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瑶熙重新拿起一个酒杯,起身走向地上跪着的男子,连串的动作大方得体,她高声说道:“蘅哥哥一路奔波,想必劳累非常,瑶熙这杯酒敬你。
”男子直起身子,笑着回望身侧的少女:“多谢公主。
”她摇了摇头,回头示意夜沂将两个长匣抱过来,“蘅哥哥现在是世子殿下,与瑶熙并无任何不同,像以前一样直呼我名便可。
”萧瑶熙接过夜沂手中的长匣,对上萧蘅粲然一笑:“今日世子殿下回京,妹妹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望哥哥笑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中央两人身上,大殿中回荡着少女掷地有声的声音,犹如玉石激起山涧的浪花,迸溅入心间。
一道深沉沙哑的声音缓缓从下方响起,只见一暗紫衣袍的男人阔步上前,拱手向皇帝道喜:“恭贺陛下,恭贺娘娘!”“苏爱卿何出此言?”熙和帝缓缓开口。
苏侍郎摸了把下颌,看向中间的两人,大笑道:“嘉禾公主尊兄敬长,世子殿下谦逊有爱,此乃我朝之福啊!陛下圣明,我朝定能千秋万代,流芳千古!”萧璋和林皇后对视一眼,眉眼间染上一抹喜悦,连连称赞道:“说得好!赐蘅世子府邸一座,金银千万,若有何需要,一定要记得告知内务府。
”低下众人纷纷跪地俯首,齐声大呼陛下圣明!风少跃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嘴里随意嘟囔了几句,下一秒立马起身,眉梢一扬,朝着中间的男子走去。
“殿下!礼今天没带来,改日去你府上,亲自给你赔罪!”经年不见,风少跃还是如幼时那般不正经,随意散漫。
萧蘅笑着点头,叹息道:“那就多谢风将军了。
”气氛逐渐活络,先前准备起身的各位臣子开始蠢蠢欲动,一个接一个开始围向男子,嘴里不停地说着恭贺的话语。
更有甚者,看着年轻人与故人相似至极的眉眼,不经眼尾发红,老泪纵横,拉着萧蘅的手哭诉起来。
萧瑶熙站在原地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肘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将她带出了人群之中:“那处人多,公主仔细被人冲撞。
”她面上有些赧然,小声的应了声“好”,一边走一边偷偷查看着父皇和母后的神情。
皇帝面上也显露出些许喜色,心情似乎不错,而林皇后垂着头小酌着手中的酒杯,嘴角抿起,眼神中晦暗不明。
宴会的华服宽大,遮掩住了两人接触的双手,少女心事重重的样子,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肘还被人握着。
夜沂轻握了片刻,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放开了手,嘴唇紧绷着,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上座首位上的男人和前面的大臣们正拉扯着家常,林皇后在一旁安静地端坐着,保持着自己一国之母的良好仪态。
临近子时,殿外汾河边会放烟火,还准备了许多祈福许愿的花灯。
下边年轻人聚成一团,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都结伴前往河边赏景。
萧瑶熙在位置上端坐了一小会,已经不见萧蘅几人的身影,她提起裙摆准备沿着河边寻一圈。
一盏桃花灯赫然出现在眼前,不同于集市上买的,这盏灯做工不是多么漂亮,却精致奇特,整个宴会怕是也找不到相同的第二盏。
萧瑶熙两眼中闪烁着光亮,有些不可置信:“这是送我的吗?”夜沂:“公主莫要嫌弃,这已经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个了。
”萧瑶熙眉眼弯起:“不过为什么是桃花花灯,一般不都是莲花吗?”“三月桃花甚美,属下很喜欢。
”想到千秋节,他便从商贩手中买了制作花灯的本子,仔细揣摩了许久,做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有一个稍微能看过眼的。
少女听后并无任何疑问,下意识拽过他的手,一根根看着他的手指,眼帘压下,似乎有些不悦。
两人的手指相接触,夜沂起初有些不适应,刚想缩回手,下一刻突然才意识到什么。
他薄唇轻碰了两下,却最终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想尽力给他最好的,可恨自己太蠢笨,学个花灯都花了半个月。
幸好他常年习武,指腹上全是薄茧,才不至于被她看见。
想到这里,夜沂心情又更加低落,眼底深处藏着淡淡的忧伤,就算看见了又如何。
萧瑶熙细细查看了一番,连忙缩回手,接过男子手中的花灯就往前走:“我们去放花灯吧!”后面的春桃开心地一应,准备跟上前去,花莺扯了她一把,对她摇头,做了个无声的口语:“不要去!”春桃一脸懵懂,花莺看着离去的两人嘴角微微扬起,其实细想,夜侍卫除了身份低点,也挺不错的。
萧瑶熙特意寻了条僻静的小路,避开前来寒暄的人,她是真的不想看见别人的嘴脸,宴会上已经看完了,虚伪至极。
八月的河水有些凉爽,花灯浮在水面的那一刻,她伸出手荡起了水花,情不自禁地轻笑出了声。
夜沂一边注意着她的脚下,一边认真描摹着她的眉眼。
天穹皎洁的明月映入河中,玉盘上裂开一丝涟漪。
月色照在少女的眉眼,黑眸中满是清澈明亮的光辉,乖巧地半蹲在河边,犹如神山上戏水的神女。
“许个愿吧,夜沂。
”萧瑶熙忽然起身,面朝着他,指了指河中的花灯,“放了花灯可以许愿,一定会实现的。
”桃花花灯逐渐远去,随着无边的月光没入远方的天际。
他望向那盏远去的花灯:“可是只有一盏。
”他从不许愿,他的愿望只有一个人而已,可是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萧瑶熙打岔道:“所以你许愿啊!我没有什么愿望。
”夜沂心中涌上一阵酸涩,是啊,她是嘉禾公主,什么都不缺,不需要许愿。
而他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连她,都没有。
少女的目光执拗,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誓有他不许愿不离开这河边的架势。
他无奈地弯了下嘴角,闭上双眼。
萧瑶熙本想询问他许的什么愿望,但是一想到说出来可能就不灵了,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才发现,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夜沂。
只知道他是为了替父母报仇而与自己做了一场交易,等找到那个罪魁祸首,或者一年之期一到,他就会离开了。
她偷偷地瞥了一下阖眼的男子,真的生得十分好看,难道她真的见色起意,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吗?萧瑶熙背过身暗暗叹了口气,就算有点喜欢他又怎么样,他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把自己当成尊贵的主子。
“公主,你想听吗?”不等少女回应,他又急忙改口,“算了,若日后这愿望能实现,我再告诉公主吧。
”若不能实现,也在情理之中,何必说清楚惹人厌烦。
汾河不远处的一凉亭内,三名男子并排而立,避开了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欣赏着河中飘荡无依的花灯。
红衣少年弯曲着一条腿,歪坐在长椅的一端,一只手扣着酒坛,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少跃,你这饮酒如水的脾性,什么时候改一改,喝多了伤身。
”风少跃“啪”的一声搁下酒坛,放声大笑道:“今儿个你回来高兴,仅此一次。
”他看着几年不见的好友,掩去眼底的泪意,故作轻松地开口:“小蘅殿下,这次回京打算待多久?”少年话音一落,亭中另外两人都有些微怔,只余河岸传来的欢笑声。
萧蘅嘴角略微上扬了一分,淡淡开口,“若不打算走呢?”这下风少跃和裴昭岫更是一愣,久久没有动作,直接定在了原地。
两人环顾了下四周,风少跃面色有些慌乱,凑近了男子低声说道:“殿下,你认真的?”男子的语气不带一丁点玩笑的意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可愿助我?”身旁的两人对视了一瞬,自然知晓男子话中的意思。
裴昭岫没有开口,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少跃重新拾起酒坛,一口饮尽剩余的酒水,仰天长叹一声:“希望我爹能保住我这条小命。
”闻言,三人默契地笑了笑,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得很晚,萧瑶熙有些困倦,打着哈欠揉了几下眼角,连长睫都沾染上了几滴泪意。
宫门外车马众多,花莺和春桃去寻公主的车驾,久久都没有返回,萧瑶熙双腿有些站立不住,微微闭着眼假寐。
“公主,若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靠着属下。
”少年刚刚说完,女子的脑袋便凑了过来,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糯糯的“嗯”了一声。
她脑袋似乎靠得不安稳,一小会就挪动一下,企图寻找一个舒适的地界。
夜沂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个侍女回来。
想必今天车驾实在过多,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他偏头凝望了少女片刻,轻手解下她外面的披风,随后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披风落下,掩盖住了她的容貌和身形。
夜沂在宫中并没有多少人认识,路过的人都只以为是谁家的少年郎怀中抱着自家醉酒的小娘子。
身后一云纹白袍的男子停止脚步,遥望着夜沂远远离去的身影,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腕上的檀木佛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