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其它小说 > 天命画棺匠 > 第2章  血墨


师父死后第三年,我独自接了个山西的活儿。

那是个雪夜,主家派了辆破面包车来接我,司机一路没说话,直到车拐进一条山沟,他突然开口:“画棺的,待会儿看见啥都别问。”

我没吭声,只是摸了摸包里的朱砂笔。

笔杆冰凉,像攥着块冰。

灵堂设在半山腰的老宅里,棺材摆在正堂,没盖棺,死者是个年轻女人,穿着大红嫁衣,脸上盖着黄裱纸,纸是湿的,贴着脸的轮廓凹陷下去,像是她在用鼻子吸气。

"横死的。"主家是个戴金链子的胖子,手指上的翡翠扳指泛着油光,“要画幅‘凤凰涅槃’,明天一早下葬。"

我掀开黄裱纸看了眼,立刻明白了司机的话。

女人嘴角撕裂到耳根,不是上吊,是被人用铁丝勒死的。

"加钱。"我把裱纸盖回去,"要画镇煞纹。"

胖子眯起眼:"你看出什么了?"

"看出你他妈在找死。"我掏出烟点上,"勒死的人穿红入殓,是想让她魂飞魄散?可惜啊"我指了指女人发青的指甲,"怨气太重,压不住。"

胖子脸色变了。

画棺行当里有句老话:宁画十座坟,不碰一具冤。

但钱给够了,鬼都能推磨。

我让人杀了只黑公鸡,血混着朱砂调成墨,刚要下笔,棺材里突然"咯"一声,是手指甲刮木板的声音。

守夜的孝子们吓得往外跑,胖子抄起桃木剑就要往棺材上劈。

"滚出去!"我一脚踹翻香案,“惊了尸,全村陪葬!"

等灵堂只剩我一个人,棺材里的动静反而停了,我掀开棺盖,女人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嫁衣前襟,指节发白。

“冤有头债有主。"我用朱砂笔点在她眉心,“我给你画条路。"

毛笔落在棺板上那刻,整个灵堂的蜡烛突然绿了。

"凤凰涅槃"不是寻常图案。

要先用金粉勾出凤凰轮廓,再用尸油点眼,画翅膀时得逆着纹路,代表浴火重生,最后一笔必须一气呵成,从凤头画到凤尾,不能断,断了,魂就散了。

我画到第三根尾羽时,女人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没有诈尸的僵硬感,像是被人扶着肩膀慢慢推起,盖脸纸飘落,她咧着撕裂的嘴冲我笑,血顺着下巴滴在嫁衣上。

笔没停。

"躺回去。"我蘸了把黑狗血,“还没轮到你。"

尸体真的躺回去了,但眼睛还睁着。

凌晨三点,我画完最后一笔,凤凰的眼睛用的是镜子碎片,这样能照见冤魂生前的路,刚放下笔,镜子里的凤凰突然流下一行血泪。

门外传来惨叫。

胖子死了。

死在宅子后院的枯井里,脖子上缠着嫁衣上的金线,勒进肉里足半寸深,诡异的是,他脸上带着笑,双手还保持着系领带的动作。

村里老人说,这是"鬼梳妆"。

下葬那天,抬棺的八个壮汉肩膀都磨出血,棺材入土时,突然飞来一群乌鸦,黑压压落在坟头,怎么赶都不走。

我站在人群最后抽烟,有个穿红袄的小女孩突然拽我衣角:“叔叔,新娘姐姐说谢谢你。”

再低头,小女孩不见了,我口袋里多了枚带血的翡翠扳指。

回程的车上,司机终于说话了:"那女人是胖子买来的,逃跑时被铁丝勒死的。"

我闭着眼没说话。

"其实"司机犹豫半天,"昨晚我看见新娘从灵堂走出来,你跟在后面,手里牵着根红线"

车突然颠了一下,后备箱传来指甲抓挠的声音。

司机脸色煞白,我摇下车窗,把扳指扔了出去。

“开你的车。"

后视镜里,有个穿嫁衣的身影站在路边,慢慢把扳指戴在手上。

这行干久了,会养成一些习惯。

比如我总在包里放面小镜子,不是照人,是照那些跟着我的东西。

从山西回来后的第七天,我在镜子里看见个穿嫁衣的女人站在墙角,她脸上的裂口缝着红线,手里拿着个翡翠扳指把玩。

"还不走?"我对着镜子问。

她摇摇头,指了指我装朱砂的袋子。

我懂了,拿出朱砂在窗台上画了道往生门。

当晚做了个梦,梦见她穿着嫁衣走进一片白雾,雾里有座桥,桥头站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在发汤。

醒来时,窗台上的朱砂消失了,留下个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

三个月后,我路过山西那个村子。

胖子家的老宅塌了,废墟上长满野花,有个放羊的老头告诉我,塌房那天有人看见个穿红袄的小女孩在废墟上跳舞,脚腕上系着根红线。

我在废墟前点了三支烟。

第一支敬天地,第二支敬鬼神,第三支刚点上就被风吹灭了。

烟灰打着旋儿飘向远处,像在指路。

跟上去一看,是胖子那口枯井,井沿上摆着个东西,我那面小镜子,镜面裂了道缝,正好把映出的天空分成两半。

揣着镜子离开时,后背突然一沉,像是有人趴了上来。

“适可而止。”我对着空气说,“再跟,我就画锁魂棺了。”

后背立刻轻了。

当晚在旅馆,我对着镜子画了道符,画完最后一笔,镜面"啪"地裂开,碎玻璃渣里夹着根红线。

这根线后来被我编进了毛笔里,画棺匠的家伙,越凶越好用。

师父的册子里写过:有些怨魂不想超生,就想找个伴儿。

所以每次画完镇煞棺,我都在鞋底抹层香灰,这样就算被跟上了,走三步也会留个印,鬼踩不实,脚印会比人的浅。

从山西回来后,我养成了回头看的毛病。

不是看人,是看地上的脚印。

我的脚印旁边,总有个浅浅的、像被风吹出来的痕迹,一路跟到旅馆门口就消失。

直到某天在火车站,我看见个穿红袄的小女孩蹲在月台边玩翻花绳。

她抬头冲我笑,嘴角咧到耳根。

我转身就走,背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像铁丝刮过玻璃。

当晚的镜子里,嫁衣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她手里牵着个小女孩,两人一起对我鞠了个躬,然后慢慢退进黑暗里。

第二天,鞋底的香灰印终于没了。

我在旅馆厕所烧了张黄纸,火苗是绿的,烟往西飘,那是山西的方向。

后来我托人打听过那个村子。

说胖子死后,他老婆改嫁了,带走了所有钱财,村里有人梦见胖子在阴间被罚推磨,磨盘里碾的是他自己的骨头渣。

至于那口枯井,在一个雷雨夜突然涌出清水,井底漂着件大红嫁衣。

捞上来时,嫁衣上的金线全断了,像被什么东西挣开的。

我把这事记在师父的册子末尾,补了句“画棺匠渡魂,也造孽。渡的是冤魂,造的是活人的孽。”

合上册子那刻,毛笔突然自己滚到地上,蘸着未干的朱砂,画了道歪歪扭扭的门。

我知道,这是谢礼。

从那天起,我的镜子里再没出现过陌生脚印。

只有偶尔夜深人静时,能听见女人哼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井底传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