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笑出声,反而腰上又更痛,于是忍着痛,张开自己被雨水濡湿的唇,十分无厘头地说了一句话,
“你的蝴蝶结都弄脏了,没关系吗?”
之后她趴在病床上不由自主地反思,觉得这句话甚至比那句“你军训时候还随身带个芒果”更突兀,更奇怪。
而此刻,她发觉头顶的伞摇摇晃晃的,她看到鞋的主人手足无措地弯下腰来,这时女人的瞳仁有一只变黑了,好像是美瞳掉出来了一只,里面甚至有透明液体不停地滚落下来,豆大一颗,顺着饱满脸颊滑落。
女人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泪,伸出手来想要扶她,伸了半截,但又停在空中,缩回去,又往另一边伸,慌手慌脚的,应该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扶。
最后,只能蜷缩着手指,勉强支撑着她们头顶的雨伞,泪眼涟涟,哭丧着脸问她,
“你痛不痛啊?”
十五岁的崔栖烬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世界上会多一条古怪的爱情迷航街,而她会在二十六岁生日当天,路过这条街的隔壁,因为一场小事故腰病犯了痛得无以复加,失魂落魄只剩下民警和120两个保守选择之际,
「乌云吊瓶」
“我还没有死掉。
”
崔栖烬冒着冷汗,
轻咬着唇,有气无力地说。
雨声滴沥,雨刮片“唰”地一下,敞出窗外湿润霓虹,
救护车内气息潮湿。
出诊医生抹一把脸上的水,
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
语气狐疑,
“安?”
不太满意地扯扯口罩,
“我就坐到这儿,妹儿你这是说的啥子话嘛?”
正好这时救护车一个踉跄,像是碾过一个减速带。
狭窄简易担架床跟着踉跄,崔栖烬腰一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床脚立马传来一道发着颤的慌乱女声,
“崔木火你怎么样了啊?”
说完这句话,
女人又抽抽嗒嗒地吸了一下鼻子。
崔栖烬疼得厉害没来得及应,只咬着牙呼出一口气。
“她说她还没有死掉。
”出诊医生大咧咧地帮她接话,
又隔着衣服轻按了她腰际一下,“这里痛不痛?”
崔栖烬强忍着其他部位的痛意,很勉强地摇摇头。
而那边女人也跟着她呼了几口气,
气息泄漏,
不自觉地呜出来一声,
呼吸之间的鼻音比刚刚还重,紧张兮兮地跟医生说,
“她说她这里不痛。
”
“那这里呢?”医生又换了个地方。
“医生问你那这里呢?”池不渝跟着重复。
“……这里。
”崔栖烬张了张干涩的唇,
“有一点吧。
”
“她说这里有一点。
”池不渝接得很快。
“嗯嗯。
”医生点头,
“看上去应该是急性腰扭伤,你以前腰上有旧伤吗?有旧伤的话可能是触发了。
”
“医生问你以前腰上有旧伤吗?”池不渝突然变成了一个传话机器。
就好像是,
如果不在她们之间传话,她就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
而明明她现在才是离病人最远的一个。
以前?崔栖烬忽然想不起以前。
以前池不渝也有变成传话机器吗?
“以前……”
在她回答之前,池不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率先抢答了,“对了,她以前有腰伤,大学的时候也因为体育课打排球腰扭伤卧床休息过一个礼拜,我记得那时候还是陈文燃同学一直给你带饭上课……”
说完之后,又像是不太确定,于是来征求她的意见,“是吧?”
“你连这都记得?”
崔栖烬精疲力尽地掀开眼皮,尽量往床脚那边那个身影看。
救护车空间狭小,一名医生一名护士是标配,并且两位医护人员要就近处理询问细节,腰伤又只能趴卧,于是池不渝只能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
眼镜镜片也已经被雨水淋湿,以崔栖烬的视角望过去,一切都雾蒙蒙的,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一个黑色轮廓——
池不渝抱着包包和雨伞,在床脚缩成一小团,两颗丸子头在忙乱之中耷拉下去,上面冒出来几捋发也湿漉漉的,她头发上是水珠,脸好模糊,好像是妆花了,鼻子这块是红红的,眼睛这块有红红的也有黑黑的,混成不同颜色的色块,像一个……
被淋得很湿也很不漂亮的雪人。
“我记性一直蛮好。
”
池不渝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色块,右脸就像是融了一块似的,这样跟她说,然后又继续跟医生说,
“那情况就是我说的这样,她有旧伤,而且她之前那次也很严重,一个礼拜都只能卧床,那现在又扭一下以后会不会留到什么很严重的后遗症哦……”
“这还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哈,妹儿,你莫急。
”
池不渝点点下巴,“嗯嗯我不急。
”
停顿了两秒,又眼巴巴地凑到护士旁边去问,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不是只能看急诊哇?急诊可以拍骨科的片子哇?还有哇,她没有带身份证可以挂号不哇?还是我现在下车回去拿哇?还需不需要其他的东西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