同她在一起,寂寂深宫倒也添了几分乐趣,我开始日日盼着她来。
嘉宁~今天我可带了好东西过来。
宫女走上前往桌案上放了一摞纸。
我看过去,一张张纸上,画的竟都是俊俏郎君。
听母后说要选驸马呢,我们可得好好挑挑。
这个长得俊俏,这个也俊俏...嗯,这个不行,眼睛太小...
嘉柔洋洋洒洒挑了一摞出来,呐,长得好看的都在这里了。
终究正当青春年少,我看着画像上的俊俏郎君,不由得红了脸,却也没有再去挑选。
嘉柔还是孩子心性,被养得太好,多了些理所当然的天真。
公主与公主终究是不同的。
长在乡野甚至曾经当过奴婢的公主在世家大族口中只是一番笑料罢了,大抵没有人能看得上。
想必多的是明褒暗贬。
明知不是良缘,那便不必强求。
13
嘉柔最近找了新的乐子。
听闻最近宫人们往围场新投了些兔子狐狸,好姐姐,你陪我去嘛。
我向来抵挡不住嘉柔这样可怜巴巴的眼神,但我对骑马射箭这些着实称得上是一窍不通。
没事儿,我教你,宫中女子我的技术若要称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
嘉柔是个很好的老师,不多时,我便能独自在马背上坐稳。
嘉宁姐姐,你在这儿再练练,我去给你猎些兔子。
她转头吩咐侍卫宫人护好我便翻身上马,红色的骑装映着草的青,天的蓝,莫名让我想到了从未企及的自由。
我看着身下乖巧的马儿,忍不住动了动缰绳,就像嘉柔那样。
待回过神时,耳边满是呼啸而过的风,身后是宫人的叫喊,以及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公主,手给我!
我吓得白了脸,双手不受控制般死死拽住缰绳,不敢松开一分。
下一刻,身后多了个人。
突然增加的重量让马儿更加疯狂。
公主,相信我,把手松开。
或许是背后的胸膛太坚实可靠,或许是那人的声音太过有力让人信服,我终于松开了死死拽着缰绳的手,该而扯住身后人的披风。
我以为他能将狂躁的马儿安抚好,却没想到他直接带着我从马上跳了下去,两人摔摔滚滚抵着树停下来时,我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大抵是伤着了。
自责与愧疚紧紧裹住我,若我能勇敢一点伸出手,若我能清醒一点知轻重……
公主,没事了,睁开眼吧。
没有想象中的不耐,也没透露出丝毫埋怨,我就这样闯进了一双很好看的眸子。
清澈透亮,我能从里面看到自己裹满泪水的眼,带着几分狼狈……
我移开视线,手心处破开的口子露出刺眼的红,周围散着些细碎的木屑。
你受伤了!
被枯枝刮了一下,小伤,公主不必挂心。
我拉过他的手,不挑出来会发炎的。
绣着桃花的锦帕缠缠绵绵裹在他手上,一面是担忧,另一面却是我的私心。
嘉宁姐姐,你有没有事
嘉柔真是个小救星,眼见气氛逐渐尴尬,带着一行人匆匆赶来,拉着我上上下下打量,生怕我受伤。
我拉住她翻来翻去的手,没事,多亏了这位护卫。
都怪我,明知你不善骑射,还缠着你和我一起来,不行,让太医来瞧瞧,别磕着哪了。
14
围场回来,我脑中总是会浮起那道身影。
吃着糕想,绣着花也想。
他到底是谁呢
我瞧着围场护卫的骑射与平常的侍卫高明不少。
连嘉宁姐姐也看出来了吗他们呀,是父皇精心挑选的,个个武艺高强,尤其是当日救你的郁青更是其中佼佼者。
围场刀啊箭啊的本就比平日危险些,父皇说放在围场一为保护,二为历练……
嘉柔似打开了话匣子般,我却再听不进去,一颗心被那双清澈的眼睛占满。
郁青,这名字可真好听。
围场出事,我原该离它远远的才是,嘉柔也没想到,我会主动提出再去。
不行,上次你出事,我到现在一想起来就肝儿颤,若再出事……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总之,你去不得!
我就坐着,离马儿远远的,况且这么久没去,你一直在宫里陪着我怪闷的,就当出去换换心情。
......
还是那个护卫,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坐在树下,远远看着嘉柔纵马,时不时瞟到站如青松的人儿,面上腾起片片红云。
几番对视后,终于有人忍不住。
公主来围场,怎不去骑马
似是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轻咳一声:公主放心,上次那匹马是意外,公主若害怕,用我的马可好,我的马最是温顺不过,她叫红云。
骑着有主的马,自然要让马的主人来教。
郁青的骑术是在嘉柔之上的。
缰绳莫要扯太紧,也莫要握太松,跟着它的节奏走……
......
嘉柔玩了个尽兴,再回来时,我已经能驱着马儿小跑。
郁青,你不是最宝贝红云了吗三皇兄想试试你都拒了。
斜阳西下,霞光暖暖地照过来,为他的耳尖镀上一层红光。
15
未说出口的情意总是含蓄而温软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试探,却不知早已漏洞百出。
暗生的情愫可以瞒得过皇后娘娘,可以瞒得过王嬷嬷,却瞒不住日日同我相处的嘉柔。
那郁青长得好,家世也不错,若他日后做了阿姐的驸马,我可要喊他一声姐夫呢!到时候阿姐可得替我说说好话,我馋红云好久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我心头一颤,手下的针线险些拿不稳,没影的事,阿柔莫要乱说。
嘉柔手撑着脸,支在桌案上,啧啧啧,这些日子,得了闲就喊我去围场,去了围场便把我晾在一边。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不时再相视一笑,那柔情蜜意,简直容不下第三个人。
我只在三皇兄三皇嫂身上见过。
可是我......
阿姐,我们皇家的女儿,没有配不上的人。你心悦他,他也心悦你,两情相悦的事,就该有个盛大而完美的结局!
盛大而完美的结局,我与郁青,相濡以沫,恩爱白头,对我而言是那致命的诱惑。
我攥紧了袖中才绣好的桃花荷包,同嘉柔一起对虚幻的未来做了一遍又一遍畅想。
却忘了当日送来的画像,根本没有郁青。
16
情投意合大抵最能给予人勇气,一向瑟缩的我竟有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决心,心花怒放的怒。
我揣着桃花荷包再次来到围场,这一次,只我一人。
事先准备好的话站在郁青面前时忘了个一干二净,慌乱中只拽出荷包塞到他手中。
他似乎呆住了,我也呆住了,一时间羞愤与委屈涌上心头,我伸手便要将荷包拿走,不要就算了。
退回来时手反被捉住,我抬头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公主,这算是嫁妆吗
自是不算,公主的嫁妆按规制有十六抬,这...这只是一个荷包。
顿了顿,我又说:你莫要弄丢了。
17
听嘉柔说,近来边疆不安稳。
倒也不用担忧,每每到了冬日,北边总要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打过来,又被我们打回去。
我提起三分的心又稳稳落到实处,继续摆弄快完成的绣样。
可这次好像不同,听宫女说,圣上已许久未来后宫,为此张贵妃发了好大的脾气。
前朝的形势愈发严峻,甚至隐隐影响到后宫。
嘉柔带着我同皇后娘娘请安时,妃子们所说之事也大都牵涉北疆。
或许是未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除了认出我那日,她待我总是亲近不起来。
我只端了茶水在一旁静静独饮,未曾插话。
听说皇上派郁老将军去了北疆,有郁老侯爷在,那些蛮族总归蹦跶不了几天。
说来这郁小侯爷倒是京中少见的上进子弟,与他父亲一样志在边疆,到时承了老将军衣钵,我朝又多一员大将。
说起来这孩子生得多不如生得精,老将军这独子偏偏比许多子弟都争气……也不知哪家的女儿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嫁给他。
本是与我无光的话题,但脑中却莫名闪过一道灵光。
我拉了嘉柔拜别,行至无人处。
那郁青,可是郁老将军的独子我颤着嘴唇问出心中所想。
他竟没同你说吗
一句话打碎我所有的侥幸,怪不得……
怪不得他与三皇子相熟,怪不得花香里没有他,怪不得他从未告诉我自己的出身。
这些细节,我竟从未去深想。
18
噩耗是一个接一个递到宫里的。
郁老侯爷战败!
蛮族要了许多粮食布匹,棉花金银,还有……嫡亲的公主!
我怔住了,嫡亲公主,我!
所有人都在我会被送去和亲,说我没福气,好不容易找回来福还没享够就要被送出去吃苦。
花丛后,嘉柔正要斥责多舌的宫人,我拉住了她。
我一个人换大夏数年和平,很值当。
......
近来我的脑子乱得很,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嘉柔,郁青,边疆,蛮族,甚至梦到了我出生时的火光,叫喊,挣扎,血腥像一个罩子般裹住我。
我挣扎着醒来,只觉淋淋漓漓生了一身汗。
唤人取水沐浴过后,脑子反倒比白日更清醒几分。
将所有的事捋顺后,东方已露出些许晨光,我唤了王嬷嬷去凤仪殿。
我还是想问一个答案。
被亲口承认的答案。
孩儿马上就要走了,母后,我想寻个答案。
当年,我真的是无意中被遗失的吗
还是为了逃命,为了不引起乱党注意,将一个只会啼哭的婴儿丢下了马车……
娆儿,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19
近些时日,宫里安静得很。
我突然发现,嘉柔已许久未来寻我了,嬷嬷说,她去父皇跟前儿求他不要送我和亲,被父皇关了起来。
又听说,郁小将军跪在宫外,说要娶我,被侯夫人捆住了带回家。
这两个人拧起来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父皇正心烦意乱,嘉柔这时去明摆就是火上浇油。
郁青更过分,先前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晓了,纵使我不去和亲,身为公主,也断断不能嫁给一个将军的独子。
郁青不知何出来的门道,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托人送到了华阳宫。
嘉宁亲启,嘉宁亲启,嘉宁亲启……
我一封都没有看,装进了匣子里。
......
入宫时,桃儿穿了件粗衣,混混沌沌就住进了华阳宫。
离开时,嘉宁身着嫁衣,珍宝奇玩尽数留在了华阳宫。
唯带金银一笼以备不时之需,书信一匣以慰相思之苦。
和亲的队伍很长,百姓在街边驻足观望,轿辇行过之处,百姓皆俯首叩头感念公主恩德。
我掀开轿帘张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娘牵着阿枝站在百姓中,随他们一起叩头。
若他们知晓今日坐在轿中的是我,不知会有多伤心。
不觉泪水流了满面,顺着脸落入口中,咸咸的。
就像阿娘做的豆腐脑。
20
蛮族之地果如听说的那般,寒冷,荒芜。
在此地生活十二年,我仍无法适应。
和亲带来的金银粮食早就被消耗殆尽,可汗的主帐最近有心腹频繁进出。
我紧紧攥着得手沁出一层薄汗,快了,就快了!
王妃,莫要着凉了,您还怀着孕呢。
身后有侍女为我披上披风。
是了,万事俱备,只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只期望他莫坏了大计。
可万事与祈愿总是背道而驰。
火光,厮杀,血腥,所有的一切真实而虚妄,我犹如坠入了一个梦境。
马车上的女子紧咬软木,目眦欲裂却不吭一声,静得渗人,直至一小声惊呼:夫人,生了,是个小千金!
公主,是个女孩儿!
婴儿的啼哭声显然吸引了注意,有火光渐渐往这边靠拢。
公主,将孩子……
嬷嬷话未说完便止了声,我将手指放入女儿口中,团子一般的人儿边吮吸边抽泣,渐渐睡了过去。
小平安,你比阿娘乖许多。
若阿娘也能像你一样乖,就不会被丢下马车。
21
蛮族可汗贪得无厌早有下属不满,再加上刻意挑拨的枕头风足够掀起一场内乱。
内忧外患,大夏趁乱将蛮族一举拿下。
我回到了阔别十二年的故乡,带着小平安。
郁青成了大将军,比之前沧桑许多,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熟悉的眼睛看向我时,仍带着汹涌的隐忍的情谊。
我看向他塞在袖中隐隐露出的桃花荷包,已经被洗得掉色。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冲动,张口便说要娶我,行至我跟前时,平静地唤了句公主。
十数年的时光将我们打磨得愈发沉稳,知道世上的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比如一个嫁去外族的公主再不能同权臣家联姻,又比如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不能弃天下百姓不顾,随心而为。
我又想起嘉柔说的那句话,两情相悦的事,就该有个盛大而完满的结局。
终究是当时正年少,不明白有时候能够两情相悦,已经是很美好的事情了。
如今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