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都市小说 > 音潮里的心动频率 > 第一章


第一章

雨点敲击着诊所的玻璃窗,像一串串不和谐的音符。周瑶揉了揉太阳穴,将手中的助听器调试仪放下。这是今天的第七个客户,也是第三个对她的建议充耳不闻的人。

张先生,根据测试,您的左耳听力下降了30分贝,我强烈建议您考虑佩戴助听器。周瑶尽量让声音保持专业而不带压迫感。

对面花白头发的老者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最近睡得不好,等休息好了自然就听得见了。

周瑶在心里叹了口气。五年了,作为听力中心的资深验配师,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人们总是对听力损失视而不见,仿佛承认这个问题就是承认自己的衰老或残缺。她熟练地收起检查工具,递上一张名片:如果您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送走客户后,周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窗外的雨声渐大,混合着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行人匆匆的脚步声,构成城市特有的嘈杂交响乐。有时候她想,如果人们能真正静下来倾听,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沟通的误解和隔阂。

周医生,下一位客户到了。助理小林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微妙的表情,是...程越。

周瑶猛地睁开眼睛:程越那个音乐制作人程越

小林点点头,压低声音: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周瑶迅速整理好检查台,心里暗自疑惑。程越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音乐制作人,经他手的歌曲几乎首首爆红。一个靠耳朵吃饭的人,来听力中心做什么

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带着室外的雨水气息闯了进来。程越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加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此刻正燃烧着怒火的深色眼睛。他甩了甩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直接坐在检查椅上。

我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明天我有个重要录音,但从昨晚开始右耳听不清高频音,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棉花。

周瑶微微皱眉:程先生,突发性耳聋需要立即就医,我们这里是...

我去过医院了。程越不耐烦地打断她,医生说我是突发性神经性耳聋,开了些药让我观察。但我等不了,明天的工作不能取消。

周瑶注意到他说话时右耳不自觉地偏向声源,左手一直无意识地揉搓着耳廓。这是典型的听力损失患者的不适表现。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如果是突发性耳聋,最佳治疗时间是72小时内。周瑶拿起检耳镜,不过我可以先帮您做个详细检查。

程越冷哼一声,但还是配合地侧过头。周瑶小心地将检耳镜放入他的耳道,显示屏上立刻显示出耳内情况。耳道干净,鼓膜完整,没有明显异常。这证实了医生的判断——问题是出在内耳或听神经上。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周瑶为程越进行了一系列听力测试。纯音测听、言语识别率、音叉试验...每一项结果都显示他的右耳高频听力显著下降,左耳也有轻微影响。对于一个音乐制作人来说,这简直是灾难。

根据测试,您的右耳在4000Hz以上频率损失约50分贝。周瑶尽量平静地陈述结果,我建议...

建议什么程越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别告诉我需要戴助听器!

周瑶没有被他的态度吓到:如果您要继续从事音乐工作,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现代助听器可以针对特定频率进行补偿,而且...

不可能!程越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吗我需要绝对精准的听力!那些破电子设备只会扭曲声音!

现代的数码助听器已经...

够了!程越抓起外套,我以为你们会有更专业的解决方案,结果还是老一套。他转身就要离开。

周瑶深吸一口气:程先生!她的声音罕见地提高了八度,您是个专业人士,应该知道逃避问题解决不了任何事!

程越停在门口,肩膀紧绷。雨声填补了诊室内的沉默。

周瑶放缓语气:给我三天时间。我可以为您定制一套音乐人专用的助听设备,至少让您能完成明天的工作。如果到时候您不满意,再拒绝也不迟。

程越没有回头,但周瑶看到他握门把的手松了松。

明天早上九点,带着你的设备来我工作室。最终他丢下这句话,摔门而去。

周瑶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小林立刻冲了进来:天啊!他好可怕!你居然敢那么跟他说话!

他只是害怕。周瑶轻声说,眼前浮现程越测试时紧绷的下颌线,当一个人最自豪的能力突然消失时,恐惧往往会表现为愤怒。

窗外,雨依然下个不停。周瑶望着程越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感到一丝莫名的牵挂。这个傲慢的音乐人,明天会接受她的帮助吗

第二章

手机铃声在凌晨五点响起时,周瑶正梦见自己在一片声音全无的深海中下沉。她猛地坐起,摸索着按下接听键。

是周医生吗一个陌生的女声带着明显的焦虑,我是程越的助理小林,实在抱歉这么早打扰您。

周瑶瞬间清醒,眼前浮现出昨天那个摔门而去的傲慢身影。出什么事了

程先生他……电话那头的声音压低,他昨晚一夜没睡,一直在工作室发脾气。今早的录音完全进行不下去,他听不准音高,却不肯承认。助理停顿了一下,周医生,求您帮帮他。下周就是新专辑交片的截止日期,如果完不成……

合同会违约周瑶猜测道。

比那更糟。助理的声音几乎成了耳语,这是程老师沉寂两年后的复出之作,业内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位'金耳制作人'是否已经江郎才尽。

周瑶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她想起昨天测试报告上那些刺目的数字——程越的听力损失正好集中在音乐人最敏感的中高频段。

给我地址。她听见自己说。

一小时后,周瑶站在一栋低调的

loft

公寓前,按响了门铃。无人应答。她再次尝试,同时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他不在工作室助理听起来很惊讶,明明说好今天要……等等,您说他可能在公寓天啊,他该不会又……

又什么周瑶追问,但电话已经被挂断。

正当她考虑是否要离开时,门突然开了一条缝。浓重的咖啡味混合着某种木质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不见开门的人。

程先生周瑶试探着推开门。

公寓内部宽敞却凌乱得惊人。昂贵的音响设备旁堆满了外卖盒,几台专业音频接口随意摆放在地板上,连接线像蛇一样蜿蜒缠绕。最引人注目的是整面墙的展示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奖杯和唱片——华语乐坛几乎所有重要奖项都能在那里找到踪迹。

谁让你来的程越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周瑶这才注意到他蜷缩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头发凌乱,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他手中握着一杯已经见底的威士忌,茶几上散落着几张乐谱,上面满是狂躁的修改痕迹。

您助理联系了我。周瑶小心地走近,听说录音遇到了困难

程越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小林太多事了。他站起身,却明显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墙壁,我没什么问题,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

您喝酒了周瑶闻到了浓烈的酒精味,在早晨五点

创作不分昼夜,医生。程越讥讽地笑了笑,却突然皱眉按住右耳,该死……

周瑶的职业本能立刻占了上风。她快步上前,不顾程越的抗拒,从包里拿出便携式听力检测仪:让我至少做个快速检查。

令她意外的是,程越没有拒绝。他像耗尽电量的机器人一样瘫回沙发,任由她将检测仪的耳机塞入他的耳朵。

检测仪的屏幕上,曲线图剧烈波动。比起昨天的测试,程越的高频听力又下降了近10分贝。

您必须立即停止工作。周瑶严肃地说,这种程度的听力损失会导致声音失真,您根本无法准确判断音——

闭嘴!程越突然暴起,将检测仪扫到地上,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明白!他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两周后就是交片日,二十人的团队等着我,公司投了七位数的制作费!而你现在告诉我,我的耳朵——他突然哽住,转身背对她。

那一刻,周瑶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程越——不是媒体笔下那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天才,不是昨天那个傲慢无礼的病人,而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普通人。

给我三天。周瑶轻声说,我认识瑞士一家专门为音乐人定制助听设备的实验室。他们有一种新型数字处理器,可以针对特定频率进行补偿而不影响音质。

程越的肩膀微微颤动,但没有回应。

至少试一试。周瑶继续说,如果无效,您随时可以拒绝。但在此之前——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瓶,这是营养神经的药物,比医院开的更温和些。别混着酒精吃。

程越慢慢转过身,眼中的怒火已被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他盯着药瓶看了许久,终于伸手接过。

九点。他声音沙哑,工作室见。

——

程越的工作室位于市中心一栋老厂房改造的创意园区内。周瑶准时到达时,里面已经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我说了降B!不是B!你耳朵有问题吗程越的咆哮穿透隔音门。

程老师,我唱的就是降B!一个女声带着哭腔反驳。

周瑶推门而入,眼前的场景令她怔住。录音棚内,一位年轻女歌手站在麦克风前泪流满面;控制室里,程越面色铁青地盯着调音台,他身旁的工程师们表情尴尬。助理小林第一个发现了周瑶,如见救星般冲过来。

周医生!谢天谢地您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周瑶身上。程越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继续。他对录音棚里的歌手命令道,然后转向周瑶,压低声音,你带了那个设备

周瑶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盒。这是她今早紧急从中心调来的顶级助听器样品,专为音乐人设计。

程越盯着那个小盒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周瑶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接受帮助意味着承认缺陷,而对一个靠耳朵吃饭的人来说,这无异于职业自杀。

可以先试一下。周瑶轻声说,只有我知道。

就在这时,录音棚里的歌手又开始演唱。程越的表情立刻变得痛苦——他显然听出了什么问题,却无法准确判断。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

该死!他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然后转向周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给我。

周瑶迅速帮他调试设备,将助听器小心地放入耳道。程越闭上眼睛,面部肌肉逐渐放松。当歌手再次演唱时,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停。他举起手,声音突然平静,小唐,第三小节第二个音,你唱的是B不是降B。再来一次,注意音准。

歌手惊讶地睁大眼睛,重新演唱。这一次,程越点点头:对了。继续。

录音得以继续进行。周瑶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程越全神贯注工作的侧脸。戴上助听器后,他似乎重新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修长的手指在调音台上灵活舞动,时而调整某个频段,时而示意歌手重唱某个段落。

两小时后,录音告一段落。歌手和工作人员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程越和周瑶。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有效果周瑶问。

程越取下助听器,在手中翻转把玩:比我想象的好。他停顿了一下,但还是不够。低频部分有延迟,高频补偿过度,像加了劣质效果器。

周瑶并不意外他会如此敏感:这只是临时解决方案。定制设备需要详细的数据和至少一周的调试。

程越沉默了片刻:瑞士那家实验室,真的能解决

他们曾为柏林爱乐乐团的定音鼓手定制过设备,那位音乐家评价说音色还原度超过90%。

程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一周太长了。我只有——

五天。周瑶打断他,我认识实验室主任,可以加急。但前提是您必须配合我做全面检查和数据采集。

程越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昨天还敢顶撞我,今天就开始用'您'了

周瑶耳根一热:职业习惯。对难缠的病人保持礼貌距离。

难缠程越挑眉,我以为你会用更刻薄的词。

那是您不了解我。周瑶从包里拿出检查表,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就在程越准备回答时,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看到周瑶时明显一愣。

周瑶真是你男人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小林在开玩笑。

周瑶的身体瞬间僵硬。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张维,她曾经的同事,现在应该是这家录音棚的特约医疗顾问。

张医生。她勉强点头致意。

张维的目光在她和程越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想到你会回到这个领域。上次的事之后,我以为你永远放弃音乐人听力治疗了。

周瑶感到血液凝固。程越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皱眉看向张维:你们认识

共事过。周瑶迅速回答,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张医生,程先生的检查由我负责就好。不劳费心。

张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程越冰冷的注视下,最终只是耸耸肩离开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但某种微妙的紧张感挥之不去。周瑶低头整理仪器,避免与程越目光接触。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疑问。

所以,程越慢悠悠地说,打破了沉默,上次什么事

周瑶的手停顿了一下:专业分歧而已。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抬头直视程越,现在,请集中注意力,我们需要测量您在不同频段下的听觉敏感度。

程越显然看出了她的回避,但没有追问。他戴上测试耳机,在周瑶的指导下开始配合检查。整个过程中,周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

当最后一项测试完成时,夜幕已经降临。周瑶收拾设备准备离开,程越却突然开口:

明天你会来吗

周瑶抬头,对上他疲惫却清澈的眼睛。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傲慢的音乐大咖,而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普通患者。阳光最后的余晖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会。她简短地回答,九点,别迟到。

走出工作室时,周瑶的脑海中回荡着张维那句刺耳的提醒。两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那段阴影,但命运似乎总有办法将人拽回过去。而这一次,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再次面对——无论是程越的听力问题,还是她自己未愈的旧伤。

第三章

周瑶第三次调整助听器参数时,程越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低频部分还是有问题。大提琴组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周瑶屏住呼吸。程越的手指温暖而干燥,指腹上有常年弹琴留下的薄茧。她轻轻抽回手,在平板上调出频率响应曲线:我把80Hz到120Hz的增益降低2分贝试试。

这是程越佩戴定制助听器的第三天。瑞士实验室加班加点完成了设备主体,周瑶则负责本地调试。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录音棚、混音室、甚至程越的公寓,周瑶带着各种测试仪器跟随他,记录在不同声学环境下设备的反应。

程越重新戴上调整后的助听器,播放刚才的录音段落。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的低音线条流淌而出,在工作室昂贵的监听音箱中回荡。他的表情逐渐舒展,右手指尖在膝盖上无声地打着拍子。

好多了。他睁开眼睛,琥珀色的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质感,但定音鼓进入时还是有点...

太尖锐周瑶迅速调整另一个频段,高频瞬态响应我可以再优化。

程越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周瑶嘴角微微上扬:昨天你抱怨了七次铜管太'刺耳',五次弦乐太'闷'。我开始掌握你的听觉偏好了。她低头继续调整参数,没注意到程越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

你以前学过音乐他突然问。

周瑶的手指顿了一下: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迅速转移话题,现在试试人声。

她播放了一段提前录制的女声样本。程越专注倾听,突然摘下助听器:不对,这个声音——

是你的前女友莫凌薇。周瑶平静地说,我需要测试设备对人声特别是女声高频泛音的还原度。她的声音很有代表性。

程越挑眉:你调查我

百度百科。周瑶指了指手机,'金牌制作人程越与情歌天后莫凌薇的五年恋情',配图还挺浪漫。

程越嗤笑一声:媒体就爱编故事。他重新戴上助听器,继续吧。

周瑶点击播放,莫凌薇清澈透亮的声音充满整个空间。她仔细观察程越的反应,在几个关键节点微调参数。不知为何,调试这位前女友的声音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感,但她迅速将这种情绪压下去。

完美。程越最终评价道,几乎和原来一样。他看向周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你是怎么做到的普通助听器会让音乐听起来像廉价MP3。

周瑶保存好设置:音乐专用助听器的算法不同。它不会过度压缩动态范围,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增加了一个特殊模块,模拟你之前听力正常时的心理声学曲线。

程越愣住了:什么意思

每个人的听觉感知都是独特的。周瑶解释道,就像指纹。我分析了大量你过去的制作作品,总结出你对各频段的敏感偏好。这个助听器不只是补偿听力损失,还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你'听'音乐的方式。

程越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周瑶。阳光透过玻璃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肩膀线条在简单的白T恤下清晰可见。

为什么要这么费心他的声音异常低沉,我只是你众多病人中的一个。

周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整理着设备,斟酌词句:职业习惯吧。我喜欢解决复杂问题。

程越转过身,目光灼灼:就这样

而且...周瑶感到耳根发热,我欣赏你对音乐的执着。大多数人只是'听',而你是真的在'倾听'。

一阵沉默。程越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周瑶认识他以来最接近真诚微笑的表情。

明天有空吗他突然问,我想请你听些东西。

——

周瑶没想到程越所谓的听些东西会是在凌晨三点的录音棚。

她的手机在深夜两点震动时,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屏幕上显示着程越的名字,这是三天前他强行存进去的。

现在周瑶对着电话压低声音,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灵感不分昼夜。程越的声音异常清醒,我改好了那段编曲,需要你的耳朵。二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没等周瑶抗议,电话已经挂断。她瞪着手机,最终却开始穿衣服。某种直觉告诉她,这对程越很重要。

程越的黑色路虎准时出现在公寓楼下。他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抱歉。他帮周瑶拉开车门,但这段旋律在我脑子里转了一整天,必须马上录下来。

周瑶闻到车内淡淡的薄荷烟味,混合着皮革和雪松的气息。程越的侧脸在街灯下忽明忽暗,下颌线条紧绷。

你经常这样半夜工作周瑶问。

只有灵感来的时候。程越转动方向盘,大部分时间我在死磕。

录音棚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独的台灯亮着。程越径直走向钢琴,示意周瑶坐在旁边的监听位。

这是主歌部分。他说,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

旋律流淌而出,简单却抓耳。周瑶立刻听出这是一首情歌的骨架,但某些和弦进行非常规得令人惊讶。程越弹了两遍,然后加入哼唱。他的嗓音低沉略带沙哑,与钢琴音色奇妙地融合。

怎么样他停下来问。

周瑶思索片刻:第二段的转调很惊艳,但衔接处有点突兀。如果加个过渡和弦...她哼了一个降E7。

程越的眼睛亮起来,立刻在琴键上试奏:像这样

再柔和一点。周瑶不自觉靠近,手指虚按在琴键上方示意节奏,渐强然后突然收住。

程越按照她的建议弹奏,效果出奇地好。他惊讶地看着周瑶:你绝对不只是'学过几年钢琴'。

周瑶移开视线:小时候拿过一些奖。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

听力问题。周瑶简短地回答,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有定制解决方案。

程越似乎想追问,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再听一遍完整的。

这一次,他加入了更多细节。周瑶闭上眼睛,让音乐完全包围自己。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到琴声已停,睁开眼发现程越正凝视着她,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

你听音乐的样子...他轻声说,就像第一次看见彩虹的孩子。

周瑶的心脏漏跳一拍。程越的目光太过直接,让她无处躲藏。就在这时,录音棚的门突然被推开。

程越老天,你果然在这里!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性大步走进来,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她注意到周瑶,话语戛然而止。

程越收回目光:林姐,这是周瑶,我的...听力顾问。周瑶,这是林雅,我的合伙人和经纪人。

林雅锐利的目光扫过周瑶,笑容礼貌而疏离:久仰。程越最近总提起你。她转向程越,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莫凌薇的团队刚联系我,她想加入新专辑。

程越的表情瞬间冷却:不可能。

她愿意免费献声,只要主打歌的二重唱部分。林雅劝说道,你知道这能带来多少关注度。自从你们分手后,粉丝一直期待合作。

我说了,不行。程越的声音像淬了冰,那张专辑是过去式。我们现在做的是全新的东西。

林雅皱眉:但商业考虑——

周瑶,程越突然说,能给我们五分钟吗

周瑶立刻起身,感到林雅探究的目光追随着她。走出录音棚,她靠在走廊墙上深呼吸。里面很快传来激烈的争论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程越提高的嗓音和林雅急促的语调说明了一切。

五分钟后,林雅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看到周瑶时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压低声音,但请记住,程越首先是艺术家,然后才是病人。他的价值在于创造,而不是...依赖。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瑶手中的助听器调试设备,别让他忘了这一点。

周瑶握紧拳头:我的工作是帮助他听见,仅此而已。

希望如此。林雅冷笑一声,莫凌薇告诉我,你曾经——

林姐!程越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别越界。

林雅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离开了。程越走过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抱歉。她太保护我了。

她说了什么关于莫凌薇...周瑶忍不住问。

程越摇头:不重要。他看了看手表,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车里一片沉默。晨光微熹时,程越突然开口:那张专辑,是我和莫凌薇分手后写的。全部是关于...破碎的信任。他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林姐认为那是我的最佳创作,希望我延续那种风格。但我想尝试新的方向。

周瑶轻声问:什么方向

不知道。程越难得地显露出不确定,也许是...治愈,而非撕裂。

他们在周瑶的公寓楼下停下。程越转向她,眼中带着周瑶从未见过的坦诚:谢谢你今晚来。你的建议...很有价值。

周瑶点点头,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直白的感谢。她伸手去拉车门,却听见程越又说:

明天——不,今天下午有空吗我想请你正式参与新专辑的听力测试。

周瑶回头,看见晨光中程越嘴角微扬的弧度,心跳突然加速:几点

三点。别迟到。他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傲慢语气,但眼神已完全不同。

周瑶关上车门,看着黑色路虎驶离。她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意识到事情正在变得复杂。程越不再只是她的病人,而她也不再只是他的医生。这条界限一旦模糊,将再也无法清晰地划分回去。

第四章

再来一遍,从副歌进入。程越的声音透过控制室的玻璃传来,低沉而清晰。

周瑶坐在录音棚角落的监听椅上,看着程越指挥乐队调整演奏。三天来,她几乎成了工作室的固定成员,随时根据程越的反馈调整助听器参数。现在,这套定制设备已经与他磨合得相当默契,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他右耳中那个微小的装置。

吉他手弹出一段华丽的前奏,程越突然喊停:G弦不准,升半音。

乐手们面面相觑,吉他手检查了一下调音器,惊讶地抬头:程老师耳朵真毒,确实差了20音分。

周瑶嘴角微微上扬。程越的金耳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即使戴着助听器,他的音准辨别力依然远超常人。她低头在平板上记录下这次调整的参数组合,这是她为程越建立的专属档案,详细记录了不同工作环境下最优的助听器设置。

周瑶,程越突然转向她,你觉得这段编曲密度如何

周瑶愣了一下。这是程越第一次在专业场合公开征求她的意见,十几双眼睛立刻齐刷刷看向她。她感到耳根发热,但还是认真思考了几秒:低音部有点太满,抢了人声的空间。或许可以简化贝斯线条

控制室里一片寂静。程越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就在周瑶以为自己越界时,他突然点头:有道理。老赵,把贝斯后半段的复音去掉,保留根音进行。

贝斯手立刻照做。再次演奏时,效果明显改善,人声和乐器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程越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朝周瑶的方向轻轻颔首。

那一刻,一股奇妙的暖流涌上心头。周瑶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渴望得到程越的认可——那种被真正专业人士尊重的感觉,确实令人沉醉。

录音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段和声完美收尾时,工作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这张专辑的主打歌终于完成,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

太棒了!制作助理小林激动地跳起来,程老师,这段绝对是神作!

程越摘下耳机,脸上是罕见的放松表情。他转向周瑶:多亏了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周瑶心跳加速。程越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眼角因疲惫而微微发红,却掩不住其中的光彩。

只是做了本职工作。周瑶轻声回答,低头收拾设备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周瑶抬头,程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咖啡的气息。

不,远不止如此。他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放弃了。

周瑶屏住呼吸。程越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那一小块皮肤瞬间变得异常敏感。她应该抽回手的,却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

今晚庆功宴,你必须来。程越松开她,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但眼神依然专注,八点,星光会所。小林会给你地址。

周瑶张嘴想拒绝——那种场合不适合她,但程越已经转身去和乐队成员交谈,背影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尽是掌控全局的自信。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了无声的叹息。

——

星光会所是城中最高端的私人俱乐部之一,位于一栋历史建筑顶层,俯瞰整个城市夜景。周瑶站在金碧辉煌的电梯里,对着反光壁面第三次调整自己的着装——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相比下午接到的小林短信里稍微正式一点的要求,可能还是太朴素了。

电梯门一开,喧闹的音乐和笑声立刻涌入。周瑶深吸一口气,踏入这个与她日常截然不同的世界。会场灯光昏暗而暧昧,香槟塔在中央闪闪发光,衣着光鲜的宾客三三两两交谈,其中不乏她在杂志上见过的面孔。

周医生!这里!小林在远处挥手。

周瑶穿过人群,发现程越被一群模特般的美女围在角落。他穿着深蓝色丝绒西装,领口随意敞开,在灯光下宛如一幅古典油画。看到周瑶,他微微颔首,却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程老师待会儿才会正式招呼大家,小林递给她一杯香槟,先吃点东西吧。

接下来的半小时,周瑶像个局外人般站在自助餐台旁,看着这个光鲜亮丽的圈子谈笑风生。有人讨论欧洲巡演,有人比较最新款限量跑车,还有人在她旁边毫不避讳地八卦程越与某女星的绯闻。她捏着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杯,手指冰凉。

你就是程越的新欢一个甜腻的女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周瑶转身,一位穿着银色亮片裙的艳丽女子正上下打量她,眼神充满评估。

我是他的听力师。周瑶平静地回答。

听力师女子夸张地挑眉,他什么时候对这种...专业服务感兴趣了她故意在专业二字上加重语气,引来周围几声窃笑。

周瑶感到血液涌上脸颊。就在这时,会场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程越站上了小型舞台,手持麦克风。

感谢各位今晚到来。他的声音低沉悦耳,瞬间掌控全场,这张专辑对我意义非凡,不仅因为音乐本身...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周瑶身上停留了一瞬,还因为它教会我,有时候接受帮助不是软弱,而是勇气。

掌声再次响起。程越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吉他:这首是新专辑的先行单曲,今晚第一次公开。

前奏响起,周瑶立刻认出这是前几天凌晨他们在工作室完成的那首歌。程越的嗓音比录音时更加深情,歌词讲述一个人在黑暗中迷失,直到听见指引的声音。当唱到副歌部分时,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看向周瑶。

你是我寂静世界里的唯一频率,

在杂音中清晰可辨的真理...

周瑶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腔。这不可能是在说她...对吧

歌曲结束,全场沸腾。程越放下吉他,向大家举杯致意,然后径直走向周瑶。周围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喜欢吗他问,声音因演唱而略带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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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瑶点点头,突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程越离得太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和演出后的热度。

程越,不介绍一下吗银裙女子挤过来,亲昵地挽住程越的手臂。

程越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莫妮卡,这是周瑶,我的...他停顿了一下,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周瑶,这是莫妮卡,唱片公司宣传部。

哦~合作伙伴。莫妮卡意味深长地重复,红唇勾起,程越的合作伙伴可多了去了,不知道你是哪种

周瑶感到一阵难堪。就在她考虑是否应该离开时,侍应生突然端着托盘从旁边经过。她下意识后退,手肘不小心撞到托盘,一杯红酒直接倾洒在她的前襟。

啊!冰冷的液体瞬间渗入衣料,周瑶狼狈地抓起餐巾擦拭,却只是让红色晕染得更开。周围响起几声轻笑,她的耳根烧得发烫。

我们该走了。

程越突然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周瑶肩上,宽大的衣摆直接遮住了她胸前的污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大步走向出口。

你的庆功宴...周瑶小声抗议。

已经待够时间了。程越按下电梯按钮,那种场合不过是做做样子。

电梯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周瑶这才意识到程越的手还搭在她肩上,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她小心地挪开一步,将外套还给他:谢谢,但不用...

穿着。程越没有接过,外面冷。

确实,夜风从会所大门灌入,让湿透的衣料紧贴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周瑶默默重新披上外套,程越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檀香、威士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抱歉毁了你的夜晚。她低声说。

程越轻笑一声:正相反,你给了我完美的离场借口。他掏出车钥匙,我送你回家。

你喝酒了。

只喝了一口香槟做样子。程越拉开副驾驶门,上来吧,医生。我保证安全驾驶。

夜色中的城市流光溢彩。程越的车内播放着一首爵士钢琴曲,音符在狭小空间内流淌。周瑶望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突然感到一种不真实感——几天前,程越还只是她一个难缠的病人;而现在,她穿着他的外套,坐在他的车里,胸口还残留着红酒的凉意。

那首歌...她犹豫着开口。

灵感来自我们的合作。程越目视前方,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第一次有人能真正理解我听世界的方式。

周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直白的赞美。沉默在车内蔓延,但并不令人不适。

听这个吗程越突然调高音量,换了一张CD。激烈的摇滚前奏瞬间充满车厢,鼓点像心跳般有力。

周瑶皱眉:枪炮与玫瑰

有问题程越挑眉。

只是没想到'金耳程越'会喜欢这种...她斟酌用词,过度制作的商业摇滚。

程越大笑出声,那是周瑶第一次听见他毫无保留的笑声,温暖而富有感染力:哇哦,小医生也有尖锐的一面。那请问您的尊耳欣赏什么高雅艺术

比如这个。周瑶拿出手机,连接车载蓝牙。轻柔的钢琴前奏响起,如涓涓细流。

德彪西程越有些意外,《月光》确实经典,但会不会太...

安静周瑶微笑,对于一个整天被各种声音包围的人来说,有时候安静才是最奢侈的享受。

程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当乐曲进行到中段时,他微微点头:音色处理确实精妙。霍洛维茨的版本

波格莱里奇。周瑶有些惊讶他能听出演奏者的差异,你懂古典

学过十几年钢琴。程越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节奏,后来发现摇滚乐更能表达我的...愤怒。

周瑶想起程越公寓里那些奖杯下的外卖盒和空酒瓶,突然理解了这种愤怒可能源自何处——对完美的追求,对平庸的蔑视,或许还有对自身局限的不甘。

愤怒会损伤听力。她轻声说,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会导致耳蜗毛细血管收缩,加速听毛细胞死亡。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建议我...冥想吃素练瑜伽

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周瑶看向窗外,选择权在你。

车停在周瑶公寓楼下。程越关掉引擎,却没有立即解锁车门。月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轮廓上,勾勒出一道银边。

谢谢你今晚来。他的声音异常柔和,虽然结局有点...湿漉漉的。

周瑶忍不住笑了:谢谢你的外套和解围。她犹豫了一下,还有那首歌。很美。

两人目光在昏暗车厢中相遇,某种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周瑶率先移开视线,解开安全带:晚安,程越。

晚安,周瑶。他轻声回应,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不带任何头衔。

周瑶上楼时,心跳依然不稳。推开公寓门,她惊讶地发现闺蜜徐敏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哇哦,这是谁的西装徐敏立刻跳起来,抓住周瑶的肩膀,上面还有古龙水味!

周瑶脱下外套挂好,简单解释了晚上的事。徐敏的表情从兴奋逐渐变为担忧。

瑶瑶,她严肃地说,别陷进去。

什么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周瑶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得了吧,我认识你十年,从没见你这样脸红过。徐敏跟过来,听着,程越那种人——才华横溢、万众瞩目、情感丰富——他们需要的是缪斯,是粉丝,是能衬托他们光芒的配角,不是...普通人。

周瑶握紧水杯:我没想那么多。

但他想了吗徐敏直视她的眼睛,他看中的是你的专业,还是你这个人对他来说,你可能只是'修复他耳朵的医生',而不是平等的个体。

周瑶没有回答。徐敏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萌芽的某种期待。她想起程越在庆功宴上介绍她时的停顿——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确实是个模糊的定义。

早点睡吧。她最终说,明天还有工作。

躺在床上,周瑶盯着天花板,思绪纷乱。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德彪西和枪花可以共存。证明:附件.mp3

她点开附件,是一段音乐剪辑——德彪西的《月光》与枪炮玫瑰的《November

Rain》钢琴部分完美融合,过渡自然得令人惊叹。结尾处,一个熟悉的男声轻声说:晚安,小医生。

周瑶将手机贴在胸口,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喜悦。无论徐敏怎么说,此刻,她只想沉浸在这份感觉中,哪怕只有一晚。

第五章

周瑶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确认了三次才敢按下门铃。程越昨晚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明天来新工作室,地址如下。上午十点,别迟到。没有任何解释,仿佛她理应随叫随到。

门开得很快。程越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他左手拿着咬了一口的苹果,右耳上戴着那枚定制的助听器。

准时。他微微侧身让她进门,值得表扬。

周瑶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跟着他走进工作室。这个空间比之前的更宽敞,设备也更高端。一整面墙的监听音箱下方,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调音台和控制面板。另一侧则摆满了各种乐器——钢琴、吉他、贝斯,甚至还有一组架子鼓。

搬新工作室了周瑶放下包,好奇地环顾四周。

临时租用的。程越将苹果核精准投入远处的垃圾桶,今天要录人声,需要绝对安静的声学环境。他走向控制台,按下几个按钮,听听这个。

音箱中流淌出一段钢琴前奏,简洁却富有感染力。接着程越的嗓音加入,比平时录音时更加私密和放松。周瑶闭上眼睛,让音乐完全包围自己。这首歌与之前听过的都不同——更内省,更脆弱,讲述一个人在黑暗中寻找光的故事。

这是...

小样。程越暂停播放,昨晚写的。歌手下午来录正式版,但编曲还没最终确定。他转向周瑶,我需要你的耳朵。

周瑶眨了眨眼:我的耳朵

你比大多数所谓专业人士听得更准。程越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你懂我想要什么。

周瑶的心跳漏了一拍。程越的目光太过直接,让她无处躲藏。她低头假装整理设备,掩饰脸上的热度: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先听完整版,然后告诉我哪里不对劲。

接下来的两小时,周瑶全神贯注地分析每一个段落,从主歌的和声进行到副歌的节奏处理。她指出了几处低频共振问题和高频段的微小失真,程越则根据她的反馈实时调整参数。他们争论了几句关于鼓点节奏的选择,最终找到了双方都满意的折中方案。

试试现在。程越重新混音后说。

音乐再次响起,周瑶立刻听出了不同——整体更加通透,情感表达也更直接。当最后一段副歌结束在出人意料的半终止和弦上时,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完美。她轻声说。

程越注视着她,眼中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很少有人能跟上我的思路。他的声音异常柔和,更少有人敢反驳我。

周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赞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程越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傲慢的音乐制作人,而只是一个热爱音乐的普通人。

再来一遍她提议,只是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沉默。

程越点头,重新播放。这一次,周瑶注意到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杂音,在第二段主歌开始时一闪而过。

停!她突然说,倒回去十秒。

程越挑眉照做。周瑶闭眼倾听,然后笃定地指向监听音箱:左声道有轻微电流杂音,可能是接地问题。

程越惊讶地看着她:这你都能听出来他检查了设备连接,果然发现一处接口松动。老天,你耳朵是什么做的我戴着助听器都没注意到。

天赋加训练。周瑶微笑,我小时候能听出家里每个电器的运行声音。冰箱压缩机启动,电视机待机状态,甚至邻居家水管的震动...

绝对音感

不完全是。她的笑容淡了些,更多是...生存需要。

程越似乎想追问,但被门铃声打断。他走去开门,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

周瑶,这是艾莉,今天的歌手。艾莉,这是周瑶,我的...听力顾问。

艾莉热情地握住周瑶的手:久仰!程老师这几天一直提起您。她俏皮地眨眨眼,说您是他见过最固执的医生。

周瑶瞪了程越一眼,后者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向控制台。

录音过程异常顺利。艾莉的嗓音清澈有力,几乎每遍都能达到程越苛刻的标准。周瑶坐在一旁,观察程越工作时的专注神态——他微微蹙眉的样子,右手无意识敲打节拍的动作,还有每当捕捉到完美演唱时眼中闪过的光芒。

最后一遍。三小时后,程越对麦克风说,艾莉,这次想象你在对最重要的人倾诉,声音再私密些。

艾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唱。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一种近乎脆弱的情感,让整首歌突然有了灵魂。周瑶屏住呼吸,看着程越的表情逐渐软化,最后变成一个真诚的微笑。

太棒了。他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而非歌手,就是这种感觉。

录音结束,艾莉离开后,工作室突然安静下来。周瑶整理着笔记,程越则在电脑前做最后调整。夕阳西斜,将整个房间染成橘红色。

你从没告诉过我,程越突然开口,为什么放弃钢琴。

周瑶的手停顿了一下:谁说放弃了

你的指法,坐姿,还有点评编曲时的术语...程越转过身,专业训练的痕迹太明显。

周瑶合上笔记本:小时候学过,后来...听力出了问题,就转行了。

什么问题

突发性耳聋,左耳。她轻描淡写地说,十六岁那年。

程越的眼神变了:所以你是...

感同身受没错。周瑶终于抬头看他,正因如此,我知道你现在有多害怕。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程越的目光落在周瑶的左耳上,那里看起来完全正常,没有任何助听设备的痕迹。

现在恢复了

大部分。但绝对音准感没了,对钢琴家来说等于职业生涯终结。周瑶勉强笑了笑,讽刺的是,这反而让我成了更好的听力师。我能真正理解病人的恐惧。

程越若有所思:所以你选择帮助别人听见,因为你自己曾经...失去过声音。

这个解读如此准确,周瑶一时语塞。她从未这样总结过自己的职业选择,但从程越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无比合理。

差不多吧。她轻声承认。

程越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皱眉看了一眼屏幕,直接按了拒接。

时间不早了,周瑶站起身,我该...

等等。程越打开冰箱,至少吃点东西再走。你中午就没吃。

周瑶惊讶于他的观察力:你怎么知道

我注意到了。程越拿出两个外卖盒,小林订的寿司,太多了。

他们坐在工作室的小餐桌旁,安静地吃着已经不太新鲜的寿司。周瑶发现程越挑出了所有wasabi,和自己一样。

不吃辣她问。

胃不好。程越简短回答,然后突然皱眉按住右耳,该死...

周瑶立刻放下筷子:怎么了

耳鸣。他咬牙道,这几天一直有。

周瑶绕到他身边,轻轻取下他的助听器检查:你最近每天工作多少小时

程越耸肩:十六十八没算过。

睡眠呢

三四个小时吧。

周瑶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你知道过度疲劳会加重耳鸣和听力损失吗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尖锐,我给你的药吃了吗

程越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断断续续吃了几次。

程越!周瑶真的生气了,这不是感冒药,必须按时服用!你的听毛细胞正在死亡,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程越静静地看着她发火,嘴角却微微上扬:你在担心我。

我...周瑶语塞,耳根发热,我是担心我的专业声誉。要是被人知道我的病人不遵医嘱...

说谎。程越轻声说,目光温柔得令人心慌,你眼里写着呢,小医生。

周瑶慌乱地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检查助听器。程越的气息包围着她——淡淡的古龙水混合着疲惫的汗水味,出奇地好闻。

你需要休息。她最终说,声音恢复了专业冷静,至少连续三天,每天八小时睡眠。还有...她从包里拿出药盒,按时吃药,这次我看着你吃。

程越乖乖吞下药片,然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留下来。

什么

帮我完成这首歌。他的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摩挲,我需要你的耳朵。

周瑶应该拒绝的。天色已晚,她已经工作了一整天。但程越的眼神让她无法说出那个不字。

就一小时。她妥协了。

结果他们工作了整整三小时。程越似乎忘记了疲惫,精力充沛地尝试各种编曲可能,而周瑶则提供实时反馈。他们争论和弦进行,讨论歌词细节,甚至一起哼唱和声测试效果。当最终版本确定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难以置信。程越播放完整首歌,摇头感叹,我从没和任何人这样合作过。

周瑶精疲力尽却莫名兴奋:因为你从没允许别人质疑你的决定。

不,程越认真地看着她,因为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听得懂我。

他们的目光在昏暗的工作室里相遇,某种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周瑶率先移开视线,假装查看手机:太晚了,我得...

我送你。程越站起身,却突然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桌子。

程越!周瑶赶紧扶住他,你没事吧

只是...有点头晕。他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得吓人。

周瑶不由分说将他按回椅子上:多久没好好吃饭睡觉了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但皮肤冰凉潮湿。

程越虚弱地笑了笑:记不清了。专辑截止日期...

去他的专辑!周瑶罕见地爆了粗口,你现在需要的是床,不是工作室!

令她惊讶的是,程越没有反驳,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周瑶犹豫片刻,做出了决定:你家就在楼上对吧我扶你上去。

程越的公寓与工作室同属一栋建筑,通过内部电梯直达。推开门的瞬间,周瑶愣住了——比起上次来访,这里更加凌乱不堪。餐桌上堆满外卖盒,昂贵的音响设备上落了一层薄灰,唯一整洁的是角落里的钢琴,琴盖上放着几页手写乐谱。

卧室在哪她问,支撑着程越的重量。

左边。

卧室同样混乱,但床至少是干净的。周瑶帮程越躺下,然后去厨房找水。冰箱里除了啤酒空空如也,她最终在橱柜里找到几瓶矿泉水。

喝点水。她回到床边,扶起程越,然后睡觉。

程越乖乖喝水,然后突然抓住她的手: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瑶心头一颤。程越的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疲惫却依然明亮。她应该抽回手的,却莫名贪恋这一刻的亲近。

睡吧。她轻声说,轻轻挣脱,我明天再来看你。

程越已经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周瑶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下公寓,留了张便条提醒他吃药,然后准备离开。经过钢琴时,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些乐谱——是今天他们一起完成的那首歌,标题处写着《听见寂静》。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致S.Y.

周瑶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的名字缩写正是S.Y.,但这可能只是巧合...对吧

带着这个疑问,她轻轻关上门离开。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手机突然震动。是徐敏发来的链接,附言:这是你说的那个程越

链接指向一个娱乐新闻网站,头条赫然是《独家:莫凌薇暗示与程越复合在即》。周瑶点开文章,前女友莫凌薇的大幅照片跃入眼帘,配以她在采访中的暧昧发言:我和程越有着特殊的联系,时间会证明一切...

周瑶关上手机,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电梯门打开,冷风迎面吹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程越的外套——那晚庆功宴后,她忘了归还。

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周瑶紧了紧衣领,走进夜色中,心中五味杂陈。

第六章

周瑶站在镜子前,第三次调整自己的衣领。黑色高领毛衣,深灰色西装外套,头发一丝不苟地扎成马尾——专业、冷静、无可挑剔的听力师形象。完全看不出她为此折腾了整整一小时,换了五套衣服。

你要去会诊还是约会徐敏倚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眼中闪着揶揄的光。

工作。周瑶头也不回地回答,声音比她预想的更尖,程越约我讨论新助听器的调试方案。

哦~程越。徐敏夸张地拖长音调,就是那个凌晨三点给你发音乐demo,让你'提提意见'的程越那个送你回家后发短信到天亮的程越

周瑶的耳根发烫:我们是专业合作关系。

得了吧,徐敏翻了个白眼,你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青春期少女盯着偶像海报。

周瑶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过去两周,她和程越确实越走越近。从最初的诊疗关系,到现在几乎每天联系,甚至周末也会因为各种专业咨询而见面。每次见面,那条职业界限就模糊一分。

就算...就算我对他有好感,又能怎样周瑶终于转身面对闺蜜,他是程越,著名音乐制作人,前女友是莫凌薇那种级别的大明星。而我...只是个听力师。

徐敏的表情软化下来:你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更懂他的耳朵,不是吗

这正是问题所在。周瑶拿起包包,他需要的是我的专业,不是我这个人。

——

程越的新工作室比之前那个更加宽敞明亮。周瑶按下门铃后不到三秒,门就开了。程越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微微蓬乱,像是刚挠过头。他右耳上的助听器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准时。他嘴角微扬,侧身让她进入,值得表扬。

这个熟悉的开场白让周瑶心头一暖。过去两周,它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固定仪式。

工作室里摆满了各种乐器设备,中央的控制台上堆满了纸张和马克杯。周瑶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一张小沙发,上面放着两个蓬松的靠垫——上次来时可没这个。

咖啡程越走向咖啡机,刚煮的。

黑咖啡,不加糖。周瑶下意识回答,然后惊讶地发现程越已经按照她的喜好倒好了,你记得

程越递过杯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我记得关于你的所有事,小医生。

周瑶的心跳骤然加速,赶紧低头假装检查设备。程越的气息包围着她——咖啡的苦涩混合着某种清爽的须后水味道,令人莫名安心。

新助听器有什么问题她努力保持专业口吻。

程越坐到控制台前,调出几个音频文件:高频段还是有点失真,尤其是铜管乐部分。他播放了一段交响乐,听出来了吗

周瑶闭眼倾听,立刻捕捉到了问题所在:第三小号的声音像被过滤了。让我看看设置。她自然地俯身查看程越的电脑屏幕,突然意识到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程越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下颌线条紧绷,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

周瑶程越转头,他们的脸突然只有寸许之距。

我...我需要调整一下参数。周瑶慌乱后退,差点打翻咖啡,能借一下洗手间吗

走廊尽头。程越的目光意味深长,似乎看穿了她的慌乱。

周瑶在洗手间里用冷水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镜子里的女人双眼明亮,嘴唇微张——这哪是什么专业听力师,分明是个陷入单恋的傻瓜。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回去后一定要保持距离。

回到工作室,程越正在弹钢琴,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旋律,简单却抓耳。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周瑶站在门口,不忍打断这美好画面。

喜欢吗程越突然问,手指未停。

很美。周瑶诚实地回答,新作品

灵感来自某个总是纠正我听力问题的小医生。程越转头看她,眼中带着少见的柔和,过来,我想请你听完整的。

周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钢琴旁。程越往琴凳一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琴凳很窄,他们不得不紧贴在一起。程越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周瑶几乎无法思考。

这是主歌。程越开始弹奏,左手臂不时轻触她的右臂,副歌部分还在修改。

旋律流淌而出,比周瑶想象中更加复杂而深情。程越的演奏技巧精湛,手指在琴键上灵活舞动。当音乐进行到中转部时,他突然加入哼唱。歌词讲述一个人如何在黑暗中听见指引的声音,简单却直击心灵。

怎么样演奏结束,程越转向她,眼中带着罕见的期待。

周瑶喉咙发紧: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

太什么

太私人了。周瑶轻声说,感觉像在偷看别人的日记。

程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果我愿意让你看呢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周瑶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确定程越是否也能听见。他们的距离近得能分享呼吸,她甚至能看清程越虹膜上的金色纹路。

程越,我们...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程越皱眉看了一眼屏幕,直接按掉。但魔咒已被打破,周瑶迅速站起身,假装整理设备。

那个...高频失真的问题,我想是滤波器设置太激进。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可以重新校准一下。

程越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好。

接下来的两小时,他们专注于技术调整。周瑶重新配置了助听器的几个关键参数,程越则测试不同音乐类型的听感。专业话题像一道安全的屏障,让两人暂时避开了刚才那种危险的亲密。

试试现在。周瑶完成最后一次调整。

程越戴上助听器,播放了一段复杂的交响乐。随着音乐进行,他的表情逐渐明亮:好多了!铜管的金属感回来了。他惊喜地看着周瑶,你怎么做到的

秘密配方。周瑶微笑,终于放松下来,主要是调整了高频段的瞬态响应,让快速变化的音头更自然。

程越摇摇头:你真是个天才。他走向储物柜,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这是给你的。

周瑶惊讶地接过礼物: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套专业录音设备——高灵敏度麦克风、便携声卡和监听耳机,全是顶级品牌,价格不菲。

这太贵重了!周瑶瞪大眼睛,我不能接受。

你已经拒绝了我三次晚餐邀请。程越靠在控制台上,就当是专业咨询费。我想请你帮我录些声音样本,测试助听器在不同环境下的表现。

周瑶的手指抚过光滑的麦克风表面,心头突然一沉。这套设备,这个请求——听起来像是程越在为长期使用助听器做准备。难道他的听力已经恶化到无法逆转的地步这就是他今天真正想告诉她的吗

当然...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很乐意帮忙。

程越似乎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对了,下周我要去北京出差,有个电影配乐项目。可能要两周左右。

周瑶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原来如此——贵重礼物,出差通知,这一切都是委婉的道别。程越的听力稳定了,不再需要她的贴身服务。他们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暧昧,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明白了。她强装镇定地合上礼物盒,正好我也要准备国际听力学会的报告。

程越皱眉:你没事吧突然这么...正式。

只是专业态度。周瑶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等等。程越抓住她的手腕,我做错什么了吗

周瑶不敢抬头,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失落:没有。只是...我们都需要记住,这是专业关系。

程越的手松开了:我明白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谢谢你今天的帮助,医生。

那个熟悉的称谓像一把小刀刺入心脏。周瑶点点头,拿起礼物和包包快步离开。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的眼眶终于无法遏制地湿润了。

——

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时,周瑶正深陷在一个关于失聪的噩梦中。她摸索着接起电话,耳边传来小林急促的声音:

周医生!程老师住院了!他突然听不见声音,现在在仁和医院急诊部!

周瑶瞬间清醒:我马上到!

十五分钟后,她冲进医院急诊室,看到小林在走廊上焦急踱步。程越的经纪人林雅也在,正严肃地与一位医生交谈。

怎么回事周瑶气喘吁吁地问。

小林眼圈发红:程老师昨晚工作到凌晨,突然头晕耳鸣,然后右耳就听不见了。左耳听力也急剧下降...

突发性耳聋周瑶心头一紧,程度如何

右耳接近全聋,左耳中重度。一个男声插入。周瑶转身,看到一位中年医生走过来,我是张维,程先生的特约医生。

周瑶浑身僵硬——又是他。张维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幕。

他现在怎么样周瑶强迫自己冷静。

静脉注射激素,暂时稳定了。张维递给她一份检查报告,但情况不乐观。MRI显示内耳有器质性病变,可能需要考虑人工耳蜗。

人工耳蜗。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击中周瑶的胸口。对普通人来说,人工耳蜗是听力损失的解决方案;但对音乐人而言,尤其是程越这样的金耳制作人,这意味着音质的永久改变和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他在哪个病房周瑶急切地问。

现在不能探视。张维挡在她面前,病人需要休息。

我是他的听力师!我有权——

周医生。林雅突然打断她,语气冰冷,我想现在应该由专业医生处理。毕竟,你的'治疗'似乎并没有阻止情况恶化。

周瑶如遭雷击。林雅的话中暗示再明显不过——她被排除在外了。

至少让我看看检查报告。她艰难地说。

张维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抱歉,这涉及病人隐私。他故意停顿,除非...你是家属

周瑶的脸刷地白了。小林不忍心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周医生,要不先回去等程老师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周瑶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最终,她只能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走廊转角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张维和林雅正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表情。

——

周瑶在医院的咖啡厅坐了整整四小时,直到朝阳升起。她反复翻看手机里保存的程越听力测试记录,试图找出之前遗漏的任何预警信号。但数据冰冷而残酷——程越的听力确实在缓慢而持续地下降,只是他拒绝承认,而她...她太沉迷于那些暧昧时刻,没有坚持更积极的治疗方案。

手机突然震动,是小林的信息:程老师醒了,坚持要见你。8楼VIP3病房。别让林姐知道。

周瑶立刻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电梯。

程越的病房门半掩着。周瑶轻轻推开,看到他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脆弱的金边。

程越...她轻声唤道。

程越转过头,右耳上的助听器不见了,只有左耳还戴着那个小小的设备。看到周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你来了。

周瑶走到床边,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份文件——《人工耳蜗植入术知情同意书》。她的心沉了下去:医生怎么说

右耳毛细胞大面积死亡,左耳还剩30%功能。程越的声音异常平静,建议尽快手术。

不一定非要...

周瑶。程越打断她,我们都很清楚,药物已经没用了。

沉默在病房中蔓延。周瑶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她应该安慰他,应该提供专业建议,但此刻她只是一个害怕失去他的普通人。

那个礼物...程越突然说,不是告别。

周瑶抬头,对上他疲惫却清澈的目光:什么

录音设备。程越轻声解释,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做点音乐。不是因为不需要你了,而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我想用另一种方式和你相处。

周瑶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以为...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程越苦笑,我太擅长推开别人了,是不是

窗外传来鸟鸣,衬得病房更加安静。程越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周瑶的脸颊。他的手指冰凉,却让周瑶的皮肤发烫。

我害怕。他低声承认,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如果连音乐都没了,我还剩下什么

周瑶握住他的手:你还有你的才华,你的创造力...还有...她突然哽住,不敢说出那个我字。

程越的目光落在她唇上,缓缓靠近。周瑶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他们的气息交融,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

程先生,该吃药了!护士推门而入。

两人迅速分开。护士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放下药片和水杯,又量了血压才离开。尴尬的气氛笼罩下来,刚才那一刻的魔力荡然无存。

我该走了。周瑶站起身,你好好休息。

程越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转身时突然说:如果我做手术...你会陪着我吗

周瑶回头,看到他眼中的脆弱与期待,心像被揪紧:当然。

即使我变得不再是我即使我再也听不准音高

你会永远是程越。周瑶坚定地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

程越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微笑。周瑶也回以微笑,轻轻关上门离开。走廊上,她靠在墙上深呼吸,手指不自觉地触碰刚才程越抚摸过的地方。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那个未完成的吻,将永远悬在她的心上,像一首未完待续的歌。

第七章

三天了。整整三天没有程越的消息。

周瑶站在医院走廊上,盯着VIP3病房敞开的门——床铺整齐,窗帘拉开,床头柜上只留下一张皱巴巴的《人工耳蜗植入术知情同意书》,签名栏空空如也。

他昨晚自己办了出院。护士推着换药车经过,好心告诉她,医生怎么劝都没用。

周瑶的手指掐进掌心。三天前那个未完成的吻还烙在她的记忆里,而现在,程越消失了。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仿佛那场病房里的温情从未存在过。

手机在包里震动。周瑶急忙掏出来,却是徐敏的信息:看到今天的娱乐新闻了吗

下面附了一条链接。周瑶点开,屏幕立刻被莫凌薇精致的面孔占据。标题赫然写着《独家:莫凌薇透露正陪伴程越度过健康危机》。

据知情人士透露,程越因长期工作压力导致听力严重受损,目前正在静养。作为多年好友,莫凌薇表示将全力支持他度过难关,并暗示两人关系'不止于朋友'...

周瑶关掉页面,喉咙发紧。所以程越离开医院后去找了莫凌薇那个吻,那些眼神,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周医生!

小林急匆匆跑来,脸颊通红:我找到程老师了!他在老工作室,状态很不好...他拒绝见任何人,但也许您...

周瑶没等他说完就冲向电梯。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那栋熟悉的红砖建筑前。雨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在黄昏中形成一层薄雾。

工作室门没锁。周瑶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程越瘫坐在控制台前,周围散落着空酒瓶和外卖盒。音响里循环播放着一段扭曲的钢琴旋律,音量开得震耳欲聋。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助听器随意扔在桌上,显然已经很久没戴了。

程越!周瑶关掉音乐,室内突然陷入寂静。

程越缓缓转过头,眼睛布满血丝。他看起来像老了十岁,胡茬凌乱,T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看到周瑶,他嘴角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啊,我的小医生。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周瑶走到他面前,强忍着不去碰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医生说你——

医生,医生,医生!程越突然暴起,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每个人都在告诉我该怎么做!做手术!戴助听器!休息!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变成一个...残废!

人工耳蜗不会让你变成残废!周瑶提高声音,现代技术已经——

你知道我要听多少遍这种屁话吗程越打断她,声音嘶哑,那些医生,那些专家,每个人都说技术多先进,音质多接近自然...但他们没一个人靠耳朵吃饭!他抓起桌上的助听器狠狠摔在地上,这东西已经毁了我的工作,而现在你们要我往脑袋里植入一块该死的电脑芯片

周瑶弯腰捡起助听器,手指微微发抖:它帮你完成了上张专辑。

一张再也没法超越的垃圾。程越冷笑,你知道我这三天在做什么吗试图混音,却听不出高频相位问题。听歌手录音,却分不清降A和A。我他妈完了,周瑶。金耳朵程越已经死了。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填补了沉默。周瑶深吸一口气,走到程越面前:看着我。

程越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依然是那个天才制作人。周瑶一字一句地说,听力损失不会改变这一点。但如果你继续这样自暴自弃...

怎样程越挑衅地凑近,呼吸带着威士忌的灼热,你会放弃我像其他人一样

我不会放弃你。周瑶不退不让,但我会非常失望。因为我认识的程越,从不对命运低头。

程越的表情变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中闪过。他伸手抚上周瑶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与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你总是这样...看得太清楚。

周瑶屏住呼吸。程越的拇指擦过她的下唇,激起一阵战栗。他们的距离近得能分享呼吸,就像三天前在病房里一样。

跟我回医院。她轻声说,至少考虑一下手术选项。

程越的手突然僵住。他后退一步,眼中的柔情被冷漠取代:你也是来说服我做手术的。

我不是在说服,我是在请求。周瑶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给我...给我们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程越冷笑,你和一个半聋的废物在一起的机会省省吧,周瑶。你值得更好的。

别替我做决定!周瑶终于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不想要我,直说!别拿听力当借口!

程越转身抓起外套:我们到此为止。账单寄给小林,他会结清所有费用。

费用周瑶如遭雷击,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钱

那你在乎什么程越猛地转身,可怜我还是享受拯救'残疾名人'的成就感

这句话像刀子般刺入心脏。周瑶后退一步,眼眶发热: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程越似乎立刻后悔了,伸手想拉她:周瑶,我不是...

够了。周瑶躲开他的手,我明白了。祝你...早日康复。

她转身离开,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身后传来程越的喊声,但她没有回头。

一辆出租车刚好经过,周瑶挥手拦下。就在车门关闭的瞬间,她看到程越冲出工作室,站在雨中望着她,脸上的表情难以辨认。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像是泪水。

——

接下来的两周,周瑶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她接了双倍的病人,参加了三场学术研讨会,甚至开始写那篇拖延已久的研究论文。任何能让她不去想程越的事情,她都做。

但夜深人静时,那个雨中的背影总会闯入她的梦境。有时她半夜惊醒,第一反应是查看手机——也许程越终于联系她了。但屏幕永远空空如也。

娱乐新闻却从不缺少程越的消息。莫凌薇巧妙地利用媒体塑造着自己不离不弃的守护者形象,同时暗示程越的听力问题早有预兆。他一直太拼了,忽视健康。她在一次采访中忧心忡忡地说,希望他现在能得到真正专业的医疗帮助。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周瑶不够专业。

你应该公开反驳。徐敏愤愤不平地说,她们正在周瑶的公寓里喝红酒,明明是你帮他完成了那张专辑!

那又怎样周瑶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证明我比莫凌薇更懂程越的耳朵太可笑了。

一点都不可笑!徐敏拍桌,她在诋毁你的专业声誉!今天院长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哦。

真的什么周瑶敏锐地抬头。

徐敏犹豫了一下:有人说你两年前有过医疗事故,导致一个音乐家听力永久损伤。

周瑶的手一抖,红酒洒在桌布上,像一滩血迹:张维。

什么

程越的特约医生。周瑶苦笑,他是我以前的同事,也是...那起事件的见证人。

徐敏瞪大眼睛:所以真的有过...

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周瑶的声音几不可闻,患者隐瞒了用药史,导致药物相互作用。但作为主治医师,我确实负有一定责任。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当初对程越那么谨慎。徐敏恍然大悟,老天,程越知道吗

周瑶摇头:我没告诉过他。现在想来,也许正是这种隐瞒让张维有机可乘,在林雅和莫凌薇面前诋毁她。

手机突然震动,周瑶条件反射地抓起来——是小林的信息:周医生,程老师让我来取他的听力资料。您方便吗

周瑶的心沉了下去。程越甚至不愿亲自来见她。

资料在办公室,随时可以来取。她回复道,努力保持专业口吻。

还有...小林又发来一条,程老师让我转告您,他很抱歉那天说的话。那不是他的本意。

周瑶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嗯。

——

第二天,小林如约而至。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程老师最近怎么样周瑶忍不住问,一边整理要移交的病历资料。

不太好。小林叹气,他拒绝见任何人,包括莫凌薇——尽管她在媒体上说得好像天天陪着他一样。他压低声音,其实程老师很反感她这么做,但没精力反驳。

周瑶递过文件袋:这是他所有的听力测试记录和助听器配置方案。如果...如果他决定做手术,这些对医生会有帮助。

小林接过文件袋,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程老师让我把他工作室的一些东西转交给您。他说...您会明白的。

他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周瑶接过,立刻认出了这是程越随身携带的创作笔记——他总是一有灵感就记在上面。

我不确定该不该接受这个...周瑶迟疑道。

他说您看了就明白了。小林微微鞠躬,那我先走了,周医生。谢谢您做的一切。

笔记本在周瑶手中沉甸甸的。等小林离开后,她终于忍不住翻开第一页。

里面并不是她预想的乐谱或歌词,而是一系列日期和...关于她的记录。

3月15日,第一次见周医生。她不怕我的臭脸,还敢顶撞我。有趣。

3月18日,周医生讨厌咖啡太甜,喝黑咖啡时眉头会先皱一下再舒展,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4月2日,录下周瑶的笑声,分析频率集中在1800-2200Hz,清脆但不尖锐,像风铃。

4月15日,周瑶说德彪西的《月光》让她想起家乡的湖。尝试在编曲中加入水波效果...

翻到后面,周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整本笔记里,夹杂在专业创作之间的,全是关于她的细节——她喜欢的音乐,她皱眉的习惯,她分析听力曲线时咬下唇的小动作...最后一页是住院那天的日期,下面潦草地写着:

如果再也听不准音高,至少让我记住周瑶声音的每一个频率。

泪水模糊了视线。周瑶紧紧抱住笔记本,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写下这些文字的那个人。程越没有用言语表达的情感,全部藏在这些细碎的观察里。

而现在,他把最私密的笔记交给她,是什么意思告别礼物还是...某种她不敢期待的告白

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周瑶擦干眼泪接起来:您好

是周瑶医生吗一个陌生的女声,我是仁和医院听力中心的刘主任。张维医生转来了程越先生的病历,但我们发现一些关键数据缺失。听说您是他的听力师

周瑶握紧手机: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程先生坚持不做人工耳蜗,但我们认为这是目前最佳方案。张医生说您可能对他有...不专业的影响。刘主任的措辞谨慎,考虑到您过去的医疗记录...

周瑶的血液瞬间冻结:什么医疗记录

两年前那个音乐家的案例。患者因药物相互作用导致永久性听力损伤。刘主任顿了顿,张医生说你当时的主治医师。

原来如此。张维不仅在她背后诋毁她,还利用过去的阴影质疑她现在的专业判断。而最讽刺的是,程越恰恰因为不信任医疗系统而拒绝手术——这与她的建议毫无关系。

刘主任,周瑶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程越先生的全部资料我已经转交给他的助理。关于我的专业能力,如果您有任何疑问,可以直接联系医学会查询我的执业记录。

挂断电话,周瑶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两年前那起事故后,她曾回到家乡小镇休养了三个月。也许现在,她需要再次离开,理清思绪。

笔记本在手中沉甸甸的。程越的心意就藏在这些页张之间,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或许距离能给她答案。

我要回老家几天。当晚她对徐敏说,帮我照看下植物

徐敏敏锐地看着她手中的笔记本:因为那个

周瑶点点头: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

比如

比如...我是否准备好再次为一个可能失去听力的人付出全部。周瑶轻声说,以及他是否真的需要我,还是只是...需要我的专业。

徐敏罕见地没有调侃,只是紧紧拥抱了她:去吧。但记住,有时候最明显的答案就是正确的。

第二天清晨,周瑶踏上了回家的列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就像她与程越之间那些短暂而美好的记忆。她翻开笔记本,指尖轻抚那些字迹,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写下它们的那双手。

无论最终决定如何,她至少欠程越一个面对面的告别。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先面对自己——她的恐惧,她的不安全感,以及那份越来越难以否认的感情。

第八章

家乡的空气比城市里多了几分湿润,夹杂着青草和湖水的气息。周瑶走下长途汽车,深吸一口气,仿佛连肺部都舒展开来。三年没回来了,小镇变化不大——同样的石板路,同样的老梧桐,连车站旁卖糖油果子的老伯都还在原地。

小瑶真的是你!

周瑶转身,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正惊喜地望着她。岁月在陈老师脸上刻下了更多皱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昔。

陈老师!周瑶小跑过去,被拉入一个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的拥抱。

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陈老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瘦了,城里工作太辛苦

周瑶微笑摇头:临时决定的休假。您身体还好吗

硬朗着呢!陈老师拍拍胸口,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在城里给大明星看病

周瑶的笑容僵了一瞬:只是普通听力师。

陈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正好,明天音乐教室有场小型演奏会,来当特邀嘉宾吧孩子们会高兴的。

周瑶本能地想拒绝,但陈老师眼中期待的光芒让她无法开口。那是她十六岁前的第二个家,在那间小小的音乐教室里,她第一次触摸钢琴,第一次赢得比赛,也是第一次...失去音乐的梦想。

我...考虑考虑。她含糊地回答。

告别陈老师,周瑶拖着行李箱走向湖畔的老房子。父母退休后搬去了南方,但老宅一直留着,偶尔回来避暑。钥匙藏在门垫下,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中起舞。周瑶打开窗户,湖风立刻涌入,带着熟悉的水腥味。她环顾四周——墙上的奖状已经泛黄,书架上整齐排列的音乐理论书籍落满灰尘,角落里那架老钢琴盖着防尘布,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周瑶轻轻揭开防尘布,琴键已经泛黄,有几个键甚至塌陷下去。她试探性地按下一个中央C,琴弦发出沉闷的走音。这架老钢琴见证了她最辉煌的时刻,也见证了她最绝望的崩溃——十六岁那年在地区决赛前突发耳聋,左耳突然寂静如死,右耳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音调。那场比赛她硬撑着完成,却弹错了三个音符,最终只拿到安慰奖。

评委们不知道她几乎是靠肌肉记忆完成的演奏。就像没人知道那个安慰奖对她而言不是鼓励,而是音乐梦想的终结。

手机震动打断了回忆。徐敏发来信息:张维在医学会投诉你了,说你专业失当。院长要找你谈话。

周瑶握紧手机。张维果然不放过任何打击她的机会。两年前那起医疗事故,明明是患者隐瞒了正在服用的违禁药物,导致与治疗耳鸣的药物产生严重相互作用。作为主治医师,她确实负有一定责任,但绝不像张维描述的那样是重大过失。

她正要回复,又一条信息进来:对了,有你的快递,从程越工作室寄来的。要拆吗

周瑶的心跳骤然加速。程越寄来的除了那本笔记,他还会寄什么

别拆!我明天就回去。她迅速回复。

这么快不是说要住几天吗

周瑶看着那条信息,自己也有些惊讶。一分钟前她还打算在小镇多待几天,整理思绪。但现在,一想到程越可能寄来了什么,她就坐立难安。

有急事。她简短地回答,然后拨通了返程的车票预订电话。

——

夜幕降临,小镇比城市更早入睡。周瑶躺在儿时的床上,听着窗外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她翻开程越的笔记本,借着台灯再次阅读那些关于她的记录。

4月20日,周瑶说雨声是最自然的白噪音。尝试在混音中加入不同频率的雨声样本...

5月3日,发现周瑶专注时会不自觉地咬笔帽。录下这个声音,频率分析显示...

每一页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自己。程越不仅记录了她的言行,更捕捉到了那些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小习惯。这种被细致观察、被完整记住的感觉既令人心动又有些害怕。

手机突然亮起,是小林的信息:周医生,程老师这几天状态很差。自从您离开后,他几乎不吃不睡,整天泡在工作室。林姐很担心,但没人劝得动他...

周瑶的心揪了起来。她应该回复吗能说什么程越明确表示不需要她的帮助,甚至可能...不需要她这个人。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她只回了一句:让他按时吃药,保护剩余听力。

放下手机,周瑶走到窗前。月光洒在湖面上,碎成千万片银箔。她突然想起十六岁失聪后,也是在这样的月夜,陈老师带她来到湖边。

听,陈老师当时说,即使你左耳听不见了,世界依然充满声音。湖水、风声、虫鸣...音乐不只存在于钢琴里,小瑶。

那时的她太年轻,无法理解老师的用心。她只想听到完美的音高,精准的节奏,而不是这些杂音。但现在,程越的笔记本让她明白——真正动人的声音往往不在技术上的完美,而在情感上的真实。

也许,她对程越的坚持治疗,某种程度上也是在重复当年的错误——太执着于修复,而忽略了他作为人的完整性与选择权。

——

第二天清晨,周瑶被一阵钢琴声惊醒。起初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旋律太熟悉了,是她十六岁比赛时弹奏的肖邦夜曲。但紧接着她意识到,琴声真实存在,而且来自不远处的音乐教室。

周瑶披上外套循声而去。清晨的小镇街道空无一人,琴声越来越清晰。当她推开音乐教室的后门时,演奏戛然而止。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一个背影坐在那架老钢琴前。即使只看轮廓,周瑶也能认出那是程越。他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肩膀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锋利。

你怎么...周瑶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程越缓缓转身。他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但眼睛依然明亮。右耳上空空如也,没有助听器。

小林告诉我你回老家了。他的声音沙哑,我...需要见你。

周瑶站在原地,心脏狂跳: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提过一次,家乡有个湖,湖边有间音乐教室。程越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我查了地图,小镇只有一个湖。

那首夜曲...

你十六岁获奖的曲目。程越的目光落在她左耳上,也是你最后一次公开演奏。

周瑶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程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一个年轻女孩的钢琴演奏流淌而出,技巧娴熟却略显拘谨——那是十六岁的周瑶,在地区比赛上的现场录音。

这...这不可能。周瑶摇头,那场比赛没有被官方录音。

不是官方录音。程越关掉录音机,是观众席上的私人录制。我...当时在场。

世界仿佛在周瑶脚下倾斜。她扶住门框,大脑飞速运转——十六年前,程越就在观众席上这太过巧合,简直像拙劣的小说情节。

你那时多大怎么会...

十八岁,跟着父亲去观摩比赛。程越站起身,向她走来,你演奏完后,我父亲——他是评委之一——说你有绝对音感,但某些音符听起来'不对劲'。没人知道那是因为你的耳朵...

周瑶的视线模糊了。命运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将他们缠绕在一起——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进入程越的生命;而多年后,他成为她的病人,两人却都不知这段渊源。

那盘录音带...她突然想起徐敏的信息。

我这些年一直留着它。程越的声音轻柔,你离开后,我整理了所有...关于你的声音记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老式卡带随身听,递给周瑶:不只是比赛录音,还有我们一起工作时的对话,你喜欢的音乐,甚至...你的笑声。

周瑶接过随身听,手指微微发抖。程越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温度比她记忆中的更低。

我听说了张维的事。他低声说,我不会让他毁掉你的职业声誉。

这不重要。周瑶摇头,重要的是你的听力。程越,你必须考虑手术...

我知道。出人意料的是,程越没有反驳,但不是因为我想继续做'金耳程越'。他深吸一口气,而是因为...我想完整地听到你的声音。每一个频率,每一种音色。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周瑶站在阴影里,程越站在光中,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周瑶轻声问。

因为我差点再次失去你。程越的声音破碎,而这一次,我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你...你对我有多重要。

周瑶的眼泪终于落下。程越上前一步,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他的手指粗糙,带着钢琴家的茧,触感却无比温柔。

那本笔记...

是我全部的真心。程越低声说,即使以后听不准音高,我也想记住与你有关的所有声音。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说笑声,演出时间快到了。程越后退一步:我应该走了。你...听完那盘磁带后,再做决定。

什么决定

是否愿意...接受一个不完美的我。程越苦笑,一个可能需要人工耳蜗才能听清你说话的残障音乐人。

周瑶想反驳,但陈老师已经带着一群孩子从前门进来。程越朝她点点头,从后门悄然离开,就像他来时一样安静。

小瑶这么早就来了陈老师惊喜地叫道,孩子们,这是周老师,她钢琴弹得可好了!

孩子们好奇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问题。周瑶勉强应付着,心思却全在口袋里的那盘录音带上。程越说那是关于她的声音记忆,到底是什么

演奏会开始后,周瑶坐在最后一排,悄悄戴上随身听的耳机按下播放键。起初是沙沙的空白带噪音,然后——

3月15日,第一次见周医生。程越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低沉而私密,她说我的听力问题并非无药可救...

周瑶屏住呼吸。这不是普通的录音,而是一本有声日记,记录了他们从相遇到现在的每一个重要时刻。程越不仅用语言描述,还穿插了实际录制的环境音——她在诊室里的说话声,工作室里的笑声,甚至她无意中哼唱的小调。

4月2日,周瑶今天帮我调试助听器,靠得太近,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茉莉香...

录音里穿插着真实的键盘敲击声,她的建议,他们的争论。周瑶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些时刻。原来在程越眼中——或者说耳中——这一切如此珍贵,值得精心保存。

录音进行到最近,背景音变得嘈杂——那是医院的环境音。程越的声音更加疲惫:

医生说我需要人工耳蜗。我害怕...不是害怕手术,而是害怕再也做不了音乐。但如果这是唯一能继续听见周瑶声音的方式...

录音的最后一段是纯粹的寂静,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周瑶,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一个听力残缺的爱人。但如果你愿意...我会用余生倾听你的每一种声音。

耳机里的录音结束了,但周瑶依然坐着不动,任由泪水无声滑落。舞台上,一个小女孩正在弹奏简单的练习曲,稚嫩却真诚。

陈老师悄悄坐过来:那位先生走了

周瑶擦干眼泪:您看到他了

早上六点就来了,问我能不能用钢琴。陈老师微笑,他说要练习一首很重要的曲子。手指都弹出血了也不停。

周瑶的心一阵刺痛。程越那双价值连城的手,那双能精准捕捉最细微音高变化的手,为了弹奏她的比赛曲目而流血...

他是谁陈老师轻声问。

周瑶看着窗外的湖面,阳光在水面上跳跃:一个...真正懂得倾听的人。

她站起身,决定已下。无论前路如何,她至少欠程越一个面对面的回答。不是作为他的医生,而是作为一个爱他的女人。

——

程越的工作室门没锁。周瑶推门而入,室内一片昏暗,只有控制台的显示器发出微光。程越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门,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没有落下。

我听了录音。周瑶轻声说。

程越的肩膀微微一震,但没有转身。

周瑶走到他身边,看到钢琴上放着一份文件——《人工耳蜗植入术知情同意书》,签名栏已经工整地签上了他的名字。

我预约了下周一的手术。程越终于抬头看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不管结果如何,我想试一试。

周瑶在他身旁坐下,手指轻轻覆上他的手背:为什么改变主意

因为你说得对。程越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不做手术是害怕,做手术是勇气。而我...想成为配得上你的那种人。

周瑶摇头:你不需要通过手术证明什么。我爱的就是程越,完整的程越——包括你的才华,你的固执,甚至你的听力损失。

程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爱

周瑶的脸颊发热,但她没有移开视线:是的,爱。那个在录音带里告白的人,难道还想假装这只是专业关系

程越突然笑了,那是周瑶见过最真实、最放松的笑容。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拇指擦过她湿润的眼角:我可以吻你吗,小医生这次没人会打断我们。

周瑶没有回答,而是主动倾身向前,将嘴唇贴上他的。程越的呼吸一滞,随即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带着威士忌的苦涩和咖啡的醇香,是百分之百真实的程越味道。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程越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不管手术结果如何,至少我能记住这个吻的感觉。

周瑶微笑:还会有很多机会让你复习。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世界里,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无论程越未来听到的声音是否完美,周瑶都会是他生命中最清晰、最动人的那个频率。

第九章

手术同意书摆在桌上,白纸黑字,冰冷而客观。周瑶逐行阅读那些医学术语和风险条款,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术后可能会有眩晕、恶心等不适症状...

人工耳蜗效果因人而异...

不排除手术失败导致残余听力进一步下降的可能...

程越坐在病床上,平静地翻看一本音乐杂志,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可能改变他一生的手术,而只是一次普通检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确定要这么做周瑶放下文件,声音比预想的更轻。

程越合上杂志,右耳转向声源——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自从决定手术,他就取下了那个价值不菲的定制助听器,说是要习惯安静。

比确定音符是升F还是F更确定。他嘴角微扬,伸手握住周瑶的手指,别这个表情,小医生。你平时不是最鼓励病人积极治疗吗

周瑶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那修长手指传来的温度和力度:那不一样。他们是我的病人,而你...

而我是你的什么程越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三周前那个吻之后,他们谁都没有急着定义这段关系。程越忙着做各种术前检查和准备,周瑶则陪着他见了一个又一个专家。他们之间有种默契——先跨过手术这道坎,再谈未来。

你是最不听话的那个。周瑶故意板起脸,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程越大笑,笑声在单人病房里格外清亮。自从决定手术,他身上那种紧绷感奇迹般地消失了,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护士敲门进来,推着术前准备车:程先生,该做准备了。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周瑶站起身,却被程越拉回床边。

再五分钟。他对护士说,声音里是那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坚定。护士了然地点头离开。

程越转向周瑶,表情突然变得无比认真:有件事我必须说清楚。

周瑶的心跳加速,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我做这个手术,不是为了回到从前。程越一字一句地说,金耳程越已经不存在了,即使手术成功,我的听觉也不可能恢复到过去那种水准。

我知道。周瑶轻声说。

不,你不完全明白。程越深吸一口气,我这么做,不是因为音乐,不是因为事业,甚至不是因为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周瑶的脸颊,我需要听见世界,但更需要听见你的声音。每一个频率,每一种音色,每一次呼吸。

周瑶的眼眶瞬间湿润。程越的拇指擦过她的下眼睑,接住那颗即将坠落的泪珠。

所以,别为我难过。他柔声说,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周瑶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她倾身向前,将额头抵在程越的肩上,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雪松、咖啡和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

时间到了。护士再次出现在门口。

程越捏了捏周瑶的手,然后松开:等我醒来。

——

手术室外的等待是周瑶经历过最漫长的四小时。她试图阅读医学期刊,却发现自己反复读着同一段话;尝试听音乐,却连最爱的德彪西都变得索然无味。最终她只是盯着墙上的时钟,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挪动。

小林中途来过,带了咖啡和三明治,但周瑶一口都吃不下。林雅也出现了,远远地站在走廊另一端,没有过来打招呼。自从程越公开与周瑶的关系并拒绝莫凌薇的关心后,这位经纪人对周瑶的态度就变得复杂起来。

当手术灯终于熄灭时,周瑶几乎是跳起来的。主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表情平静:手术很顺利,植入体位置完美。接下来就看恢复了。

周瑶长舒一口气,双腿突然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

他大概两小时后会醒。医生补充道,不过要等伤口愈合才能开机调试,大概两周后。

两周。十四天不能听到任何声音。周瑶无法想象这对程越意味着什么——一个习惯了掌控声音的人,突然被抛入完全的寂静中。

当程越被推出来时,他看起来异常脆弱。脸色苍白如纸,右耳后方包着厚厚的纱布,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周瑶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冰凉得令人心惊。

——

术后的第一周是最艰难的。程越出现了医生预言的眩晕和恶心,几乎无法进食。更糟的是,由于内耳受到干扰,他的平衡感受到影响,走路时常常摇晃得像醉汉。

但最令周瑶心疼的不是这些生理反应,而是程越精神上的挣扎。一个习惯了创造音乐的人,突然被剥夺了听的能力,就像画家失明,舞者断腿。尽管程越极力掩饰,周瑶还是能从他紧蹙的眉头和半夜惊醒的动作中看出端倪。

你应该回去工作。第五天早晨,程越突然说。他靠在床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瘦削的脸颊上,我没事。

周瑶正在整理药物,闻言抬头:我请了两周假。

没必要。程越的声音比平时生硬,医院有护士,家里有钟点工。你的病人更需要你。

周瑶放下药盒,走到床边:看着我。

程越不情愿地抬起眼睛。那双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睛现在布满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你在害怕什么周瑶轻声问。

程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我不是个好病人,周瑶。我暴躁、固执、不讲理。再这样下去,我会把你赶跑的。

所以你想先发制人周瑶挑眉,程越,我见过你最糟糕的样子——记得那次你在工作室摔东西吗如果那样都没吓跑我...

那不一样!程越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因眩晕而皱眉,那时候我还有价值,我能做音乐。现在...他指了指包着纱布的耳朵,我甚至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用。如果失败了,我就只是个残废,什么都给不了你。

周瑶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做了一个星期以来最冲动的事——她拿起床头的水杯,猛地泼在程越脸上。

程越惊呆了,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病号服上:你...

现在你看起来更糟了。周瑶放下杯子,平静地说,我还在这儿,不是吗

程越瞪着她,表情从震惊逐渐变为不可思议,最后竟然笑了出来:老天,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而你是最自大的病人。周瑶拿毛巾轻轻擦干他的脸,程越,我爱的不只是你的耳朵,或你的音乐。我爱的是你——那个在录音带里为我收集雨声的你,那个弹琴到手指流血的你,甚至那个在工作室摔东西的混蛋。

程越抓住她的手腕,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如果我再也做不了音乐呢

那我们就开家面包店。周瑶认真地说,你负责和面,我负责收银。

程越大笑,随即因眩晕而呻吟一声,但表情却比几天来都要轻松:小医生,你赢了。留下来吧,尽管我可能会是个噩梦般的病人。

周瑶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早就知道了。

——

开机调试的那天,所有人都很紧张。程越坐在听力中心的椅子上,右耳后方的纱布已经拆除,露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突起——那是人工耳蜗的外部处理器。周瑶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尽管她知道这个手术理论上很安全。

准备好了吗医生问。

程越点头,右手悄悄握住了周瑶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却坚定有力。

医生打开了设备。程越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瞪大。最初的信号传入大脑时,大多数患者会形容为机械的、扭曲的声音,需要时间适应和学习。

怎么样医生问。

程越皱眉:像...电子合成的小提琴,调还不对。

正常反应。医生安慰道,大脑需要时间重新学习解析这些信号。每天练习,慢慢会改善。

周瑶专业地补充:一开始可能只能分辨环境音和简单词汇,但三个月后...

我能听见你。程越突然打断她,眼睛亮了起来,你的声音...像隔着水,但是是你。

周瑶的眼眶瞬间湿润。医生微笑着退后,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

程越伸手抚上周瑶的脸颊:再说点什么。

说什么都行

嗯。

我爱你。周瑶轻声说。

程越的表情柔和下来:听起来像天使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唱歌...但是很美。

——

接下来的三个月是艰难的适应期。人工耳蜗传递的声音与自然听觉不同,程越需要重新学习听——从分辨门铃和电话铃,到识别不同乐器的音色。有时进步明显,有时却停滞不前甚至倒退。挫折感常常让程越暴躁不已,但每当这时,周瑶就会拿出那盘录音带——程越自己录制的关于她的声音记忆,提醒他为什么选择手术。

而周瑶也没闲着。她利用照顾程越的业余时间,开发了一套针对音乐人的听力保护方案,并开始为程越设计专门的听觉训练程序,将她的专业知识和对他听觉偏好的了解完美结合。

你应该申请专利。程越某天晚上看着她的设计图说,这套系统比市面上任何产品都更适合音乐人。

周瑶摇头:这只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那就更应该推广。程越坚持,想想有多少音乐人像我一样,因为听力问题而痛苦。你的方案能帮到他们。

这个想法在周瑶心中生根发芽。当程越的听觉逐渐稳定,他们开始讨论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开设一个专门培养和支持残障音乐人的工作室,程越负责音乐创作,周瑶负责听力保护和辅助技术。

我们可以叫它'SY

Studio'。程越开玩笑地说。

绝对不行!周瑶红着脸抗议。

那就'听见你的声音'程越认真了些,毕竟,那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这个名字打动了周瑶。是啊,一切始于她作为听力师的工作,始于程越对声音的执着,始于两个不完美的人如何在不完美的世界中听见彼此。

——

一年后的春天,听见你的声音工作室正式成立。开业派对上,程越出人意料地站到小型舞台中央,弹奏了一首全新的钢琴曲。旋律开始时简单清澈,逐渐变得复杂深沉,最后回归纯净。在场的音乐人立刻听出了其中的精湛技巧和情感深度——这是程越手术后的第一首公开作品。

这首曲子叫《频率》。演奏结束后,程越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献给那个让我重新听见世界的人。

掌声雷动。周瑶站在角落,泪流满面却努力保持微笑。程越的目光穿过人群找到她,嘴角勾起一抹只有她才懂的笑意。

派对接近尾声时,程越突然拉着周瑶溜出人群,来到工作室的屋顶花园。春夜的风还带着凉意,但星光璀璨。

冷吗程越问,脱下外套披在周瑶肩上。

周瑶摇头,靠在他怀里:曲子很美。

只是还行。程越实事求是地说,高频部分还是有点失真,我听得出来。

只有你能听出来。周瑶抬头看他,对其他人来说,这已经是杰作了。

程越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说到杰作...

周瑶的心跳瞬间加速。程越单膝跪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约的钻戒,内圈刻着一行小字:To

my

most

precious

frequency。

周瑶,程越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愿意成为我余生最珍视的频率吗

周瑶的回答是一个热情的吻。当她终于退开时,程越假装皱眉:等等,这算是'是'吗我需要明确的口头确认,毕竟我的听力...

是!一千个是!周瑶笑着流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婚礼上不要放《婚礼进行曲》。周瑶做了个鬼脸,太老套了。

程越大笑:成交。我们可以用你最喜欢的德彪西。

混合一点枪花

哇哦,小医生口味变了。程越假装惊讶,不过我喜欢这个主意。

他们相视而笑,在星光下交换了无数个吻。远处城市的喧嚣、工作室里朋友的笑声、甚至春天夜晚的风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他们爱情的背景音。而对程越和周瑶来说,最重要的声音永远是彼此的呼吸、心跳和那句简单的我爱你——无论以何种频率传递,都能准确抵达心灵最深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