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武十三年。
她在村口送他去战场。
他笑嘻嘻的,她却哭成了泪人。
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哄道。
妗妗,不哭。
她抽抽噎噎的说道,怎么不哭,你这一去我怎么办
太康国征战连连,每年都强制征兵,她的哥哥也在前年去战场了,只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信。
她的阿娘阿爹因为这事青丝变白发,她的脸上再没有笑容。
失去了一个疼她的哥哥。
如今,她另一个重要的人也要去那吃人的战场。
她怕,他也渺无音讯。
薛山牢牢的盯着李妗,将她的音容笑貌牢牢记在心里,他深知这一次,生机渺茫。
但看见他心爱的姑娘落泪悲伤,他不忍心,他小意哄道。
妗妗,你青丝齐腰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我从小打猎厉害,弓术无双,到那时候我立下不世之功,我就成了大将军,拿着封赏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锁甲,马头上挂着红花来娶你。
李妗听到这话泪如雨下,她怎么会不明白薛山是在哄她呢。但她愿意相信,她要等他回来娶她。
李妗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嗯。
薛山见状笑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只怕那时我面容丑陋,怕妗妗嫌弃我。
李妗用力的摇摇头,带着哭腔道,山哥哥,我怎么会嫌弃你。
薛山笑着抱紧李妗,心中闪过无数怀念,在李妗耳边轻声道。
妗妗,等着我回来娶你。
薛山说完这一句话,松开他爱的人,几步翻身上马,临行前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妗,眼里满是不舍和眷念之意。
山哥哥。
我等你回来。
李妗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她许久没做这个梦了,又见了一次她的山哥哥,真好。
第二章
她今年二十了,常年劳作的辛苦早已让她身体破坏不堪,手掌上的皮肤跛裂,脸上长满了皱纹,满头青丝也变成白发。
她伸出手,定定的看着。
十六岁的时候,那天她送走了她的山哥哥,自此,她再也没有收到过薛山的音讯。
她等了一年又一年。
每年同样的日子,她都会去村口等。
她的头发在第三年就及腰,山哥哥还是没有回来。她把头发剪了一半,爹妈看见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时候满是担忧。
又是三年过去。
她的头发及腰了,还是没有薛山的音讯。父母离世,弟弟让她找个人嫁了,她倔强的搬去山洞住。
这一住就是六年。
山洞里阴寒潮湿,住了三年后她的双腿便落下了病根,一到下雨天腿就疼。李妗靠着她以前绣帕子赚的钱偶尔买些散米吃,再挖些野菜,日子便这样熬了下去。
只是吃的少了,身子骨越加瘦弱,曾经的饱满的脸蛋不过几年就变得干瘪沧桑。
有一天,村里有人跑到后山喊她,妗丫头,有薛山的信。
李妗听到这话,神情恍惚片刻,眼睛瞬间湿润,泪水顺着眼角滑到下巴上。她心里发烫,她的山哥哥要回来娶她了。
多谢王叔
。她激动的冲到村口。
一路上孩子见到她纷纷退避,嘴里尖叫,山洞里的望门寡下来了……
快躲开,不然不吉利……
李妗听到这些话充耳不闻,要是往日她定要上前和他们理论一番,她的山哥哥才不会死,她的山哥哥正在边疆
建功立业呢。
第三章
她远远的就瞧见了骑着大马的官兵,但却放慢下了脚步,慢吞吞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她有种想往回跑的冲动。
骑在马上的官差望着李妗,开口问道。
你是李妗
心里压抑住那股不安的预感,李妗努力扬起一抹笑容。
官差大哥,我是李妗。
你的信。
李妗双手接过信封,打开一看,信纸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家里鸡血干了差不多就是这个颜色,但里面的内容让她耳边一阵轰鸣,大脑一片空白,拿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
李妗用力捏住信纸。
妗妗,对不起。我要食言了,我没办法回来娶你了,只有来生践行我对你的诺言。妗妗,你是个好姑娘,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你找个人嫁了吧。——薛山绝笔
她眼眶里含着的泪珠再也装不住了,滴滴落下,砸在信上,信上的字迹逐渐模糊。
她撸起袖子慌乱的擦拭信纸,却被她擦出一个大洞,李妗把信纸抱在怀里,眼泪无声落下。
马背上的官差同情的看着李妗。
他今天被薛上尉单独遣来送信才知道,薛上尉是要抛弃他立下娃娃亲的未婚妻去攀高枝。
李妗犹豫几分,哀伤道,官差大哥,谢谢你送信回来,可有薛山的一点尸骨
官差摇了摇头,薛上尉马上就是侯府乘龙快婿了,哪里来的什么尸骨,只是这事薛上尉办的不地道啊。
看着面前的姑娘这么伤心,他找了个借口。
死在战场上,一起埋进兵冢了。
说完便纵马离去。
李妗听着马蹄踏踏踏离去的声响,想起刚刚的官差那句话,她不知所措的站在路边。
她胸口像被人狠狠用刀插进去搅了几圈,她用力的抓紧胸口的信纸,眼泪在那一瞬间,再也流不出来,她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想起她和山哥哥告别时的场景,她一边笑一边哭,笑着笑着嚎啕大哭。
她的山哥哥,再也找不回来了。
以后,她连个念想都没有。
李妗滑坐在地上,双手把信纸紧紧的按着胸前,想将信纸按进心脏里。这样她就可以离山哥哥近一点,感受到山哥哥的存在。
村里人看到李妗失态的模样,有人怕李妗疯了,连忙去叫李妗弟弟。
李瑾年跑到村口将李妗接回了家。
第四章
阿姐,你要吃东西的。李瑾年将粥喂到李妗嘴边,看李妗愣愣的眼神叹了口气,缓缓将粥放在一旁的桌上。
他这个姐姐啊,脾气最硬,也最有风骨,当初四哥说二姐不嫁人就滚出家门,二姐愣是一声不吭的搬进山洞。
若不是那时他还小,在家里说不上话,怎的也不会让二姐落到如此地步。
二姐姐对他恩大于情,当初若没有姐姐绣花卖帕子供他读书,他现在也中不了进士。
李妗看着面前的幼弟,忍不住失声流泪,越哭越大声。
啊……啊……啊……
李瑾年看着面前痛哭的李妗,心里酸涩不已,眼睛里也逐渐湿润。
阿姐,忘了他吧。
呜呜……
我……没……法……忘……
李妗抽抽搭搭的回应道,她看到村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想到她和薛山的过往。
从前,靠着这些过往支撑她等待薛山。
现在,这些过往要了她半条命。
他说了要回来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说着说着,李妗的泪又滚了出来,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
李瑾年喉头发紧,他知道二姐现在很难过,但他不想二姐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受四哥的不待见。
二姐,你跟我进一起进京,等我中举后为你挑一位合心的夫婿,咱们换一个环境。
李妗摇了摇头,片刻后声音嘶哑的说道,我现在算是望门寡,先不说我能不能放下山哥哥,好人家是不会接受一个望门寡的。
李瑾年面露浅笑,自信的说道:姐姐勿要担忧这等小事,我现在是进士榜首,明年殿试,我一定能中举。
李瑾年毫不在意的说道,到那时,我为举人,等大人物的女儿看上我,只要姐姐看上了,好人家我也让他变成坏人家,其他人我管不着,我只要姐姐幸福。
李妗闻言哑然。
她的弟弟似乎太天真了,一切有那么简单么
看来这次不去也要去了,不知道弟弟在学堂上学了些什么,只希望
到时候不要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来。
李妗目光幽幽的望着面前的李瑾年。
第五章
李妗跟着李瑾年入了京城,他们在路上走了两个月,从马车到船又到马车。
这期间扮做弟弟的病弱兄长,长了不少见识。
听着个个都想展露才学给大人物看看,只愿被看中娶一位高官之女,从此仕途顺畅,一展胸中抱负。
李妗觉得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她此间似乎从来不了解男人。
原以为男子都像薛山那般纯粹,只想要简单的生活,靠着自己的能力给心爱的人一口饭吃,现在想来,根本不是那般。
在男人眼里,实现人生抱负比一切都重要。
那她的山哥哥也和其他男人一样吗
李妗心里不由的划过这个念头。
这两个月来,见到的船夫想找个能给嫁妆的娘子,小贩想找个有铺子的老丈人,生意人想攀个小官的女儿,读书人想娶高官之女。
每一个男人,都想往上攀一步。
薛山也是,李妗从未如此肯定过。
在村里,她家是出了名的富户,李家祖训是每一代必须要送一位男丁去读书,上一代是小叔,这一代是弟弟李瑾年。
李家是耕读世家,而薛家只是一个没根的猎户。
薛山是想攀上她的,但绝不是毫无感情,她相信曾经感受到的点点滴滴都是真的。
尽管薛山于她心思万千,但爱意从不作伪。
这一点,她从不质疑。
二哥,我们到了。李瑾年伸手在李妗面前晃了晃。
李妗一下收回神思,缓缓起身道,走吧。
姐弟俩来到二叔为他们准备的宅子里,里面有一个厨娘一个书童。
厨娘上前热切道,六少爷,我是陈妈,您要吃什么都跟我说,我保管您呐,备考期间吃的安全舒坦。
说话间,厨娘陈妈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李妗看的有些反胃。
呕……
这些天路上的折腾,加上身体的虚弱,李妗一下冲到院里角落边上开吐。
李瑾年脸色一下白了,冲过去扶起李妗,二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最近路上颠簸的有些累了。李妗气若游丝的安抚着脸色煞白的弟弟。
现在,家里关心她的也就李瑾年了。
那你先进去歇歇。
二小姐这边来。
陈妈连忙上前带路,李瑾年搀着李妗躺到床上,就赶忙出门找大夫了。
一个时辰后。
大夫细细的把完脉,摸着胡须叹了口气。
李瑾年吓的慌了神,他二姐还没享福,一定没事的。
大夫,我二姐怎么样
哎
,身体亏空太多,最近过度疲乏,日后得好生将养,不能操劳了。
李瑾年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道,一定一定。
第六章
三个月后。
李妗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也恰逢春节。
便叫上陈妈一起出门买了许多春节的春联与节气的东西,买回来挂着,宅院间过年的气氛一下就上来了。
李瑾年刚和同阶进士拜访完老回到家,看着喜气洋洋的院子,他心里也暖暖的。
这便是有家人疼爱的感觉吗
二姐,我回来了。
李妗在堂屋里摆弄饭菜,听到李瑾年的声音转头招招手,快来吃饭。
李瑾年笑嘻嘻的跑进堂屋,他小时候二姐也是这样招呼他的。
两人饭食过半。
李妗忆起往日种种,想到这几个月自己明显好转的心,她举起手中的酒水。
弟弟,姐姐祝你前路宽广,心想事成。
借姐姐吉言。
屋内姐弟二人温馨不已,屋外的月光清冷的洒在院落中。
元宵节期间。
李瑾年带着李妗出门逛庙会。
两人走走停停,拿了不少灯会上的小玩意,走到一排灯笼前,看到一个小兔子灯笼,李妗阵阵失神,她想起薛山送她的兔子。
姐,你想要这个吗
李妗听到李瑾年话,回过神点点头。
她想要这个小兔子灯笼,李妗拿起字谜一看。
【女方人一到成婚】
她知道谜底是什么,但她不想说,这个字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好字。
李妗准备直接把灯笼买下来,老板,怎么卖的
姑娘,30文一个。老板面上扬起笑容,喜滋滋的回答。
好,我付给你。
李妗正要拿钱之时,一个打扮精致身后还有不少兵丁护卫的小姐娇俏的打断。
哎,等等,这个她猜不来字谜我还要猜呢。我刚刚在旁边等好久了,看她猜不中我正打算过来你们就要交易了,你这老板,明明看到我在等,还交易,破坏庙会规则。
老板面露苦涩道,是我不对,求小姐网开一面。
哼,那就饶了你,快把字谜给我看看。
老板尴尬的从李妗手上收回小兔子灯笼,将字谜递给小姐。
哎呀,这不是姻吗
是是是。
那小兔子灯笼是我的了。娇小姐蹦蹦跳跳的带着灯笼离去,冲着旁边的麼麽说道,奶娘,你说李薛山哥哥会喜欢这个灯吗
会,小姐送什么未来姑爷都会喜欢。
李薛山就是一个攀高枝儿的玩意,敢说一个不字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这世界人心险恶。
李妗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嘴唇轻轻抿起。这个名字和山哥哥一样,只是姓反而跟她一样。
二姐,你没事吧
李瑾年看见连忙从一旁的小摊走过来询问。
李妗收回思想摇了摇头,村里的薛山与京城的李薛山自然不是一个人,她视线望向远方,长街的灯笼密密麻麻的燃起,汇聚成一条长龙盘在京城,巍峨壮丽。
京城里没有过往。
李妗缓缓吐出一口气。
走吧,咱们回家。
李瑾年点点头。
第七章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农历四月。
李瑾年参加完殿试中举探花,一路高头大马栓红花,李妗恍惚间想起薛山离开时对她说的话。
他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她。
二姐,我中了。
李妗嗯了一声,面上露出笑容,弟弟日夜学习十八载,终于取得成绩,实现心愿,只待他成亲后便离去。
京城的生活她过不习惯,只想回乡养老。
这岁月漫长,她想囫囵过完。
……
这天,李妗出门看到一个迎亲的队伍,女方的嫁妆浩浩荡荡,一件接着一件,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阵仗大的街边的百姓邻里都在凑热闹。
李妗不禁有些好奇,这是哪家能娶到这么有钱的姑娘。
大娘,这是哪家结亲啊…
是李家和侯府姑娘结亲。
李妗眉心微蹙,她这一年来也在京中了解了不少人家,但稍显名声的李家她没听过。
大娘一看面前的娘子就是不了解情况的人,好心的解释道。
这李家啊,不是一家人,是一个人。
嗯
这个人叫做李瑾骅,在战场上救了侯府的公子,据说这个侯府公子在独自一人烧毁对方粮仓回来的路上遭遇敌军袭击,是李上尉拼死救了公子,侯府公子为了报答对方,这才把妹妹嫁给他。
李妗大脑早已一片空白,李瑾骅是她大哥,她了解的大哥,是绝对不会不回家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转身拔腿就跑,再也没有心思听大娘在说什么了…她要回家和弟弟商量大哥的事情。
哎…跑什么啊,娘子……
怎么话都不听完。
李妗飞快的跑回家里,气喘吁吁的敲响书房的门。
砰砰砰
砰砰砰
李瑾年拉开大门,看到李妗一脸恐慌的表情,连忙搀着李妗坐在圆凳上。
二姐,发生了什么事
。
李妗听到李瑾年的声音,心中安定了下来。
我刚刚听到与大哥一模一样名字的人要成婚了,而且也是从战场回来的。
李瑾年眉心微皱,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巧合在里面,二姐的意思是,这个人可能是大哥
李妗点点头,我猜测就算不是大哥也是与大哥相熟的人,不然不会
用这个李瑾骅这个名字。
我马上找人打听打听。
李瑾年目光幽深的望着门外,这事不管如何他都要探一探,如果真是他大哥,那大哥为何不回家。如果不是,那冒充他大哥的名义有何目的
第八章
李瑾年第一次上朝就因为被人设计参与党政之争,直接下了大狱,连带着二叔也被贬至苦寒之地。
李妗听说这个消息后,全身发寒,汗毛高高竖起,究竟是谁在对李家出手有什么目的
一声尖叫响起。
李妗听到陈妈的叫喊大步赶往院中,一把羽箭带着一张纸条射在树上,陈妈战战兢兢的看着羽箭。
二小姐,这…
她没有理会陈妈的动静,折了一根树枝轻轻推开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
离开京城。
谁会射这样的纸条过来,李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瑾骅,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想起元宵节那天,路过的小姐说的一个名字李薛山。
那位小姐身旁有兵丁护卫,被保护的良好。
难道……李薛山就是李瑾骅
李妗想到这些信息,心里发凉,脚上发软。
她心中暗自劝解自己,没有证据的事情不乱揣测,现在不能乱。
陈妈,我给你放假,你好好休息几天。李妗说完就转身离去。
可是……
陈妈在后面恍惚的看着李妗的背影…二小姐为何脊背突然挺那么直……
这像少爷经常挂在嘴边说的风骨,虽然她一个老厨娘是氓流之人,不了解什么是风骨,但她觉得现在的二小姐,与这两个字,极为相称。
李妗换了一套破烂的衣服,打扮成卖菜的小贩,蹲守在侯府对面拐角的巷子口,她要看看李瑾骅究竟是谁。
薛山哥哥,你给我爹娘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实在是太破费了。侯府小姐娇俏的声音响起。
爹娘给我这么多帮助,还把掌上明珠嫁给我,我这点东西只是表达一份对爹娘的感恩之意。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妗心里凉了半截,她呆呆转头看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着锦衣华服配上头顶玉冠,一副妥妥的富家公子形象,而唯独那张脸和身形没有改变。
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凑近低声说,喜欢温柔的看着对方说话。
只是那个人从村姑变成了侯府千金,李妗转过头愣愣的看着面前菜,沉默几分钟,缓缓背起菜回家。
几天里,她去各个地方卖菜当乞儿,终于弄清楚了这一切。
李瑾骅是李薛山,在京城,薛山是他表字,李瑾骅是他的名。
京城的李薛山就是村里的薛山。
弟弟和二叔也是侯府公子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发现这一切,而这一切的背后藏着一个秘密。
一个与李瑾骅这个名字有关的秘密。
她一定要挖出这个秘密。
薛山已经死了,她的难过痛苦都在看到京城李薛山那一刻结束了。
不是不痛,是心死那一刻,薛山就死了。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挖出秘密,救出弟弟。她没有能力挖出秘密,但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人帮自己挖出秘密。
李妗望向皇城。
第九章
五月初五。
平武帝坐在轿辇上游行京城,查看民生。一路上侍卫带刀保护,两排的百姓离得远远的。
百姓之外,还有官兵把守。
能进去让平武帝看到面孔的已经是被挑选过的,李妗拿出毕生的积蓄打点,成了能进去的一员。
一会不该说的别说,要是问你,就往好的说,注意舌头。一个太监阴冷的开口道。
是…是是。
李妗吓的身体一抖连忙称是。
走近后,李妗看着即将过来的轿辇,心中打定主意,今天只有撞得半死才能得到皇帝的同情。
不,不是同情。
是影响。
她曾在路上听弟弟与学子交流过,若百姓发生惨事,天子必须安抚百姓,因为百姓愚昧大家只会站在表面正义的一方,天子若不想让百姓动乱就必须安抚百姓。
她那时还不懂意欲为何,现在懂了。
四匹大马拉着轿辇一步步向她的位置靠近,李妗心跳不断加速,看着明黄色的装饰物心中紧张不已,手上早已汗湿。
几秒后,李妗一把推开拦在她跟前的官兵高喊道,民女有冤!请皇上明鉴。
话音刚落李妗快步跪倒在大马前砰砰磕头,马夫眼疾手快的拽住大马,今天马要是踩过去了,他也就没了。
李妗一个响头一句民女有冤,请皇上明鉴。
鲜血顺着李妗的额角滴下来,沁到眼睛里,她的视线模糊不已。
平武帝在轿辇上盘着珠串,不为所动,直到听了几十个响头,喊的声音嘶哑,他抬手掀开薄纱帷幕,看见面前鲜血直流女子,把手上的珠串丢了下去,缓缓开口道:查。
轿辇接着往前游行。
出来喊冤的女子愈发的多。
……
李妗被官兵用担架抬到一旁找了大夫包扎。
平武帝回到宫里,望着大殿的方向叹了口气,他从来不知道平武王朝有这么多冤屈,从前种种的好都是假象。
平武帝想起李妗鲜血直流晕倒在地也爬起来喊冤的模样,低声喃喃
道:
这次,一定要查清楚。
李妗就这样住进了大理寺,一是受保护,二是万一她说的是假话,水落石出之日,便是她人头落地之时。
故意破坏游行,当斩。
……
礼亲王拎着一壶茶
来到关押李妗的牢房,不解道,调查完你的一切经历,我有些敬佩
,但同时有些不解,你冤在何处
李妗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这十来天,每天都有三五个人来问话,但一听到李薛山的名讳就喊停。
李妗望向礼亲王嘲讽的扯出一抹笑容,你能做主吗
礼亲王点点头,我不能做主就没人做主了。
礼亲王指了指自己的官帽,说道,这个帽子,因为你换了七八个人了,我除了这个帽子还是皇帝的弟弟,你说我能不能做主。
李妗用意外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大官,嗫嚅道,你们……
你在游行之下,伤的那般重,我们不敢不重视啊
。礼亲王调侃的笑了笑,京城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了。
李妗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的目的达到了。
李瑾骅和李薛山的秘密也该揭开了。
说吧。
我看到死去的人……活过来了。
礼亲王听到这话,面色一震,直勾勾的盯着李妗。
李妗接着说道,我此前有个未婚夫,还未成婚他便去了战场,我一等就是八年,去年收到他的死讯,但我十几天前看到他与侯府千金成婚。
礼亲王微微一笑,有点意思,你是遇上陈世美了
也罢,这种事毁了女子一生,倒是值得一博。
李妗望向礼亲王深邃的眼底,缓缓道,他现在的名字是我大哥的名字——名曰李瑾骅。
礼亲王闻言瞳孔一缩,李瑾骅是镇西侯府的女婿,李瑾骅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且救了镇西侯府公子的性命,这才让镇西侯府公子开始牵线搭桥。
若是姓名调换,必然有鬼。
次月,我弟弟李瑾年被打入狱,我二叔从四品被调到苦寒之地定正四品,明升暗降。
李妗眉宇间露出一丝凄惨之意,转瞬眼底流出刚毅之色。
她一定要为大哥和弟弟争到底。
礼亲王神色晦暗不明,这其中的事情必然牵扯不小,往小了说是冒名顶替,往大了说是动摇根基。
三天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第十章
礼亲王回复后,向天子秘密传信。
皇帝震怒,命暗卫传来一个消息,查到底。
当天晚上,太子便带着人马奔袭镇西边关,秉承马歇人不歇的准则,第三日的早晨便到了边关,借着送粮送物资直接下药将镇西侯府的亲信绑了,当晚便查出一切。
镇西侯府与大乾早有勾结,平武十四年李瑾骅单枪匹马夜入敌营火烧敌军粮仓,却意外听到了密谋:要合作瓜分太康。
为了捂住这个事情将李瑾骅虐杀,找来了解李瑾骅的同村之人薛山假扮,许下重利,未曾想李家幼弟李瑾年考中探花。
只能匆匆忙忙将其打上结党营私之事,匆匆打入大狱。而李妗是个女子,薛山想到曾经种种又多了一丝不忍,便让李家找到一线生机。
太子冷笑一声,怒斥道,你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太子转身拔剑,一剑砍下镇西将军的头,其他人在一旁发出呜呜的求饶声,太子轻笑道,别急,马上就是你。
这种杀人按上自己亲信的机会不多,他要谢谢李瑾年送上手的机会还有李妗的拼死一搏。
他看着面前的将士裤裆里出现阵阵湿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废物。
他砍掉所有人的头颅之后,门口营帐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口亲信小步挪进来,毕恭毕敬的开口。
太子殿下,镇西关副将江孟求见。
传。
江孟迈步入内,拱手作揖道,参见太子殿下,镇西关所有兵士都已经安抚好了。
嗯。
事后,太子将一切信息信息传回平武帝的手中。
礼亲王奉命将所有涉案人等抓捕下狱。
薛山和侯府千金路过李妗在大理寺的牢房单间,薛山看到李妗连忙转过脸去,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他确实后悔了。
后悔当初一时心软,留下大患。
你放开我,我爹是镇西将军,就连陛下都要对我家礼让三分,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狱卒呵斥道,这里不论什么样的身份,都是罪人。
下贱的奴才,本小姐要让父亲砍了你的头……
李妗瞧见从自己狱外走过的两人,面上露出嘲讽的微笑,权势迷人眼,但谁又比得过帝王家的权势
薛山进来了……想必事情应该有结果了。
一个时辰后,李妗从大理寺出来。
礼亲王摇着纸扇在前方望着她,笑道,答复有了,一切都水落石出
了李二小姐。
礼亲王说罢便转身离去。
李瑾年远远驾着马车来过来,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李妗嗯了一声,坐上马车后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姐,薛山与侯府众人三日后就问斩了!
李妗听到薛山的名字心里还是情不自禁的发颤,她一脸苦涩的看向窗外。
爱的人死了,爱的人是个畜生。
哪一条都难以接受,她知道她与薛山无结果,但她无法接受家人被他踩着上位,所以还是死了比较好。
就是死的晚了。
若是薛山在去年死了,那还是她的山哥哥。
只是三日后死,死得不仅是薛山还有她的天真与善良。
当晚,她听李瑾年说起他当初查案之时便将证据递给了太子殿下,所以事件一出,太子殿下才能以迅疾不如掩耳之势迅速收服镇西军。
如果没太子这一手谋划,那她李妗撞多少次轿辇都是没用的,没有一个掌权者会为了一个人或者一家人去动摇国本。
知道后,李妗沉默良久。
她太无能为力了,她连自己弟弟的布局都看不清,她想回村了,在哪里只需要种地收获就可以,缺钱就绣几张帕子改善伙食。
第十一章
李妗看到薛山人头落地,心里并不畅快,只有悲哀,十几年的感情
八年的等待……
他们自小认识,他是村里的猎户身强体壮,十三岁开始打猎,每次有收获都给我送来一份。
渐渐的,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答应了他,父母为他们定下亲事。
薛山离开……
故事到这里他们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是她的独角戏,她应该听李瑾年的话。
李瑾年为她挑了个好夫婿,家里是做生意的,凡事都顺着她,不说一句重话,公婆也都敬着她。
因为李瑾年官运亨通,未到三十就已官拜四品。
后面她生了两个儿子,李瑾年带着他们读书,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再后来,她的夫婿死了。
她一个人寡居在京城。
这天晚上,她梦见薛山了。
梦到漫山遍野里开满鲜花,他们嬉戏打闹,笑的好愉悦。
她颤颤巍巍的下床,就着窗边透进来的月光费力的推开窗户。李妗缓缓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看着地上的月光阵阵出神。
薛山死了之后,几十年里从没梦见过他。
山哥哥啊。
你要来接我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