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娶她的日子。
本以为是喜日,没想到是忌日。
我最爱的女人,说我是勾结盗匪的禽兽。
亲手指证我的罪。
她眼中的厌恶,比刀子更锋利。
定情的信物,成了陷害我的凶器。
看着她嘴角的冷笑,我如坠冰窟。
(一)
我叫陈默。
今日,本该是我和柳如烟大喜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我就已穿戴整齐。
一身崭新的秀才青衫,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胸口,我小心翼翼地揣着那块家传的古朴墨锭。
它黝黑,沉重,据说内藏乾坤。
这是我们陈家世代相传的宝贝。
也是我此行纳征,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聘礼。
柳家是邻镇首富。
柳如烟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温柔知礼。
一年前灯会初遇,她不嫌我贫寒,我感念她情深。
柳老爷对我更是和蔼可亲,不仅从未嫌弃,反而慷慨资助我上京赶考。
只盼我金榜题名,回来风光迎娶他的女儿。
陈默,柳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如烟等你回来。柳老爷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陈郎,墨锭乃家传之宝,好生保管。待你高中,我们用它共书未来。如烟的叮咛曾让我心头火热。
我以为,我遇到了此生良人与贵人。
我以为,苦尽甘来,前程似锦,佳人在怀。
就是今天。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带着柳家资助的盘缠和那块意义非凡的墨锭,踏上了前往柳家的路。
按约定,今日行纳征之礼,待我高中归来,便是大婚之时。
墨锭,是此行最重要的信物。
一路风尘,心中却满是甜蜜。
想象着如烟今日的娇容,柳家张灯结彩的喜庆,未来琴瑟和鸣的日子……
我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然而,当我满怀憧憬踏入柳家镇时,看到的,却不是喜庆。
是肃杀!
柳家大门紧闭。
没有红绸。
只有几个神色不善的家丁,和几个……腰佩钢刀的衙役!
我的心,骤然一沉!
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
站住!你就是陈默
为首的衙役厉声喝问,佩刀在晨光下闪着冰冷的寒芒。
正是在下。今日是……
我的话没能说完。
拿下!
粗暴的命令响起。
几个家丁和衙役饿狼般扑了上来,将我死死按在地上!
冰冷的地面,硌得我脸颊生疼。
我拼命挣扎,嘶声大喊:为何拿我!今日是我与如烟小姐纳征之日!柳老爷!如烟!
闭嘴!你这无耻之徒!
一个声音响起,冰冷,又该死的熟悉。
我猛地抬头。
如遭雷击!
柳如烟!
我的如烟!
她站在那里,一身素白孝服般的衣裙,脸上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喜悦。
只有……彻骨的冰冷,和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她身边,是柳老爷。
柳老爷一脸痛心疾首,指着我,声音悲愤欲绝:陈默啊陈默!我柳家真是瞎了眼!竟资助你这等衣冠禽兽,蛇蝎之徒!
柳老爷如烟
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切,和我幻想中的场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怎么回事
柳如烟冷笑,声音尖锐刺耳,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婉。
陈默,你还有脸问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我怒吼,屈辱和愤怒像岩浆般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何罪之有柳老爷接过话,声音陡然拔高,痛心疾首地控诉:
你利用我柳家资助,假意上京赶考,实则在半路勾结‘黑风寨’的盗匪!
意图里应外合,谋夺我柳家百年家产!
若非小女机警,提前察觉你的狼子野心,并向官府报案,我柳家险些毁于你这白眼狼之手!
勾结盗匪
谋夺家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千斤巨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我何时勾结过盗匪!
我一心只有科举功名,只有眼前这个曾让我朝思暮想的女子!
怎会生出这等歹念!
不!这是污蔑!彻头彻尾的污蔑!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挣脱按压,柳老爷!如烟!你们看着我的眼睛!我陈默是那样的人吗!我们三年的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柳如烟猛地别过头去,不与我对视。
声音却更加冰冷无情:情意我只恨自己当年识人不明,被你这虚伪的外表蒙骗!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人证物证我气得几乎要笑出来,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证人在何处!物证又是什么!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
一个衙役狞笑着上前,动作粗暴地在我身上搜查。
很快,他从我贴身收藏墨锭的布袋里,掏出了一封信!
我瞳孔猛地收缩!
那封信的封皮上,赫然写着——黑风寨大当家亲启!
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我从未见过!
看看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勾结盗匪的铁证!
衙役将信抖开,对着越聚越多的围观乡邻,高声念道:……事成之后,柳家财富你我平分,柳如烟归你……
不堪入耳的字句,像一条条毒蛇,狠狠钻进我的耳朵!
周围的乡邻越聚越多,对着我指指点点。
那些鄙夷、愤怒、唾弃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得我体无完肤!
不……这不是我的信!
是栽赃!是陷害!
我拼尽全力嘶喊,声音却被淹没在嘈杂的议论和唾骂声中。
栽赃
柳如烟缓缓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中充满了鄙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陈默,事到如今,你还要演戏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心寒的穿透力。
这封信,可是我亲手,从你准备送我的定情信物——那块墨锭的夹层里发现的!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陈默,用我们定情的信物,传递你如此肮脏的阴谋!
墨锭……夹层!
我猛地看向她手中拿着的那块墨锭——我的家传墨锭!
它什么时候有了夹层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
不对!
这绝对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
柳如烟!我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她那张曾让我痴迷的脸,此刻只觉得无比丑陋和陌生。
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你和你爹早就设计好的!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柳如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残忍的弧度。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转头对着衙役道:官爷,人证物证俱在,此獠罪大恶极,还请速速将其押回大牢,严加审问!
带走!
冰冷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住了我的手腕。
衙役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拖起。
我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拽着。
经过柳如烟身边时,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嘶哑地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
她终于再次侧过头。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蔑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你碍事了。
还有……
那块墨锭,归我们了。
墨锭!
果然是为了墨锭!
所有的关怀备至,所有的情深意重,所有的山盟海誓……
原来,都只是为了我家那块看似普通的破墨锭!
我如坠万丈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刺骨!
温柔乡
那是英雄冢!更是我陈默的断头台!
我满怀感激,以为遇到了此生良人、命中贵人。
到头来,却是一场精心编织、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惊天骗局!
周围是乡邻毫不掩饰的唾骂。
是衙役凶狠的呵斥。
是柳家人得逞后的冷笑。
而我,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前途光明的书生,此刻却衣衫褴褛,枷锁加身。
被他们像拖死狗一样,押往那暗无天日的监牢。
红妆染血。
良缘成孽。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粉碎。
(二)
冰冷。
潮湿。
监牢里散发着经年不散的霉味和令人作呕的尿骚气。
这里,成了我陈默的新家。
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关死,像铡刀斩断了最后一点光线,也斩断了所有希望。
我蜷缩在肮脏的稻草堆上。
手腕和脚踝被粗粝的铁镣磨得血肉模糊,钻心的疼。
但这点皮肉之痛,比起心口的绞痛,连万分之一都算不上。
柳如烟那冰冷的眼神。
柳老爷那副虚伪至极的面孔。
衙役凶狠的嘴脸。
乡邻们鄙夷唾弃的目光……
一幕幕,一帧帧,在我脑海里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缓慢而残忍。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三年的情意,难道全是镜花水月,全是假的
那些花前月下的呢喃软语。
那些红袖添香的温馨夜晚。
那些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关切。
难道全是你柳如烟演出来的戏
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还有柳家!
你们觊觎我家那块墨锭,为何不直接开口索要
我家道中落,若你们真心求取,我未必不能割爱。
为何要用如此歹毒的方式
设下这弥天大谎,不仅要夺走墨锭,还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断我科举之路!
毁我清白名声!
置我于死地!
勾结盗匪
多么可笑的罪名!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去勾结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那封所谓的罪证,更是破绽百出!
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那是彻头彻尾的伪造!
然而,在柳家的金钱和权势运作下,真相早已变得微不足道。
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
一个让他们名正言顺夺走墨锭,并掩盖他们真正目的的牺牲品。
而我,这个无权无势、对他们感恩戴德、毫无防备的寒门书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审讯的过程,更是对我尊严的无情践踏。
陈默!还不从实招来!你与黑风寨是何时开始勾结的柳家的财宝,你们打算如何分赃
堂上,县官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言语间却充满了不耐烦,以及早已认定的结论。
大人!冤枉!学生从未勾结盗匪!那封信是伪造的!是柳家陷害!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为连日的折磨而嘶哑不堪。
放肆!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县官怒喝。
柳小姐亲口作证,在你贴身携带的家传墨锭夹层中找到此信,难道柳小姐还会诬陷你不成
柳如烟……
她竟然亲自出堂作证!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素雅。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和决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详细地叙述了如何无意中发现了我的阴谋。
如何大义灭亲地选择了报官。
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陈默,念在往日情分,我本不愿如此。
但你误入歧途,与盗匪为伍,意图不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柳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更不能让你错上加错。
她说着,甚至还逼真地挤出了几滴痛心疾首的眼泪。
好一个大义灭亲!
好一个不能让你错上加错!
我死死盯着她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脸。
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丑陋。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笑声凄厉,在空旷的公堂上回荡不休。
哈哈哈哈……柳如烟!你演得真好!演得真好啊!
我笑着,心却在滴血。
为了区区一块墨锭,你们柳家,真是煞费苦心!煞费苦心啊!
大胆刁民!竟敢咆哮公堂!掌嘴!
县官勃然大怒。
冰冷的刑具再次落在我身上。
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我的心,早已麻木,一片死寂。
最终,在柳家所谓的铁证和无孔不入的金钱攻势下,我被判了勾结盗匪未遂。
虽然因为证据指向的是意图而非实行,加上黑风寨早已被官兵剿灭,死无对证,我侥幸逃过一死。
却也被判了三年监禁。
三年!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这足以毁掉一切!
我的科举之路彻底断绝。
我的名声彻底败坏。
我的人生,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狱中,日子更是生不如死。
狱卒的呵斥。
牢头的欺压。
其他囚犯的霸凌……
我成了他们随意发泄怒火的对象。
他们嘲笑我是被女人坑了的傻书生。
骂我是异想天开的白眼狼。
我被打,被骂,被抢走少得可怜的食物。
起初我还挣扎反抗。
但换来的,只是更残酷、更无情的毒打。
渐渐地,我沉默了。
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任凭黑暗和绝望将我一点点吞噬。
就在我万念俱灰,甚至想到了结此生的时候。
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再次将我打入更深的绝望深渊。
那天,一个新来的囚犯,因为偷窃了柳家绸缎庄的布匹被抓了进来。
他在牢里唾沫横飞地吹嘘。
说柳家最近真是走了大运,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大笔横财。
不仅盘下了城东最大的几间铺面。
还打通了南方的商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甚至听说,柳老爷正在用钱打点关系,要捐一个官爵!
横财
打通商路
捐官爵
我的心猛地揪紧!
他们变卖了墨锭!
他们用我家的传家宝,用栽赃陷害我得来的不义之财,去铺就他们那肮脏的锦绣前程!
那柳家小姐呢那个作伪证的女人呢
我抓住那个囚犯,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柳小姐哦,你说那个美人啊!
囚犯咧嘴一笑。
听说最近正和县尉大人的公子议亲呢!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柳如烟!
她不仅把我狠狠踩入污泥。
还要用我的血泪,去浇灌她那所谓新的良缘!
锥心之恨!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如同滚烫的岩浆般在我胸中翻腾、奔涌!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用我的名誉、我的前途、我的血泪换来的一切
凭什么他们可以逍遥法外,步步高升,鲜花着锦
而我却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苟延残喘,像条狗一样活着!
不!
我不甘心!
我不能死!
我不能就这样认输!
我要活着出去!
我一定要活着出去!
柳家!
柳如烟!
你们欠我的,我陈默,一定会亲手讨回来!
百倍!
千倍!
这仇恨,如同疯狂滋长的毒草,瞬间爬满了我的心脏。
它支撑着我,在绝望的深渊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求生之火。
(三)
仇恨,是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牢中,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燃料。
但仅仅活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用
我需要力量!
需要一个机会!
我要亲手撕碎柳家那张用金钱和谎言编织的弥天大网!
可我身陷囹圄,手无寸铁。
柳家权势滔天,如同压在我头顶的巨山。
我该如何反抗
日子在无尽的屈辱和煎熬中流逝,每一天都像在地狱中被反复炙烤。
我强迫自己从无能的愤怒和自怨自艾中挣脱出来。
冷静!必须冷静!
我开始一遍遍地回忆,关于那块墨锭的一切细节。
那是祖父传下的遗物。
通体黝黑,质地坚逾精铁。
一面刻着模糊的山水,另一面是几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古篆。
祖父曾说,此墨非凡品,内藏乾坤玄机。
但他自己也不甚了了,只反复叮嘱,务必好生保管,绝不可轻易示人。
柳家……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这块墨锭的存在
为何如此处心积虑,不惜毁我一生也要得到它
难道,它真的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藏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在我心中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若墨锭真有无法估量的价值,柳家将其变卖,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这还不够!
仅凭这点线索,撼动不了根深蒂固的柳家。
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栽赃陷害,必然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足以让柳家万劫不复的,致命武器!
就在我苦思冥想,心神几乎被绝望吞噬之际,转机,却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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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暗无天日的监牢,关押着三教九流,其中从不缺乏消息灵通之辈。
一天,我蜷缩在角落,两个老囚犯的低声交谈,如同鬼魅般钻入我的耳朵。
前朝……
墨锭……
罪证……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了呼吸!
我悄无声息地挪近了一些,竖起了耳朵。
只听一个声音嘶哑如老囚犯说道:
……那柳家,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弄到了那块‘阎王墨’!
听说他们还当是什么宝贝,急吼吼地就卖了出去……
另一个囚犯的声音接了上来,带着一丝嘲讽:
嘿,他们懂个屁!
那玩意儿,哪是什么宝藏
那是催命符!
当年户部侍郎周扒皮倒台前,把他贪墨的账本、往来的密信,用特殊药水浸泡,再混入墨料,才制成了这块墨锭!
只有用特定的药水显影,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那里面,可记录着当年多少高官显贵的罪证啊!
周扒皮
就是那个被抄家灭族的贪官
可不是嘛!
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把罪证藏在墨锭里,想着日后东山再起。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先玩完了。
那墨锭几经辗转,也不知怎么就落到了那个姓陈的书呆子手里……
阎王墨!
罪证!
特定药水显影!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如同被雷霆击中!
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重重迷雾!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墨锭真正的秘密!
它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图!
而是前朝大贪官周扒皮,藏匿罪证的记录!
柳家鼠目寸光,只当它是古董,或是藏了什么金银珠宝。
他们急于变现,却不知道自己手里捧着的,是一颗足以引爆整个朝野的,惊天巨雷!
他们……卖掉了墨锭!
这意味着,那记录着无数罪证的阎王墨,此刻正流落在外!
一股狂喜,瞬间席卷我的全身!
我几乎要忍不住放声狂笑!
柳家啊柳家!
你们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们以为夺走的是财富,却不知道,那是一把足以将你们,甚至更多人,烧成灰烬的烈火!
这个秘密!
就是我陈默,复仇的,最好武器!
我死死压下内心翻腾的激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一步,我必须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而且,要传递给一个有能力,且有胆量,去彻查此事的人!
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
当朝御史,张清源!
张御史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著称。
曾弹劾过多位权贵,深受百姓爱戴,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如果是他,一定有兴趣,也有能力,去追查这阎王墨的下落,揭开这背后,足以颠覆朝纲的惊天大案!
但是,我身陷囹圄,如同困兽。
如何才能将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安全地传递出去
我的目光,落在了牢头王五身上。
王五,是个典型的见钱眼开,欺软怕硬的小人。
平日里没少欺压我,但也正因他的贪婪,才给了我一丝可乘之机。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王五。
凭借着我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他平日的言行举止,喜好,甚至是他与某些狱卒之间那些龌龊的交易,都牢牢记在心中。
然后,我开始示弱。
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对抗,而是变得顺从。
甚至主动帮他做一些杂事,偶尔说一些在狱中学来的奉承话,去讨好他。
王五起初对我十分警惕,但见我确实老实了许多。
加上我读书人的身份,能帮他写写算算,处理一些他不擅长的文书杂事,便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开始对我颐指气使起来。
我知道,时机,正在一天天成熟。
我需要一个筹码!
一个足以让王五,冒险帮我传递消息的筹码!
我利用帮王五整理狱中旧档的机会,偷偷记下了几笔他中饱私囊,克扣囚粮的证据。
这些证据,虽然不足以让他丢官掉脑袋,但捅出去,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在一个只有我和王五两人的夜晚,我不经意地提起了其中一笔账目上的小小疏漏。
王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看着他惊恐的眼神,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王……王头儿,您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数目有点对不上,或许是……我算错了……
我故作惶恐,声音都有些颤抖。
王五惊疑不定地看着我,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很清楚,我这个看似无害的书生,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
陈……陈默,你想怎么样
王五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不想怎么样。
我低下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只想请王头儿帮我一个小忙,送一封信出去。
事成之后,我保证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而且……
我顿了顿,压低声音,凑近王五耳边。
我还会给王头儿一份厚礼,一份足以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厚礼!
王五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一丝贪婪的光芒!
他犹豫了片刻,又咬了咬牙,低声问道:
信,送给谁
什么内容
若是掉脑袋的买卖,我可不干!
放心,不是什么谋逆大案。
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只是给城里的张御史,送一封关于……一块墨锭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王头儿甚至不必看。
只要确保,信能亲手交到张御史手中即可。
关于墨锭的信
王五显然有些疑惑。
但与自己的把柄,和那份足以衣食无忧的厚礼相比,这似乎,只是举手之劳。
好!
王五最终下定了决心,咬牙切齿道:
我答应你!
但你小子要是敢耍花样……
王头儿放心。
我语气诚恳,目光坚定。
我陈默烂命一条,只想活着出去,不想再惹任何麻烦了。
就这样,我利用在狱中偷偷积攒的纸笔(用贿赂其他狱卒换来的),写下了一封语焉不详,但足以引起张御史注意的密信。
信中,我隐晦地提到了阎王墨、前朝贪官罪证、柳家变卖、特定药水显影等关键信息。
并暗示自己知道更多内情,恳请张御史设法相救。
王五虽然贪婪,但做事还算谨慎。
他利用一次外出采购的机会,乔装打扮,亲自将信,送到了御史府的门房。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四)
张御史的介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无声却深远。
柳家,这头嗅觉灵敏的恶犬,显然察觉到了风声不对。
他们开始活动,试图将我这颗钉子,永远按死在污泥里。
但张清源顶住了压力。
不久后,我的案子重审。
柳家撒下的金钱关系网,在张御史那看似不偏不倚的秉公调查下,寸寸断裂。
所谓的勾结盗匪,本就漏洞百出。
张御史只是轻轻一推,那
flimsy
的证据链便轰然倒塌。
最终,我以查无实据,得以释放。
走出那扇隔绝了我三年阳光的沉重牢门,我猛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阳光刺眼,几乎让我落下泪来。
这空气,如此香甜,却又带着洗刷不尽的屈辱与血腥味。
我没有回家。
那个地方,早已被柳家的阴影笼罩,不再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也没去找柳家。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如同一只刚挣脱陷阱,伤痕累累的孤狼。
而柳家,是盘踞山林的猛虎。
硬碰硬,无异于自取灭亡。
阎王墨尚未找到,罪证未显。
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彻底销毁一切,甚至动用更疯狂的手段,将我彻底抹杀。
我需要蛰伏。
像毒蛇一样,在暗处积蓄毒液,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化名林默,我藏身于龙蛇混杂的京城。
天子脚下,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张御史暗中资助了我一笔银两,不多,但足够我暂时落脚。
他告诉我,阎王墨的追查已在进行,但如同大海捞针。
那墨锭被柳家当做普通古董,卖给了一个南货商人,几经转手,线索已断。
那个可能知晓显影药水配方的钱幕僚,也如同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林默,张御史看着我,眼神锐利,柳家作恶多端,仅凭一块尚未找到的墨锭,难以将其连根拔起。
你需要找到更多,更直接的证据。
他们陷害你的证据,他们变卖墨锭后,那些不义之财流向的证据。
只有形成铁证之山,才能将他们彻底碾碎!
我懂。
张御史需要的是能摆在朝堂之上,让柳家无可辩驳的罪证。
而这些,需要我自己去挖!
我并非一无所有。
功名虽毁,但十年寒窗苦读,早已将律法条文、经史子集刻入骨髓。
我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更重要的,我有一颗被仇恨淬炼得无比坚硬、无比冷静的心!
行动,开始了。
我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游荡在京城的阴影之中。
白天,我是茶馆里不起眼的听客,是酒肆中沉默的饮者,是市集上匆匆的路人。
夜晚,我化身暗影,潜伏在与柳家有染的商号后巷,窥探着钱庄的流水,甚至在某些官员府邸的墙角下,竖起耳朵。
柳家变卖墨锭所得巨款,流向无非两条。
一是打通南方商路,扩张生意版图。
二是贿赂钻营,妄图用铜臭换取官身。
这两条线,就是他们的死穴!
我那惊人的记忆力,此刻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只言片语,蛛丝马迹,在我脑中飞速拼接、推演。
哪家绸缎庄突然接了柳家的大单,价格却低得反常
哪个钱庄有不明巨款从南方汇入,最终流向了哪个京官的私库
柳传雄那个老匹夫,又是通过哪个掮客,向吏部哪个掌权者递上了买官的孝敬
过程凶险无比。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是家常便饭。
更可怕的是,柳家在京城布下的眼线,如同暗处的毒蛇。
好几次,我几乎暴露,都凭着过人的机警和对危险的直觉,险之又险地避开。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让心中的恨意,更加炽烈一分!
柳家!柳如烟!
你们等着!
很快,在追查柳家商路时,我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线索!
他们为了快速垄断南方市场,不仅大搞倾销,挤垮对手。
更胆大包天,勾结漕帮败类,偷运私盐、铁器等朝廷严禁的违禁品!
甚至,偷逃巨额税款!
这个发现,让我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不再是构陷,而是实实在在,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我将重心转向这条线。
伪装成一个落魄潦倒、急于糊口的账房先生,我成功混入了一家与柳家暗中勾结的漕运商行。
凭借对数字与生俱来的敏感,以及远超常人的细心。
很快,我在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账册中,嗅到了血腥和腐臭的味道。
几笔异常的流水,模糊的记录,都隐隐指向柳家那肮脏的走私生意。
但这还不够!
我需要铁证!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我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商行的核心之地——账房。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汗水,早已浸透了我的内衫。
在一排排落满灰尘的账簿中,我屏住呼吸,疯狂翻找。
终于!
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木箱夹层里!
我摸到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封面上的几个小字——南流水记。
翻开!
里面赫然记录着柳家与漕帮头目勾结的详细时间、地点!
偷运违禁品的种类、数量!
以及,双方分赃的比例和流水!
我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这本账簿!
就是送柳家,送柳传雄,送柳如烟,通往地狱的门票!
有了这张王牌,我开始着手联络其他被柳家迫害的人。
柳家发迹之路,白骨累累。
我找到了那些被他们用阴损手段挤垮的商户。
找到了那些被他们巧取豪夺,逼得家破人亡的乡邻。
起初,他们眼神麻木,充满了不信任。
但当我将收集到的部分证据,以及那本秘密账簿的几页拓印摆在他们面前时。
当我说出自己同样是柳家阴谋的受害者,誓要将柳家彻底铲除,为所有冤魂讨还公道时!
他们眼中死寂的灰烬,重新燃起了复仇的烈焰!
柳扒皮!老夫与他,不共戴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掌柜,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
林先生!只要能扳倒柳家!我这条贱命,给你当牛做马!一个被夺走祖产的壮汉,双拳紧握,咬牙切齿。
人心,可用!
仇恨,是最好的凝聚力!
我们将力量汇聚在一起。
他们提供更多柳家过去的罪证,寻找人证。
我负责整理、分析,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一张针对柳家的天罗地网,正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收紧。
我手中的证据,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多。
秘密账簿!行贿记录!受害者的血泪控诉!
每一份证据,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指向柳家的咽喉!
就在我感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际。
张御史那里,终于传来了那个让我期待已久,也让我的血液瞬间点燃的消息——
阎王墨!
找到了!
(五)
阎王墨的追踪,果然如大海捞针。
张御史派出的精锐,循着柳家留下的线索,一路追到了江南。
那墨锭竟如同一片落叶,在人世间兜兜转转。
从古董商,到附庸风雅的富户,再到某个酷爱收藏的官员手中。
最终,竟阴差阳错,流入了深宫。
落在一个对笔墨有几分兴趣的小太监手里。
那小太监哪里知道这黑疙瘩的真正价值,只当是个有趣的古物,闲时把玩。
张御史的人,耗费了无数心血,动用了宫内潜藏的暗线,才最终设法,将那块墨锭悄无声息地换了出来。
墨锭到手,显影药水成了关键。
我提供的线索,指向了城南一座破庙。
钱幕僚,那个周扒皮曾经的心腹,如今就藏匿在那里。
他早已不复当年,只是个衣衫褴褛、行将就木的老朽。
面对找上门的人,他眼中充满了惊恐和警惕,矢口否认一切。
但在张御史手下点破身份,软硬兼施,更以当年旧案相胁之后,他那点可怜的骨气,终于彻底垮了。
显影药水的配方,其实并不算顶尖机密。
关键在于几种特殊草药的配比,以及熬制的火候与顺序。
钱幕僚不敢隐瞒,颤抖着写下配方,甚至亲自监督了药水的熬制。
当那淡黄色的药水,被小心翼翼涂抹在阎王墨之上。
异变陡生!
黝黑坚硬的墨锭表面,如同冰雪消融。
密密麻麻、细如蝇头的字迹,缓缓浮现!
前朝户部侍郎周扒皮!
贪墨!勾结!买官卖官!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
字里行间,牵扯出的名字,有些早已化为枯骨,有些,却至今仍高踞庙堂!
这哪里是墨锭
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一道足以将半个朝廷拖下水的惊雷!
张御史拿到显影后的拓本,纵是见惯风浪,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此事,石破天惊!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将墨锭原物与显影拓本,列为最高机密,严密封存。
只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呈于圣上面前。
同时,针对柳家的罗网,也到了收紧的最后时刻。
而柳家,对此,依旧懵懂无知。
他们卖掉阎王墨换来的横财,加上后续巧取豪夺积累的财富,终于为柳传雄敲开了一条通往官场的捷径。
邻县县丞。
从七品佐官。
虽是末流,却也足以让柳家上下,自以为鲤鱼跃龙门,彻底洗脱了商贾的铜臭气。
柳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柳传雄更是意气风发,自觉从此便是官身,可以高枕无忧,俯视众生。
他决定大办宴席!
广邀宾客!
既是庆祝自己荣升,更是要向所有人,炫耀柳家如今的权势与富贵!
宴请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三。
这消息,如同一道冷电,传入我的耳中。
我笑了。
笑得冰冷。
真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柳传雄!柳家!
你们自以为的登天之梯,恰恰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这场所谓的庆功宴,不正是我亲手为你们准备的断头台吗!
我立刻将柳家大宴的消息,连同我手中所有证据的副本,再次秘密送往张御史府。
同时,我也通知了那些与柳家有血海深仇的盟友。
时候,到了!
准备好,去柳府,讨还血债!
张大人,时机已至。
我在密信中,字字如铁。
柳家宴客之日,便是收网之时。
草民将亲赴柳府,恭请大人调集精锐,布下天罗地网。
务必,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张御史的回信,依旧简洁。
只有两个字。
准奏。
我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
张清源,这位铁面御史,要动的,不仅仅是一个柳家。
他要借阎王墨,掀起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
最后的准备,在无声中进行。
证据原件,分门别类,条理清晰。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和仇恨。
那些被柳家逼到绝路的受害者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以及对光明的渴望。
空气,仿佛凝固了。
压抑。
肃杀。
风雨,欲来!
下月初三。
柳府。
我,陈默,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践踏的蝼蚁。
我是索命的厉鬼!
柳家!
柳如烟!
你们的末日,到了!
准备好,迎接我了吗
(六)
下月初三,柳府门庭若市,喧嚣鼎沸。
红灯高挂,彩绸飘扬,处处透着暴发户式的张扬喜庆。
新晋柳县丞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前来道贺的官员、乡绅、富商络绎不绝,脸上堆满了虚伪或谄媚的笑容。
柳望财穿着崭新的从七品官服,挺着微凸的肚腩,满面红光,几乎要溢出油来。
他站在门口,志得意满地接受着众人的吹捧和恭维,仿佛已经看到了家族百年荣耀的开端。
柳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是啊是啊,柳家从此便是官宦世家了!
柳如烟则是一身锦绣华服,珠翠环绕,妆容精致,容光焕发。
她正周旋于几位官家女眷之间,谈笑风生,刻意模仿着官家小姐的矜持与气派,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得意。
据说,她与县尉公子的婚事也已板上钉钉,只待柳老爷正式上任便可完婚。
双喜临门,此刻的她,风光无限。
至于那个曾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亲手送入牢狱的穷书生陈默
呵,早已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的尘埃罢了。
府内戏台高筑,咿咿呀呀地唱着靡靡之音。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柳家上下,无不沉浸在即将飞黄腾达的美梦之中。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一场足以将他们彻底碾碎的风暴,已悄然笼罩在柳府上空。
吉时将近,宾客基本就位。
柳望财清了清嗓子,肥胖的身躯努力挺直,正准备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发表一番他早已演练多遍、慷慨激昂的就职感言。
就在这时——
让开!
我们要进去!我们要找柳扒皮算账!
一阵极不和谐的嘈杂怒吼声,如同一盆冷水,猛地从府门外泼了进来。
柳家还我血汗钱!
柳望财!你这个奸商!还我田产!
还我公道!
人群骚动起来。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却神情激愤的人,如同愤怒的潮水,冲破了家丁们微弱的阻拦,闯入了这片奢华的宴会场地。
他们正是那些被柳家巧取豪夺、逼得家破人亡的商贩和乡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热烈喜庆的气氛瞬间冻结。
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有宾客都惊愕地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群闯入的不速之客,现场顿时议论纷纷,嗡嗡作响。
柳望财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大半,转为铁青。
他厉声喝道:放肆!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擅闯本官……本老爷的宴席!
来人!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些闹事的贱民给我轰出去!
他气急败坏,几乎忘了自己刚刚捐来的官身。
几个家丁壮着胆子,挥舞着棍棒想要上前驱赶。
慢着!
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清冷,却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人群缓缓分开。
一个身影,从那群愤怒的受害者身后,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色布衫,洗得有些发白。
身形清瘦,面容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平静地环视四周,目光掠过那些惊愕、好奇、或带着幸灾乐祸的宾客面孔。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高台边缘、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柳望财,以及不远处花容失色的柳如烟身上。
是我。
陈默。
不,按照计划,我现在是林默。
但我知道,他们一定认得出我这张脸,这张曾被他们无情践踏、如今却带着复仇之火归来的脸!
果然!
柳望财和柳如烟的脸色,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像是白日里撞见了厉鬼,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急剧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鬼……鬼啊!柳望财指着我,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柳如烟更是惊恐地捂住了嘴,身体向后踉跄了一步,若非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恐怕已经瘫软在地。
柳老爷,别来无恙。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还有,如烟小姐。
我的目光转向柳如烟,那个曾经巧笑倩兮、如今却满眼惊恐的女子。
她那张精心描画过的美丽脸庞,此刻扭曲变形,血色尽失。
陈……陈默她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刺耳,划破了寂静,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不是应该在……在……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用手死死捂住了嘴巴,惊恐地瞪着我。
在牢里,永世不得翻身,对吗我替她补完了后半句,声音依旧平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托柳小姐和柳老爷当年精心设计的‘福’,在下侥幸,从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爬出来了。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浪!
全场哗然!
宾客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我与脸色惨白的柳家父女之间来回扫视。
一些消息灵通、或曾听闻过柳家发家史中某些不堪传闻的人,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柳望财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只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嘶哑。
他强作镇定,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咆哮道:你这朝廷钦定的罪犯!竟敢越狱潜逃!还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
来人!快!给本官将此獠拿下!就地格杀!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试图用官威掩盖内心的恐慌。
几个家丁互相看了看,犹豫着想要上前。
但还没等他们靠近,我身后那些饱受柳家欺凌的受害者们,便怒吼着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看谁敢动陈公子!
柳扒皮!你的报应来了!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厉。
众人再次循声望去。
只见府门外,张清源御史身着绯红官袍,面沉似水,在一队手持水火棍、气势森然的衙役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冰冷的寒光。
看到张御史亲临,而且是这般阵仗,柳望财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几乎瘫倒在地,仅靠着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
他知道,今天,柳家恐怕是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张……张大人……柳望财嘴唇哆嗦着,声音如同蚊蚋,您……您怎么……大驾光临……下官……下官有失远迎……
张御史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我,沉声问道:林默,你可有状要告
他用的是我现在的化名,这是事先约定好的。
回大人!我挺直脊梁,朗声应道,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清晰回荡,草民陈默,原名陈默,柳家镇人士!
今冒死前来,并非以林默之名,而是以陈默之身,状告柳氏父女——柳望财、柳如烟!
我顿了顿,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对面早已魂不附体的柳家父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告!柳家觊觎我家传之宝‘阎王墨’,处心积虑,设下美人毒计,以虚假婚约为饵,骗取草民信任!
二告!柳家在我上京赶考途中,暗中买通地痞流氓,伪造草民勾结盗匪之证据,并勾结县衙贪腐胥吏,罗织罪名,致使草民蒙冤入狱,前程尽毁,名誉扫地!
三告!柳家侵吞我家传墨锭后,将其转手变卖,获取巨额不义之财!
四告!柳望财利用此不义之财,上下打点,行贿官员,买官鬻爵,以商贾之身窃居朝廷县丞之位,欺上瞒下,败坏吏治!
五告!柳家为扩张其黑心生意,长期勾结漕运败类,偷运私盐、铁器等朝廷严禁之物,偷逃巨额税款,牟取暴利,鱼肉乡里,为祸一方!
我的每一句控诉,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柳家父女的心脏上,也重重地敲击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整个院落一片死寂,只剩下我铿锵有力、充满血泪的控诉声在回荡。
你……你血口喷人!一派胡言!柳望财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一丝,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反驳,证据!你有何证据!
证据我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随即转向张御史,躬身一揖,大人,人证物证,俱在!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我身后那群受害者们,如同积攒了多年的火山终于爆发,纷纷涌上前来。
他们举着发黄的契约,或是残破的账本,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柳家的种种滔天罪行。
大人!这是柳家强占我家三代祖田的地契!上面的手印和签名都是伪造的!求大人做主啊!一个老农跪地泣不成声。
大人!这是柳家勾结漕帮偷运私盐的账本!是我家男人冒死从他们商行里偷出来的,为此还被打断了腿啊!一个中年妇人哭喊着,将一本油腻的册子高高举起。
大人!我亲眼看见柳望财给县衙的李师爷塞银子!就在他家后门那条巷子里!足足两大锭!一个曾经在柳家做过短工的汉子激动地指认。
……
人证如山,群情激愤!
紧接着,张御史身后的一名精干衙役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叠整理好的文书。
禀大人!衙役声音洪亮,清晰地禀报道,经卑职等人连日查证,柳望财捐纳县丞一职,确有向吏部某司官吏行贿之实,相关人证、赃款流向已初步掌握,涉事官员已被控制!
其勾结漕运帮派,偷运私盐、铁器等违禁品,偷逃税款一案,亦查获相关往来账册、密信,并有多名证人指证!
其当年构陷书生陈默一案,当年经手此案的原县衙王主簿,已于昨日招供,亲口承认收受柳家重金贿赂,并按柳望财指使,伪造了相关证据!
物证确凿,铁证如山!
每一项调查结果,都像是一记无情的重拳,将柳望财最后的侥幸心理彻底击碎。
他面如死灰,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完了……全完了……都完了……
柳如烟更是早已花容失色,浑身抖若筛糠。
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珠钗歪斜,华美的衣衫也无法掩盖她此刻的狼狈与绝望。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充满了怨毒、恐惧,以及一丝无法言说的悔恨。
她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那个被她视为脚下蝼蚁、可以随意碾压的穷酸书生,竟然真的化身索命的阎罗,在他们柳家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降下了如此毁灭性的审判!
在场的所有宾客,此刻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谁能想到,一场看似风光无限、人人艳羡的庆功宴,转眼之间,竟会演变成如此惊心动魄、淋漓尽致的审判现场!
看着眼前这戏剧性却又大快人心的一幕,许多人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与柳家交情不深,或是暗自后怕,若是柳家不倒,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自己
张御史面色冷峻如铁,威严的目光扫过瘫倒在地、丑态毕露的柳家父女,以及那些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柳家家丁。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声音如刀,斩钉截铁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柳望财、柳如烟,涉嫌构陷良善、侵占财产、行贿买官、走私违禁等多项重罪,人证物证俱在,罪无可赦!
来人!
是!衙役们齐声应喝,声震四野。
将柳氏父女,以及柳府上下所有涉案人等,全部拿下!押回衙门,严加看管,听候审理!
查封柳家所有田产、商铺、宅院及一切财产!仔细清点造册,不得有丝毫遗漏!
遵命!
衙役们如狼似虎般上前,冰冷的镣铐锁住了柳望财和柳如烟的手腕。
曾经不可一世的柳家父女,此刻如同两条死狗,被拖拽着押向府外。
柳望财面若死灰,彻底放弃了抵抗。
柳如烟则发出了绝望凄厉的哭喊,却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一场盛宴,终以雷霆之势落幕。
柳家,彻底完了。(七)
柳家倒台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座京城。
曾经煊赫一时的柳氏商行,权势熏天的柳老爷,转瞬间便从云端跌落泥沼。
他们的故事,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里最新的谈资。
柳望财,柳如烟,这对曾经不可一世的父女,此刻正身陷大理寺最阴暗潮湿的监牢。
冰冷的石壁,昏暗的油灯,映照着他们绝望而恐惧的脸庞。
等待他们的,将是帝国最严厉的律法裁决。
柳家积累了数十年的万贯家财,被兵丁如狼似虎地搬出,查抄,封存,最终悉数归入国库。
那些曾与柳家暗通款曲、收受黑钱的官员,如今人人自危,夜不能寐。
他们惶恐地打探着消息,生怕下一个被锁拿的就是自己。
而我,陈默,那个被他们踩在脚下、诬陷入狱的书生,名字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传遍京华。
沉冤昭雪。
名誉恢复。
无数同情、钦佩的目光投向我。
甚至有人托话,劝我重拾书本,再战科举。
他们说,以我的才学和如今的名望,必定能平步青云。
我只是淡淡一笑,婉拒了。
官场
经历过那炼狱般的构陷与牢狱之灾,我对那浮华名利场,早已没了半分兴趣。
我心中真正牵挂的,是那块阎王墨。
是它所能揭开的,更深、更广的黑暗。
是它所能带来的,更彻底、更纯粹的正义。
张清源御史,这位铁骨铮铮的言官,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柳家案尘埃落定,他便立刻带着那块墨锭,以及其显影出的惊天罪证,秘呈御前。
紫禁城,密室之内。
据说,当今天子亲眼目睹墨锭上浮现出的,那一笔笔前朝巨贪周扒皮的贪腐铁证时,勃然大怒。
九五之尊的怒火,让整个宫殿都为之颤栗。
他当场摔碎了一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
碎片四溅,寒光凛凛,映照着帝王铁青的脸。
周扒皮!
这个早已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前朝大贪官,他的罪证,远不止是金银财宝那么简单!
墨锭上显现的,是一张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贪腐巨网!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张网上,赫然牵扯着几位至今仍在朝堂之上,身居高位,道貌岸然的老臣!
这简直是扇在整个朝廷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是莫大的讽刺!
更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查!
给朕彻查!!
圣上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密室的屋顶。
凡涉此案者,不论是谁,不论官居何位,一律严惩不贷!!
一场由阎王墨点燃的风暴,裹挟着帝王的雷霆之怒,骤然降临!
张清源御史,临危受命,被擢升为钦差大臣,手持尚方宝剑,全权负责此案。
他没有丝毫犹豫,以雷霆万钧之势,循着墨锭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线索,深挖狠掘。
京城的天,一下子变得阴沉压抑。
朝野上下,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那些屁股底下不干净,曾经与周扒皮有过勾连,或是自身就贪赃枉法的官员,无不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有人连夜烧毁账册信件,企图毁灭罪证。
有人四处奔走,托关系,找门路,妄图蒙混过关。
更多的人,则是惶惶不可终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生怕下一刻,冰冷的镣铐就落在自己头上。
调查并非一帆风顺。
暗中的阻力,如同无形的绊马索,层出不穷。
攻讦张御史的谣言,如同毒蛇般在暗地里蔓延。
甚至,有人狗急跳墙,不惜铤而走险。
那位提供显影药水配方的钱幕僚,便险些遭到灭口。
若非张御史早有防备,提前将其秘密保护起来,恐怕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知道,张御史正行走在刀锋之上。
但我更清楚,煌煌天威之下,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圣上的决心,张御史的铁腕,还有无数渴望吏治清明之士的暗中支持,正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我虽未直接踏入这浑浊的官场漩涡,却也并非完全置身事外。
凭借着对律法的精通和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我偶尔会通过隐秘的渠道,向张御史传递一些关键的分析和推断。
如同在棋盘外落下的几枚关键棋子,不动声色,却能影响战局。
几个月,如同在烈火上煎熬。
终于,坚冰开始碎裂。
几位权倾朝野、经营多年的朝中大员,在如山的铁证面前,再也无从狡辩。
他们被剥去光鲜的外袍,露出贪婪腐臭的内里。
革职!
查办!
抄家!
问罪!
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从朝堂之上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紧接着,一张张隐藏在各级官府中,大大小小的贪腐之网被连根拔起。
无数蛀虫硕鼠,被揪出阳光之下,哀嚎着,挣扎着,最终被投入法网。
朝廷上下,仿佛被一场暴雨彻底冲刷过。
污泥浊水被荡涤一空,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阎王墨案的成功查办,其意义远不止惩处了一批贪官。
它更像是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向天下昭示了朝廷整肃吏治的决心!
民心士气,为之大振!
张清源御史,经此一役,声望达到了顶峰。
铁面御史的名号,响彻朝野,令人敬畏。
而那块引发了这一切风波的阎王墨,在它完成了注定的使命之后,被圣上亲自下令,投入熔炉,彻底销毁。
它的秘密,连同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些扭曲的人心,永远地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风暴过后,我的生活,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柳望财,恶贯满盈,最终被判斩立决,在菜市口的人头攒动中,为他的贪婪和罪恶画上了血腥的句号。
柳如烟,那个曾在我心头留下深深烙印,又狠狠将我推入深渊的女子。
她虽未直接参与所有重罪,但构陷我的罪行,以及在柳家诸多不法勾当中扮演的角色,足以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
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踏入故土。
宣判之后,我鬼使神差地,去大牢见了她最后一面。
阴暗,潮湿,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透过栅栏,我看到了她。
囚服裹着她曾经玲珑的身段,如今只剩下枯槁。
那张曾让我痴迷的脸庞,此刻蜡黄憔悴,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往昔的风采,早已荡然无存。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抬起头。
浑浊的眼珠转动,在看清是我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怨恨,恐惧,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悔意
陈默……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你……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看到我们柳家家破人亡,看到我……变成这副鬼样子,你是不是……终于满意了是不是……很痛快
我静静地看着她,内心古井无波。
曾经的爱,早已在背叛的烈火中烧成了灰烬。
曾经的恨,也在复仇的尘埃落定后,渐渐沉淀。
痛快
或许有过吧。
在那看着柳家被查抄,看着她和她父亲被押走的那一刻。
但此刻,站在这里,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中剩下的,只有一种彻底的了结。
柳如烟,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你我之间,早已算清了。
今日来,非为嘲讽,非为炫耀。
我顿了顿,迎着她茫然的目光。
只是想让你明白,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身后,似乎传来了压抑的呜咽声。
但我不会回头。
过往种种,至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