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绣春刀与纸糊鸢
洪武十五年秋,南京城的梧桐叶刚泛起蟹壳黄。
西风卷着秦淮河的水汽扑在脸上,像老鸨涂了香粉的手。
沈秋白蜷在柳树根下,绣春刀戳着青石板缝里的苔藓。
暗红色的血从飞鱼服下摆渗出来,在裤腿上结出蛛网似的纹路——那是今早追捕私盐贩子时,被对方用鱼叉划破的三道口子。
他活像只被按在泥里搓过的板鸭,手里的绣春刀正戳着一具尸体的肚皮——那肚皮上纹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翅膀还缺了个角,边缘泛着陈旧的青黑色,像被东厂公公的指甲抠掉后又拿烟袋锅烫过。
沈大人这是在给尸体验贞操呢
公鸭嗓裹着股混合了香粉和硫磺的怪味飘来,比城隍庙卖的臭豆干还让人皱眉。
沈秋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东厂的王忠——这孙子走路总爱模仿猫步,鞋底的莲花纹踩在枯枝上咔嚓咔嚓响,跟他每天清晨用核桃酥磨牙的节奏分毫不差。
他低头看刀刃反光,好家伙,王忠脸上的粉厚得能养跳蚤,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青光,下颌线糊得比怡红院姑娘的眼线还乱,活像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女鬼。
王公公这是查案呢,还是查我昨晚翻了哪家姑娘的墙
沈秋白手腕翻转,刀尖在夕阳下划出半道弧光,慢悠悠地擦刀:
不过您这消息倒灵通,莫不是派了东厂的小太监蹲在姑娘们的闺房瓦当上那可要提醒他们,别让露水打湿了眼线——您瞧您这粉,都快被汗水冲出秦淮河的沟了,再补下去,怕是能给北元细作当指路标。
他故意把刀尖对准王忠的裤裆,
听说怡红院新出了‘粉面含春’套餐,您这用量能打五折吧要不我替您问问鸨母,需不需要找个纹身师在粉脸上画朵牡丹保准比您鞋底的莲花纹气派。
王忠的脸腾地红成了猪肝拌着二荆条辣椒,喉结上下滚动,活像吞了只活蛤蟆:
沈秋白!别以为有个破腰牌就能嘴碎!这死者……
他突然瞳孔地震,盯着尸体胸口的纸鸢纹身,睫毛上的粉簌簌掉落,像被踩死的飞蛾扑棱翅膀——那神情,像看见自家老婆跟人跑了似的。
沈秋白舌尖抵着后槽牙暗笑,刀刃在尸体肚皮上轻轻打圈,纹着残鸢的皮肤随之起伏。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跪在断线鸢总坛门口,任泥水灌进领口,听着门内传来的拷问声——现在想来,那些喊叫声竟和王忠刚才的公鸭嗓有几分相似。
当时他攥着伪造的刺青图谱,指甲缝里还嵌着徐达塞给他的纸条:记住,你是风筝,线断了才能飞。
此刻他望着王忠后颈上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形如断了线的风筝,突然想起徐达说过,东厂净事房的刀匠最爱在犯人胎记上做文章。
王公公盯着纹身发啥呆呢沈秋白用刀背敲了敲尸体,发出邦邦的闷响,指节蹭过尸体腰间的刀疤——那是他去年亲手划的,当时这汉子正往北元细作的密信上盖断线鸢的印,
难不成这是您初恋情人的定情信物比如……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闻见王忠领口飘来的香粉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艾草味——这是断线鸢用来处理密信的熏香,
您就是‘断线鸢’的老板娘要不怎么连胎记都跟这残鸢一个模子刻的
王忠吓得蹦起三尺高,脚后跟踢到自己下巴时发出咚的闷响,像敲了面生了锈的铜锣:
放你娘的五香麻辣屁!老子可是根正苗红的东厂纯爷们!
他边退边踩进泥坑,鞋底的莲花纹糊成了泥饼,露出底下隐约可见的狼头暗纹——那是猎鹰组织的标志,像极了沈秋白老家猪圈里的梅花脚印。
沈秋白突然眯起眼。莲花纹下的狼头
三个月前他在城北破庙捡到的密信残片上,不就有这种重叠的图腾
当时徐达拍着他的肩膀笑,说这叫东厂的千层饼——每层都有猫腻。
再看王忠腰间的铜铃铛,铃铛穗子上居然缠着根红绳——这配色,跟他今早看见的、徐达书房里那只断了线的纸鸢穗子一模一样。
我说王公公,沈秋白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得反光的牙,犬齿上还沾着今早啃的芝麻火烧渣,您这铃铛响得挺骚气啊,昨儿是不是去听《十八摸》了听说那歌姬的胸脯比您的粉还白……不过她胸脯上可没纹着‘猎鹰’的狼头,不像某些人,裤裆里藏着比春宫图还刺激的玩意儿。
你、你再胡说,老子割了你的舌头!王忠的声音抖得像筛糠里混了冻僵的蚂蚱,活像被人抓住了裤衩子,老子还有急事!告辞!说完转身就跑,腰间铃铛乱响如丧家犬吠,没两步就被树根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嘴里还叼了片梧桐叶,活像只偷腥被抓、却还死不松口的野猫。
沈秋白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又低头看了眼尸体上的纸鸢纹身。三年了,断线鸢突然诈尸,徐达又送来这么个手残风筝,而王忠的胎记、鞋底的狼头、铃铛的红绳——这堆破烂玩意儿凑在一起,比秦淮河底的烂泥还浑浊。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听见怀里的风筝骨架咔嗒响了一声——那是竹条交叉处的狼头暗纹在碰撞,徐达说过,这是断线鸢和猎鹰当年争地盘时的暗号。风筝突然扑棱掉出来,在地上滚成了个球。沈秋白弯腰去捡,却发现风筝底下粘着块碎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徐达通……
通你大爷的肺管子!沈秋白骂了一句,把碎纸塞进嘴里嚼成渣——反正这飞鱼服已经够脏了,再多口吐沫星子也看不出来,就像三年前他吞掉断线鸢的密信时,血沫混着纸浆在舌尖发苦。
远处,画舫的灯笼亮了,猩红的光晕揉碎在河面上,把秦淮河泡成一锅滚沸的红豆汤,桨声从雾里飘来,混着醉汉的呕吐声和琴弦的走音,像极了北元细作临死前的呜咽。
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又看了看手里的纸糊风筝,突然觉得这俩玩意儿挺配:一个杀人不见血,刀背还沾着王忠的粉;一个看着像垃圾,骨架里藏着三朝元老的秘密。
走了走了,他自言自语,靴底碾过王忠掉落的香粉,留下个歪歪扭扭的脚印,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回去找徐达那老小子喝两杯,顺便问问他,这风筝是用来飞的,还是用来堵他自己肛门的——说不定还能问问,他后颈的胎记为啥跟王忠的一个样。
说着,他把风筝套在头上当帽子,竹条戳得头皮生疼,却比锦衣卫的官帽舒服百倍。摇摇晃晃往衙门走时,月光洒在飞鱼服上,把绣着的飞鱼照得像条死鱼——鱼眼是徐达送的猫眼石,三年前他亲手抠下来嵌进去,当时徐达说,这玩意儿能照见鬼,现在看来,确实能照见王忠那样的活鬼。
秦淮河的水还在哗哗地流,沈秋白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偷喝他爹的酒,被追着打时,他爹总喊:你个混球,迟早喝死在酒缸里!现在想想,他爹还是太保守了——他何止想喝死,还想笑死,最好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只风筝,让阎王爷都得夸一句:这小子,死得挺有艺术感,顺便问问他,王忠的粉到底是哪家铺子买的,比阴间的白无常还煞白。
2
风筝铺的暗号
酉时三刻,南京城西的炊烟裹着炒栗子香飘进巷子,沈秋白溜进巧手张风筝铺时,门板上的铜铃铛发出两声闷响——比王忠的铃铛低了八个调,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叫。掌柜老张正在糊一只老鹰风筝,竹条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翻飞,浆糊罐里飘出股陈年老酒的味道——这老头总说,用二锅头调浆糊,粘住的风筝线连鬼都拉不断。
沈大人又来买风筝老张故意把浆糊抹在老鹰爪子上,指甲缝里沾着暗红色碎屑——那是昨天替断线鸢成员修补刺青时蹭的朱砂,上次那只蝴蝶飞上天就没回来,您是放鸢还是放鸽子
别提了,沈秋白往长凳上一坐,故意把绣春刀磕在桌腿上,刀鞘与木头碰撞时发出当啷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那刀鞘内侧刻着半只纸鸢,是三年前老张替他刻的,那蝴蝶许是跟野风筝跑了。劳驾,给我来只能报喜的,尾巴要长,能拖地上那种。
老张的手抖了一下,浆糊罐在木桌上拖出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极了断线鸢密信上的火漆印。沈秋白知道,这是他们的暗号——报喜指有紧急情报,尾巴长是说情报冗长,需当面传递。果然,老张擦着手出来时,袖口沾着星点金粉——那是北元使团专用的密信颜料,他往沈秋白手里塞了个油纸包,压低声音:城北破庙,子时三刻,带酒不带人。
破庙的门轴发出吱呀声,比王忠的公鸭嗓还难听。月光从漏风的窗棂钻进来,在供桌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供桌下堆着半筐发霉的风筝骨架,其中一只蝴蝶翅膀上沾着血痂——那是去年秋天,沈秋白用它挡过一箭。霉味混着老鼠尿和陈年香灰,比王忠的官腔还难闻。
沈秋白刚摸到墙根,就有把刀架在脖子上:沈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单刀赴会。
声音沙哑得像吞了把碎瓷片,带着秦淮河底的水草味。他转身一看,差点笑出声——竟是三个月前他亲手扔进秦淮河的小贼阿七,头发里还沾着水草和
虱子,右耳缺了半块——那是沈秋白砍的,当时这小子正偷换密信,刀刃擦过耳朵,削掉的肉沫混着密蜡掉进河里。
你这是诈尸还是转行沈秋白推开刀刃,刀柄上的防滑纹蹭过阿七手腕,那里新纹了只瘸腿蛤蟆——显然是从街头混混那儿学的烂手艺,先说好了,我没带钱,只有酒。
阿七的喉结在瘦得见骨的脖子上滚得比酒葫芦还欢,锈刀当啷砸中脚趾——他光顾着看酒,忘了自己光脚。脚底的老茧裂着口子,渗着血珠,比他偷来的密信还红:您当年没砍我右手,我总得报答您。看见这风筝没他指着房梁上挂着的破鸢,鸢背上的徐达通敌四个字被蹭掉了半边,通字的走之底拖得老长,像条被踩扁的蜈蚣。
沈秋白瞅着那字迹,比阿七的刀功还歪歪扭扭,笔锋里嵌着草屑——估计是用树枝蘸着泥浆写的,泥浆里还混着香灰,这破庙的香灰,比王忠脸上的粉还能藏事儿。通敌他拧开酒葫芦,酒香混着霉味钻进鼻子,突然想起今早徐达啃烧饼时,芝麻掉在密信上的声音,徐达那老小子连风筝骨架都糊不直,通敌怕不是拿浆糊当迷药使就他那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能画出北元的兵力部署图除非北元的城池都是用烧饼摆的。
阿七抢过酒葫芦灌了一口,辣得他龇牙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那是去年被徐达用酒葫芦砸的:您当我开玩笑这风筝……是从徐达书房飞出来的!昨儿夜里我蹲在他家屋檐上,看见他亲手把这玩意儿放上天空,竹条上还缠着根红绳——跟王忠腰间的铃铛穗子一个色儿。
话音刚落,房梁突然吱呀一声,惊飞了梁上的蝙蝠。半块瓦片坠落,正好砸在敌字上,把字迹砸成徐达通狗,狗字的最后一勾拖得老长,像徐达遛狗时被踩住的尾巴。沈秋白看着这滑稽的画面,忍不住摇头:这要是传出去,御史台能把他骂成‘犬系老贼’,连他家祖坟都得被刨出‘哮天犬转世’的碑文——说不定还能顺道挖出新坟,埋着他跟野狗抢的半块烧饼。
阿七挠了挠虱子乱爬的头发,指尖蹭过耳后新纹的匕首图腾——那是猎鹰组织的入门标记:犬系是说徐大人能跟狗拜把子那我昨儿看见他跟野狗抢烧饼,敢情是在认亲那野狗见了他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跟见了鬼似的——现在想想,说不定那狗才是真‘断线鸢’。
凶倒不凶,沈秋白踢了踢瓦片,瓦片滚进供桌下,撞翻个破陶罐,里面掉出卷羊皮纸,边角沾着香灰和酒渍——正是三个月前他追查的那份北元通商密卷,就是臊得慌——你闻这破庙的霉味,跟他的官声一个德行。听说他上个月给陛下献了只会衔纸条的鹦鹉,结果鹦鹉见了王忠就啄他粉脸,现在还在御花园里学舌骂‘粉猴子’呢。
比起朝堂上的阴谋,这破庙里的阴差阳错,倒显得更有人间烟火气——至少阿七的虱子不会撒谎,瓦片的裂缝里也藏不住密信。沈秋白摸了摸腰间的风筝哨,哨口还沾着今早的酒渍,他突然想起徐达说过,真情报都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这破庙的香灰里,或者阿七那半拉耳朵里。
3
飞鱼服的漏洞
锦衣卫诏狱的地牢里,石壁上的青苔泛着诡异的幽蓝,像北元巫师的眼睛。徐达正用灰指甲抠墙上的苔藓,泥点掉进领口还不忘捏起来尝——比他三年前吃的牢饭还香,那牢饭里混着老鼠屎,他说尝着像炒豆子。王忠的粉算什么那是往脸上涂,咱这儿是往胃里塞。他看见沈秋白进来,突然咧嘴一笑,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牙缝里还卡着今早啃的窝头渣——那是沈秋白托老张偷偷塞进来的,掺了芝麻的细粮。
秋白啊,他抠着青苔往嘴里塞,指尖沾着的泥点落在囚服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断线鸢的残鸢图腾,你小时候扎风筝总把尾巴做得老长,我说飞不高,你偏说‘尾巴长才能稳得住’……现在想想,风筝尾巴是给人看的,线断了才知道,能飞多高全靠风——就像咱们这些人,风光时是飞鱼服,倒霉时连青苔都不如。
沈秋白的手指戳了戳腰间的风筝哨,那玩意儿此刻像根扎进肉里的刺,哨身刻着的狼头纹路已被磨得模糊——那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用敌人的血描的色。这破哨子是徐达送的入职礼,号称哨音传三里,结果第一次用就惊飞了目标的信鸽,被徐达骂成吹喇叭惊鬼——没个正形,后来才知道,那信鸽脚上绑着猎鹰的密信,哨音里掺着北元的鸽哨频率。
他掏出阿七给的纸鸢,鸢腹里掉出卷羊皮纸时,带出股酸腐味——那是用烂菜叶泡制的密写药水味道,边角还沾着半块烧饼渣——显然阿七那小子边吃边偷情报。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北元兵力部署图,居庸关的标记用的是朱砂,比徐达糊风筝时的手抖得还厉害,落款的私印歪得像喝醉的乌龟,龟背上隐约有个忠字刻痕——跟王忠的私章一个模子。
这图是假的。徐达突然凑近,嘴里的青苔味混着陈年酒气扑面而来,沈秋白看见他后槽牙上有块黑斑——那是三年前被北元细作灌了毒酒后留下的,北元在居庸关布的不是陷阱,是烤肉架——就等咱们的兵马过去当烤全羊。你瞧这朱砂标记,是北元左贤王的惯用手段,他去年用这招骗了西厂的老太监,现在那家伙还在御花园给孔雀铲屎呢。
沈秋白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墙,墙缝里渗出的水渍在他飞鱼服上印出地图轮廓,像极了羊皮纸上的居庸关地形。突然想起王忠鞋底的莲花纹——那孙子走路扭来扭扭,活像踩了一对绣花鞋垫,现在才看清,莲花中心藏着狼头,跟阿七腕上的纹身一模一样。原来猎鹰组织的标志不是莲花,是王忠那厮屁股太宽,把鞋底花纹压变形了。
三个月前你抓的小贼……徐达用青苔在地上画圈,圈里的猎鹰二字歪歪扭扭,鹰爪画成了鸡爪——他总说自己是旱鸭子,这辈子最怕飞禽,他偷的不是密信,是‘猎鹰’老大的春宫图——那玩意儿比兵力部署图还机密,据说画的是王忠和西街老鸨,背景里还有个断了线的风筝屏风,跟你怀里那只一模一样。
沈秋白突然笑出眼泪——原来徐达送的风筝骨架,交叉处不是狼头旗,是他妈醉汉画的烤鸡架!竹条上的油星子不是烧鸡骨头,是徐达故意抹的密蜡,遇热会显影出北元可汗的生辰八字。亏他还煞有介事地研究了三天,最后发现竹条上沾的不是密蜡,是徐达啃鸡腿时掉的油星子——那老小子故意用油腻伪装,就等着猎鹰的人上钩。
所以您送我风筝,是想让我学您——沈秋白举起哨子晃了晃,哨口突然掉出片指甲盖大小的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王忠胎记——这是今早他掰开哨子时没发现的,边吹边飞,最后一头栽进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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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达拍着膝盖大笑,震得墙上的青苔簌簌掉落,其中一片掉在羊皮纸上,正好盖住居庸关三字,像给北元的阴谋盖了块遮羞布:聪明!这叫‘风筝断了线,神仙也难追’——咱们啊,都是被线牵着的傻子,区别只在于是皇帝的线,还是自己的裤腰带。你瞧这地牢的石壁,看着牢不可破,实则每块砖都有缝,就像王忠的粉脸,看着严实,一戳就漏。
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像谁在偷偷笑,又像远处刑房的烙铁掉进水里。沈秋白看着徐达手里的青苔,突然觉得这玩意儿比什么密信都实在——至少它不会骗人,只会让人恶心。他把羊皮纸揉成球,扔进徐达的青苔堆里,纸团滚过猎鹰二字,正好压在鹰的眼睛上,像给这破组织来了记眼屎攻击。
得,他踢了踢墙角的老鼠洞,洞里窜出只瘸腿老鼠,尾巴上绑着纸条——那是他昨晚放的断线鸢密探,下次给您送牢饭时,顺便带个风筝骨架——您闲着没事可以编个筐,出去后卖菜换酒喝,省得再拿青苔当炒豆子。对了,筐上记得纹只残鸢,保准比王忠的粉脸好卖。
徐达捡起纸团塞回他手里:记住了,真情报都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比如你这哨子里……他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王忠后颈的胎记,是‘猎鹰’的初代目纹的,那老东西十年前就该埋进乱葬岗。
沈秋白猛地掰开哨子,里面掉出粒芝麻——果然,是徐达最爱吃的芝麻火烧渣,但芝麻底下还压着片指甲——那是王忠的,边缘有啃咬痕迹,像极了被审讯时拔下来的。
4
风筝与飞鱼的终局
洪武十六年春,南京城的柳絮像王忠的粉一样漫天飘,老百姓端着瓜子蹲在墙头上,看锦衣卫指挥使徐达被押上刑场——这老小子平时总板着脸,今儿个终于能看他唱一出《铡美案》了,只不过他腰里别着的不是惊堂木,是半块没啃完的烧饼。
沈秋白站在观刑台,新浆的飞鱼服硬得能刮胡子,绣春刀鞘上的油条渣还滴着油——他啃着油条看刑场,油星子掉在袖口,正好盖住断线鸢的刺青轮廓。王忠站在旁边,脸上的粉厚得能挡箭,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鬓角的粉被汗水冲出两道沟,像极了他昨儿被沈秋白用刀尖划的血痕,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粽子。
秋白啊,徐达被押上来时还在啃烧饼,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核桃,烧饼上的芝麻掉在囚服上,跟他地牢里的青苔一个色儿,你瞧这纸鸢,线在陛下手里,飞多高都得——
他话没说完,烧饼渣呛进嗓子,剧烈咳嗽起来,眼里咳出泪花,混着脸上的泥点,在晨光里闪得像北元的琉璃盏。刑场的风适时吹过,一只巨大的风筝掠过人群,鸢身上的金线忠字被吹得歪歪扭扭,忠字右下角缺了块——那是沈秋白今早用绣春刀挑掉的,露出底下的猎字偏旁,像极了徐达糊风筝时的手艺。
沈秋白摸出风筝哨,放在唇边吹了个破音,哨音里混着柳絮,挠得嗓子眼发痒——这哨音是跟徐达学的,当年他们用这调子召唤街头乞丐当眼线。远处,阿七混在卖糖葫芦的队伍里,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断线鸢行动的信号,偷偷松开手里的风筝线。那风筝刚飞上天就砰地炸开,纸片像雪花般纷纷扬扬,每片纸上都写着:猎鹰窃密,嫁祸忠良,忠字故意写得跟王忠的粉脸一样浮肿,可惜字写得太丑,老百姓都以为是哪家私塾先生的罚抄作业。
王忠的脸白得像褪了毛的鸡,又像被踩扁的元宵——他今早特意多敷了粉,想盖住后颈的胎记,没想到粉太厚,反而让胎记的轮廓更明显。沈秋白趁机抽出绣春刀——刀光一闪,刀刃上的反光晃得王忠眯眼,徐达身上的枷锁没断,倒是砍飞了王忠的乌纱帽,帽子里掉出个香粉盒,盒盖上刻着忠字,里面还藏着片残鸢刺青图谱。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原来王忠为了显脸小,在帽子里垫了三层发糕,发糕上印着模糊的狼头纹——那是猎鹰用来藏密信的夹层。
沈秋白!你敢……王忠话没说完,被自己的粉呛得直打喷嚏,喷出的粉雾里夹着半颗金牙——那是他受贿得来的,喷得沈秋白满脸白花花,活像被人兜头泼了盆浆糊,还混着金粉的腥气。徐达揉着脖子笑出眼泪:好小子,这招‘声东击西’是跟怡红院的小翠学的吧她那招抛媚眼藏刀片,跟你藏风筝哨的手法如出一辙。
沈秋白望着空中的纸片,想起小时候偷徐达的酒喝,被追得满院子跑,徐达抄起酒葫芦砸他,结果砸中了树上的蜂巢。
——现在想想,那蜂巢掉下来时的嗡嗡声,竟和此刻人群的哄闹声有几分相似:跟您学的,师父。线断了……
他踩了踩王忠的发糕帽子,糕体裂开,露出藏在夹层的密信残片,上面印着北元可汗的玉玺——那是三年前徐达假造的,专门用来钓猎鹰上钩。
风筝才能去该去的地方,比如——他指了指秦淮河方向,河面上漂着王忠的粉盒,盒盖的忠字被水波冲得模糊,像极了徐达地牢里被啃过的窝头,给某个公公当擦粉布。
监斩官的惊堂木拍下时,徐达突然把烧饼塞进刽子手手里,冲着沈秋白晃了晃手腕——那里戴着串青苔编成的手链,是地牢里的老鼠叼来的竹条编的,竹条上刻着猎鹰已除四个字。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哄笑,有人指着王忠掉落的香粉盒喊:瞧!那盒子能照见鬼!
沈秋白定睛一看,盒盖反光里映出王忠的脸,粉已花成一片,后颈的胎记清晰可见——果然是只断了线的风筝,跟他三年前伪造的刺青图谱分毫不差。
5
风筝的奇妙漂流
三个月后,北元使团进京议和,队伍里的骆驼驮着香料,香气混着沙尘飘进南京城。沈秋白站在午门外,看着使团首领腰间的玉佩——那分明是徐达去年输掉的赌债凭证,玉佩绳结上还缠着半根红绳,跟王忠铃铛穗子的材质一模一样。他摸了摸怀里的风筝哨,哨音刚起,远处飞来一只风筝,鸢尾上的金线闪着光,仔细一看,竟是用徐达的假牙熔了铸的,假牙缝里还卡着芝麻——这老小子,到哪儿都忘不了芝麻火烧。
王忠被贬为庶人,在秦淮河畔支起风筝摊,摊位挂着块破招牌,写着王氏飞鱼鸢,鱼字少了四点水,像条干死的泥鳅。
逢人就拍胸脯:瞧这飞鱼风筝!刀刃是用我的粉磨的,锋利到能刮鱼鳞——就像当年刮我脸上的粉!这粉可是宫里赏的,掺了珍珠粉,你闻闻,还带着御花园的屎香呢!
有人问:那你脸上咋还有刀疤
他翻着白眼:这叫‘工伤’!当年追贼时,我这粉脸可是挡过三箭——第一箭射歪了,第二箭被粉弹开了,第三箭……第三箭射中了我的假发髻!
沈秋白路过时听见,差点把刚喝的茶喷出来,茶水滴在王忠的风筝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断线鸢的残鸢。
他抬头看天,一只断线风筝正晃晃悠悠飘过城门,风筝尾巴上还挂着半块烧饼——不用说,准是徐达那老小子在哪个山头放的。
烧饼渣掉进护城河里,惊起一群鲤鱼,鱼背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飞鱼服上的鳞片。
老百姓指着风筝喊:看!那只风筝没线!
喊声惊飞了城墙上的麻雀,其中一只麻雀爪子上绑着纸条,飘落在沈秋白脚边。
他捡起纸条,上面用青苔汁写着:线在人心,鸢在天命——徐达顿首,字迹歪歪扭扭,最后一个首字写成了饼。
沈秋白笑了,把纸条塞进风筝哨里,哨音再次响起时,惊起的柳絮里,他仿佛看见徐达蹲在城墙上,手里攥着半块烧饼,冲他比了个线断了的手势。
有些线,断了才是线;有些人,没了束缚,才活得像个人。
就像他腰间的风筝哨,虽然吹不出正经调子,却比任何密令都来得自在——毕竟,这大明的天空这么大,总得有几只歪歪扭扭的风筝,才热闹嘛。
而那些藏在粉底下的胎记、嵌在烧饼里的密信、混着芝麻的假牙,终将被秦淮河的水冲散,只留下老槐树底下,几个醉汉叼着狗尾巴草,笑谈当年有个傻子,想把风筝线系在皇帝的龙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