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泛黄,随风飘落几片,粘在医院的玻璃窗上,又很快被秋雨打湿,模糊了形状。
简心然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离婚协议。
纸张很轻,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面上留下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微小生命的最后挣扎。
简小姐,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傅先生那边...
他一定会签的。简心然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
她迅速抓起桌上的纸巾捂住嘴,等平息下来时,雪白的纸巾上已绽开几朵刺目的红梅。
律师面露惊色,简心然却已经习以为常。
她将染血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又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对着手机屏幕补了补妆。
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她突然开口,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足够办完离婚手续了。
五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坐在窗前,等着那个永远不会归家的丈夫。
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爱他,总有一天能融化他冰冷的心。
现在想想多可笑啊。
记忆闪回初见傅云珩的那天。
慈善晚宴上,她被醉醺醺的合作方纠缠,是他如天神降临般挡在她面前,一个眼神就让对方灰溜溜地离开。
那一刻,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灯光下如同雕塑,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整个星空。
简家二小姐他转身时微微挑眉,语气疏离,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
她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会成为她一生的魔咒。
简小姐律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这些是协议副本,您收好。
简心然接过文件袋,指尖冰凉。
她起身时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沿才稳住身体。
需要帮您叫家人来接吗律师问。
不必了。简心然微微一笑,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走出医院大门,秋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简心然没有撑伞,任凭雨丝打湿她的发梢和衣襟。
五年前那个满心憧憬的简心然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一具等待死神降临的空壳。
与此同时,傅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傅云珩盯着手机上的通知,眉头紧锁。
离婚协议简心然又在玩什么把戏
傅总,三点半的会议...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道。
取消。傅云珩站起身,一把抓起西装外套,备车,回家。
当他推开别墅大门时,意料之中的寂静扑面而来。
管家迎上来,欲言又止。
她人呢
少夫人一早就搬走了,只留下这个。管家递上一个信封和一个小绒盒。
傅云珩打开盒子,里面是他们的婚戒——简心然的那一枚。
信封里除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还有一张字条:五年期限已到,如你所愿。
他冷笑一声,转身上楼。
主卧整洁得如同酒店客房,没有一丝简心然生活过的痕迹。
梳妆台上空空如也,衣柜里她的衣物全部消失,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
她去哪了傅云珩声音低沉。
少夫人没说,只是...管家犹豫了一下,最近她经常去医院,昨天回来时脸色很差。
傅云珩眼神微动,随即恢复冷漠:随她去。这场婚姻本来就是交易,现在简家已经拿到他们想要的,她也该识趣退场了。
他转身离开,没有看到床头柜抽屉里静静躺着的那本病历,上面晚期两个字被窗外透进来的夕阳染得血红。
……
简心然的小公寓位于城东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五年前搬去傅家时,她没舍得退租,只是简单地将家具蒙上白布。如今掀开那些落满灰尘的罩单,恍如打开一段尘封的记忆。
你终于想通了!林悦一脚踢开卧室门,两手拎着购物袋,那个冷血混蛋根本配不上你!
简心然接过袋子,里面装满了她爱吃的零食和养生茶。小声点,等下整栋楼都听见了。
我偏要大声说!林悦一屁股坐在刚擦干净的沙发上,傅云珩那个瞎了眼的混蛋,娶了全城最好的姑娘却当摆设,心里却惦记着那个做作的周雨晴...
悦悦!简心然轻声制止,然后从袋子里取出一盒巧克力,都过去了。
林悦突然红了眼眶:然然,你瘦了好多。她伸手想碰简心然凹陷的脸颊,又怕弄疼她似的缩回手,他知不知道你...
没必要了。简心然拆开巧克力包装,掰下一小块含在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医生说已经扩散了,治疗只会延长痛苦。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年久失修的雨棚。林悦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简家那群畜生,为了五亿投资就把你卖了,现在你病了,他们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简心然望向窗外出神。
五年前那个雨夜,父亲书房里的对话犹在耳边——
傅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可傅云珩爱的是周家大小姐...
那又如何商业联姻谁谈感情记住,拿到投资前,你就是跪着也得讨好他!
心然林悦摇了摇她的手臂,别发呆了,快来帮我整理这些箱子。
纸箱里是傅家派人送来的简心然剩余的私人物品。
大多是一些书籍和衣物,她机械地将它们分类放好,直到一个褪色的牛皮纸信封从一本诗集里滑落。
这是什么林悦好奇地凑过来。
简心然打开信封,一沓老照片散落在茶几上。
最上面那张,一群少年站在山区营地前,中间那个清秀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容灿烂——是十五岁的她。
哇,你小时候就这么好看!林悦拿起照片,突然指着角落,等等,这个男孩...
简心然的手指微微发抖。
照片边缘站着一个高挑少年,眉眼冷峻,右臂上缠着绷带。
即使像素模糊,也能看出他与傅云珩有七分相似。
这是...傅云珩林悦瞪大眼睛。
简心然摇头:不是他。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中少年的轮廓,这是我在夏令营救过的一个男孩。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夏天,她参加山区环保夏令营,在暴雨中发现一个坠崖受伤的少年。
她冒雨背他到安全处,为他包扎伤口,陪他在山洞里度过整整一夜。
少年高烧不退,她给他唱摇篮曲;他疼得发抖,她就让他握着自己的手直到天亮。
离别时,少年将一条手工编织的绳结系在她手腕上,说:等我找到你,一定会认出你。
可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所以你对傅云珩一见钟情是因为...林悦恍然大悟。
简心然苦笑:第一次见到傅云珩时,我以为命运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她小心地收起照片,后来才知道,是我认错了人。
林悦突然抱住她:你这个傻姑娘...
简心然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她多么希望,当年那个山洞里的相遇,就是她和傅云珩故事的全部。
与此同时,傅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傅云珩盯着桌上那个纸箱,眉头紧锁。
这是简心然寄回公司的——她落在他书房的一些文件和个人物品。
傅总,要帮您处理掉吗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你出去吧。
门关上后,傅云珩打开纸箱。
最上面是一叠财务报表,下面压着几本文学书籍。
他随手翻开一本《雪莱诗选》,一张书签滑落——是他去年生日时,某个合作方送的镀金书签。
他记得自己当时看都没看就扔进了抽屉,没想到简心然会悄悄收起来。
箱底有一个皮质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傅云珩犹豫片刻,还是翻开了它。
第一页写着日期——正是他们结婚的那天。
今天起,我要记录下云珩所有的喜好,做一个让他满意的妻子。
接下来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满了关于他的细节:
云珩喝咖啡不加糖,但要双份奶。
他开会时喜欢用万宝龙钢笔,记得定期补充墨水。
他右肩有旧伤,阴雨天会疼,要提前准备好热敷毛巾。
3月15日,他通宵工作,我煮了参汤放在书房门口,早上发现他喝光了。
傅云珩的手微微发抖。
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正眼看过这个所谓的妻子,更不会注意到她为他做的这些琐事。
在他记忆中,简心然永远是那个为了家族利益不择手段的女人——就像她父亲一样。
可这个笔记本里记录的,分明是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
他继续往后翻,最近的日期是上个月:
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可能只剩半年时间。不能让云珩知道,他已经够烦我了。只是...好想再听他叫我一声'心然',而不是简小姐。
傅云珩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
什么叫只剩半年时间简心然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却在电梯口撞见了周雨晴。
云珩!我正要找你呢。周雨晴妆容精致,身上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听说简心然终于同意离婚了我就知道她撑不了多久...
傅云珩后退半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他曾经认为温柔善良的女人,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刺眼。
我有急事。他绕过周雨晴,按下电梯按钮。
周雨晴拉住他的手臂:什么事这么急我们不是说好今晚一起...
简心然可能生病了。傅云珩脱口而出。
周雨晴的表情瞬间凝固:所以呢她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本来就是商业联姻...
电梯门开了,傅云珩甩开她的手走进去。
在门关上的瞬间,他看见周雨晴眼中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阴冷。
车驶向简心然的公寓,傅云珩脑海中不断闪回笔记本上的内容。
如果简心然真的病得那么重,为什么她从未表现出来为什么她选择默默离开而不是向他求助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他突然想起新婚第一年,有次他淋雨回家,简心然立刻拿来干毛巾和热茶。
当时他只觉得她在做戏,现在想来,那杯茶的温度,分明刚刚好。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雨晴发来的短信:
别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父亲,你早就死在那个山区夏令营了。
傅云珩握紧方向盘。
十五岁那年,他在夏令营中坠崖受伤,是周家人发现并救了他。
这段记忆一直是他对周雨晴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
可为什么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模糊的脸——一个为他唱歌止血的少女,手腕上系着一条红色编织绳...
……
简心然半夜被一阵剧痛惊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她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吐出一口鲜血。
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她扶着墙回到床边,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需要帮您联系家属吗电话那头的护士问道。
我没有家属。简心然咬着牙说,我自己叫救护车。
当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夜空时,简心然已经痛得蜷缩成一团。
她死死攥着胸前的衣料,恍惚间想起傅云珩上一次碰触这个地方,还是在他们被迫拍摄结婚照时。
摄影师要求新郎搂住新娘的腰,傅云珩的手指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一触即离。
消毒水的气味灌入鼻腔,简心然被推进急诊室。
刺眼的白光下,医生们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肺部感染引发大出血...
需要立即手术...
家属在哪里需要签字...
简心然挣扎着抬起手:我自己...签...
护士递来风险告知书,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纸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但她清楚地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手术成功率不足50%,术后可能下不了呼吸机。
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急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简心然!
这个声音像一把利刃劈开混沌。
简心然艰难地转头,看见傅云珩站在门口,西装外套胡乱套在衬衫外面,领带歪斜,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
他看起来像是匆忙从某个重要场合赶来的。
傅...先生简心然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傅云珩大步走到病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和文件。
他的目光扫过风险告知书,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什么情况他质问医生,声音里带着简心然从未听过的尖锐。
您是患者丈夫医生松了口气,您夫人需要立即手术,但她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手术风险很大...
傅云珩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低头看向简心然,那双总是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声音低沉。
简心然想笑,却引发了一阵咳嗽。
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看到傅云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们...已经离婚了。她艰难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傅先生不必...费心。
傅云珩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夺过医生手中的签字板,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救活她。他对医疗团队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不计一切代价。
简心然想反驳,但一阵剧痛袭来,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她的意识。
最后的画面,是傅云珩那双永远冰冷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度。
当简心然再次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插管的异物感。
她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白色的天花板,滴答作响的仪器,还有...
窗边那个高大的背影。
傅云珩站在落地窗前,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推迟所有会议...不,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公司...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
简心然恍惚想起,新婚第一年她发高烧,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傅云珩守在病床前,为她担忧。
原来幻想成真时,竟是这样陌生。
傅云珩挂断电话转身,发现简心然醒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按下呼叫铃。
别说话。他制止了简心然试图开口的动作,医生说你喉咙受伤了。
护士很快赶来,检查一番后拔掉了简心然的气管插管。
疼痛让她眼泪直流,傅云珩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递过来一杯温水。
手术很成功。护士笑着说,但您需要绝对静养。多亏您丈夫坚持用最好的医疗团队。
简心然想解释他们已经离婚了,但傅云珩抢先开口:护士,她什么时候能出院
至少两周。护士看了看记录,不过后续治疗还很漫长...
傅云珩点点头,等护士离开后,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简心然注意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显然一夜未眠。
你怎么会在医院她声音嘶哑。
傅云珩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林悦给我打电话。
这倒是出乎简心然意料。
林悦一向痛恨傅云珩,居然会主动联系他
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快死了。傅云珩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看来她没说谎。
简心然苦笑:只是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如果好好治疗,还能活...挺久的。
她撒了谎。
医生实际说的是,即使手术成功,她也只剩不到半年。
但没必要告诉傅云珩,反正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傅云珩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
告诉你又能怎样简心然轻声反问,你会因此多看我一眼吗
病房陷入沉默。
窗外传来早班护士交接的笑语,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至少...傅云珩罕见地语塞,至少我可以提供最好的医疗...
不必了。简心然摇头,我的病治不好的,花再多钱也只会延长痛苦。
傅云珩眉头紧锁。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简心然。
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病床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
那本笔记本...他突然开口。
简心然心头一跳。
那是她记录傅云珩所有喜好的私密日记,本以为早就扔掉了。
你看了她声音发紧。
傅云珩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简心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五年如一日记录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的习惯,不觉得可笑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心脏。
简心然闭上眼睛,任泪水无声滑落。
是啊,很可笑。她轻声说,就像十五岁那年,我在山区夏令营救了一个坠崖的少年,陪他在山洞里度过一整夜,以为他会记得我一样可笑。
傅云珩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尖锐。
简心然睁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故事反应这么大:只是突然想起...那年夏天的事。那个男孩伤得很重,我给他包扎,唱歌给他听...他说会回来找我,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苦笑着摇头:我好像总是这样,对根本不会回应的人付出真心。对那个男孩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
傅云珩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他声音干涩,还记得那个男孩的样子吗
简心然摇头: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右臂有一道很长的伤疤,说是攀岩时摔的。
她顿了顿,说来好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他...你们长的有点像。
傅云珩的右手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左臂。
简心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她已经被回忆淹没了。
那晚下着大雨,他发着高烧,一直喊冷。我就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给他唱我妈妈教的摇篮曲...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第二天救援队来了,周家的人带走了他,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周家傅云珩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
嗯,是周氏集团赞助的夏令营。简心然疲惫地闭上眼,后来我听说,那个男孩是某个大家族的小少爷,周家因为救了他得到不少好处...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医生推门而入,要进行术后检查。
傅云珩被迫离开病房,临走前他回头深深看了简心然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
检查结束后,简心然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雨夜,怀里抱着受伤的少年,哼着那首摇篮曲...
小星星,亮晶晶,谁是你的心上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触感温暖而熟悉,像是多年前那个山洞里,少年紧握她的力度。
简心然想睁开眼,但麻药的效力还未完全消退。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我终于找到你了...
……
简心然在术后第三天终于能坐起来了。
窗外阳光正好,她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上的褶皱。
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但眼神里那种专业性的怜悯告诉她,这不过是死神暂时休假。
门被轻轻叩响,她抬头,看见傅云珩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马蹄莲。
可以进来吗他问,声音比往常柔和许多。
简心然点点头。
自从那天她提起夏令营的事后,傅云珩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不再冷若冰霜,却也说不上温和,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傅云珩将花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略显笨拙。他显然不常做这种事。
好多了。简心然轻声回答,谢谢你的花。
傅云珩拉过椅子坐下,西装革履与病房格格不入。
他今天系了一条深蓝色领带,是简心然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她记得当时他连包装都没拆就扔进了抽屉,没想到他还记得放在哪里。
医生说你还需要住院观察两周。傅云珩说,我已经安排好了,转到VIP病房。
简心然摇头:不用了,这里就很好。
这里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傅云珩皱眉。
我习惯了。简心然笑了笑,小时候生病,爸爸连普通病房都不让我住,说浪费钱。
傅云珩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简心然立刻后悔提到这个话题。
谁都知道简家二小姐不受宠,但说出来就显得像是在博同情。
我联系了美国梅奥诊所的专家,傅云珩突然说,等你情况稳定一些,可以过去会诊。
简心然惊讶地抬头,对上傅云珩认真的眼神。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我们已经离婚了。
傅云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离婚协议我还没签字。
但你迟早会签的。简心然平静地说,没必要再为我费心。
傅云珩沉默了片刻,突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看看这个。
简心然接过文件,发现是傅氏集团最近的财报和一些并购案资料。
她专业本能立刻被唤醒,快速浏览起来。
有人在恶意收购她指着几个异常数据。
傅云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通过离岸公司层层控股,很难追踪背后是谁。
简心然又翻了几页,突然停在一处:等等,这个收购模式...她抬头,像是周家的手法。
傅云珩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大学导师是周家的财务顾问。简心然说,他曾经在课上分析过周家的收购案例,这种三步走的方式是他们惯用的。
傅云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记得你是学金融的。
嗯,毕业成绩全院第一。简心然轻声说,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对简家来说,我的价值只是嫁个好人家。
傅云珩的表情变得复杂。
他伸手想拿回文件,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的水杯。
水洒在文件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擦,结果把整叠纸都弄乱了。
简心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从未见过傅云珩这样笨拙的样子——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傅总,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大学生。
我可以教你一个整理文件的方法。她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吸干水分,像这样对角折叠,再...
她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纸张,很快将混乱的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条。
傅云珩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眼神渐渐柔和。
你还会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他问。
简心然想了想,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几下折成了一只精致的千纸鹤。
小时候没人陪我玩,就自己学折纸。她把纸鹤放在傅云珩掌心,压力大的时候折一折,挺解压的。
傅云珩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小工艺品,突然说:教我。
接下来的半小时,病房里出奇地安静和谐。傅云珩皱着眉头跟一张纸较劲,简心然耐心地指导他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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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终于折出一只歪歪扭扭但勉强成型的纸鹤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成功了。他说,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得意。
简心然看着他罕见的笑容,心脏漏跳了一拍。
原来傅云珩笑起来时,眼角会有细小的纹路,像是阳光在水面荡开的涟漪。
你笑起来很好看。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关于收购案,我可以联系我导师,他或许能帮忙。
傅云珩收起笑容,但眼神不再冰冷:不必了,你好好休息。
我想帮忙。简心然坚持,就当...谢谢你这些天来看我。
傅云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点头:好吧,但别勉强自己。
他起身告辞时,简心然注意到他的西装口袋里露出纸鹤的一角。那个小小的发现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门关上后,简心然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导师的电话。
两小时后,当她将一份分析报告和联系方式发给傅云珩时,收到了一个简短的回复:
谢谢。明天见。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简心然抱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
这是五年来傅云珩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第二天傅云珩没有出现,只派助理送来一束新鲜的花和一张便条:临时出差,三天后回。
简心然掩不住失落,但也松了口气。
和傅云珩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难控制自己的心。
还不如趁早划清界限,反正...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三天夜里,简心然被一阵低语声惊醒。
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到傅云珩站在护士站前,正在询问她的病情。
病人的检查报告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和骨骼...医生的声音很低,但病房走廊太安静,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即使继续治疗,恐怕也只剩三到五个月...
简心然屏住呼吸,等待傅云珩的反应。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她听见傅云珩沙哑的声音:有什么办法...能延长吗
我们可以尝试一种新的靶向治疗,但副作用很大,而且...医生叹了口气,最多也只能延长几个月。
安排吧。傅云珩说,用最好的药,不要考虑费用。
简心然轻手轻脚回到床上,心脏狂跳。
她没想到傅云珩会关心她的生死。
明明离婚后他就解脱了,何必再为她费心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辗转反侧。
直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全是十五岁那个雨夜和少年滚烫的掌心。
傅云珩回来时带着一身疲惫和风尘。
他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像是几天没睡好。
收购案解决了简心然问。
嗯,多亏你导师的情报。傅云珩松了松领带,确实是周家幕后操作的。
简心然并不意外。
周雨晴一直想嫁给傅云珩,而她是唯一的障碍。
谢谢你的花。她指了指窗台上已经换过三次的花束,不过不用再送了,我很快就能出院。
傅云珩皱眉:医生说你还需观察。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简心然平静地说,医生告诉你了吧我只有几个月了。
傅云珩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愤怒和某种简心然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不早说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说了又能怎样简心然苦笑,你会因此爱上我吗
傅云珩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肩膀线条紧绷。
至少...至少我可以...他的声音哽住了。
可以什么简心然轻声问,可以假装在乎我几个月,然后等我死了再和周雨晴结婚
傅云珩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简心然没有回答。
她不想在生命最后时刻还要自欺欺人。
沉默在病房中蔓延。
最终傅云珩拿起外套,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走到门口时,简心然突然叫住他:傅云珩。
他回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简心然深吸一口气,如果当年那个夏令营的男孩真的是你,你会记得我吗
傅云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来电显示:周雨晴。
傅云珩按掉电话,但简心然已经看到了。
她勉强笑了笑: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傅云珩犹豫了一下,最终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简心然的眼泪终于决堤。
走廊上,傅云珩接通了电话:什么事
云珩,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周雨晴甜腻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爸说想请你明天来家里吃饭...
没空。傅云珩冷声拒绝。
云珩,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周雨晴的声音带着委屈,是不是简心然跟你说了什么她那种女人最会装可怜了...
周雨晴。傅云珩打断她,十五岁那年,真的是你父亲在夏令营救了我吗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
当、当然啊。周雨晴的声音明显不自然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傅云珩眼神转冷,转告你父亲,傅氏集团会全面终止与周家的所有合作。
什么为什么周雨晴尖叫起来。
因为他骗了我十五年。傅云珩挂断电话,转头看向简心然的病房门,眼中情绪翻涌。
……
简心然出院那天,阳光格外刺眼。
她站在医院门口,眯着眼看向天空,恍惚间觉得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以健康人的身份站在这里了。
上车吧。傅云珩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他今天亲自开车,没带司机,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停在路边。
简心然摇头: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别任性。傅云珩皱眉,医生说你不能劳累。
最终简心然还是妥协了。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混合的气息,是傅云珩惯用的古龙水味道。
她悄悄深呼吸,想把这种气息记在心里。
你住哪里傅云珩问。
简心然报了自己小公寓的地址。
傅云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种老小区连电梯都没有,不适合休养。
我住了五年,习惯了。简心然轻声说。
傅云珩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至少让我给你安排个保姆。
不用。简心然摇头,林悦会照顾我。
车在红灯前停下。
傅云珩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瘦削的侧脸上。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为什么拒绝我的所有帮助他突然问。
简心然沉默了片刻:因为我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还要欠你人情。
心然...傅云珩的声音罕见地柔软下来。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简心然的心猛地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
别这样叫我。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我们已经结束了。
傅云珩似乎想说什么,但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绿灯亮了。
车停在简心然的公寓楼下。
傅云珩执意要送她上楼,简心然拗不过他,只好默许。
狭窄的楼梯间里,两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回荡在寂静的楼道中。
就送到这儿吧。到了门口,简心然转身挡住门,谢谢你送我回来。
傅云珩站着没动:让我进去看看。至少确认你住的地方还过得去。
简心然叹了口气,侧身让他进门。
公寓很小,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很整洁。
窗台上摆着一排多肉植物,茶几上放着几本金融杂志和一本折纸教程。
傅云珩环顾四周,目光在沙发上的薄毯和茶几上的药瓶上停留了片刻。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瓶水和半盒牛奶,几乎空空如也。
你就吃这些
林悦会买食材过来。简心然靠在门框上,突然一阵眩晕袭来。
她下意识抓住门框,但还是没站稳。
傅云珩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她。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臂。
简心然抬头道谢,视线却不经意落在他的右手腕上——那里系着一条褪色的红色编织绳。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条编织绳...针脚、纹路、甚至磨损的地方,都与十五岁那年她送给山洞里那个少年的一模一样。
怎么了傅云珩注意到她的异样。
简心然猛地抽回手:没什么,有点头晕而已。她强自镇定,你该回公司了。
傅云珩看了看表:我下午有个重要会议。他犹豫了一下,晚上我让人送晚餐过来。
简心然没有拒绝。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条编织绳——如果傅云珩一直戴着它,为什么从未认出她
为什么十五年后,命运要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让他们重逢
门关上后,简心然跌坐在沙发上,双手不住地发抖。
她从抽屉深处翻出那张夏令营的老照片,仔细对比——照片中的少年虽然模糊,但轮廓、神态,与现在的傅云珩如出一辙。
原来真的是你...她轻抚照片,眼泪无声滑落。
手机突然响起,是林悦的信息:今晚加班,明天来看你。傅混蛋没为难你吧
简心然回复:没有,他很好。发完又觉得可笑——傅云珩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忍不住为他说话。
傍晚,门铃响起。
简心然以为是傅云珩派人送的晚餐,开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
简小姐傅总让我来给您做晚餐。男人微笑着出示了工作证,我是傅氏集团员工餐厅的主厨。
简心然愣在原地。
傅云珩居然派了专业厨师来
两个小时后,她的冰箱被各种营养餐填满,餐桌上还摆着刚做好的三菜一汤。
厨师临走前留下了详细的加热说明和一周的菜单。
简心然坐在满桌美食前,突然没了胃口。
她拿起手机想给傅云珩发消息,又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太生分。
质问编织绳的事她还没准备好面对那个答案。
正当她犹豫时,手机弹出一条新闻推送:傅氏集团遭恶意做空,股价暴跌15%。
简心然立刻拨通傅云珩的电话,却转入语音信箱。
她又打给他的助理。
简小姐助理的声音透着疲惫,傅总正在开紧急会议...
出什么事了
有人举报我们财务造假,加上周家突然撤资...助理压低声音,情况不太好。
挂断电话,简心然立刻打开电脑查看傅氏集团的股价走势和新闻。
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除了财务造假的指控,还有传言说傅云珩能力不足,靠家族荫庇才坐稳位置。
她咬了咬唇,拨通了导师的电话。
教授,关于傅氏集团的财务问题,我想请教您...
凌晨两点,简心然还在电脑前工作。
她整理了傅氏集团近五年的所有公开财报,标注出可能的疑点和反击策略。
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但她不能停——傅云珩需要这些。
手机突然响起,是傅云珩:还没睡
简心然:快了。你那边怎么样
傅云珩:一团糟。你怎么知道出事了的
简心然:看到新闻了。我整理了一些资料,可能对你有用。
她将文件发过去,不到五分钟,傅云珩的电话就打来了。
这些分析是你做的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嗯,结合了教授的一些建议。简心然揉了揉太阳穴,周家的手法很隐蔽,但并非无迹可寻...
心然,傅云珩打断她,谢谢。
这两个字让简心然鼻子一酸。
她清了清嗓子:不客气。你...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能见面说吗我在你楼下。
简心然走到窗前,果然看到傅云珩的车停在路边。
她披上外套下楼,夜风冷得刺骨。
傅云珩站在车旁,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看到简心然,他快步上前:你不该下来的,外面这么冷。
我没事。简心然裹紧外套,要去楼上说吗
傅云珩摇头:太晚了,不方便。
他拉开车门,上车聊吧,开着暖气。
车内温暖如春。
傅云珩递给她一杯热咖啡:没加糖,双份奶。
正是她喜欢的口味。
简心然心头一暖,随即想起那本被他发现的笔记本——他记得她的记录。
公司的事...她小心地问。
能解决。傅云珩揉了揉眉心,只是需要时间。
简心然递给他一个U盘:这里有更详细的分析,包括周家近几年的收购案例和惯用手法。
傅云珩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是一怔。
为什么帮我他低声问,我对你那么糟糕...
简心然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习惯了。她顿了顿,小时候妈妈常说,对别人好不需要理由。
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傅云珩突然问。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简心然愣住了。
傅云珩从未问过她的家人。
她很温柔。简心然轻声说,会弹钢琴,会做小饼干,总是笑着...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她去世那年我才十岁。
傅云珩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我很抱歉。
简心然低头看着他的手,那条红色编织绳在车内灯光下格外醒目。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关于夏令营的事,但最终只是轻轻抽回了手。
你呢她转移话题,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傅云珩靠在座椅上,目光投向远处:很叛逆。十五岁那年跟家里大吵一架,跑去参加什么山区夏令营,结果摔下悬崖...
简心然的心跳加速:后来呢
后来...傅云珩的眼神变得复杂,后来我被救了,但高烧三天,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有个女孩一直陪着我,给我唱歌...
他转头看向简心然,目光灼灼: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小星星,亮晶晶...
简心然的血液几乎凝固。
这正是她在山洞里唱给少年听的摇篮曲。
不记得了。她别过脸,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傅云珩似乎想说什么,但手机突然响起。
电话是周雨晴打来的。
他皱眉看了一眼,按掉电话,但很快又响起来。
接吧,简心然说,可能是急事。
傅云珩按下接听键,周雨晴尖利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车厢内回荡:
云珩!你居然还跟那个简心然在一起她跟她导师的事全公司都知道了!
傅云珩的脸色瞬间阴沉:你胡说什么
有人拍到她和那个教授深夜在酒店私会!周雨晴的声音充满恶意,她帮你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傅云珩直接挂断电话。
车厢内陷入死寂。
简心然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我没有...
我知道。傅云珩的声音异常平静,照片是合成的,周家的老把戏了。
简心然惊讶地抬头。
她没想到傅云珩会这么轻易相信她。
明天我会发声明澄清。傅云珩启动车子,送你上楼吧,你需要休息。
到了门口,简心然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会儿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邀请听起来太暧昧。
傅云珩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了,我还要回公司处理危机。
他顿了顿,明天我可能没时间过来,但会让人送餐。
简心然点头,转身要进门,却被傅云珩叫住。
心然。
她回头。
傅云珩站在楼梯口,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如果...如果当年那个夏令营的女孩真的是你,你会恨我吗恨我没有认出你。
简心然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知道他一直在怀疑
不会。她轻声说,因为我也没认出你。
傅云珩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拥抱她,但最终只是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晚安,心然。
简心然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眼泪终于决堤。
她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哭泣。
现在相认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快要死了,而傅云珩的人生还很长。
不如就这样,让一切停留在最接近美好的时刻。
第二天中午,简心然收到傅云珩的短信:谣言已澄清。看新闻。
她打开电视,财经频道正在直播傅云珩的记者会。
他西装笔挺地站在镜头前,面容冷峻:
...关于简心然女士与导师的不实传闻,傅氏集团将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简女士是我见过最正直、最专业的人...
简心然关掉电视,泪水模糊了视线。
傅云珩第一次公开称赞她,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手机又响了,是医院的短信:简小姐,您的复查报告已出,请尽快来院讨论治疗方案。
简心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擦干眼泪,做了一个决定。
是时候彻底离开傅云珩的生活了。
……
雨水敲打着窗户,简心然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飞往挪威的单程机票。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最多三个月,如果出现急性症状,可能随时...
门铃突然响起。
简心然匆忙将机票和病历塞进抽屉,擦了擦眼角才去开门。
傅云珩站在门外,浑身湿透,西装外套被雨水浸成深黑色。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你怎么来了简心然惊讶地问。
送晚餐。傅云珩举起保温袋,厨师说你中午没吃他准备的饭。
简心然侧身让他进门。
傅云珩脱下湿透的外套挂在门边,里面的白衬衫也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
你应该打个电话的。简心然递给他一条毛巾,这么大的雨...
傅云珩接过毛巾,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简心然缩回手:有点冷而已。她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热一下饭菜。
我来吧。傅云珩跟进来,你去沙发上休息。
简心然没有争辩。
她确实很累,从医院回来后一直头晕目眩。
她蜷缩在沙发一角,看着傅云珩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他动作生疏却认真,像个刚学做饭的大学生。
公司的事处理完了她问。
嗯。傅云珩头也不回,周家撤资造成了一些麻烦,但解决了。
简心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今天查了傅氏集团的股价,还在持续下跌。需要我联系导师再...
不用。傅云珩端着热好的饭菜走出来,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
饭菜很香,但简心然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注意到傅云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那种专注让她心跳加速。
不合胃口吗他问。
不是,只是不饿。简心然勉强笑了笑,你吃过了吗
傅云珩摇头:没有,开完会就直接过来了。
那这些你吃吧。简心然将餐盘推向他,别浪费了。
傅云珩接过盘子,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他突然皱眉:你发烧了。
简心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确实发烫。
傅云珩的手掌已经贴上她的额头,温暖的触感让她想哭。
体温计在哪里他问。
浴室柜子里。
傅云珩快步走向浴室。
简心然听见柜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几秒的寂静,接着是一声压抑的惊呼。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病历和药瓶都放在浴室柜子里。
傅云珩走出来时,手里拿着她的病历和一堆药瓶,脸色苍白得可怕:这是什么
简心然闭上眼: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晚期傅云珩的声音在发抖,医生说你只有三个月为什么瞒着我
我们离婚了,傅云珩。简心然平静地说,我的健康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傅云珩一把将药瓶摔在地上,药丸滚落一地,你病成这样,却帮我对付周家,熬夜分析财报,还说什么与我无关
他一把抓住简心然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看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简心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会因此爱上我吗还是出于同情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她挣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傅云珩像是被扇了一耳光般后退一步。
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在浅色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不是怜悯...他声音嘶哑。
那是什么简心然苦笑,傅云珩,五年了,你连正眼都没给过我。现在因为我快死了,你突然良心发现了
傅云珩沉默地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肩膀线条紧绷。
雨声填满了房间里的寂静。
我订了去挪威的机票。简心然突然说,想去看极光。
傅云珩转身:什么时候
后天。
我跟你一起去。
简心然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傅云珩一字一顿,眼神坚定得可怕,取消你的机票,我来安排。
简心然想拒绝,但一阵剧痛突然从胸腔炸开。
她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傅云珩冲过来扶住她,脸色惨白:我送你去医院!
没用的...简心然喘息着,只是暂时性出血,去医院也是开些止血药。她指了指药柜,那里有...
傅云珩迅速找来药给她服下,然后打横抱起她走向卧室。
简心然想挣扎,但实在没力气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安稳,让她想起十五岁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抱着受伤的少年。
傅云珩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
睡一会儿。他低声说,我就在这里。
简心然想说自己不需要陪伴,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很快陷入昏沉的睡眠。
梦里,她回到了十五岁的夏令营。
雨下得很大,少年浑身是血,她背着他艰难前行...
小星星,亮晶晶...她轻声哼唱。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简心然睁开眼,窗外已经黑了,雨还在下。床头灯亮着柔和的光,傅云珩坐在床边椅子上,握着她的手,眼睛通红。
你醒了。他声音沙哑,感觉怎么样
简心然轻轻抽回手:好多了。
她看了看时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你一直在这里
傅云珩点头:你发烧了,三十九度二。
简心然这才发现自己换了睡衣,身上也清爽了不少。
她脸一热:你...帮我换的衣服
嗯。傅云珩坦然承认,你出汗太多,不换会着凉。
简心然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
他们结婚五年,傅云珩从未看过她的身体,没想到离婚后反而...
饿了吗傅云珩问,我煮了粥。
简心然摇头:我想喝水。
傅云珩扶她坐起来,递来温水。
简心然小口啜饮,透过玻璃杯观察他疲惫的脸。
他看起来像是一夜老了十岁,下颌线条紧绷,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应该回去休息。她说。
不。傅云珩斩钉截铁,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简心然的心狠狠一颤。
这句话太美好,美好得不像真的。
傅云珩,她轻声说,不要因为我快死了就说这种话。
傅云珩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别再说你要死了!
他声音发抖,挪威之后我们去瑞士,去美国,总会有办法的...
没有奇迹,傅云珩。简心然平静地说,医生都说...
医生也会出错!傅云珩打断她,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会找全世界最好的专家...
简心然不再争辩。
让他抱着希望也好,至少不会太难过。
……
三天后,他们登上了飞往挪威的私人飞机。傅云珩取消了接下来两周的所有会议,将公司事务交给副手处理。
机舱内,简心然靠在窗边,看着云层在脚下流动。
傅云珩坐在对面,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眉头紧锁地处理邮件。
你可以不来的。简心然说,你工作那么忙...
傅云珩合上电脑: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这句话让简心然眼眶发热。
如果他在五年前说这句话,她可能会高兴得哭出来。
现在听来,却像是一句迟到的告别。
飞机降落在特罗姆瑟时,正值极夜。
简心然裹紧羽绒服,仍被刺骨的寒风冻得发抖。
傅云珩将她搂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
他们入住了一家能看到极光的玻璃屋酒店。房间整个天花板都是透明的,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夜空。
今晚可能有极光。前台小姐笑着告诉他们,祝你们好运。
简心然太累了,一进房间就倒在床上。
傅云珩帮她脱掉外套和鞋子,盖好被子。
睡一会儿。他轻声说,极光来了我叫你。
简心然迷迷糊糊点头,很快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心然,醒醒,极光来了。
简心然睁开眼,顿时屏住呼吸——夜空中,绿色的光带如丝绸般舞动,变幻着形状,美得不可思议。
傅云珩扶她坐起来,从背后环抱住她,两人一起仰望这奇迹般的景象。
漂亮吗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简心然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谢谢你带我来。
极光越来越强烈,绿色中夹杂着紫色和粉色,像是天空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
我小时候,傅云珩突然说,听人说对着极光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简心然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你的愿望是什么
傅云珩沉默了片刻:希望你健康长寿。
简心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这个愿望太贪心了,极光不会答应的。
她顿了顿,我的愿望很简单——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傅云珩的身体猛地僵住。
简心然感受到他的心跳加速,呼吸变得粗重。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
因为这样,我们就不会互相伤害了。简心然轻声说,你不会因为商业联姻恨我,我也不会因为爱而不得痛苦。
傅云珩将她转过来,在极光下凝视她的眼睛:心然,我...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简心然弯下腰,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心然!傅云珩惊慌地抱住她,我们马上去医院!
简心然想说自己没事,但黑暗已经席卷而来。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傅云珩脸上有泪水滑落。
原来,傅云珩也会为她哭啊...
当简心然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窗外依然是极夜,但极光已经消失了。
傅云珩趴在床边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
她轻轻抽出手,从包里找出纸笔,开始写信。
眼泪不断落在纸上,但她没有停下。
信写完后,她悄悄收拾了行李,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傅云珩,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再见,傅云珩。她轻声说,谢谢你带我看极光。
然后她转身离开,消失在特罗姆瑟的寒夜中。
……
傅云珩从噩梦中惊醒,挪威医院病床上的余温早已冷却。
简心然的字条静静躺在枕头上,被晨曦染成淡金色:
云珩,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极光很美,谢谢你完成我的心愿。我们的婚姻始于交易,终于理解,已经足够。不要找我,让我安静地离开。——心然
找!傅云珩将纸条拍在酒店经理面前,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把特罗姆瑟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三小时后,监控显示简心然独自登上了飞往中国的航班。
傅云珩立刻安排私人飞机追回国,同时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查简心然的所有出行记录,信用卡消费,医院预约——任何线索!
傅总...助理犹豫了一下,我查到一些关于夏令营的事情...
现在没空管那个!傅云珩几乎吼出来。
但您应该知道,助理坚持道,周家当年篡改了救援记录。救您的人确实是简小姐。
傅云珩的手机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十五年的认知在瞬间崩塌——他感激错人,爱错人,辜负了真正救他的女孩。
飞机上,傅云珩翻出钱包最里层那条褪色的红色编织绳。
这是他在医院醒来时唯一记得的东西,周家人说这是他们女儿的,他便一直珍藏。
现在想来,分明是简心然当年系在他手腕上的信物。
简心然...他将编织绳贴在唇边,尝到咸涩的泪水。
飞机降落后,助理带来了更详细的情报:周家当年为获取商业利益,故意隐瞒简心然的救援,还销毁了夏令营的原始记录。
简小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南山区的长途汽车站,助理递上一张车票复印件,目的地是青峰山。
青峰山!傅云珩的心脏剧烈跳动。那是十五年前夏令营所在地,他们初遇的地方。
山路崎岖,越野车只能开到半山腰。
傅云珩徒步向上,雨水和汗水浸透了衬衫。随着海拔升高,氧气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般疼痛。
心然!他的呼喊被山风撕碎,消散在茫茫雨幕中。
天色渐暗,傅云珩的手电筒电量即将耗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块突出的岩石勾起了模糊的记忆——当年他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岩石下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隐藏在灌木丛后。
洞口被新鲜折断的树枝遮挡,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傅云珩拨开树枝,手电筒的光束照进洞内。刹那间,时光倒流——
十五岁的简心然跪在潮湿的岩石上,用撕碎的T恤为他包扎伤口,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心然!
光束尽头,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洞壁角落,苍白的脸色在黑暗中几乎透明。
简心然双眼紧闭,身边散落着药瓶和一本打开的日记本。
傅云珩冲过去将她抱起,她的身体轻得像片落叶,滚烫的温度却灼伤了他的手臂。
心然,醒醒!他拍打她的脸颊,没有反应。
手电筒的光扫过地上的日记本,最新一页上的字迹被水渍晕开:
云珩,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命运终究给了我们一次偶遇的机会。我回到这个山洞,因为这里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十五岁的你,曾全心全意需要过我。可惜到最后,我都没能听你叫我一声心然...
傅云珩的视线模糊了。
他紧紧抱住怀中滚烫的身躯,声音支离破碎:心然...心然...我在这里,求你看看我...
没有回应。
简心然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嘴唇因高烧干裂出血。
傅云珩脱下外套裹住她,抱起她冲出山洞。
雨水冲刷着山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油上。傅云珩滑倒了无数次,膝盖磕出血痕,却始终将简心然护在怀中。
坚持住,心然...他在她耳边不停诉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知道了一切...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简心然灰白的脸。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却无法醒来。
三小时后,当傅云珩跌跌撞撞闯入山脚诊所时,医护人员都被他吓坏了——浑身是血和泥,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子,眼神疯狂得像头受伤的野兽。
求你救救她!他将简心然放在病床上,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用最好的药,叫最好的医生!
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肺部感染引发多器官衰竭,需要立即转送大医院。
救护车上,傅云珩握着简心然的手,不断重复着那些迟到了十五年的话:我记得你的歌,小星星亮晶晶...记得你为我挡雨的外套...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我怎么敢认不出你...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当救护车驶入市区医院时,简心然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涣散,却准确地对准了傅云珩的脸。
少...爷...她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是当年山洞里她对少年的称呼。
傅云珩泪如雨下:是我,是我...心然,我找到你了...
但简心然的眼皮已经缓缓合上,监测仪上的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
不!傅云珩扑上去,心然!看着我!不准走!
医护人员将他拉开,开始紧急抢救。
电击、强心针、人工呼吸...一系列操作后,心跳终于恢复微弱波动。
暂时稳定了,但情况非常危险。主治医生擦着汗说,需要立即送ICU。
ICU的玻璃窗外,傅云珩整夜站立,眼睛干涩发痛却不敢眨一下。
病床上的简心然插满了管子,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清晨,医生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我们在简小姐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罕见抗体,可能对新型靶向治疗有特殊反应。
什么意思傅云珩抓住医生的手臂。
意思是...也许还有希望。
希望。
这个傅云珩已经放弃的词,此刻重如千钧。
他立刻联系了国内外顶尖专家,组建了专门医疗小组。
同时,他派人取来了简心然在山洞里的日记本。
每一页都像刀子般割着他的心:
今天又吐血了,但云珩终于对我笑了,值得。
偷偷把他扔掉的领带捡回来洗干净,等他需要时就能用上。
如果他知道我就是那个山洞里的女孩,会多看我一眼吗
最后一页写着:
我决定回到那个山洞。如果生命必须结束,我想在最初的美好里长眠。云珩,若有来生,希望我们相遇在更好的时光...
傅云珩将日记本贴在胸口,泪水浸湿了纸张。
窗外,朝阳冉冉升起,给ICU的玻璃镀上一层金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简心然,一定要有机会看到它。
……
ICU的灯光永远那么刺眼。
傅云珩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简心然。
五天过去了,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傅先生,您应该休息一下。护士小声劝道。
傅云珩摇头,眼睛布满血丝:她醒过吗
还没有。护士递给他一份病历,但有个好消息,她的指标比预期稳定一些。
傅云珩接过病历,上面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数据。
他直接翻到最后看结论:病情危重,但对新型靶向药有轻微反应。
轻微反应。
这三个字成了他全部的希望。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护士犹豫了一下:十分钟。
穿上隔离服,傅云珩轻手轻脚走到病床前。
简心然的脸几乎和床单一样白,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弄疼她。
心然...他低声呼唤,我找到你的日记了。
没有回应,只有心电监护仪稳定的滴滴声。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女孩了。傅云珩继续说着,声音哽咽,我怎么会忘记你的声音你唱的那首摇篮曲,这些年一直在我梦里...
简心然的眼皮微微颤动,但终究没有睁开。
傅云珩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红色编织绳,轻轻系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物归原主。
十分钟转瞬即逝。
护士来催他离开时,傅云珩俯身在简心然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我明天再来。
接下来的日子,傅云珩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公寓,每天准时出现在ICU外。
他带着简心然的日记本和相册,一页页翻看,像是要补上错过的五年。
日记里记满了关于他的琐事:
云珩今天多喝了一碗汤,是我熬了四个小时的。
他开会时皱眉的样子真好看。
又一年结婚纪念日,他还是不记得...
相册里有偷偷拍下的他的侧影,有他随手丢弃又被她捡回来珍藏的便条,甚至还有他用过的咖啡杯——她居然连这种细节都想留住。
第七天清晨,傅云珩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
傅先生,您夫人醒了!护士的声音充满惊喜。
傅云珩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冲出门。
病房里,简心然果然睁着眼睛,虽然目光涣散,但确实醒了。
心然!他扑到床前,想抱她又怕伤到她,最终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简心然的嘴唇动了动,但插管让她无法说话。
傅云珩急忙拿来纸笔,小心地放在她手边。
我梦见回到山洞了。她颤抖地写下,你在叫我。
不是梦。傅云珩红着眼睛说,我真的找到你了,在那个山洞里。
简心然眨了眨眼,又写道:为什么去那里
傅云珩深吸一口气,从钱包里取出一个褪色的平安符:因为这个。
简心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十五岁时送给少年的平安符,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我一直带着它,傅云珩声音沙哑,却忘了是谁给的。直到看到你的日记...
一滴泪从简心然眼角滑落。她缓慢地写下:你记得我了
记得了,全都记得了。傅云珩将平安符放在她掌心,山洞,雨夜,你的摇篮曲...周家人骗我说是他们救了我,我竟然信了...
简心然的手指轻轻抚过平安符,眼神温柔又悲伤。
她写道:我应该认出你的。
不,是我的错。傅云珩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把你看成简家派来的棋子...我多蠢啊...
简心然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自责。她又写:极光很美,谢谢你。
傅云珩的眼泪落在床单上,晕开一片深色:你的遗愿清单上还有什么我们一件件完成。
简心然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她写道:听一场音乐会。和你散步。吃你做的饭。
好,都依你。傅云珩擦掉眼泪,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去。
医生进来检查,傅云珩不得不暂时离开。
站在走廊上,他透过玻璃窗看着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突然意识到——简心然列出的都是最普通的事,普通到他们结婚五年却从未一起做过。
又过了三天,简心然的情况奇迹般地稳定了一些。
医生谨慎地表示,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这是个好兆头。主治医生说,但不要过度乐观。
傅云珩不管什么乐观不乐观,他立刻着手安排最好的病房,请了私人看护,甚至把房间布置得像家一样温馨——有简心然最喜欢的淡紫色窗帘和满天星干花。
转病房那天,简心然的精神特别好。
拔掉气管插管后,她甚至能小声说话了。
云珩...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傅先生。
傅云珩正在调整窗帘,听到声音立刻转身:怎么了不舒服吗
简心然摇摇头,拍了拍床边:坐这儿。
傅云珩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碰到她的输液管。
简心然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温度比之前高了些,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冰凉。
我有个请求。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你说。
我想听你叫我...心然。
傅云珩喉结滚动,眼眶瞬间红了:心然...他唤道,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心然,心然...
简心然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真好听。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她消瘦却依然美丽的脸上。
傅云珩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你看,我找到了这个。
是那张夏令营的老照片。
十五岁的简心然站在中间,笑容灿烂;角落里,少年傅云珩面无表情,但眼睛一直看着她。
原来你那时就在看我。简心然轻声说。
而我一直没认出你。傅云珩自责道。
简心然的手指轻轻描摹着照片上少年的轮廓:没关系,现在我们相认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傅云珩心里。
现在相认了,可是还有多少时间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简心然柔声说:别难过,能相认已经很好了。
傅云珩将脸埋在她手心里,肩膀微微发抖:对不起...对不起...
简心然只是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哼起了那首摇篮曲:小星星,亮晶晶...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偷来的时光。
傅云珩推掉了所有工作,每天陪在简心然身边。
他学会了煲汤,虽然第一次差点烧了厨房;他给她读诗,尽管以前最讨厌文学;他甚至找来轮椅,推她去医院的空中花园散步。
今天的云真好看。简心然仰头看着天空,像棉花糖。
傅云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是普通的云,但因为是和她一起看,就显得格外特别。
等你再好一点,我带你去普罗旺斯。他轻声说,那里的云更美。
简心然笑了笑,没有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她知道自己不会去普罗旺斯了,但傅云珩需要这样的希望,她就陪他假装。
一天夜里,简心然突然发起高烧。
医生们紧急抢救,傅云珩被赶出病房,只能在走廊上焦急等待。
三小时后,医生出来告诉他,暂时稳定了,但...
时间不多了,傅先生。医生委婉地说,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
傅云珩回到病房时,简心然已经醒了,虽然脸色灰白,但眼神清明。
我吓到你了她轻声问。
傅云珩摇头,强作镇定:医生说你好多了。
简心然笑了:云珩,你撒谎的样子真可爱。
傅云珩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心然,我...
嘘...她示意他靠近,帮我完成最后一个愿望好吗
傅云珩点头,什么都愿意答应。
抱抱我。简心然轻声说,像真正的夫妻那样。
傅云珩小心翼翼地爬上病床,将她搂在怀里。
简心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不敢用力,生怕弄疼她。
抱紧一点。她在他耳边说,我想感受你的心跳。
傅云珩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她发顶。
简心然身上有药水味和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是他闻过最好闻的味道。
云珩,她轻声说,我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
傅云珩抱紧她,声音支离破碎:我也爱你,心然...求你别离开我...
简心然在他怀里轻轻哼起那首摇篮曲,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成平稳的呼吸声。
傅云珩以为她睡着了,直到护士来查房,才发现她的心跳已经停止。
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二分。医生冷静地宣布,但眼神充满同情。
傅云珩一动不动地抱着简心然,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的温度。
直到医护人员
gently
劝他放手,他才如梦初醒。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从简心然的枕头下摸出一封信,她留了这个...
信封上写着给云珩,字迹工整优美。傅云珩颤抖着拆开,信纸上是简心然一贯的温柔笔触:
亲爱的云珩: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请不要难过,我的离去是一种解脱。
谢谢你最后的日子陪在我身边,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极光、音乐、你笨手笨脚做的汤...所有愿望都实现了。
我走后,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要自责,不要活在悔恨中。我们的错过是命运开的玩笑,但最后的相认是它给的礼物。
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相遇在更好的时候,没有误会,没有利益纠葛,只是单纯的相爱。
永远爱你的,
心然
傅云珩将信纸贴在胸口,跪在病床前泣不成声。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就像简心然短暂而美丽的人生。
葬礼在一个小雨天举行。
傅云珩坚持用简心然最喜欢的那张照片——十五岁夏令营时拍的,笑容灿烂如阳光。
他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那枚她送的、却从未戴过的领针。
林悦红着眼睛将一束白色马蹄莲放在灵柩上:她最爱这种花。
傅云珩点点头,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医院看简心然时,带的就是这种花。
葬礼结束后,傅云珩一个人站在墓前许久。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西装,但他浑然不觉。
心然...他轻抚墓碑上她的照片,我会好好活着,如你所愿。
回到家,傅云珩开始整理简心然的遗物。
每一件都承载着回忆:那本记满他喜好的笔记本,偷偷收藏的他用过的咖啡杯,还有一盒子从未送出去的礼物——每个节日、生日、纪念日,她都准备了,却从未有机会送出。
最底下是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折纸作品。傅云珩一个个打开:千纸鹤、星星、小船...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纸戒指,内侧写着傅云珩&简心然,永远。
永远。
这个词如此沉重又如此轻飘。
傅云珩将纸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尺寸刚好。
窗外,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傅云珩望着那道彩虹,仿佛看到简心然在对他微笑。
……
雨水敲打着窗户,傅云珩坐在简心然生前最喜欢的那把扶手椅上,翻阅着心然慈善基金的年度报告。
三年了,这份报告他每年都要亲手修订,在她忌日那天带到墓前读给她听。
傅总,车准备好了。助理轻声提醒。
傅云珩合上文件,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白玫瑰。
花束中夹着一封信,是他这一年写给简心然的话。
这个习惯从他成立基金那天就开始了——每年一封信,告诉她基金的进展,也告诉她自己的改变。
墓园被雨水洗得发亮,简心然的墓碑前已经放了几束花——林悦每年都是第一个到的。
傅云珩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擦去照片上的水珠。
照片里的简心然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笑容灿烂如初遇那天。
心然,他轻声说,青峰山儿童医院下个月就竣工了。
这是他按照简心然日记中的愿望建立的——在她救过他的那个山区,建一所设备完善的儿童医院。
从选址到设计,他都亲力亲为,甚至几次亲自前往施工现场。
你喜欢的那个空中花园设计,我让人加在了顶楼。傅云珩继续说着,仿佛她就在身边,孩子们可以在那里看星星。
他从口袋里掏出信,雨水很快打湿了纸面。但他不在乎,继续一字一句地读着,声音低沉而温柔。
信的最后,他写下了从未当面说过的话:
心然,谢谢你教会我爱与被爱。这三年,我活成了你希望的样子。你在那边,还好吗
雨势渐大,傅云珩却迟迟不愿离开。
直到助理撑着伞过来提醒,他才轻轻吻了吻墓碑,起身告别。
回程的车上,助理汇报着明天的行程:青峰山医院竣工仪式定在上午十点,媒体已经安排好了。下午三点您要和卫生部代表会面...
取消所有媒体。傅云珩打断他,这不是作秀的场合。
助理点头记下。
这三年来,傅云珩变了很多——不再冷酷强势,但依然坚持己见。
唯一没变的是他无名指上那枚纸戒指,即使已经泛黄破损,他也从不摘下。
第二天清晨,傅云珩独自驱车前往青峰山。
山路已经修葺一新,不再是当年他背着简心然跌跌撞撞走过的泥泞小路。
但那个山洞依然在,被圈在了医院的后花园里,作为纪念。
竣工仪式很简单,没有冗长的讲话,只有傅云珩简短地介绍了医院的宗旨: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这是心然基金的理念。
仪式结束后,傅云珩独自来到那个山洞。
十五年过去,洞内的岩石依然潮湿冰冷。
他抚摸着当年简心然刻在石壁上的痕迹——一个小小的爱心和日期,那是他们最初的相遇。
傅先生一个护士匆匆跑来,有个迷路的孩子需要处理。
傅云珩皱眉跟着护士来到医院大厅。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局促地站在前台,浑身湿透,背着大大的登山包。
夏令营走散了,护士小声解释,淋了雨有点低烧。
傅云珩点点头:安排个房间休息,联系她的领队。
少女抬头道谢的瞬间,傅云珩的心脏猛地停跳——那双眼睛!杏眼,琥珀色的瞳孔,眼尾微微上扬...和简心然一模一样!
我叫苏雯。少女的声音清脆,与简心然的温柔截然不同,谢谢您,傅先生。心然医院很有名,我读过报道。
傅云珩勉强维持着镇定:你...多大了
十七。苏雯笑了,嘴角有个小梨涡,这也是简心然没有的,今年高三,来参加生物夏令营。
傅云珩恍惚地点头,让护士带她去休息。
自己则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眼睛
傍晚,苏雯的夏令营领队来接人。
傅云珩鬼使神差地亲自送他们到门口。
傅先生,苏雯突然转身,我能在医院做志愿者吗暑假我想来帮忙。
傅云珩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苏雯的眼睛闪闪发亮,我觉得这里很特别,像是...命中注定该来的地方。
这句话像电流般击中傅云珩。
当年简心然也曾说过,第一次见他就有这种感觉。
如果你父母同意...他听见自己说。
我是孤儿。苏雯坦然道,福利院的院长可以作证。
傅云珩胸口一紧。
又一个巧合
还是...他不敢往下想。
留下联系方式吧。他最终说,暑假前会有人联系你。
回程的路上,傅云珩一直心不在焉。
窗外雨停了,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像极了简心然离开那天的极光。
查一下那个叫苏雯的女孩。他突然对助理说,详细的背景资料。
助理点头,没有多问。
这三年,傅云珩资助过无数与简心然有相似之处的女孩——学医的,会折纸的,甚至只是同月同日生的。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一周后,调查报告放在傅云珩桌上。
苏雯,17岁,出生即被遗弃在青峰镇福利院,成绩优异,性格开朗。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除了——她的出生日期,正是简心然去世那天的九个月后。
傅云珩放下文件,走到窗前。
夜色已深,星光稀疏。
他突然想起简心然最后一封信中的话: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相遇在更好的时候...
是巧合吗
还是命运真的给了他们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第二天,傅云珩亲自拨通了福利院的电话。
院长对苏雯赞不绝口:那孩子从小就特别,眼睛亮得像星星,性格又讨喜...
她...傅云珩犹豫了一下,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吗比如折纸
啊,您怎么知道院长惊讶道,她最爱折纸了,尤其是千纸鹤...
电话从傅云珩手中滑落。
他走到书架前,取下简心然的日记本。
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她折的纸鹤,翅膀上写着小小的来生二字。
夏天很快到来。
苏雯如约来到医院做志愿者,活力四射地穿梭在各个病房,很快就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姐姐。
傅云珩偶尔会来医院视察,远远地看着她教孩子们折纸,笑声清脆如铃。
完全不像简心然,却又处处有她的影子。
七月的最后一天,傅云珩在医院天台找到了独自看星星的苏雯。
喜欢天文他问。
苏雯点头:小时候福利院的天花板有裂缝,我总把那些缝隙连成星座。
她指着天空,看,那是天琴座,传说中俄耳甫斯寻找亡妻欧律狄刻时弹奏的琴。
傅云珩心头一震。
这个神话,简心然也曾讲过。
傅先生,苏雯突然转头看他,那双酷似简心然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您相信人会有来世吗
傅云珩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爱不会随着死亡消失。
苏雯笑了:我觉得也是。就像...
她顿了顿,就像有些人,你一见面就觉得熟悉,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有那么一瞬间,傅云珩几乎要脱口而出简心然的名字。
但他最终只是轻声说:天凉了,早点休息吧。
转身离开时,苏雯叫住他:傅先生,下周我生日,福利院有个小派对,您...愿意来吗
傅云珩回头,少女期待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好。
派对那天,阳光明媚。
傅云珩带着一份礼物来到福利院——是简心然生前最喜欢的那本《小王子》,扉页上有她的签名。
生日快乐。他将书递给苏雯。
苏雯惊喜地接过,翻开扉页时愣了一下:这是...
一位故人的珍藏。傅云珩轻声说,我觉得你会喜欢。
苏雯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签名,眼神突然变得恍惚:这个签名...好熟悉...
傅云珩屏住呼吸:你见过
不...苏雯摇头,眉头微蹙,就是觉得...像是梦到过。
院长端来蛋糕,打断了这奇妙的氛围。
派对结束后,傅云珩独自走在回医院的路上。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多年前那个背着简心然下山的夜晚。
手机震动起来,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傅总,下周的慈善晚宴,您要出席吗
傅云珩看了看无名指上的纸戒指,回复道:出席。另外,给苏雯准备一份大学奖学金,专业由她选。
发完消息,他抬头看向天空。
一片云彩飘过,形状酷似展翅的鹤。
心然,他轻声说,是你吗
没有回答,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但傅云珩心里某个角落,第一次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也许爱真的可以跨越生死,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这一次,他会慢慢来,先了解这个陌生女孩的故事,而不是急于寻找谁的影子。
因为简心然教会他的最后一课,是爱应该尊重每一个独立的灵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