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淮觉得很热。
那口度忱的酒在他的体内烧了起来,惹得他迫切地想要一些冰的东西来降火,最好能够到冰面上痛快地滚一圈才好。
冰的东西……方家淮伸出手,触碰到自己面前那罐触感冰凉的鸡尾酒。
有了!
可还没等他握起那易拉罐,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了他的手,触感粗糙。随后,那只颜色比自己略深的手说话了:“家淮哥,你不能再喝了。”
家淮哥?家淮哥是谁?方家淮不解地看向会说话的手。
“淮儿估计喝醉了。”
哟,这只手还会变声。
度忱看着身旁的人夹菜的频率越来越低,直至慢慢放下碗筷,盯着不知哪个方向神游许久过后又伸手要够那罐乳酸菌味的鸡尾酒,心下暗道不好。
两团酡红已经爬上方家淮白皙的面颊,眼前的人神色迷蒙,没有转过身来,反而直愣愣地对着自己的手说话了:“你是度忱吗?”
度忱:……
“家淮哥喝多了,我载他过来的,待会我把他带回去。”度忱向着陈志峰和许松说道。
另外两个人迟疑了片刻,想着度忱和方家淮也算是知根知底,便点头了。
“也是麻烦你了啊小度,淮儿这个酒量就是这样……”陈志峰有些愧疚,毕竟是他先提的要喝酒。
“不怪你,峰哥,酒也是我自己喝的。”方家淮忽然抬起头,坐在位置上嘟囔着。
度忱看着他这副样子,一下子又琢磨不透方家淮到底是醉到什么程度了,恶狠狠地揉搓了一把他的头发。
方家淮任由他动手动脚。
看来还是醉得有些严重,不然不会这么任由他弄。度忱暗想。
陈志峰说着回去了再算钱,先行一步去结了账,而后在度忱的再三保证之下和许松先离开了。
“还认识我是谁吗?”见方家淮的屁股如同被黏在椅子上似的不起身,度忱蹲下身来,直勾勾地仰起头盯着他看。
和方家淮从小豆丁的模样天天见面着到现在这么大,度忱一直觉得对门这个大自己一年级的哥哥长得好看,却在此刻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漂亮得让他的心一颤。
“度忱啊。”方家淮轻轻地说。
度忱闻言笑了一下:“还好啊,看来没喝到不认识我的地步。”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度忱一愣,被方家淮这一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他没见过方家淮喝多了的模样,没想到是眼前这样的,直言不讳却又乖顺听话。
“那你说说,度忱是谁?”度忱默默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键。
方家淮的眼里没有焦点,虚虚地望着度忱,亦或是度忱身后的某个点发愣。片刻后,他嘴角一扬:“度忱是个烦人精。”
度忱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他点开录音的本意是想从方家淮这里听见一些惊天动地的话语,最好要肉麻走心一点,等到回去了再拿着录音好好要挟一番,没想到最先录上的这句算不上什么好话。
“……为什么呢?”度忱愤然揉着额角。
“老惹我,”方家淮的语气中带着不屑,“我其实不想跟他吵,小屁孩。”
在方家淮心里,他度忱竟然是这么个不稳重的形象?度忱道心破碎了。
“他……他不是故意惹你的。”度忱支支吾吾的说着。
虽然以前确实是故意的。这句话被度忱收在肚子里。
“为什么呢?”方家淮打了个哈欠,眼底含着水光。他坐在椅子上,伸出双臂,肆无忌惮地搭在蹲在自己身前的度忱的肩膀上,随即却像没骨头似的向着前方软倒下来!
“方……方家淮!”度忱吓了一跳,却感觉到有热气扑在自己的颈侧。
“没……我只是想睡觉了。”方家淮平缓地呼吸着,低声问道,“度忱……为什么不是故意的啊?”
“呃……他,”度忱犹豫着伸出双臂,缓缓抱住了方家淮比自己小一圈的身体,“他……只是想你多理理他,别忘了他。”
“……不会忘呀,”方家淮挂在度忱身上,伸出手指在度忱后脑勺上缓缓打圈,弄得度忱直发痒,“度忱今天上午踢正步,我还托了顾毓凡去给他拍照……”
什么?
度忱心里一阵欣喜,转而又沉下脸来:“是你让……谁是顾毓凡?”
“认识的学长,他大四了,课少,”方家淮无意识地埋头在度忱的颈边蹭了蹭,“请他中午吃了顿饭……”
“照片怎么样?”度忱被蹭得满脸通红,转而小心翼翼地握住方家淮的一只胳膊,自己转了个身,示意方家淮扑上来,“还是想睡觉吗?来,背你回去。”
方家淮也不拒绝,点点头贴上了度忱的背脊。
炫酷电驴,委屈你在这条街上暂时住一晚了。度忱暗想,对骑来的电动车感到抱歉。
走到店门时,翠姨一脸担忧地跟了过来:“这个小帅哥没事吧。”
“啊,没事的翠姨!他不太能喝酒,我带他回去。”度忱招呼着,背着方家淮出了门,踏进橙色路灯下的街道。
“照片……很帅,你要吗?”本以为背上的人已经睡熟,度忱走出去几步后却冷不丁听见一句呢喃。
度忱差点腿一软,带着方家淮一起摔在夜幕的路边。
“没……没事,你收好就行。”他低声回应着。
又走出了几步路,度忱按捺不住询问的冲动,开口问:“方家淮,为什么对度忱这么好?”
他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过后的种种,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位的生活用品、烈日下递来的果茶、甜品店点餐时的叮嘱和驾车在街道时贴紧的身躯。
方家淮是个别扭的家伙,做不来明晃晃的关心,若是戳破了他在无形中的好意,他还会仓惶掩饰。在度忱厚脸皮地赖在方家的那段悠长的时光里,方家淮总是那个嘴上带着尖刺,却又会在触及时化为一滩柔水的人。一个暑假未见,再见面时依旧。
为什么总是惹方家淮?其实只是度忱吸引与隐藏的笨拙手段,他想要持续地吸引着方家淮注意自己,却也想要用自己与方家淮一贯的相处方式来掩饰自己不知在何时悄然改变的心。
度忱的心脏跳得很快,砰砰直响,震得他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他在无言中等待方家淮的回答,此刻的街道寂静无声,夏夜的晚风轻柔地吹拂在脸上,却难以抚平心海中震荡起的波涛。
“……因为,”方家淮的话语紧贴在耳畔,消散在晚风里,“度忱很烦人,但也很好……”
度忱的心爆炸了,炸开了花。
他觉得自己的脑海里飞驰过一大群以逃难的速度在疾驰的骏马,随后又吱吱呀呀地荡过一族正在争抢至尊无双香蕉的猴,闹腾得他好想在这条寂静的街上狂奔!
“真的吗!”度忱兴奋地跳了起来,转而又颠了颠背上的人,回应他的却是绵长的呼吸声。
方家淮睡着了。
怎么夸完就关机。度忱无奈地低笑一声,摇了摇头,停下脚步,侧脸低头望向趴在自己肩头酣睡的家伙。
方家淮毫无包袱地闭着眼,眉目舒展,唇角上扬,舒服得像是在自家卧室里一般。度忱凝望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嘴角染上一抹笑意。
“以后也不要推开我啊,家淮哥……”他迈开腿,向着宿舍区的方向走去。
次日上午,方家淮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寝室里熟悉的天花板,他正躺在寝室自己的床上。
昨夜……好像是去吃饭了?方家淮细细一想,稍一侧身,脑中传来微微的钝痛。
“看来还没喝到不认识我的地步……”
“他不是故意惹你的……”
“只是想你……多理理他……”
夜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闪回,方家淮想起来了——他误喝了度忱的酒,很丢脸地把自己给喝懵了,甚至在度忱肩上直接睡了过去,搞不好还是度忱把他弄到床铺上的?!
方家淮一个激灵坐起了身,经久的宿舍老床发出“咯吱”一声尖响,这声动静惹得原本紧闭的床帘被急忙掀开,度忱露出一张神情慌张的脸:“怎么了怎么了?”
见方家淮好端端坐在床上,度忱放松了下来:“哟,家淮哥,睡醒了?你昨天晚上可是……”
“昨天晚上……咳咳,谢谢你。”方家淮哑声说道。他想起昨夜自己身为年长一岁的人,却趴在人家身上熟睡的事迹,心里感到有些羞愧。
没想到度忱听了也怔愣了几秒,原本轻浮的语调落回实地,像是触及了什么不可说之物般的,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咳,哈哈……没,没事的……我这不是,说好了得好好照顾你的吗……应该,应该的!”
麻烦了度忱一个晚上,方家淮没有再像先前一样把度忱一巴掌推开。他被度忱说得面上一热,心怀感激地点点头,随即翻身下床。
寝室里只有度忱和他两个人,方家淮拿了洗浴用品和一身干净衣服就往卫生间走。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的衣服,虽说似乎没有什么浓重的油烟味和酒味,但他心理上觉得膈应。
度忱在一旁看着方家淮关上卫生间的门,才如梦初醒般地喊着:“家淮哥!你先吃个早饭再洗澡吧,洗澡这事情不着急,我昨天已经帮你……”
“帮我什么?”方家淮一下子拉开了卫生间门,音调也高了一度。
“没,没别的,”度忱又结巴了起来,“帮你擦了下胳膊跟腿什么的……别的都没碰!”
听见度忱昨夜里除了背他回来,竟然还帮自己简单洗漱了一番,方家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手握着门把手,踟蹰片刻后,缓缓开口:“简单冲一下,不至于。我待会……请你吃早饭吧?”
度忱连连拒绝:“我俩谁跟谁啊,分这么清,至于跟我这么客气吗?”
半小时后,霞记包点铺。
“哎呀,家淮哥,这家的肉包跟粉丝汤真好吃!”度忱一口下去,咬下一口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面前一碗漂浮着辣油的牛肉粉丝汤。
“不用跟我客气。”方家淮面上含笑,把一笼烧麦往度忱的方向推了推。
度忱坐在对面,看着烧麦靠近也只是乐呵一笑,看似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伪装出来的客套话。
“度忱,你开学过后,跟新同学相处的怎么样?”方家淮早上胃口一般,这会儿已经放下了筷子。
“挺好啊,也没人缠着我。怎么,关心我?”度忱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豆浆。
方家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是怕你一开始就没跟同院系的人一起住,平时往来看起来也不多,万一以后班里有什么靠人缘的集体活动,你怎么办?”
“没事啊!我的人缘你也知道,”度忱下巴一扬,“我想熟悉起来的人那必能熟得知根知底。”
“那同级生里……你有认识什么朋友吗?”
方家淮觉得度忱自从开学以来,军训之余也没见他在宿舍提起经济学院的人的事,好像每天都和他们几个外系的,尤其是和自己黏在一起。虽说大学同学之间人际关系淡薄,但也不能不和同学交流,他免不得有些担心。
不料度忱听了他这话,一下子又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家淮哥……你是不是嫌弃我整天待在你旁边啊?”
方家淮受不了度忱这样子:“你少来。”
“跟你待在一起我安心,”度忱夹起一颗烧麦往方家淮这边送,被方家淮摆手回绝,“你那天不也知道了,我恋家的很……跟老乡一起,能缓解我的思乡之情!”
说得倒是轻巧,每逢假期都跑出去玩到不想回的人说自己恋家。方家淮颇为玩味地看着度忱,没有吭声。
“你吃饱了啊!每天早饭就吃这么一点?”度忱见方家淮连豆浆也放下了,没忍住开始啰嗦。
怪不得昨天背在背上那么轻。他心说。
“个人饮食习惯,一直这样。”方家淮拿起桌边的小票起身,“我结账去了啊!”
“好嘞老大!”度忱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起,将手抬到前额后向外一翻,看着方家淮笑着给前台递小票的身影。
青年漂亮挺拔的身姿映照在度忱的眼眸中,他对这个身影想念了太久,经由昨夜和今晨,已经难耐心中的渴求。
其实不是恋家,只是想你而已。他望着那抹熟悉的背影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