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门前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杜老板。
不知为何,在昏暗的光线下,我总感觉他脸上的皱纹,有些像纸张折叠后的痕迹。
“林师傅,主家来话了,说今晚就要把棺材送去,你看这”
“那就一起去吧。”
我回屋披上了一件外套,三月的湘西,夜晚温度也下降了不少,跟着杜老板一同离开招待所,坐上面包车,晃晃悠悠地前往了一个山村。
山村坐落在两座大山之前,周围被雾气环绕,冷风一吹,显得格外阴森。
到地方后。
杜老板带人扛着棺材,我背着箱子跟在他们身后,双手插进兜里,手指不断摩擦装着画笔的笔盒。
进入村子后,我跟着队伍七拐八绕走到了一个老宅。
老宅大门紧闭,门前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上贴着两个硕大的“冥”字。
杜老板上前敲门,等了很久,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身穿孝服的寸头男人。
“进来吧。”
男人看了两眼棺材,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我,他的眼神灰翳无神,像是一个死人。
我跟着杜老板和男人走进院子,院子中摆满了花圈和纸人,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纸灰味道。
杜老板按照男人的吩咐,让人将棺材放在一旁后,便跟着男人进屋拿钱,让我在这里等等他。
我闲来无事,便走入灵堂四下看了看,发现那些纸人做得极为逼真,就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我心中隐隐不安,正打算离开,突然听到灵堂深处传来了一阵很是细微的哭声。
循声走去,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跪在灵位前轻声抽泣。
理智让我并未继续上前,却没想到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放置在灵堂里的纸人纸马,如同活过来一样,向着女人围了过去。
我心中一惊,连忙拿出画笔,拿出箱子中混着黑狗血和水银的颜料,一沾一挥,闭上眼,点在了我的眉心处。
“退!”我大喝一声,再次睁开眼,灵堂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并没哭泣的女人,那些纸人纸马,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林师傅,出什么事了?”门外听到动静的伙计们连忙跑了进来。
“无事,你们先出去。”我拿出手帕擦了额头的颜料,眼光落在灵位前的香炉上。
香炉里插着四根香,中间两根短,外面两根长,这是‘阴人借香’。
“这地方有问题。”我心中起了这个念头,转身离开灵堂,在刚踏出灵堂大门半步时,一只冰冷的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我透过手中的镜片,看到是刚才那穿孝服的女人。
“呵呵,多谢主家,日后要还有活尽管找我”
“杜老板,这可不兴说。”
“哎呦呵,您瞧我这张烂嘴”
我转过身,看到杜老板跟寸头男人走了出来,杜老板手中提着一个纸盒子,里面鼓囊囊的,看来是拿到报酬了。
“杜老板,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出声打断了两人,答应跟老头过来,不过是为了保他性命。
现在交易结束,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所以并不打算继续沾染这家的因果,尽早离去才是最好的。
“且慢。”寸头男人出声拦住了我:“您就是陕北薛师傅的徒弟吧?我久闻薛师傅画棺手艺一绝,您竟然来了,不妨”
“没兴趣!”
我打断了男人的话,“你家里的事,你自己解决。”
说完我就背着箱子走出宅门,回到面包车闭目养神。
大约十分钟后,杜老板带着伙计们回来。
上车后,杜老板先塞给了我一个红包,我掂了掂分量,随手将其扔进了箱子中。
“林师傅,您看我这事完了,要不您顺便帮这位主家画口棺材?”
老头一脸谄媚,看来收了主家不少好处,前来说服我。
“杜老板,你眉宇间死气还未散,说明这件事还没结束,你要不想客死他乡,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我继续闭目养神,顺便提了一句:“明早带我去找那个算命的。”
“是!是!”杜老板也没继续劝下去,连应了两声,就让伙计开车离去。
面包车驶过村口时,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寸头男人。
男人似乎发觉我的目光,笑着对我行了个礼,我只是一个眨眼,寸头男人便消失在了后视镜,镜子中重归一片黑暗。
第二天。
我找到杜老板,在他的带领下前往了当地戏园。
这里的人很喜欢听戏,平日里戏园子都会爆满,今日也不例外。
杜老板豪气地买了两张贵宾票后,我们被带到了二楼正中央的贵宾厅。
“林师傅,那位先生说今日回来此地寻你,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就行。”
我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开始安静听戏。
今天戏园子唱的是《霸王别姬》,霸王的勇猛无敌和虞姬的柔弱坚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感觉戏台上的二人,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虞姬江边自刎,戏曲迎来最后高潮时,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毫不避讳地坐在我身旁,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林师傅,初次相识,你好。”
白西装男人放下茶杯,目光看向即将落幕的戏台。
“算命的,什么时候开始穿西装了?”
我并不在意他做了什么,杜老板小声告诉我,他就是那天见到的算命先生,既然身份确认了,底细总要问清楚。
“我穿什么,取决于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一身算命的打扮,这戏楼也不让进来,而且跟林师傅会面,怎么说也是个正经事,总不能太随意。”
“那开门见山,说说你让我来湘西的原因吧。”
“别急,在说这些之前,我想问问,林师傅你为何昨晚不接那主家的请求?”
西装男人突然转过头,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转过头跟他对视:“这,跟你有关系吗?”
“呵呵,跟我倒没什么关系,不过跟你却有关系,因为这是你师父之前欠下的债!”
话音落下,我顿时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不用紧张,来之前我给你算了一卦,兑上坎下,内外交困,行动皆凶,死局!”
西装男说完缓缓起身,在桌上扔了一个小扎纸人:“也就是说,这口棺你画与不画,都只有一条死路,不过念在你师父的份上,带着这个纸人,今晚子时去画了这口棺,可有一线生机。”
“要么你填这个坑,要么让纸人替你走一遭。”
随着西装男身影消失,戏台也暗了下来,我转头看向了杜老板,原来的位置上,赫然放着一个纸人。
《霸王别姬》落幕,但一场新的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