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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归家
好的,今天的谈话到这里就要告一段落了,很高兴能与许小姐合作。Barnard杂志社的Elsie笑着合上了笔记本,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可以收工了。这个动作如风吹过一池春水,工作间的氛围瞬间活泛起来了,开始响起错落的交流、收拾各种东西的声音。
Elsie站起身,微笑着伸出手,对许瓷说道:大家都知道,许小姐这么多年都很忙碌,真的很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们杂志社的采访,接下来还有什么问题我们会通过线上方式与您沟通的。即便已经连续工作了很久,对方脸上的笑容依然完美。
许瓷这次的采访从妆造到录制差不多花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结束时她同样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听到Elsie的话,她也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站起来与她轻轻的握了一下,客气说着,您客气了,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是个双赢的合作。
结束完采访,又完成了所有寒暄后,许瓷终于坐进出租车内。
她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挺直的背脊放松了下来,连日连轴转的后遗症一瞬间仿佛全涌了出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缓缓闭上了眼,车上播放的歌曲变得悠远……
据我们所知,许小姐的母亲生前也做了很多慈善,那您目前从事的工作也是因为受到您母亲影响吗
我选择这条路确实跟我母亲本人有很大关系……
如果无法释怀也能算是影响的话,那么我确实是受了她很大影响,许瓷迷糊中想到……
姑娘,姑娘……您到了。许瓷是在司机提醒中醒过来的,迷糊着下了车,风一吹,四面八方的凉意从每个毛孔涌入,提神效果堪比风油精,脸被吹得干涩生疼。
为了上镜看着干练,她今天穿得单薄,此刻风一吹,活像光着站在四面透风的破防里,裹紧身上的大衣也不能阻止温度一茬一茬地被收割。
才过五点,阴沉沉的云笼着这座城市,白昼慢慢把时间让给黑夜。
等终于回到了家,泡个热水澡,吃上外卖时,许瓷像一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的稀泥,大脑和身体一起摊在沙发。
临近春节,今年的工作总算要告一段落。
在外面四处奔波的人总有种飘忽感,好像脚一直没有真正的踩在地上,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你心里那根弦绷紧,害怕生病,害怕任何打破脆弱平衡的改变。
但现在坐在空旷的客厅,看着夜色中一格一格窗户的光亮,吃着外卖,听着电视不知名节目的声音,她的弦反而松了。新京,这个地方,有她的落脚地,有她熟悉的人和不用看路标就能说出名字的街道。
她一边吃着塑料盒中的饭菜,一边拿起了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看的手机。手机里依然是那几个人的消息,最新一条是助理李晓凌给她发的年终总结。她仔细看完了,只简单回复,就放下了手机。
李晓凌因为母亲的病从上个公司辞职,前几天她匆忙请假,似乎是她母亲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将所有关于工作的消息,都认真回复后,她的母亲许晴女士又重新占据她脑海,当年她最后生病住院的时候,自己好像是最后知道的人。
可是正常的母女哪有这样的呢
突然一阵激昂的广告把思绪拉回现在,低头一看,外卖已经冷了,散发一股油腻的味道。明明开着空调,但冬天的食物好像总是冷得更快些,像一种无形的催促,让你赶紧吃完。
冬季是个让人行动加快又同时放缓的季节,寒风鞭策每一个人快点进入室内,不知是在驱赶还是挽留。
手机上,李晓凌汇报了最新情况,说自己的妈妈病情更严重了,她可能还要再多请一段时间的假。
许瓷回复没关系,她们母子关系如此好,现在这种情况,除了时间方面她帮不上任何忙。
她想,李晓凌此刻应该只想陪在她时日不多的母亲身边,哪怕只是给她润润嘴唇。
她往下滑动,看见林霖在下午三点发的邀请她工作结束一起去露营的消息。没等到回复,五点左右,他又发现自己已经出发了。
许瓷点开联系框,本来准备回复注意保暖和安全,但她看着对方最后发来的宁静夜色,删掉了回复。
大概是因为今天几次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今天对林霖的耐心也有点告罄。可是他有什么错呢他什么也没错,但她下意识迁怒于他,这让她更加不想面对这个人。
林霖很优秀,所以他把许瓷妈妈留下的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懂得感恩,所以他遵循许晴女士嘱托把许瓷也照顾得不错,至少在物质方面是这样。
许瓷周围的人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渊源,曾经会把林霖当作她男朋友看待,但就算这样,他也是个挑不出错处的男朋友。
许瓷一开始澄清过,但大家似乎觉得他俩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后面许瓷就不再解释了,因为许晴女士临走前的确是希望她最终能够嫁给他的。
许瓷还记得她说过,婚姻关系或许并不能保证一个人对你永远不变,但相比于海誓山盟的承诺来说,确实已经是一种切实保障了,尤其是我还给你加了利益做筹码。许瓷忽然发现不记得许晴女士当时说这句的时候表情如何,她在记忆里找了找,发现已经没什么印象。
她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被什么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妈妈微笑着给她做饭,送她上学,全家人一起出去过周末;一部分是母亲严厉批评她成绩下降、满脸疲惫的让她听话一点,以及周末家里空空的房子……
再仔细想了想,发现划分记忆的是她八岁生日下午,谢弘律提着东西离开家的那道身影。
那天本来阳光很好,谢弘律走出家门口的身影被光照着,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在客厅的脚边,她站起来,小声叫了声爸爸。
刚刚她已经听见爸爸妈妈在吵架了,她想爸爸可能又会像以前那样出去住一段时间。
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谢弘律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他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关上门离开了。许瓷站在客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以后好好听妈妈的话。
于是她就从谢瓷变成了许瓷。
许瓷感觉自己的腿坐得有些发麻,慢慢站了起来,将外卖收拾了放进垃圾桶。忘记烧水,她接了一杯凉水水喝,她瞥到墙上挂着的日历在后天划了一个红圈,12月20日,那是许晴女生的忌日。
放下杯子,一杯凉水把刚刚吃饭生起的暖意驱散殆尽。
躺在床上许久后,她起身拿起床头的药瓶,倒出一颗白色药片,想了想又多倒一颗,直接咽了下去,在嗓子哽噎感中渐渐失去知觉。
翌日,许瓷睡到自然醒,收拾点东西就准备自己开车回铜兴市。
她背着背包慢慢下了楼,在小区外面一家面馆坐下点了一碗牛肉面。今天周末,但此时早已过了饭点,面馆没什么人。她进去时,老板和老板娘正坐在店里刷短视频,笑得很开心。
过了几分钟,老板娘端着面条过来,放下面条说了句:小姑娘最近几个月都没看见你啊
许瓷对老板娘笑了笑,没有回答,老板娘也不在意,自顾自又回去继续看起了视频。吃饱后,许瓷在难得的冬日暖阳中出发了。
等许瓷一路开到铜兴市,天已经黑了。她随便找了个酒店住下。在这个曾经生活过八年的地方,已经没多少熟悉的建筑和人了,相比于她以往强度的工作,今天算是一个休息日。
她站在窗边,看着街道花花绿绿的店铺招牌灯,偶尔走过的人们也都脚步匆匆,完全生不出重游故地的心情。
有些人步履匆匆,是因为知道目的地,走过寒风与黑夜后,有灯光和热汤;而有的人忙忙碌碌是因为缺少指引停港的灯塔,于是在茫茫大海不停漂流。
翌日是一个阴天。
墓地附近没多少树,多是水泥沙石铺就的路和墓碑,冷风全无遮挡肆无顾忌。许瓷站在她母亲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张依然很年轻的脸。她笑得很灿烂,是许瓷八岁后很少见过的笑容。
许瓷蹲下身,触碰照片上年轻的脸庞,轻声说:花店没有百合了,我给你带了雏菊,我想这也是一个契机。或许我们有时候确实需要改变,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她的母亲余生都在耿耿于怀她父亲的善变无情,但除了困住她自己,什么用也没有。
她站起来,继续轻声说:之前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大学见过他一次,他结婚了,但是过了几年又离婚了。
许瓷把手收回口袋里,觉得这地方比新京还要冷。
所以一段婚姻的失败算不了什么,你把他看得太重了。许瓷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她理解许晴女士的不容易,可也确实因为她而拥有一段艰难的童年和青春。
她对许晴的感情很复杂,不完全的爱和不完全的恨,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面网,让她们两都不能心无旁骛的拥抱,又不能毫无保留的憎恶。
完成此行的目的,许瓷在铜兴的街头漫无目的走。她走过她曾经的小学,那里已经放假,但周围小孩子玩闹叫喊的声音传出去很远。沿着学校往河边走,路过一个装修休闲漂亮的咖啡店,透过玻璃,能看见橱柜里摆放的造型小巧精致的甜点,还能闻见咖啡的醇香。
许瓷记得这家店铺,这家店上一家或者好几家前是一家私人蛋糕店,蛋糕甜点也做得极好,许晴女士就是在这里给她定做的八岁生日蛋糕,那时候她很喜欢这家店。
路边这时跑过两只流浪狗,能看出一只依稀是白色,一只是黄色的田园犬,互相追逐着,白色的那只毛发较长,已经开始打结,不知在哪沾上不少杂草尘土。
许瓷看着那些杂草,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像个这样的东西,被风和不知什么动物裹挟着漂泊。
铜兴大酒店附近,此时王锦程刚从婚礼上逃出来。
铜兴市天气多变,早上一直还灰蒙蒙的天气,现在又有突然亮起来的征兆。
王锦程本来是应邀回来参加高中同学王思文婚礼的,小县城的人,大多都沾亲带故,不好全部推拒。
结果昨天刚到,又说婚礼摄影师出了点问题,他老婆觉得备用摄影师技术不行,又听闻王锦程从事相关工作,于是他就被赶鸭子上架,从早上四点多忙到现在,刚刚终于跟婚庆公司把设备和视频交接好。毫不留情拒绝了去KTV继续庆祝的邀请,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被太阳照着走了一会儿,后背隐隐已经有点热,但时不时又有冷风吹过,让他的脸依然冰凉。
远远听到一阵轻缓的英文歌曲,还时不时有咖啡和甜点的味道袭来,有些燥热的心短暂的平息下来。
往街对面看去,的确有家甜品店,还有个姑娘站在透明玻璃窗前,店里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背后有并不明媚的阳光洒在头顶,头发丝都反着光。
他不自觉犯了职业病,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等他回过神来,正要上前去告知情况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王思文的电话,他担心可能是交接有疏漏,连忙接了起来,等沟通好以后,再回头看时,咖啡店前面已经空无一人。
许瓷是被一阵手机铃声惊出思绪的,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陈辛两个字。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出对面人清脆的抱怨:阿瓷宝贝,我听苟寻那个狗东西说你们已经回新京了,你怎么都不联系我,我不是你最爱的人了吗
许瓷隔着手机都感受到对面人的怨念,轻声解释道:刚回来,现在在老家,今晚回去。许瓷言简意赅交代了一下去向。
陈辛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更轻快了一点,那你回来后来我家吃火锅吧,我的漫画最近签出去了,庆祝一下。
许瓷愣了一下,不确定的问道:是你说过的那本吗
陈辛立即答道:是呀是呀,我就说会有人喜欢这个设定吧。
许瓷想到陈辛说过的故事梗概,也笑了一声,说道:看来是我不了解年轻人的需求了。
闲聊了一会儿,许瓷已经走到住宿酒店附近,她在一家麻辣烫慢慢解决了午餐,回到了酒店。
王锦程在甜品店附近找寻一圈无果后,只好作罢回了家。回家迎接他的也不是他舒服的床,而是她母亲对他的生活情感工作全方面询问。最后离登机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他就从家狼狈逃离。
铜兴的天气多变,在这一天之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入夜,天气更冷。
许瓷一觉睡醒又解决晚餐后,坐上车等空调把车里都吹暖和后才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这晚,铜兴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此时,许瓷已经快要开出铜兴市了。而王锦程顶着飘飘落落的白色雪花,搭乘了去新京的飞机。在踏上飞机时还感到惋惜,这张照片拍得十分不错,可惜没告知当事人。
恰如冬日午后若隐若现的阳光下,流淌的溪流给跋涉的旅人带来一抹舒服的凉。
2
团聚是短暂的热闹
有人穿梭在各种聚会,来填补冷清,也清楚知道之后更深的空虚,但仍乐此不疲。
陈辛是她的校友。
大学时候,许瓷加入过创新创业部,尽管现在看来,那时候总是随大流,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但也带来更多的可能。
陈辛就是这个变数,她还记得第一次新成员们破冰活动时,大家相互自我介绍后,就开始了吃吃喝喝,老成员们彼此相谈甚欢,气氛热烈。而新成员们大多都忐忑坐着,有些拘谨。
这时候她旁边的一个女生突然问许瓷,你是叫许瓷吗
许瓷侧头看过去,能看见女生微笑着的漂亮酒窝,她轻声嗯了一句,周围有些吵闹,怕她没听清,许瓷又点了点头。
也许是见许瓷态度并不冷淡,这似乎极大的鼓励了女生的信心,她笑着对许瓷说道:你名字真好听,刚刚你介绍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许瓷也礼貌笑笑,礼貌说了句谢谢。当时以为是一时兴起的对话,没想到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这个女生就是陈辛,她目前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看着她,许瓷偶尔会觉得也许她的确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父母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如珠如宝的名字。
许瓷没有赶时间,走走停停回到新京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回家简单洗漱后,就准备坐地铁去陈辛家。
路上简单跟陈辛说了一声,等她在楼下买好水果上去时,陈辛已经开始煮汤底,还在厨房忙着洗菜和摆盘,干得热火朝天。光是看着,都能感到一个人的热火朝天。
或许每个死寂的灵魂周围都应该有一个充满生机的人,这样才不至于因为太安静而沉底。
陈辛转身已经瞥见许瓷,举着还沾水的手挥了挥,阿瓷,别笑了欸,快来帮忙,锅底要开了,还有好多菜没洗。
我们两个人,你怎么买这么多菜许瓷看着桌上,厨房水池边堆着的食材问道。
不止我俩,还有狗子,他说你们团队已经放假了。陈辛一边回答,一边埋头奋斗,嘴里还念叨着幸好自己买的大多都是半成品,简单清洗腌制就行。
哪有,只是暂时工作少了。许瓷无奈的笑笑,不知是笑陈辛的絮絮叨叨还是苟寻的信口开河。
切得手酸时,还能听见陈辛念叨,狗真的吃得太多了。
……
苟寻住处离陈辛家有些远,等他到时,陈辛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吃上了第一锅。苟寻一边骂陈辛不讲义气一边自己拿碗筷加入了战场,陈辛与苟寻两人的战场。
最后两人一块醉倒在沙发上时还在争论到底谁的毛肚烫得更好。
许瓷喝得不多,全身暖洋洋,一点也不想动,靠在桌边椅子上,看着沙发上两边躺着的两人,觉得这两个人的气场真的诡异和谐。不停争吵,又不远离。
能够长期维持联系,但见面又一定会掐起来,也不知道陈辛有没有把这种相爱相杀的设定写进自己的小说里,又是哪本小说的主角,演绎什么样的故事。
她的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陈辛最近签约的漫画,那本以许瓷与林霖为灵感来源创作的俗气故事。她刚刚才知道这本漫画名字叫《苍耳与布偶》。漫画的女主角是一个冷漠又戒备的人,里面的男主却温文尔雅,矜贵柔和,最终女主被男主治愈的温馨故事。
在许瓷自己看来,这个故事掺假严重,脱离现实。何况杜霖才不是什么布偶猫。但陈辛觉得自己抓住了许瓷与林霖的精髓,苍耳与布偶猫,并且搬出这本漫画的几十万粉丝,声称自己的这些故事完美演绎了浪漫治愈。
可布偶猫与苍耳本身的存在就很不般配,有时候人们容易被短暂的美好蒙蔽,忘记生活更本质和现实的一面。
想到这里,许瓷拿出手机,果然林霖又给她发了消息,说最近新京降温,让她注意防寒。
许瓷有时候不明白,就算许晴曾经资助了他,可他这些年做的早已足够。他从大学进入公司实习到如今的地位,这么些年,可以说完全是在为许家打工。
许晴女士在世时,还可以理解为是为了报恩,但她母亲走了好几年了,他完全没有变化,对许瓷日常生活依然诸多关照。
许瓷曾经以为,是因为她母亲曾经赠与他股份时签订过附属合同,让他必须娶许瓷,所以他才一直对她嘘寒问暖,可他除了日常关心,再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平心而论,她的确应该感激林霖。许瓷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带着团队到处做自媒体,例如宣传非遗文化,帮助山区销售农产品,或者帮助贫困地区发展教育以及呼吁大家保护野生动物之类的诸多项目,但前期基本上是入不敷出。所以一开始很多资金都源于杜霖的帮助。
同时许瓷也清楚,林霖在她心中更像一个可以依靠的大人,像她母亲给她选的监护人。所以如果林霖真的遇到自己的幸福,她不会用许晴的临终嘱托来牵绊他的,可他这么些年,既不对许瓷更进一步,也不去发展新的关系。这让许瓷疑惑,又让她有些难受,她宁可对方明确的拒绝或者答应,而不是这样拖着。
许瓷等到三人都酒醒后才离开,又回家过了几天颠倒黑白的生活。
她在工作和假期状态像相反的两个季节,工作的时候,她果断,忙碌,冷静,周到,而假期的时候,长期宅在家,非必要不踏出家门半步,与大多数人都没有联系。
所以当被门铃吵醒的时候,她已经忘记又到了一个周末。
而周末,是林霖出没的时候。平时许瓷工作很忙,一年到头见面不多,只有许瓷工作结束或是经过新京的时候,才一起吃个饭。许瓷没什么爱好,休假的时候她被动社交和主动睡觉,但林霖周末的日程和工作日一样满,只是节奏慢下来而已。他周末喜欢去露营,爬山或者去垂钓。
所以如果两人假期重合,许瓷的快乐就减半了。
许瓷不爱爬山,也对跑到荒山野岭搭帐篷不感兴趣。但在这个周末的大冷天,许瓷被迫离开温暖的被窝,坐在这露天河边,双手揣兜,裹得严严实实,看林霖钓鱼!林霖还给这次违背人性的活动冠以呼吸新鲜空气的借口,许瓷在心里抱怨,这就是领导,这就是压迫。
她默念了半小时,鱼竿丝毫未动。连鱼冬天也不动,难道我还不如一条鱼自由吗于是她揭竿而起,趁林霖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这附近只有一家民宿,有个美女老板,叫邓文西,是林霖的朋友,所以林霖偶尔会来附近喝茶钓鱼。
许瓷上山时总会见到她,也算是比较熟悉的朋友。刚刚她过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还说中午做点她喜欢吃的甜品。
说她是美女老板,不算恭维。邓文西不仅长相生的很好,性格恬静温柔,据说琴棋书画也都算得上优秀。许瓷没有见过她的琴棋书画,但见过她的书房,密密麻麻的书陈列在书架上,书架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听说这家店很多地方的布置都是她自己设计并指导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这边许瓷已经在被窝里安顿下来,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她夜里总是很难入睡,现在不用工作,就放任自己日夜颠倒。
邓文西看见许瓷时,就知道林霖应该也来了。
她远远瞧见河边一个黑色的背影,冬季很少人跑到这里钓鱼,那个黑色背影衬得河边更显冷清萧条。走近了,看见果然一条鱼也没有。
邓文西微笑着开口,声音温和:从来没见过哪次小瓷坐完了全程,你怎么回回还是这么固执,放小姑娘睡觉有这么难吗
林霖没有回头,侧头瞥了一眼,短促的嗤了一声,她哪回没溜去你那睡觉,真当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非逼着她来邓文西有些不解,问道。
林霖叹了口气,轻声说,带她换换环境,她这个人平时工作我不担心,但她一停止工作,我反而放心不下。
邓文西听到这里也敛了嘴角的笑,用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开口说道:你还在担心心理医生曾经说过的话吗,那时候她才大学吧。
林霖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许瓷大学入学时做过心理测试。当时许瓷的测评结果显示她可能存在心理健康问题,所以学校把结果发给了林霖。许瓷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所以林霖也没有主动提过,但他自己私下去心理医生那里咨询过,医生说没有与许瓷本人交流过所以无法得出准确的结果,而且这种测评存在很大的不准确性。
现代社会,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林霖只是担心许瓷的问题并没有随时间过去而解决。所以他只能时不时把人薅出来走一走,换一个环境,看看大自然。
许瓷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只有自己想去见心理医生才会有用,林霖并不想干涉她的选择。
过了一会儿,邓文西又开口说道:或许你有想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吗她的问题根源在哪她的声音有些沉闷。
林霖侧头看,发现她在寒风中有些发抖,双手在嘴边呼气,所以声音才显得有些闷。
你回去吧,小瓷的事情我再想想。林霖看着河对岸光秃秃的树,视线久久没有移动。
邓文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有再开口,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回去,她走了很久,仿佛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看起来要长得多。
那天许瓷睡到中午被杜霖叫起来吃了饭,下午又被杜霖带去继续钓鱼。直到下午三点,他们才收拾东西下山。
下山时,邓文西递上两个袋子,声音悦耳舒适,天渐渐冷了,我在上面也无事可做,给你们织了两条围巾。似是怕他们不收,又微笑着补充道:平时多谢你们照顾我的生意,这是我的心意,何况也是随便打的,不值什么钱。
许瓷不管杜霖怎么想,她接了过来,笑着答道:谢谢文西姐,我很喜欢,嗯,我哥也喜欢。
邓文西笑着摇头,声音还是温和,你呀,都没打开看,怎么知道喜欢。她对着驾驶座的杜霖挥了挥手。
杜霖打火启动车子,邓文西便退远了一些。许瓷提高声音回她,不用看也知道,文西姐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转眼车子已经开出好几米,邓文西没再说什么,许瓷透过后视镜看见她还站在路旁,直到车子转过弯,再也看不见那个路口,她才收回视线。
她打开袋子,邓文西的手艺的确是极好的,围巾摸起来柔软厚实,选择的颜色也是极衬肤色的克莱因蓝。她悄悄拉开另一个袋子看了看,杜霖的围巾与她的样式差不多,只是颜色是黑色。
许瓷看着认真开车的杜霖,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觉得文西姐人怎么样
杜霖抽空瞥她一眼,没有理她,似是不想搭理她的那些小心思。
许瓷撇撇嘴,掏出手机,也不再搭理他。直到车子终于开到许瓷家附近的路口,他才开口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许瓷仍不理他,最后杜霖在她家楼下把车停好,带她去了楼下那家面馆。再次坐到这家熟悉的面馆,许瓷给自己加了三份牛肉表达不满。
杜霖似乎是看她实在是放不下,才低声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你问的问题本身就有问题,她的优秀大家都看得见,不需要我来判断她怎样。
许瓷像是满意了又像是更不满意了,终于偃旗息鼓,专心吃她的三份牛肉。
吃完饭,杜霖又领她去超市采购不少水果和零食,亲自塞进冰箱才满意离去。
许瓷今天运动量超标,洗漱完后,打开书还没翻几页就有了困意,她把书签拿出来,看见最末尾处那句,是黄昏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约拉地希的荒地疲乏而灰暗地展开在我们面前,大地上是凄凉而荒芜的。没有继续往下翻,把书签卡在了这页。
3
再次相遇
采访很快就播出了,她们的事迹被大众知晓,团队账号一夜之间多了不少粉丝。
王锦程也看见了这个采访,一个富有同情心,不在乎回报,能力出众的善良女性。如果不是自己拍的那张照片还在相机里,真的很难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不过因为这个采访获得的信息,他倒是期待起再次相遇的可能。
之前的采访因为许瓷的颜值在网上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人们一边赞扬他们团队的工作外,一边还好奇团队其他队员。八卦永远能够快速吸引人的眼球,尽管这并不是团队接受采访的本意,但也算不上坏事。
短短几天的发酵时间,这种好奇只增不减,团队以前的那些宣传带货视频被人到处搬运截图,其中苟寻由于在视频里能说会道,还自带不少的梗,居然一下子拥有了不少粉丝。苟寻在群里很是得瑟了几天,许瓷看见群里大家的插科打诨,没有参与讨论。
他们这支团队,依然还年轻,富有热情,也正是因为年轻,所以也更执着。在团队最艰难的时期,那时候大家几乎都没什么收入,好多人平时都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怕家里人问自己的现状,劝他们转行。即使在那样的处境下,也没人跟许瓷说要退出,一群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就凭着一腔热血坚持了下来。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年轻,才能这样无所顾忌的坚持。
杂志主办方很快就找上许瓷,表示希望能给团队单独拍摄几组海报,顺便采访一下团队其他成员。许瓷在群里询问大家的意见时,这些年轻人答应得很快,苟寻还马上给自己搭了几套衣服,在群里开始了穿搭讨论。许瓷故意没有提醒他,其实他准备再帅气也没用,杂志社那边已经表示会负责他们的妆照。
只有李晓凌没有在群里发言。她给许瓷私下发了消息,说她母亲最近情况不稳2定,她不能走开。许瓷表示理解,让她安心照顾母亲。又问了一下她母亲现在的医院,代表团队买了一些水果鲜花去看望她。
她离开医院的时候,许瓷拿出信封装好的钱,递给李晓凌,晓凌,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特意嘱咐我给你送过来,,还说等这件事结束后大家都来看阿姨,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不要有负担。
李晓凌低头看着信封,开口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谢谢大家。
许瓷看着眼前的李晓凌,她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只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一下她。对于安慰人,许瓷没有经验,但她想,她曾经难过的时候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她可以给眼前这个难过的人。
王锦程没想到之前从没听过的人,短时间内就再而三的看见,杂志主办方邀请他去给她们小队拍一组海报。
团队所有人都年轻,熟识起来很快,几个小时就从兴趣爱好侃到家乡特产。
交流之下,意外发现大家居然还是校友。这时苟寻一拍大腿,突然叫道:师兄你是14级的吧,当时还在学校开了一家摄影店是吧。
王锦程也没想到眼前的学弟居然听过自己,他一边调整摄影机一边点了点头,说道:不过那不是我的摄影店,我只是在那里兼职。
苟寻听到这里,大喊一声:瓷姐,就是这个师兄,拒绝了你。
声音太大,把旁边休息的许瓷吓了一跳。其他人听到这里,也都把视线在许瓷和王锦程之间来回打量。同样不明所以的还有王锦程,他人也傻了,人在这里站,锅从天上来。
许瓷看了一眼王锦程,这个人长得不错,但她没什么印象,她看着苟寻,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最好是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苟寻看她没有印象了,比她还急,语速都快了不少:姐,你忘了,咱们那时候还想邀请王师兄来团队担任摄影师,他都没考虑,三分钟后就拒绝了我们。
说到这里,许瓷也想起来这件事,其实她在学生会也听说过这个学长,学生会办活动经常会请他摄影。但她当时一次也没与他产生交集,此刻她看着面前这个穿着一件米色宽松毛衣,头发有些长,看起来气质温和的摄影师,内心感叹了一句:当年有名的学长,长这样啊。
她以为会更加有个性一点,或者更加酷一点。但看起来怎么说呢有点温柔,笑起来太和煦了一点。
他的温和与林霖不一样,林霖是那种点到为止很有分寸感的温和,在外人看来,礼貌但疏离。王锦程更像是水,具有包容性,偶尔还像小溪轻快。通过刚刚的交流来看,他很会注意一些别人的情绪,让别人放松,也很有耐心,不过这可能是他作为摄影师的专业素养使然。
而王锦程显然没什么印象了,他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什么。最后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对许瓷团队的人说道:为了表达没有加入你们的遗憾,一会儿结束后,我请客,大家赏个脸。
苟寻答应得最快,把自己自来熟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附近有家羊肉汤锅,味道可正了,正好适合工作后的大冬天。顺势已经把手搭在王锦程肩膀上,跟人商量起了待会要喝点什么。
我都行,看你们。王锦程很好说话,对于苟寻的自来熟也适应良好,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还以为他俩已经认识多少年。
一群人结束工作,已经快要六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群人,风风火火冲向目的地,还好吃饭的地方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路上,苟寻的八卦之魂燃烧,他悄悄问王锦程:师哥,你跟外语系那个美女学姐最后在一起了吗
王锦程似乎是惊讶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这件事连你们也知道吗
苟寻听到这里,有些将要获得一手八卦的激动,压低的声音都抵挡不住声音里的兴奋:当然了,当时学姐就在操场告白的,场面盛大,好多在操场的人都看见了。师哥你不知道,至此以后,你就成为论坛传奇,那可是众多男生心中的女神。
王锦程听到这里好一会没有出声,似乎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传得这么远。
过了半分钟,他才说道:那只是误会,其实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在那天之前,甚至都跟她不太熟,只是在一些节目中见过几次而已。
这次轮到苟寻惊讶了,他没控制住疑惑,啊了一声,引得前面的人都停下来回头看他俩。
他对前面的人笑着说了句刚刚踩到石头了,看前面的人继续往前走,他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为什么
王锦程似乎也觉得有些无奈,叹口气才继续说道:当时答辩完,她本来是准备跟她同院的一个同学告白的,但她准备好联系他的时候,那个同学说今天答辩完,已经离校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觉得有些离谱,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当时我本来是抄近路去教务处交材料的,正好从旁边经过,结果她就逮住我配合她演一下,当时都快哭了,我只好配合一下。后来那个男同学当晚就在朋友圈晒出了自己跟女朋友的照片。索性我也快毕业了,就没有再澄清这件事。
听完之后,苟寻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
王锦程也感叹了一句:是啊,当时她也没想到那个男生已经有女朋友还跟她暧昧,听说后来那个男生的女朋友看见他俩的聊天记录还来警告过她,她后来就索性出国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觉得有些唏嘘,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这时,前面的人回头问苟寻,你说的是这家店吗
对,我去问问有没有包间。苟寻说着就几步走到最前面去了。
他俩自以为在那咬耳朵,但没料到在他们后面居然还有个许瓷,她一言不发,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一群人吃喝一阵,肾上腺素飙升,觉得不尽兴,纷纷要求上酒。苟寻依然冲锋在前,马上让服务员给他们果酒,啤酒上了一大堆。后来不知怎么喝着喝着就变成了许瓷团队的年终大会似的,一个个都来给许瓷敬酒。
许瓷平时一副干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谁也没想到她居然酒量这么差,几杯果酒下去,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一开始还好,只是不说话,大家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她趴了一会儿后,突然坐起来,开始叫王锦程爸爸。把一桌人都震惊得合不拢嘴。
王锦程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侧过头看许瓷,靠近了轻声问她:怎么了
这下子许瓷一声清脆的爸爸,一桌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此时狗胆包天如苟寻已经掏出手机明目张胆开始录像。
于是照顾醉酒的许瓷,接下来就成了王锦程的事情,谁让他当了别人的便宜爸爸呢
许瓷喝醉了酒跟她正常的时候很不一样,王锦程发现她有些黏人,开始时一直很小声的叫他爸爸。起初,王锦程只当小姑娘可能平时就比较黏爸爸。后来听见许瓷很小声的嘀咕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就凑近小声问她,刚刚说什么
许瓷看他这样,也凑近他耳边悄悄说:爸爸,你为什么离开我和妈妈啊
王锦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许瓷没听到回答,又重复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
许瓷酒后呼出的热气吹在他耳朵附近,有些痒,本来心跳应该加速,但他却觉得心沉甸甸,数不清心跳漏了几拍。
许瓷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还在继续说,醉酒后有点口齿不清,但语句很通顺,就像这些话已经在心里萦绕了很久,无需再重新组织语言,妈妈很难过,她走不出去,有一次,我看见她把你的照片摔在地上,又捡起来,蹲在地上哭了好久,你怎么都不来抱抱她,是因为我们搬家了,你找不到家了吗
王锦程虽然每句都听懂了,但他有点不理解,许瓷的表述更像一个小孩子在自说自话。
他不清楚许瓷的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拍了拍她的背,又摸了摸她的头。许瓷没有再说话,她靠在王锦程一边手臂上,其他人以为她睡着了,纷纷把说话声音压低,王锦程也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于是,最后没醉的负责把醉酒的送去酒店休息,苟寻累得够呛,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谁让他们团队的全都又菜还爱喝。最后王锦程跟苟寻两个人送许瓷,因为她抱着王锦程不肯撒手。
他们俩把许瓷安顿好以后,苟寻表示自己已经不想动了,打算跟他们团队一个男生挤一个房间,顺道照顾这些醉鬼。
王锦程走出酒店,刚出了一点汗,被夜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是唯一一个因为要开车没喝酒的人,等进入车里,暖气一吹,才感觉到袖子处有点凉。他伸手摸了摸,湿的。
原来那个小姑娘没睡着啊。他呼出一口气,打燃了发动机。
王锦程也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无意中窥探到一个少女最隐秘的心事。好像无形之中,与一个人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也不知道,明天醒来,许瓷还能不能记得这件事。
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帮你回忆。许瓷现在觉得说这句话的人一定像她一样是个倒霉蛋。
谁能想到他们团队里居然还有这样缺德的人,居然把许瓷叫爸爸的事情拍了下来,许瓷在群里被反复处刑。罪魁祸首苟寻还特意买早餐来她房间提醒她看群消息,生怕许瓷打不着他。
许瓷决定对苟寻重拳出击,对王锦程假装失忆,反正以后也不一定见得着。
人总是会在一次次丢脸中变得厚脸皮,这是生活给许瓷的新知识。
她把团队所有人都短暂的踢出了群,再拉进来,这样就又是一个和平的大家庭了。
许瓷提议大家一起去看看李晓凌的母亲,虽然李晓凌是后来加入团队的,而且平时多半也留守在新京,但大家好歹同事一场,相处得也不错。苟寻也不在群里面跳脱了,大家决定待会吃了午饭就顺道过去看看。
看完李晓凌母亲,两人又把要回家的人送去机场和车站,才慢悠悠的坐地铁准备回家。
临近春节,除了学生,很多打工人还坚守岗位,工作日的下午,地铁上人很少。她坐在地铁上,思绪又飘回昨天晚上,都说酒后吐真言,她不认为是因为太过思念谢弘律,这个人毕竟只在自己生命最初的八年里存在。何况在与谢弘律见过一面之后她就更加坦然去漠视这个人了。
那时候许瓷才刚上大学,她决定住校,不再时常见到许晴女士。况且大学琐事繁多,活动也多,其实她过得挺充实的。当时是一个周四,难得的一个没有课也没有任何活动的一天,忙里偷闲地惬意。
谢弘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她的联系方式,约她在校门外的咖啡厅见面。其实自从谢弘律离开她跟许晴,当时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谢弘律不能来看望许瓷,但许晴女士很快就搬家了,她再也没见过谢弘律。
很多年没有见过谢弘律,但她进入咖啡厅的时候,不知道为何,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人的背影。
正值下午,咖啡厅挺多在用笔记本办公的年轻面孔,应该大多数是大学学生,服务员在工作台忙着做咖啡。许瓷走到谢弘律身后,他应该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能看见他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大半,谢弘律很快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看到许瓷那张脸时,有些局促地挤出个笑容。
许瓷没有再犹豫,走到他面前坐下。谢弘律似乎这时候才确认这个人的确是自己的女儿,他对着许瓷笑了笑,这次笑容放松许多,脸上已经有了些皱纹,坠在脸上,看起来比许瓷印象中衰老了很多,紧张地把菜单递给她,说道:小瓷,你看看你喝点什么
许瓷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开口时,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惊讶的冷静: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天他们在咖啡厅待了不算短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谢弘律在说,说他这些年结婚又离婚了,说他一直想看看许瓷,但许晴一直不松口,说他当年离婚是因为真的跟许晴过不下去了...
许瓷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她还记得小时候她更亲近谢弘律,因为谢弘律会陪她一起玩,给她讲睡前故事。但现在看着对面的人,竟然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他们彼此都缺席对方生活很多年了。
她也是后来长大了才发现其实谢弘律的离开是有征兆的,当年许晴的事业处于上升期,她特别忙,所以谢弘律不停挤压自己的时间来照顾家庭,照顾许瓷,但许晴忙得没时间来回应谢弘律为家庭做出的牺牲。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谢弘律一开始会心疼许晴工作辛苦,给她炖汤、做好吃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忙了起来,于是他给许瓷请钟点工做饭,接她放学。
许瓷那时候还太小,她不知道这些都是婚姻裂缝越来越大的征兆,她只是感觉爸爸妈妈陪自己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一切似乎都爆发在她八岁生日那天,那是个周六,谢弘律很早就出门了,许晴却意外的一直在家,中午还陪她去买了那家她喜欢的蛋糕。后面的事情就像一场闹剧,谢弘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桌上的蛋糕还没有吃。
许瓷看见谢弘律回来高兴叫了声:爸爸,指着桌上的蛋糕,说:我在等爸爸一起吹蜡烛许愿。
谢弘律看了看桌上的蛋糕,沉默了许久,摸了摸许瓷的头,才说:好,又侧头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慢慢放下东西后进了卧室。
后面房间里爆发了争吵,不久后谢弘律提着包走了。那天阳光很好,爸爸妈妈都在,她本来很期待晚上吃蛋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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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她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协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办的手续。许晴带着她很快搬家了,给她请了全职保姆,她依然很忙。
每当她抽空检查许瓷功课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似乎才发现自己女儿成绩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她给许瓷报了很多补习班,许瓷并不是都喜欢。她偶尔跟许晴吃饭的时候,许晴总是一脸疲惫,每当这时候,她就再难开口提什么要求。
地铁到站的声音,把许瓷从回忆中拉出来,似乎她脑海中的记忆列车也到站了。
许瓷想,或许当年见面的时候,她应该把昨晚的那些问题当面问出来,答案是什么对现在的许瓷已经不重要了,但这些问题把期待许愿的许瓷困在八岁生日那天,时至今日,她也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4
日有所思
昨晚王锦程开车回家已经快十二点过了,洗漱之后,好不容易躺好,脑海里却莫名浮起许瓷趴在她手臂上哭的样子。
他其实一共才见过许瓷三次,一次是在铜兴,她站在咖啡店门前,像那天的阳光一样宁静;第二次是在视频,她头发扎起来,显得气质更加沉静,回答问题也是言简意赅,像个成熟的职业人士;第三次就是昨天,她私下似乎又跟前两种样子都有差别,虽然话不多,比较稳重,但看团队相处氛围,应该也是比较好相处的一个人,可喝醉了酒,又完全是个脆弱的小姑娘模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诚不欺人。
王锦程辗转反侧良久,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梦里也是许瓷在哭,梦里的许瓷哭得梨花带雨,两只眼睛红彤彤的,王锦程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像安慰橙子一样摸了摸许瓷的头,许瓷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惊得王锦程愣在原地。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阵震动把他一下子惊醒。
睡眠不足加骤然惊醒让王锦程简直不想接这个扰人清梦的电话,但对面的人显然十分锲而不舍。王锦程从铃声中都能感受到乔季宇的恶趣味。
他的这个大学室友热衷于在每个周末与假期来骚扰他,美其名曰要用他的朝气来治愈王锦程这个社畜。虽然王锦程多次表示还有人比他更需要治愈来转移乔季宇的注意力,但乔季宇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深意。
这会儿,他俩坐在一家火锅店里。乔季宇明显对许瓷他们团队更感兴趣,催着王锦程给他讲讲这些学弟学妹,连锅里已经好了的牛肉都顾不上夹走。王锦程慢悠悠的把牛肉都夹进碗里,才给乔季宇讲了最近的事情。
乔季宇自己工作朝九晚五,更羡慕这些时间自由的人,嚷嚷着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们。王锦程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虽说以校友的名义一起吃了饭,但归根结底大家也不过几面之缘,往后应该也没什么一起吃饭的机会。
乔季宇并不在乎王锦程的敷衍,他打量着王锦程的脸,眼里带着戏谑,笑着开口道:那位许瓷姑娘,你在铜兴也见过吗那你们可能是老乡啊。
王锦程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波动,声音被火锅冒出的热气染上一点烟火气,不太清楚,只是见过一次。
这世上大部多数人只是擦肩而过都需要机缘,像他和许瓷这样的已经算得上颇有缘分。只是昨晚许瓷喝醉了,他还没来及说照片的事情。
许瓷收到林霖的消息时,已经醒了许久,只是不想动弹。林霖说有东西要给许瓷,一定要见面给,两人只好约在许瓷家楼下的茶室见了面。
林霖还是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脸上的表情比以往要严肃。许瓷乍一看他这表情,还有点新鲜,他很少看见林霖这样的神色,平时他虽然表情也不多,但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
林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跟许瓷寒暄几句,就直截了当开口道:小瓷,我已经考虑一段时间了,还是决定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你,你的母亲以前给你留了一封信,如果你想,我已经把信带来了。他的表情是严肃的,但语气却比以往都要温和。
许瓷似乎是消化了好一会儿,她没有问林霖要信,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是现在
林霖想过她会问为什么许晴要给她留信,或者信里写了什么但她都没问。
林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放下茶杯,才开口说道:你母亲说过,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但我想,你母亲应该更想看到你幸福。
茶水让他的声音显得更加清冽,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你母亲以为时间会让你淡忘她与你父亲的事,但你也知道,
她自己花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走出来。人就是这样,内心受的伤会随时间结痂,但伤口内部仍在溃烂。但那毕竟是他们的事,小瓷,无论那是谁的过错,都不该是你的枷锁。
最后一句话,林霖看着许瓷的眼睛,说得格外认真。许瓷看着杯子里起起落落的茶叶,热气从杯里升腾出来,又消失在空气里,绵绵不绝,直到热水冷却。
林霖走的时候把信放在桌子上,许瓷没有打开。她慢慢喝完了一杯茶,又点了几碟点心,就着茶水,吃完了之后才慢慢走回了家。
那是一封手写信,格式不正确,多处有删改痕迹,似乎写信的人当时也处在一种挣扎的状态。
小瓷,我的女儿,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但我也不希望你看见这封信,那意味着我不仅拥有失败的婚姻,同时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当年我的事业势头正盛,所有的心思都在公司上,看着蓝图一点点实现,感觉自己意气风发。我以为只要忙过那个阶段,我们的生活会更好。可是就是这时候,偏偏让我看见那个男人跟别的女人在外面吃饭,我不停告诉我自己,那可能只是同事之间一起吃个午饭。但你知道,怀疑的种子不会轻易死去。
我没有上去质问他,但他一定也没想到,只要他单独出门,我的司机一直跟着他。那天是你的生日,我故意没有提醒他,他竟然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还跟那个人去逛商场。或许他们之间的确没有发生什么的打算,可我接受不了,自己在计划更好的未来时,他却在心猿意马。
小瓷,你原谅妈妈这么残忍,在你的生日揭穿这个丑陋的真相。我跟他大学就在一起了,我以为我很了解他,我以为他也在期待更好的未来。所以真相才几乎摧毁我的理智,但凡我有一点准备……
短短一个星期,这个装着美丽未来的玻璃球就碎了,把我们这个家扎得面目全非。我可以坚强的继续工作和生活,但我的痛也真实存在。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让我开始怀疑一切,我甚至觉得我和他过去的那些美好也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
后来我们搬离了铜兴,我以为能够跟你像以前那样相处。可是我做不到,你的眼睛像他,你的行为举止也像他,太像了,我只好给你请保姆,来减少与你相处的时间。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讨厌他。后来,你长大了,眉眼间也不再像他,但你已经不亲近我了。我错过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这种缺失带来的影响可能会伴随你一辈子,这是我最后悔的。
过去的这些年,我不后悔过分投入工作,那段婚姻的失败,我或许有一些不对,但我绝不是完全的过错方。妈妈只是觉得对不起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由于我的骄傲和自尊,让你度过了不开心的童年和青春期。
孩子的辛苦,大人总是难辞其咎。同时我又很自私,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做不到亲口对你道歉。
小瓷,一个人过早看清婚姻的不堪,能够帮助你规避很多现实问题,但我绝不是想让你害怕婚姻。爱情本身是美好的,婚姻也不是不幸的开始,任何关系都是需要维护和经营的。我拜托林霖照顾你,是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合适的伴侣,你可以把这当成是我给你的建议,但这不是一个要求。如果将来你遇到让你觉得幸福的人,妈妈也会祝福你。
妈妈的后半生过得很辛苦,抱着对一个人的怨恨活着太辛苦了,我已经明白,但我还是要继续怨恨他。我不知道你在何种境地下看到了这封信,但你一定要记得,妈妈对曾经的行为感到很抱歉,那些伤害都不是我的本意。小瓷,妈妈一直很爱你,从来没有变过。
信很短,许瓷很快看完了信。她觉得一瞬间她内心好像充斥了很多思绪,但她想从中理出一点思绪的时候,发现他们在脑海中不停游走,她什么也抓不住。
她的母亲对于当年那场破裂的关系和背叛耿耿于怀,遍体鳞伤,直至死去,但许瓷呢她面临的是突然转变的母亲和破碎的家庭。
她小时候经常陷入自我怀疑,后来她渐渐明白,曾经的母亲不会回来了。等她终于释怀母亲的冷漠后,一封信又把她带回到八岁那年。她应该责怪谁呢谁都没有从这件事中获得好处。
人能接受一份感情渐渐被消磨殆尽,变成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但在一个人的感情达到最高点时瞬间收回,对她来说如此致命。许晴只是没有想到,在她感情还在上升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感情已经在逐渐消失了,所以当那个时刻到来,对她来说如此突然,她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牢牢困在那个时刻。
那杯茶的效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体现得很彻底。许瓷躺在床上,眼睛早已闭上,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画面,铜兴市、许晴、谢弘律、林霖...
人因为爱,受到伤害,也因为爱,治愈伤害。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人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人的施予,是求助于他人的参加。因为对他人有所求,难免让人患得患失。
越临近春节,风吹得更猛烈,把城市里那些离家千里的人,归家之心吹得更加迫切。
许瓷早大多数人一步,回到了铜兴市,她站在曾经住过的家前面,看了很久,从外面看,房子除了更加老旧没什么变化,连院子里那颗柿子树都跟小时候一样硕果累累。
她以前觉得许晴女士做慈善,捐钱的行为很讽刺,她连自己的女儿都懒得关怀,却对远在各处的陌生人释放善意。因此她选择了亲自去到各处,亲自去帮助他们。她用这种行为来表达自己对她的不满。
可如果她不嘱托林霖照顾她,她哪里能在外自由这么多年。许晴女士既爱她,又不懂她。她哪里需要她死后来向她道歉,明明她活着的时候,只要抱抱她,夸夸她……
许瓷在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严格来讲,铜兴才算是她的老家,毕竟她的妈妈在这里。是许晴那么厌恶,死后也要落叶归根的地方。
今年第二次来铜兴,许瓷觉得自己的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直到在她平静的在公园散步的时候,一只金毛赖上了她。大狗看着她手上的烤肠,大眼睛一眨不眨,看得许瓷都想把烤肠给它了。
橙子,回来。远处一个拿着遛狗绳的年轻男人唤了一声,但金毛不为所动,他只好无奈地走过来。远远的,许瓷看见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外搭棕色的一件大衣,人高腿长。走近了,才看清居然是王锦程。
王锦程显然也有点诧异,他把许瓷上下打量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还真是你啊,你穿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你。
许瓷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因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只顾保暖,特意买了一件大棉袄,还给自己配了一双棉鞋,一只手拿着烤肠,一只手揣在衣服兜里。今天之前,她觉得自己很好的融入了当地文化特色,但现在她觉得这地方不融也罢。
王锦程一边把牵引绳带上金毛的脖子,一边询问许瓷说:在遛两圈
许瓷很想继续犯懒,但这么对同校师兄,未免显得太冷漠,于是一口吃完最后一点烤肠,点头答应。
橙子终于意识到它是一点吃不到了,恋恋不舍的往前走了。
许瓷跟上王锦程的步伐,看着公园里三两成群的大爷大妈,能坐的地方都被他们占据了,许瓷就算不想走也没地方供他们歇脚。
王锦程看许瓷四处打量的眼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姿态跟他几岁的那些侄女找好吃好玩的小摊差不多。
不久前我在铜兴见过你一次,后面在新京见到你,我还当是咱们缘分不浅呢,没想到你真是这儿的人。王锦程一手拉着橙子,一边侧头对许瓷说道。
我小时候住这儿,后来就搬去新京了。不过,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我好像没什么印象。许瓷略带疑惑的问道。
既然是不久前,那就只能说她妈妈忌日的时候,可她却完全没有记忆了,如果见过,王锦程的脸应该不至于让她这么没印象。
那时候你在铜兴中学对面的咖啡厅前面,我正好路过,我还拍到你了,拍得不错,我发给你吧。王锦程指了指中学的方向说。
那确实挺有缘。许瓷由衷的感叹到,两个陌生人在同一个地方遇见,后面又在另一个城市相遇,这概率应该是很小的。
我们的缘分岂止这些,王锦程在心里想到。但他没有说,以他们俩的熟悉程度,继续说下去就过界了。
两个人掏出手机,面对面加了联系方式。
橙子是真的喜欢吃,一路上凡是有人手里拿着吃的,他都要眼巴巴馋好久,许瓷偷偷看了王锦程几次,王锦程都无动于衷,拉着橙子就走了。
终于在路口一辆烤红薯的三轮车前它又故技重施,许瓷上前一步对王锦程说:不然,我请他吃一个吧,我看他流了好久口水了。
王锦程在心里回味了一下,这小姑娘是把他当成对宠物抠门的人了啊。他停下脚步,低头伸手摸了摸橙子的脑袋,小狗热情的舔他的手。他看了看三轮车,才对许瓷解释说:平时我爸妈给他吃太多了,他体重已经超标了,我最近在给他减肥。不是舍不得给他买。
许瓷没有觉得王锦程像那样抠门的人,现在被人误会,她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看它馋。
它就这样,热情又馋,所以总能到处骗吃骗喝。王锦程一边拍拍它的脑袋以作教训,一边笑着说道。
不过最后两人还是买了烤红薯,王锦程请许瓷吃的,似乎是为了强调他不抠门,还专门让老板给他挑两个最大的。
冬日里的烤红薯,能从手一直暖到胃里,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与她小时候记忆里的味道没什么两样。
王锦程为自己终于完成送照片任务,倍感轻松,心情莫名就愉快起来,回去路上,甚至给橙子买了减肥后的奖励罐头。
希望今晚也有一个好梦。
5
见朋友家长
他俩在公园里的偶遇,许瓷以为那只是生活的插曲,但没想到这插曲一周总要播放一次。
自从她上次认识橙子过后,她在去吃饭、超市路上或者外面闲逛的时候遇到他们时,橙子每次都很开心跑过来绕着她打招呼,不愧是热情小狗,连许瓷这样对小动物没什么兴趣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她出门吃早餐,就又碰到了。王锦程怕许瓷误会,连忙解释,我们就在附近住,现在我回家了,我爸妈每天都出去玩,在家他太闹腾了,所以带他出来减肥。
对于许瓷这样更喜欢躺着不动的人来说,这工作量听起来就很大,你不累吗许瓷有些好奇的问。
橙子经常穿一些漂亮衣服,可能是临近春节,今天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绣着福字,领口和下摆有一圈白色绒毛,看起来特别柔软,许瓷没忍住拿手摸了摸。
王锦程看着她的动作,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嘴角的笑容也没落下去过。
橙子就在这附近长大的,大家都认识他,走累了就歇会。这时正好旁边一家早餐店老板走到门口,看见橙子和王锦程,大声问道:两个橙子,吃了没刚出炉的包子。
许瓷听见老板的两个橙子,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王锦程也笑了一下,对着老板说道:王叔,您能别这么叫我俩吗
王叔爽朗笑了起来,边笑边说:谁叫你妈老说,你们两个都是她儿子。
王锦程看向许瓷,许瓷点头。两人一起走进早餐店,王叔这时候才注意到两人是一块的,仔细看了看许瓷,又对她点头示意,才向蒸屉走去,还不忘问道:这是小程你女朋友哇
王锦程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是,是朋友。
王锦程应该是经常在这里吃早餐,都不用他点餐,老板很快上了包子,豆浆,一大桌东西。许瓷给自己点了一碗粥再加一笼小笼包。王锦程一边吃早餐,一边开口问道:你是一个人住吗我看你经常出来吃饭。
许瓷把嘴里小笼包咽下去才点了点头,这家的包子味道真不错,她已经吃完一半了,喝了一口粥,她才开口回答,搬走很久了,今年只是回来看看。
许瓷算不上话多,但王锦程总能适当提起新话题,让对话进行下去。不知不觉,他俩多次因缘际会,许瓷醉酒认错人的尴尬在这一次次的偶遇中,渐渐变得无所谓了。
后来遇到时,还能顺便一起吃个饭,散个步,逛个超市。
许瓷不得不感叹,王锦程真的是她遇到过的人中,少见的自带松弛感的人,对于她这样认识不久的人都能像十年好友一样相处自然。而且观察力细致,自从她说过自己是一个人回来之后,他再没问过会涉及家庭的问题。许瓷还记得有一次点奶茶时,忘记备注少冰,那杯奶茶许瓷一直到拿回家也没喝完,后面每次他都记得提醒店员常温。
再一次,王锦程提醒干锅不要加芹菜时,许瓷感慨道:真遗憾,你大学的时候婉拒了我们,不然我就会有一个你这么贴心的组员了。
她还记得只是有一次买菜时,提到过自己不喜欢芹菜,但如果已经加了,还是能吃下去。没想到他就一直留意着点菜不要芹菜。
王锦程听到之后,低头正好对上许瓷的眼睛,但他很快移开,开始给两人烫被子碗筷,顺势说了句,是啊,真遗憾。
许瓷不知道对方是真心还是附和,没有接话,低头开始慢慢喝水,不再说话。
许瓷敏锐的意识到事情可能有点不一样了,她减少了出门的次数,直到她把附近的外卖都吃腻了,春节终于快要到了。
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陆陆续续赶回老家,各个地方好像重新焕发了生机,以往八九点就安静下来的街道现在深夜也欢声笑语。早晨市场的烟火气更浓了,到处都是交流声,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人声鼎沸中,许瓷这样的孤家寡人毕竟是少数,她没准备买年货,也不准备走亲访友。但其他人忙碌得很,各个店门口都是人来人往,路上的车,街上的人都比以往不知道多了多少。
许瓷外出买水果的时候还是遇到王锦程了。他应该也意识到她减少外出不是偶然,许瓷看他在水果店外站了一会儿才过
来跟自己打招呼。
快除夕了,到时候估计很多店铺会关门。他随手扯了一个袋子,往里面装了几个苹果,似乎只是闲聊一般随意说着。
应该吧,我已经买了一些泡面,应该够应付几天,而且这样的状况不会持续很久。许瓷在纠结是买好剥皮的沙糖桔还是更喜欢的果冻橙,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
王锦程看了看她的脸色,突然语速很快的说了句;你在这里等会,我妈备了好多年货,我给你拿点吃的,你等等,然后提着袋子去门口结账了。
付完钱,似乎仍不放心,转身把牵引绳交到她手上,许瓷还没来得及拒绝,这人就已经转身跑了。
许瓷选好橙子,结完账在门口没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似乎跑得很急,额头上沁出汗水,两只手都拎着几袋。许瓷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迟疑问道:这都是给我的吗这也太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呐。
没事,有些是真空处理的,你可以带回新京吃。
许瓷翻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
王锦程抬手示意她看,表示自己没有手可接。
许瓷刚想说自己来提吧,就看对面人脑袋低下来。
许瓷在转身就走和这其实也没什么中,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等她意识到时,再撤回就显得自己很不坦荡了。于是她胡乱给对方擦了额头的汗。
王锦程抬头时,许瓷发现他的脸比跑来时更有气色,许瓷反而淡定了不少。
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王锦程不知是是纠结还是紧张,说话开始失去往日松弛。
许瓷见王锦程这么多次,很少看他有这么纠结的时候,她笑了一下,主动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刚刚回去的时候,我妈看见了,她让你除夕晚上去我家吃饭,你不用担心,我没说什么,就说有个朋友一个人过年。说完,他看了看许瓷脸色,才又小声问道:你觉得行吗
许瓷还没开口,他又连忙补充,我家过年就我爸妈和我,人不多。
他说完,目光就一直落在许瓷脸上。
许瓷心想,你都这样了,我再拒绝也太不识好歹了。但她其实对去别人家过年,内心还是抗拒,只是看见王锦程的目光,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沉吟许久,王锦程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时,许瓷才笑着说了句,那就麻烦你们了。
许瓷答应的时候,能明显看到王锦程松了一口气,其实刚刚王锦程已经无意识抿了几次嘴唇了,虽然动作不明显,但许瓷离得近,看得清楚。这个人比表现出来地更紧张忐忑。
而且他眼睛也大,跟他的狗一样看得人不忍心。许瓷在心里感叹。
看见许瓷答应,王锦程似乎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又变成了和煦的样子。
袋子挺沉的,我送你到楼下吧。他伸手示意许瓷把狗绳也给他,许瓷摇头说没关系。
回去之后,她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用打包盒装了炸丸子、炸酥肉,还有真空包装的一些熟食,每样都装了不少,怪不得那么沉。许瓷刚把东西放进冰箱,陈辛的电话就来了。这人最近也回家了,每天好吃好喝的,已经几天没冒泡了。
阿瓷宝贝,在干嘛呀陈辛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欢乐。
刚刚王锦程给我拿了些东西,刚刚整理完。许瓷一边挑出一个刚买的橙子,一边跟她讲话。
谁王锦程就是你们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长得很帅的摄影师吗陈辛一下子激动起来,许瓷听见她从床上起身的声音。
苟寻告诉你的吧,这么夸张。不过我也没想到回铜兴还能见到他。她也难免有些唏嘘。放下手机,把免提打开,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刀,只好自己动手剥皮。她喜欢橙子,但讨厌橙子皮的汁沾到手上。
这就是缘分啊,阿瓷,不过本人到底帅不帅陈辛语气轻快,透着急切,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许瓷怀疑她都想从手机里出来亲自看一眼。
许瓷回想了一下王锦程的长相,她慢慢说道:人长得是不错,也很细心,有耐心,是个让人觉得比较舒服的人。
哈哈,阿瓷,我只是问你人长得怎么样,又没问你人怎么样,不过你们才见过几次,你对他印象这么好吗陈辛有些激动又有些惊讶的问道。
她认识许瓷的时间不算短,许瓷看起来挺好相处的,其实特别有边界感,不是一个短时间就能熟络起来的人。
那是因为见过不止几次,许瓷在心里回答她。
要说一个人帅不帅,就不能只说脸,那太肤浅了。许瓷也笑着回了一句。其实说完她自己也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对王锦程竟然都是正面评价。
生活中,她更擅长旁观,所以总是在看见一个人优点的同时,也观察到一个人的缺点。人无完人,与人相处,只是看对方的缺点是否让你反感而已,虽然不会过多要求别人,但还是会倾向于接近自己更有好感的人。
两个女生打电话,总是能够无限衍生新的话题,所以打完这通漫长的电话,再洗漱完已经过了12点了。
许瓷坐在床上,把许晴的那封信拿出来。这封信她已经反复看了多遍,每个字她都清楚。许晴、谢弘律都对她说过抱歉,都希望她能快乐。可快乐又不像树上的果子,想要了就去摘一个。
他们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是羁绊的开始,他们曾经教会她爱,快乐,虽然在那些变故,怨恨、疏离中,她变得多疑又不安。但她并不天然对任何一种关系感到无望,她清楚知道她曾经学会的东西就像冰封在水下的鱼,只待冰雪消融,就能重新跃出水面,或许比一般人来得更加汹涌。
她能理智的分析爱情的利弊,不代表她是个不会感受到爱的人。
在欢声笑语和全国人民的期待中,除夕姗姗来迟。许瓷对过年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的期待,可在春节期间,人们总是容易被这热闹气氛感染,不自觉的也想融入进去。于是热闹更热闹,冷清更冷清。
许瓷带过来的衣服都是黑白色,她觉得穿成这样去别人家过年不好,正在纠结要不要把新买的红色围巾戴上,王锦程的电话就来了。
你准备好下楼就行,我在楼下。对面人说完还招呼激动的橙子坐下。
许瓷应了声好,就挂了电话。拿上围巾,边走边围上。走出电梯口时看见王锦程在与门口的保安交谈,不知道讲到什么,保安大哥笑得很开心。
走近时,许瓷听见保安大哥在说,今晚能早点回家陪家人吃个年夜饭,孩子们可高兴了。
王锦程听见许瓷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她,保安也笑着对许瓷打招呼,新年好呀。
许瓷也回新年好。
两人转身走出去一段距离,许瓷才开口,去给叔叔阿姨买点东西吧,这样空手去不太礼貌。
王锦程四处看了看,说:没事儿,人去了就行,你待会多吃点捧场他们就高兴了。
最终王锦程还是没能说服许瓷,他们跑了好几家超市买了牛奶,茶叶等大大小小好几箱礼品。直到王锦程无奈说了句,已经拿不了了。许瓷才作罢。
两人到的时候,许瓷依然有些紧张,王锦程看着许瓷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他打趣笑道:没事,你带这么多礼物,他们肯定喜欢你。
许瓷深深看他一眼
,最后做了一次深呼吸,才示意王锦程去开门。
王锦程看着许瓷一系列行为,觉得这个小姑娘今天看起来才真的像个小姑娘。他笑了笑,上前按门铃,没办法,她们俩手上都拎着东西,他也没法掏钥匙出来开门。
门后探出一张和蔼的笑脸,看见王锦程,笑容一收,只说了句,只有你吗便做出要关门的样子。
王锦程连忙拿脚抵住门,嘴里嚷道,妈,妈,不只我一个,你看我提这么多东西,都是别人买给你们的,把人关外面不礼貌。
王锦程往旁边站,露出后面的许瓷。许瓷看见对面的阿姨脸上一下子又灿烂起来,笑着把门打开,嘴里念叨着,哎呀,你看这混小子,姑娘快进来,快进来,别客气。
许瓷面对这样的热情有点无措,她连忙开口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许瓷。
好好好,来,这双鞋是新的,来换上,东西放门口就行,小程,你拿去放好。她一边招呼她俩,还一边指挥厨房:老王,可以准备炒菜了。
许瓷直到在沙发上坐下,还沉浸在她的热情中。
我叫你小瓷吧,你叫我李姨就行,你在这坐一会,马上就能吃饭了,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我让你王叔叔给你做啊。李阿姨看着许瓷问道,笑得和蔼,声音温和。
许瓷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不挑食,谢谢李姨。
王锦程这时候才把东西放好,他洗了手从桌上抽了纸正在擦手。看着他妈的阵势,又看见许瓷拘谨的样子。
妈,你不去看看我爸吗许瓷吃得清淡。王锦程一边打开电视,一边随意说道。
是吗,那我得看看去,你爸口味重,你好好招待小瓷哈。说着转身往厨房去了。
许瓷看见她走了,不自觉把绷直的背放松了一点。王锦程把果盘往许瓷那边移,看着许瓷解释道:我妈她以前开蛋糕店的,待人比较热情,尤其喜欢年轻女孩子,她把橙子都当姑娘打扮。
许瓷点了点头,之前她就发现了橙子的衣服都是精心挑选的。她左右望了望,疑惑道:怎么没有看见橙子
王锦程抬头示意了一个房间,撇撇嘴,无奈回答:我房间呢,我妈怕他太闹腾。
许瓷笑了笑,橙子确实很活泼了,对了,李姨以前的蛋糕店在哪呢我小时候在这吃过很多家蛋糕店。许瓷随意找了个话题聊。
王锦程正在换台,听见许瓷的话抬头看她一眼,开口:就是之前我看见你的那家甜品店,怎么了
许瓷这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世界真的太小了,小时候最喜欢的蛋糕店老板就这样又见到了。
电视传来热闹的舞台声音。
没事,看李姨有点眼熟,我小时候很喜欢那家店的蛋糕,那天看见换了老板还遗憾了一阵。许瓷看着喜气洋洋的节日晚会,提高了一点声音回答他。
那这巧了,让我妈知道你是她的甜品粉丝,她就会开始后悔今天没做甜点。王锦程一边用惋惜口吻说着,一边对着厨房大喊,妈,许瓷是你以前店里的粉丝。
说完他恶作剧得逞似的对许瓷笑,露出一口白牙,满脸的少年气。人怎么可以复杂成这样,许瓷心里感叹,脸上却依然一派淡定。
李姨果然走出厨房问许瓷,小瓷,你以前吃过阿姨店里的甜品啊,你早说啊,阿姨给你做一点带回家。李姨说着惋惜,抬手拍了王锦程肩膀一下,瞪他一眼,你不早说。
刚刚我们说起你以前是开甜品店才发现的,没事,以后有机会再吃。许瓷看着她,笑着开口解释。
听见这话,李姨立马又开心了,是的,以后还有机会,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吧。她笑着开口,又指挥王锦程去端菜盛饭。许瓷发现,虽然王锦程在外显得细心从容,但在家就是一个被妈妈使唤着干这干那,虽然偶尔要皮一下,但还是乖乖照做的孩子。
虽然只有四个人吃饭,但准备了满满一大桌。许瓷现在才仔细看清王锦程的爸爸,戴着眼镜,脸比较清瘦,身材也不像一般的中年人发福,透着一股书卷气。
看见许瓷落座,开口招呼她多吃点,看起来人很和善。李姨反而看起来五官立体,更英气一点,性格却很热情,王锦程看起来眉目更像他妈妈,俊朗英气,一家三口看起来都生得不错,性格也不错。
许瓷在三人的招呼下,尤其是李姨,见不得许瓷碗里空着,热衷给她夹菜,为了不辜负这份热情,她吃完,也吃撑了。最后在叔叔阿姨热情的下次再来中,许瓷迈出门口下楼梯时才感觉自己撑得有些难受。
王锦程注意到她摸肚子的动作,以为她是吃坏肚子了,肚子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许瓷有些窘迫,小声说,可能是吃撑了。
两人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王锦程去给她买了消食片和水。许瓷吃完药,瘫在椅子上。
王锦程有些哭笑不得,好些了吗我看你今天吃得比以前多,还以为是菜合胃口,合着你是硬撑下去的。
许瓷也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傻,她小声辩驳,菜也很好吃,主要是不能辜负热情,而且坐着的时候没有这么撑。
最后她的除夕是吃了一顿丰盛好吃的晚餐,在路上走了两小时度过。虽然肚子很沉重,但心情却难得轻松。一份美味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快乐,才是大部多数人的团圆夜,她时隔很久在别人家体会到这种惬意。
王锦程把许瓷送到楼下,看着许瓷还带笑的脸,他把手上的水和药递给她。
新年快乐!他看着许瓷的眼睛,说得郑重,好像这不仅是一句简单的客套话。
许瓷脸上的笑容更大,接过东西,挥了挥手,笑着答道:我会的,你也是。
妈妈,我们应该每年一起过除夕的,这样或许会少一些遗憾。
除夕夜,许瓷在许晴的信末尾这样写道。
6
你一直都是哥哥
春节一过,许瓷收拾东西离开了铜兴市,因为王锦程给的几大袋吃食,足足搬了两趟才装完。这是她母亲走后,她第一次没有跟林霖一起过春节,也不知道林霖在哪过节呢。
可能林霖也是想给她一些理清思绪的时间,对她这次回铜兴过春节没有发表意见。
只春节那天的时候,林霖一反常态话多。先问她在铜兴过得如何,又问她除夕是怎么过的,连铜兴的天气都问到了,絮絮叨叨了许多,最后才切入正题。
小瓷,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才高中。一晃已经8年了。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上学、毕业、工作,如今你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的照顾。但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像哥哥一样支持你,这不是因为许总委托,而是一个哥哥的职责。
她与林霖相识已久,这是她第一次从林霖这里得到如此感性的话,想来说出这些对他来说也同样困难。她没有回复林霖,但她回到新京的第一件事,是给林霖发消息问他在哪
令许瓷惊讶的第二件事是这人大过年的居然还在邓文西的民宿,等她赶过去的时候,民宿只有几个少数没回家的员工跟邓文西在包饺子,林霖在旁边看春晚回放。节目很热闹,衬得冷清的民宿也热闹不少。
许瓷到的时候邓文西正在说服林霖也来试试,林霖说自己不会。
邓文西动作熟练的包了一个,语气还是温柔,这很简单,你也来试试,图个吉利。
林霖正在犹豫,许瓷连忙开口说:对啊,我也想吃点哥哥包的饺子。
听见这话,林霖和邓文西都愣了一下,林霖没再多说,起身去洗手了。
邓文西招呼许瓷说,小瓷,现下腾不出手来,你自己倒水喝,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许瓷凑近了看,几个人已经包了不少,形状漂亮。
文西姐,你怎么不回家过年还有我哥怎么也在这许瓷看着邓文西漂亮的动作问。眼前这张脸侧脸白皙,棱角流畅,皮肤好,骨相也好,真是漂亮,许瓷在心里赞叹一声。
回去吃过饭了,正好有些人也留在这过年,我想着大家一起吃个饺子,也热闹。我来的时候,你,嗯,你哥正在钓鱼,我就让他也过来一起吃。邓文西还有些不习惯许瓷现在叫林霖哥哥,但她没有多问。她语气轻缓,语调也叫人听起来舒服。
林霖这时候也过来了,许瓷给他腾个位置,方便邓文西教他。许瓷看着两人凑近交流,以前她只觉得邓文西与林霖关系不错,现在看来,两人真有些郎才女貌的意思。
她坐在沙发上,听着春晚,打开手机。半小时前王锦程给她发了消息,问她今天有时间没,他妈妈给她做了甜点。
许瓷才想起之前自己纠结要不要告诉王锦程,后来觉得发消息通知实在太刻意,于是就没说返程的消息。她想了想回复道:我已经回新京了,帮我谢谢阿姨。
她等了一会儿,王锦程只回了一个好。
许瓷没多想,她开车回来,有些累了,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其他人的阵地已经转移到厨房了。林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在看一本书。许瓷坐起身,林霖看过来,嘱咐道:刚睡醒,有点冷,毯子披上。
许瓷又缩回去,由于刚睡醒,开口时声音还有点沙哑,哥,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后天,怎么了林霖把书放在桌子上,看向许瓷,声音没什么波澜。
哥哥,你会不会觉得辛苦,平时都是你一个人打理公司,我什么也不能帮你,还分那么多钱。许瓷用毯子盖住脸,声音透过毯子传出来,有点沉闷。
林霖侧头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许瓷难得有点孩子气,他语气带着笑意,公司那么多人,又不是独裁,都是按照章程做事,你既然说我是哥哥,那你分钱也是应该的,何况那本来就是你的。
谢谢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还有,我一直都需要你的照顾,你也一直在照顾我。许瓷侧头看着林霖,语气认真。
她是真的很感谢这个人,无论是他为许晴做的,还是为许瓷做的,都胜过一个真正的哥哥会做的,所以她才能自然的改口。自己以前对他的那些不耐烦和猜疑,他一定也看在眼里,但从来不跟她计较。
这样好的一个人,一定要过得很幸福,才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王锦程看着许瓷发来的消息,几句话,他消化了几秒,才转头对厨房忙碌的李宜之说:妈,不要做多了,许瓷已经回新京了。
察觉到王锦程语气明显比之前低落,李宜之从厨房出来,看着儿子在沙发上看手机,她温柔开口问:小程,你是不是对小瓷有什么想法
听见李宜之的话,王锦程收起手机,他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清楚,其实我们认识不久,但我第一次看见她就对她印象深刻,后面接触多了,总会不自觉想遇见,想照顾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现在发现,可能她并没有这么认为。
李宜之看着儿子目光落在茶几上,她拍了拍王锦程的肩膀,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小程,人与人之间之所以要交流,就是为了相互了解,每个人做决定都有自己的动机与理由,我们不能一直猜测别人的想法,你想要确定什么,就去问,去思考和感受。
厨房传来烤箱的声音,李宜之站起身向厨房走去,快走进厨房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王锦程,又补充说,其实大多数人的感情,并不像书里与电视剧里那样,短时间建立起轰轰烈烈的情感羁绊,现实中,时间和了解才是走在一起的前提条件。说完也不等王锦程回答就走进厨房继续忙碌。
王锦程坐在沙发上,他在思考或者说在审视自己,他们从认识到现在其实也不过两三个月,在对方看来,自己只是一个新认识的朋友,那么许瓷的做法就没什么可指摘的。而他无形中在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对待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强求。因为计较,所以患得患失。想到这里,王锦程不禁在心里嘲讽自己,居然陷入这样的陷阱而不自知。
想通之后,他觉得姜还是老的辣,他妈妈还是厉害。他看了看李宜之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想着如果能偷师一点,这将来也能成为自己的一个优势,进去厨房给李宜之打下手去了。
转眼到了初六,大多数人开始准备回去工作了,投入忙碌的工作,期待下一个这样的重逢与欢庆机会。人们就在这样年复一年的坚持中走过来。
王锦程也要准备回新京了,他的工作比起一般人来说相对自由,但他这次还有除工作以外的目的。机会总要靠自己争取的,既然已经确定对别人有意,就得多创造机会相处。
许瓷也准备开始工作了。她们团队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艰难,以往需要他们自己寻找、筛选、联系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工作效率不高。所幸随着她们知名度提升,现在也会有一些人主动联系她们,毕竟需要帮助的人总是很多。
这次她们团队目的地是一个西南地区叫南河村的地方。提供信息的人说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村民的雕刻手艺精湛,但地理位置偏僻,基础建设落后,道路不通,所以希望许瓷帮助他们打开销售渠道,帮助这里的人建设村庄和改善生活。
许瓷他们是开车去的,但在离村最近的小县城就被告知,后面的路最好不要开车。很快他们几人在坐了大半天彷佛山路十八弯的大巴,又坐了半天直上直下的面包车后深有体会。后面徒步又走了2小时,如果只是走路,大家还能坚持,但他们没想到山路能崎岖至此,如果不是有村里人带路,他们都不相信自己是走在上山的大路上,所谓的路不过是在杂草丛生中踩出来的仅容两人通过的小道而已。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这句话与这条路适配百分百。苟寻一边用棍子拨开路旁的杂草,一边嘀咕着。
此时最辛苦的还是摄影师,他不仅要注意脚下和四周,还要扛着他的设备,已经累得都不想开口说话了。团队的其他人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大家虽然年轻,但连续走几小时山路还是有些吃不消。
许瓷在摄影师后面,提醒大家注意要注意脚下。村庄负责人老李看起来虽然已经四五十,但状态却比这些年轻人都要好,一边带路一边激励大家说快到了。
从早上五点出发,中间除了吃饭和休息,一直走到了天黑才终于看见隐隐约约的几处房屋。一群人立刻感觉腿酸的感觉愈发明显,疲劳感让人对时间的流逝更加敏感,所有人现在只希望有个地方让他们立刻躺下,睡个天昏地暗。
其实现在也才不过六七点,放在以往,不过是大家吃饭的点。
老李让他们先去自己休息一会,他去联系村长,看看有没有村民家有空屋让他们住下。几个人在老李家喝了热水,吃了馒头、土豆加南瓜粥。吃饱喝足后疲惫感更加明显,瘫倒一片。以往的低头族们现在连手机都没摸出来就阖上双眼打起了瞌睡。
许瓷拿出手机看了看,在村里信号最好时一格,还时断时续,也怪不得大家不玩手机。她平时运动量算不上多,现在坐着能明显感到小腿很胀痛,估计明天走路都是折磨。
最后,几个人分别去了三户人家借宿。听说他们是来帮助大家的,村民对他们还算热情。但奈何村庄本身条件比较贫苦,所以各方面条件对这些在城市中长大的人不算好,但看着村民们淳朴的脸和笑容,大家说不出挑剔的话来。
他们自己习惯了这样的条件和生活,所以不明白这对这几个年轻人的冲击有多大,团队的人上厕所都像作战,这里的厕所属于旱厕,大家都怕一不小心踩进厕所。
还好大家的体力在今天的跋涉中消耗殆尽,所以没精力细细感受住宿条件。许瓷跟团队里的另一个女生小白住在一户姓赵的人家。赵叔的妻子体谅她们今天辛苦,特意给她们烧了一大桶水泡脚。
水里加了盐,你们多泡一会儿。吴婶抱着两床厚棉絮走进屋里,语气热情的对她们说,小白连忙笑着说:谢谢吴婶儿,麻烦你了。放下被子,吴婶接着又叮嘱,夜里天气冷,你们要是冷就把柜子里的棉絮也拿出来盖上。
小白点头,把吴婶送到门边关上门才坐下来和许瓷一起泡脚。
姐,你说这里上来这么麻烦,就算有人想买,道路也是一个大问题啊。小白四处张望屋里简陋的陈设,皱眉问许瓷。其实她说的问题许瓷上山的时候就在想了,但修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她看着桶里冒出的热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销量大,可以集中送货,这样可以节省人力成本。道路的问题一时半会是不能解决的。
这里网络也不好,在这里直播也不太现实。许瓷她们只能拍摄一些素材,然后带一些作品走,到时候回去再想办法宣传。
这一夜许瓷睡得不算安稳,腿部肌肉一直隐隐作痛,劳累又让她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一直听见风击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许瓷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不间断的胀痛让她难以深度睡眠,
陌生的地方和气味对一个会失眠的人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她醒的的时候小白还睡着,所以她躺着没动。屋外有人在走动的声音,还有人压低的交谈声。
村庄的烟火气从清晨就开始升起。
这里的人受限于地理位置而生活贫苦,但她们勤劳、朴实,命运只是给他们的选项一开始就太少。如果可以,许瓷愿意尽自己的努力帮助他们。
王锦程回新京路上,想了不少理由来约许瓷见面,结果落地还没付诸实践就看见了苟寻的朋友圈。
上面说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西南地区的一个偏远村庄,王锦程看了一下苟寻最后的定位,离新京有不短的距离。王锦程试着给许瓷发过消息,那边一直没有回复。
王锦程的满腔热情不得不暂且搁置。其实他之前就有一个想法,许瓷他们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大家都只知道她们的事迹,但却很少有人去了解过程,他之前就在构思,其实他可以去记录这群人的艰辛,让大家真正的看见她们的付出与辛苦。
王锦程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给老板发了过去,获批后,为了节省时间,他坐的飞机。但他也低估了去南和村的难度,他从机场出来换乘了三次大巴才到了附近的小县城,结果被人告知如果没有村里人带路,他自己一个人根本去不了。
时间在挥霍时短暂,在等待时漫长,王锦程的心情没有在等待中沉静下来,反而更加急迫起来。
7
重逢
许瓷在村里走访了很多户人家,不得不承认,他们村真的人人都有技艺在身。随处可见各种木制品,竹编农具,连村里小孩的玩具大多都是木头雕刻的各种动物人物,栩栩如生,如果在城里这些玩具应该都会被摆在客厅橱窗当作装饰的手工品,在这里却只是小孩随意摆弄的玩具。
根据李叔的推荐,村里手艺最好的人是村东的王大叔,但他脾气不好,从来不收徒,也不卖自己的作品。李叔还特意强调,如果许瓷是想从王大叔这里入手,多半会碰壁。其实这次许瓷他们的目的是把南河村整体作为一个推广,的确不必拘泥于其中一个人,但许瓷觉得一个人能把一门技艺作为一生的爱好,没有从中获利还一直坚持着,那一定对这个技艺有很强烈的情感。宣传一门手艺,就不能只说作品,情怀与情感同样重要。
许瓷没有贸然上门去找王大叔,她让团队的人去跟热情的大爷大妈聊了很多,跟热情的人聊天有一个好处,很多事情,不需要刻意去打听,这些大爷大妈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瓷这才知道,其实王大爷也不是一开始就不收徒,他的第一个徒弟算是自己的儿子王杰,他把儿子当成接班人培养,除了读书学习的时候,小王杰几乎都在家学习雕刻。王大叔为了培养儿子的耐性,还特意把他工作桌放在窗边,让儿子一边能看见自己的同龄人在外面疯跑玩耍,一边要求他沉下心来雕刻。
王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从小就沉得住气,高中的时候手艺就得到村里大部分长辈的赞叹,但由于学业,他高中就去外面读寄宿学校了,所以大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王大叔很不满意,他觉得王杰的心思已经不在雕刻上了。
后来王杰高三毕业那个暑假,似乎突然开始进入青少年的叛逆期。他一改以往的沉默寡言与好脾气,在填志愿的那几天,与他的父亲频繁爆发争吵,附近很多人都听见了。后来,王杰没有等暑假结束就离开了南河村,大学四年几乎都没有回来过。
毕业工作后,据说他回来过一两次,但王大叔不待见他,一晚都没留他住过。村里有人说他现在在国外,也有人说他在首都工作,可赚钱了,还有人说他结婚生了娃,在外地打工。众说纷纭,道听途说。
总之是场不欢而散的父子博弈,不过看结果,王大叔应该是留下心结了。
团队里的其他人今天都是艰难前行,许瓷跟小白泡了热水好很多,几个男生就没有得到这个贴心的照料,今天走路都异常酸爽。大家讨论完王大叔的情况,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最后苟寻提议,大家可以都去尝试攻略一下,没准谁就找对方法了。 许瓷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点头同意了。
抛开南河村的这些不便利,其实这是个很美的村庄。即使是万物枯萎的冬季,这个村庄也依然不缺色彩,村旁的南河在冬季早晨会有薄冰,冰下会有枯叶和小石子随水流游动,河岸旁的树颜色并不单调,有四季长青的绿色,顺应季节的柠檬黄,以及严寒中依然热情的红,几种颜色交相辉映,给人一种冬天这里也热闹的错觉。
村子里的路,大多很粗糙,很容易想象到如果下雨,道路应该会很泥泞难行,但现在配上两旁的杂草,别有一番风景。小路穿过村庄,弯弯曲曲直到很远很远,如果路旁的房屋升起袅袅炊烟,应该会更有诗意。等到天色渐晚,晚霞会给村子洒上一片偏祥和宁静。
许瓷慢慢沿着这条路走回去的时候,远远在上山的路口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迎面走来,山上的天黑得早,现在还算傍晚,雾却已经开始弥漫了。那个身影开始还很朦胧,只能看清是个穿着一身黑色、身材修长的男生。等两人更近一些,才发觉这个身影有点眼熟。
此时对面的人抬头看向前方,许瓷看清了脸,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脚步停顿几秒,才快步走了上来,这时许瓷才看见王锦程后面还有个人。只是之前他一直把人遮挡住了。
许瓷离路口还有段距离,他看见王锦程与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个人向村里指了指,然后转身就走了。
王锦程提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包,许瓷加快了速度,王锦程看见许瓷走过来,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标准的露齿笑容。许瓷看见王锦程的笑容,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一下。
在这里见到王锦程,许瓷的第一感觉是诧异,接着心底涌出的欣喜之情让她自己也有些措手不及。
许瓷不清楚王锦程为什么来这里,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这都不影响她此刻心情愉悦。
你怎么也来这儿了这里的小路不算宽阔,两人无法并行,许瓷稍微领先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轻声问。
算公事也算私事,我也没想到这里这么偏僻,我在山下待了两天,又爬了快一天,这比遛橙子还累。王锦程边说边叹了一口气,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许瓷也想起王锦程家那个好动的橙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两人其实也快半月没见过了,再见面相处模式依旧,王锦程提起话题,许瓷有问必答。两人交换了一下来这里的目的,听见王锦程说也会把她们团队拍摄进去,她开口打断,你没有经过我们允许。
王锦程看她一本正经反驳,快步走到许瓷前面,回头看着许瓷,眉头故意皱着,你也不看看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你都不看手机吗
许瓷莫名从中听出了一股幽怨,她抬头看着王锦程,摊了摊手,无奈道:你看看手机就知道为什么了。
许瓷团队对于王大叔的攻略目标陷入了僵局,几位队员轮番上阵也没有获得王大叔的好脸色,即使他们表明来意,王大叔也只说让他们去找别人。
其实许瓷觉得王大叔这件事应该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的,他明显是有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许瓷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李叔在跟吴婶激动的说什么,隐约只听见,……回来了,老王正生气呢……,发了好大的火。
这一听就是八卦的气息,几人趴在门边偷看,苟寻最爱凑热闹,开着会呢就溜出去了。
李叔,吴婶儿,怎么了苟寻一副我是来加入你们的表情,很自然的就凑过去了。
小寻啊,我们正说老王家的事呢,就是你们之前找的那家,他家儿子刚刚回来了……
刚刚,那不就是带王锦程回来的那个人。许瓷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真是无巧不成书。
还有什么比当面围观更能了解事情真相的呢苟寻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就去干这趴墙头的事了。
苟寻如果去干狗仔,一定也是一个闻风而动嗅觉灵敏的狗仔,许瓷看着快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再一次对苟寻的行动力表示敬佩。
等许瓷他们走过去时,那些企图吃瓜的群众已经大多不见了。不同于外界人的窃窃私语与看热闹,王家门前气氛很沉默,王大叔在院里劈柴,有个年轻人在院坝楼梯坐着。
大冷天的,连张椅子也没有,看来父子关系确实很僵。许瓷在心里想道。光是看这氛围,许瓷也知道现在不是去询问的好时机。马上天黑了,晚上的气候更冷。
许瓷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路过了村长家。之前听村里人说过,村里很多人都是一个姓,所以多少都沾亲带故,村长虽然年纪不是最大的,辈分却很高。
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时,许瓷已经睡得有些迷糊。今晚果然会很冷,她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一大早,许瓷出门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正背对着站在路口,穿着一件洗得有些磨损的羽绒服。听见许瓷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看着她。正是王大爷的儿子,直到许瓷走到他面前,对方也没有开口。
许瓷率先开口了:你好,我是许瓷。
我知道,我是王杰,我来找你是想谢谢你,村长跟我说了,是你昨天跟他说我回来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人慢慢组织着语言,许瓷看见他捏在一起的双手拇指有些发白。
不客气,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会没地方住,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早晨的风带着凉意,她把手揣回了口袋。
我听说了,你们想录我父亲的雕刻过程和帮忙卖他的作品,我只能说这很难,毕竟……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许瓷看见他嘴巴张合好几次,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方便说一下原因吗,你为什么跟王大爷决裂许瓷决定自己主动出击。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希望我能继续做木雕,我不想,不止是我,村子里很多年轻人都不想困住这里。我努力学习,考大学,就是为了不做木雕,他接受不了。我告诉他,我如果从事别的工作,能过得更好。王杰声音比之前沙哑,听起来他现在已经不如当年那么愤懑了。
你不喜欢木雕吗还是不喜欢雕刻许瓷问题依然直白,但王杰却突然垂下头。
他短暂陷入沉默,才慢慢开口回答,不是不喜欢,我曾经雕刻过的那些东西,我全都好好保存着,可我不想由别人来决定我该干什么,就算是父亲也不行。
许瓷没有再问什么,事情其实很简单明了。王大爷想要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王杰也有这种天赋,但王杰不愿意按照父亲给他设定的路走。两个人谁也不愿意退步,王大爷这么多年,没有再收过徒弟,而王杰呢,即使在外面过得并不像曾经想的那样如意,也不想跟父亲妥协。
搞清楚了症结,才好解决问题。许瓷召集组员开了短会,统一意见后,就各自分头行事了。
许瓷看着王大爷在院子里忙碌的背影,轻叹一口气。这世上,总有很多执拗的父母与不妥协的孩子,父母喜欢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延续,也总想用自己的经验给孩子选择方向。
许瓷跟王大爷聊了很久,从王杰的想法,聊到许瓷自己的故事,最后说到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对面的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赶人,只是大多数时间很沉默,许瓷说了很多,说到团队可以帮忙宣传,让更多人看到他们的作品,也会帮他们建立销售渠道。
王大叔才突然开口说道:我的木雕值钱吗
许瓷没想到对方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反应好一会儿才回答到,这得根据木材和复杂程度以及技术来看。不过按照市场经验,价格比较可观。其实许瓷也不太了解这一块,只是她见过杜霖家有一个,据说不便宜。
后来的事情就算得上是顺利了,等她们团队离开的时候,已经拍好素材,只等回去就可以开始工作了。要离开时,团队的人既雀跃又不舍,这群人就是这样,总是感情充沛。
王锦程这几天也马不停蹄拍了不少,顺道跟他们一起下山。再次踏上山路,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来的时候一切未知,走的时候却目的明确;来的时候只是背着设备,背包,走的时候还装着村民们殷切的盼望。
回去的时候许瓷落在队伍最后,王锦程走在她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似乎是很想把她拎到前面,自己来垫后。许瓷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等终于回到县城,众人不免想去胡吃海喝一番。许瓷没反对,只让他们注意时间,明天还要回去。最后只剩下许瓷和旁边的王锦程,许瓷是太累了,没什么玩乐的精力,王锦程拒绝了苟寻他们热情邀请,为了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两个人去旅馆放置了东西,准备在附近随便吃点。再次一起吃饭,许瓷发现自己比以往的状态都要放松,不知不觉,她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没有太多顾忌。她坦然接受自己的情感变化,也能感受到对方态度变化。
王锦程比以往还要热情周到,会给她讲一些自己见过的趣闻,有时还会开个小玩笑。看得出来这次见面,他在尽力给许瓷展示自己。
其乐融融的吃完晚餐,走路消食回到旅馆。因为工作,两人也算是去过很多地方的人了,聊天话题是不缺的。送许瓷到房间门口,王锦程才终于止住了话头。
这次的拍摄我会跟你们公司对接,取得你们那边许可再做下一步准备。聊起工作,王锦程又恢复松弛专业的态度。
许瓷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向上面报备一下就行,提升知名度本来也是我们的一种宣传方式,后续需要我们配合你也可以直接联系我。说完,许瓷已经掏出手机,在界面操作一会儿,补充说着:我们团队的工作邮箱和账号我现在发给你。
王锦程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走廊的暖黄灯光打在脸上,脸上还有热气氤氲的红晕,白里透红,表情认真。
他手指蜷缩了一下,没忍住挑了一下眉头,打趣道:好的,许组长。说完一本正经再点点头。
许瓷看着他表演,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少来,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她掏出房卡,准备进去。
王锦程答挥手,看着许瓷进去才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小镇的月色很美,夜里也安静,那晚,大家都睡了最近最好的一觉,第二天精神抖擞的踏上了归程。
8
存在感过强
距离南河村的事情过去好一段时间后,李叔打电话来感谢许瓷他们,因为许瓷他们的帮助,现在南河村的老人们又多了一项谋生的手段,而且得益于许瓷他们构建的网站,村民的木雕也能获得一个较为公道的价格。其中大家最替王大爷开心,他手艺好,听说卖了不少作品,赚的钱都给他儿子王杰,王杰在外面买了房子,想要接他过去。虽然王大爷没去,但父子俩总算是缓和不少。
声音是公放的,苟寻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不用谢,李叔说话带着口音,其实说快了很多人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双方气氛热烈,都很开心。许瓷觉得或许这才是他们团队存在的意义,尽自己微薄的力量,或许改变得很少,但收获的每一份感谢都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动力。
许瓷团队的专属纪录片也在网上发布了,王锦程在专业方面值得肯定,短片让他们团队的热度达到了一个顶峰。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人加入或模仿他们,但有些人明显只是做做样子赚取流量团队,团队有人愤愤不平,但许瓷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接下来团队的发展方向是否应该调整成了她新的困扰。所幸还有时间,她也顺其自然,放慢了工作节奏。
王锦程从南河村回来之后出现在许瓷生活中的次数更多了,有时候许瓷都会怀疑这个人真的有好好工作吗怎么抽出那么多时间来约她吃饭见面的,后来才知道,他居然就近在许瓷住处附近租了房子。
又到了一个周六,林霖不知终于放弃还是太忙,现在他已经不再频繁把许瓷薅出去了,不过许瓷又有了新的烦恼。
你真的是每个周末都不缺席,你工作不忙吗许瓷搅拌着杯子里的勺子问对面的人。
王锦程闻言,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看着许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语气轻快道:我这不是在工作吗
许瓷有些无语,这话让她怎么回答,她凝视王锦程一会儿,把书反扣在桌上,一字一字咬得清晰,那你在家工作不行吗
王锦程看她的表情,嘴角弧度更大,连眼睛都带上了笑意,讨好的说:我一个人在家效率不高,总要分心。
工作分心那你以前怎么工作的。许瓷有些怀疑。
以前和现在不一样了。王锦程看着许瓷挑了一下眉毛,嘴上说着难为情的话,但从王锦程的动作表情却看不出他的忐忑紧张。
许瓷不傻,她自然是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一样了。只是没有捅破窗户纸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一些情况。
王锦程看着许瓷,慢慢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认真,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慢慢说:许瓷,接下来说的内容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但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从春节那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对你的感觉发生了变化,但我觉得我们相处时间还短,并不想仓促的做一些决定,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从认识到现在我对你的好感日渐上升,刚刚说的话也并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不见到你就会想你在哪,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总之,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试试吗
许瓷能感觉对方的认真,但脑海中还是难免思绪纷杂,她张嘴想说什么,但出口像被大量奔流而出的小球堵住,于是什么也出不来。
王锦程一直观察着许瓷的表情,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个怯场的人,毕竟从小在他妈要求下习惯了在各个亲戚面前社死,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厚脸皮。但在许瓷这短暂的欲言又止里,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线紧紧包裹着提起来,不上不下的悬着。
他不明显的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慢慢开口,说这些不意味着你必须答应我什么,只是人的一种情绪一旦达到一种程度,就很难隐藏,我不想因为要隐藏这些情绪而减少见面,相反,我希望你在明确我的想法后认真考虑与我的见面。说完,他伸手端起杯子,眼睛却不离开许瓷。
许瓷的大脑空白了一会儿,终于重新启动。离开学校后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么正式的表白了,成年人的爱情好像总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心动,暧昧,拉扯,水到渠成在一起,快速的热恋,最后平和或难看的分手。面对王锦程直白的一大段话,她反而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她对此感到不耐烦或者社死,只是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复别人的郑重和认真。
许瓷放在桌下的手相互捏得很紧,快速的心跳让她无法立即开口。眼前这个人她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欣赏、有好感的,每当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虽然从来没说过,但她内心带着欢喜的。可是这么多年她对于爱情、婚姻以及家庭的渴求并不强烈,她自己的家庭底色注定她对于这些关系即使不持有悲观色彩,也不会有多么向往。
进一步可能是圆满,却也可能是分道扬镳的前兆,只有朋友是最让她舒适的状态。
那天的谈话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结果,许瓷迟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王锦程也并没有强求,他只是对着许瓷笑了笑,说不着急,慢慢想。
许瓷知道自己要尽快回答,稳定的天平一旦开始倾斜,如果一方不调整,那么崩盘是早晚的事情。但她没想到变故比下次见面还先到来。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她正从公司准备下班,跟陈辛约晚上在哪吃饭。电话里只说杜霖出车祸了,现在在送往医院的路上。等她赶到医院签字,杜霖被送进手术室,她绷了一路的神经此刻终于坚持不住,背靠着墙慢慢蹲了下去,从包里掏出手机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等通知完杜霖的助理后,看着空荡荡的医院走廊,才发现他们俩真的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
这些年杜霖连生病都很少,她第一次发觉这个人原来也像普通人一样,会生病,会发生意外。
医院的灯光白得刺眼,刺得眼睛点模糊,走廊来来往往经过许多人,没人往这边来。直到一道人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光,她才慢慢抬头向上看。等看清面前的脸,比话更先出来的是眼眶里一直打转的东西。她低头抬手用手掌擦掉,才问道:你怎么来了一开口声音连自己都陌生。
王锦程应该是找了许久,额头上还泛着水光,但尽量放缓了呼吸,在她身边坐下,我问了苟寻,他又问了你朋友。他声音不大,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许瓷没有再说话,明明知道这不算一场紧急手术,但还是很难从最开始的惊慌中抽离出来。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红光和墙角的绿色指示灯长久的亮着,许瓷感觉自己的眼睛又开始有些酸涩,她抬起头望向天花板。
杜霖的助理在手术结束之前赶到了,一来就在医院各处排队缴费。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许瓷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差点因为站得太快和腿脚的麻木又坐回去,王锦程不动声色扶她稳住。此时医生已经推着推车到他们身边,许瓷看见王锦程躺在那,眼睛闭着,脸颊有些擦伤,嘴唇干裂起皮,腿上缠着绷带,露出的手背上也有血痕,这么脆弱的杜霖看起来有些陌生。许瓷鼻子有些发酸,正想跟上去。
医生开口问谁是家属,许瓷看向她,医生示意她跟着去。进去办公室,医生坐下开始在电脑上敲击,一边还快速说明情况,病人的右腿骨折,身上也有多处软组织受伤,病人的脑部无明显出血,具体情况要等醒来再做具体检查。他语速很快,说完后,打印机也打印出多份报告,他一起递给许瓷。
许瓷现在反应有些迟钝,听到只是骨折,才终于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被搬开,她接过报告,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没有明确给出的答案,只说,一般麻药过了就能醒过来。又说了醒来之后要补充做哪些检查项目,许瓷点头记下,拿着报告出去。
王锦程站在门口等她,看见她出来接过报告,把许瓷送到病房才和助理拿着单子出去。
许瓷坐在病床边看了一会儿,站起来去外面接了一杯水,又去护士站借了几根棉签,慢慢给杜霖润了润嘴唇。
等另外两个人回来,拎着不少东西,还带回一个中年男人,说是给杜霖请的护工。一切安排妥当,助理才离开,说还要处理车祸后续事情。
王锦程打开袋子,把打包的粥递给许瓷,拍拍她肩膀,温声说道:吃一点,今晚时间还长。许瓷接过盒子,粥还温热,是自己的手没什么温度。
等杜霖醒过来,已经是大半夜了。许瓷当时正直愣愣的看着他发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睁开了眼睛。
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许瓷连珠炮似地发问,杜霖还没回答,她又开始说道:医生说能按时醒,应该就没大碍,你还认识我吗
杜霖听到这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才开口,可能因为脸上也有伤,说得比较慢,声音也很干涩,你电视剧看多了吗
许瓷没笑,她撇过头起身去按铃。
值班医生很快进来检查,最后说道:目前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腿上的伤好好休养,注意补充营养,注意事项报告上也有。
许瓷终于是放下心来,杜霖也说自己没什么事,有护工在就行。让她先回去休息,王锦程不在病房,杜霖醒来后就退出去了。
许瓷走出病房,王锦程正靠在墙边低头看手机,偶尔打字,大多数时间只是看。许瓷没叫他,不知道看什么正看得入神,直到许瓷站在面前遮住了部分光线才抬头,许瓷瞥到他的手机在聊天界面。
王锦程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把手机侧着给她看,是我妈妈,我问问骨折吃点什么。他语气和动作都自然到像是两人已经在长久相处中培养出这样的默契。
许瓷记起他来之前也出了一身汗,现在又等了许久,提醒他说:你回家要吃点感冒药预防一下,刚刚出了汗。
王锦程点点头,从旁边凳子上拿过袋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许瓷往里看,只看见毛茸茸一团。
毯子,他又往前递过去,刚刚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醒,怕你晚上会冷。
许瓷没有接,还是望着他。他笑了笑,把毯子拿出来,抖开,给许瓷披上,还一边说着:不丑,白色,还有小狗呢。
他抬手给许瓷整理,许瓷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涌出想抱一下这个人的冲动,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我愿意。
许瓷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王锦程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的开口。
我说我愿意试试。许瓷说得很慢,声音不大,但现下四下寂静,她确定对方听得清楚。
许瓷能感觉到他动作停顿,浑身僵硬。她在心里好笑,这人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身体反应就诚实多了。
许瓷很快把手拿开,王锦程仍维持着那个动作,直到许瓷往外面走去,他才连忙转身跟上。出医院的路上,他一反常态,一路沉默。
两人走出住院部大门口,夜晚的风带着凉意,许瓷裹紧了毯子,毛毯很柔软,她忍不住悄悄伸手滑了几下。王锦程仍只穿着一件薄外套,身形笔挺,蓬松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步子很大,但仍会时不时回过头看看许瓷有没有跟上。许瓷快走了几步,与他并行,王锦程放慢了步子,适应着她的节奏。
听说那晚更晚些的时候,邓文西也从外地赶回来了。但她每次去的时候都不凑巧,两人没碰上面。
那之后的时间,许瓷变成了王锦程给杜霖的送汤使者,他隔三岔五就会新煲一锅汤让许瓷尝尝,顺带给杜霖送去。许瓷多次说明杜霖的助理会给他订餐,也阻止不了他的热情。
杜霖有没有因为那些滋补汤好得更快她不清楚,但她最近圆润不少。
杜霖没有问过她汤是哪里来的,他知道她不会下厨。但他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一副洞察一切的样子。就在许瓷以为他会就这样揭过这件事时,某一次他突然在喝完后,开口了,那个人是谁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说我要吃个苹果。
许瓷正在削苹果的手一顿,又恢复了动作,他叫王锦程,是个摄影师,之前拍摄认识的。许瓷语气自然,尽量客观地给他介绍。
她以为他还会再问些什么,但杜霖就像突然想起来这么个人,随便问问一样。
这下子,轮到许瓷不满意了,她侧头看着杜霖,放下刀和苹果,抽纸巾擦干净手。端正坐好,认真发问,你怎么这样,你喝的汤都是他煲的,你都不说谢谢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杜霖从旁边桌上拿起手机,欣赏一眼她的表情,又继续看手机,语气漫不经心,原来是他煲的,我说你怎么手艺进步这么快,那你替我谢谢他。全程连头也不抬,不知道手机里面有谁。
杜霖现在也变得恶劣起来了,许瓷白他一眼,把没切块的苹果递给他。
杜霖不跟她一般计较,接过来开始吃。
两人从相识到现在,竟也开始在稀疏平常的相处中品咂出一点家人的味道。
9
休假
杜霖不久后就出院了,只是苦了他的助理,要推着他上下班,也不知道杜霖有没有给他多发工资。
王锦程前不久去外地拍摄了,听说这次要拍摄的地方偏远,路上花费时间多,所以工期很赶。两人忙起来时休息时间总不在一个频段,王锦程收工时,许瓷多半已经睡了。但还是不忘给她分享每日见闻,包括吃喝拉撒一众小事,群里看见的有趣段子,有时候路过看见一只狗,也恨不得全拿来让对方晓得。
许瓷从开始略有些不习惯,到现在逐步适应,有时候还能记得主动分享。
王锦程曾从她酒后只言片语里,窥探到过她破碎的过往,后来又辗转从他人那里听说过一部分,于是更加柔和,恨不得把曾经的碎片一瓣一瓣捡起,又怕自己没有轻重,碎得更厉害,简直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许瓷不知道王锦程内心的挣扎,她享受当下,也享受这种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在被爱中她周身的刺都慢慢变得柔软起来,摸起来是酥酥麻麻的痒。
最近陈辛见到她时,总爱说一句网上流行语,爱让人长出血肉。
我以前难道是白骨精吗许瓷对此不赞同,爱情的确是一种奢侈品,但绝对不是必需品。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重新鲜活起来了,你知道吗宝贝,呜呜呜,我太开心了。陈辛看着她又哭又笑。
许瓷喝了一口饮料,好笑的说,哪有这么夸张,以前我也很爱你。
你看,你看,你以前绝对不会这样直白的说爱我。陈辛一副哀怨的表情和语气。
许瓷笑而不语,不配合对面人演戏。
陈辛听说王锦程终于完成工作回来后,死活要代表娘家人先检验一下对方。许瓷接人的时候无奈转达了她的要求。
没事,我来安排,不过要麻烦我的女朋友提前给我透一点题。王锦程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强调自己只需要一点点帮助。
三个人的饭局,最后坐上桌的变成6个人。
对面三个人肯定偷偷建群没告诉她,许瓷在心里肯定。
包厢很安静,最主要的输出对象是陈辛和苟寻,杜霖像个来蹭饭吃的旁观者。
许瓷怀疑陈辛在家偷偷写了考验闺蜜男友的五十个问题练习,不然哪有人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苟寻则可能是她请来的托,两人一唱一和,许瓷看见王锦程从游刃有余,对答如流的状态逐渐开始满脑黑线,不知所云,不由摇头。谁能跟小说漫画家比脑洞,可怜的王锦程。
王锦程的痛苦终于在陈辛开始大快朵颐的时候结束了,他对许瓷无声说:你朋友真厉害。
许瓷故意装作没看懂,睁大眼睛疑惑问他,你要吃螃蟹
王锦程摇摇头,在桌子下捏了捏她的手腕。
许瓷在心里好笑,面上不显露分毫,忍得辛苦,对着陈辛悄悄竖起大拇指。旁边王锦程拿过手套戴上开始剥虾放进许瓷碗里。
苟寻看见了,跟陈辛两人在那悄悄使眼色。正在这时,王锦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抬手示意许瓷帮他拿一下手机。
许瓷从他外衣口袋掏出手机,接通递到他耳边。一开始,王锦程还继续着剥虾的动作,慢慢动作就慢了下来,剥完手上这一个后,他取下手套,接过电话指了指包厢外面,许瓷点头后,他就快步走了出去。
许瓷一开始离得近,听见对面第一句话是程哥,不好了,下意识离远了一些,所以后面的内容她一无所知。
她慢慢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虾夹起来吃了。有些冷,口感没有最开始好。
对面陈辛与苟寻抢菜不亦乐乎,过了十几分钟,王锦程才从外面进来。出去得急,他连外套也没穿。
许瓷看大家都放下筷子,吃得差不多了,侧头问王锦程,大家已经吃好了,你还吃点吗许瓷温声问他,一边把外套给他披上。
王锦程自己接过外套穿上,摇了摇头,笑着对大家举起杯子,刚刚助理打电话,我待会可能要回工作室一趟,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见谅,下次再聚一定让大家尽兴。说完一饮而尽。
走出饭店,外面正热闹,车水马龙,来往的行人各有各的目的,各自匆匆。
杜霖跟许瓷挥手后就直接往他的车走去,苟寻与陈辛也毫不客气蹭杜霖的顺风车扬长而去。
转眼只剩下许瓷与王锦程,许瓷今天没开车,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也不晚,快到九点。
王锦程转身低头看她,语气一如往常,伸手牵她,走吧,先送你回家。许瓷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还是没开口。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许瓷低头跟在后面。她很想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与她一向不多问的性格相悖,此时她在心里正天人交战。没有发觉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一不留神,差点撞在前方人身上,若不是对方伸手握住她肩膀,她可能鼻子得跟骨骼来次直接碰撞。
怎么了,心不在焉王锦程一边抬手把她撞乱的头发别回耳后,一边轻声问。
有话不说实在让人憋得难受,许瓷退后一步站定,抬头望着王锦程说道:在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
是你的话,想问我什么都可以,也值得你考虑这么久。王锦程转身打开车门,一边继续说道,上车说。
两人进车内坐定,王锦程等她系好安全带才开口说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次拍摄作品不知道被谁泄露了,网上提前漏出了原片,现在需要回工作室处理。他语气平静,让人感觉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但许瓷知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即使最后把泄密的人找出来,这件事带来的负面效应也不会止步于此。如果工作室的能力受到质疑,那合作方对工作室势必产生信任危机,重新建立信任又不知道需要花费多久的心血。
许瓷能想到的事情,王锦程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对方没有提,她也只是点头没有再多说。看许瓷没有再开口,王锦程这时候才缓缓将车开出停车位,汇入车流之中。
城市的夜晚永远也不会真的静下来,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街边灯牌林立,共同铺成一条五光十色的缎子,外面的人看来是繁华璀璨,身处其中的人往往觉得日复一日,了无新意。
许瓷回家之后,心中难免还是惦记这件事,她给王锦程发去的消息都暂时没有收到回复,最后不知什么时候拿着手机睡着了。等她再次被手机震动惊醒时,已经天微微亮。王锦程回复消息时已经过了凌晨,说工作室已经有了初步解决方案,他接下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果然,作为此事波及的摄影师他也难辞其咎,说是休息,也算是变相停职处罚。
许瓷最近正好有个工作要去邢郡出差,这个地方一年四季气候宜人,风景独特,是个让人放松身心的好地方。王锦程听后也觉得不错,先许瓷几天就飞了过去。等许瓷与团队过去时,王锦程还说自己开车来接他们。
苟寻听说有车来接,直接打断了许瓷想要拒绝的话语,格外热情的夸着,学长,你人真好,其他成员也纷纷附和。
等许瓷他们走出高铁站,才发现王锦程确实开了车,不过是辆破旧的面包车,他自己也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衣服,戴着一顶黄色草帽,衣服上的花纹色彩都带着地方特色,除了人比当地人白之外,穿着打扮上已经融入得极好。
苟寻感到新奇,让王锦程把他也带去买两身。有女同事也觉得当地服饰颇具特色,最后,下车第一件事,大家一起浩浩荡荡去服装市场采购了。
许瓷看着车上讨论着待会要买些什么风格的一群人,不得不感慨摄影师的确是有自己独特审美的,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团队带上歧途了。
不过看着王锦程一边开车,一边解答大家问题的样子,也让她放心不少。王锦程看大家重新安静下来,才低声问她,累吗我给你买了礼物,在你前边的储物箱。
许瓷摇了摇头,又意识到对方正在开车,低声说:还好,买的什么一边问她已经伸手打开把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小玩意,闲逛的时候看见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了。王锦程一边看着前方路况,一边解释道。
的确是个小东西,木头做的盒子里装着一个银镯子,不重,雕刻精美,花纹繁复古朴。
许瓷拿出来,戴上手腕,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团队这次的工作不算太难,完成工作后,许瓷向上面报备给大家争取了两天自由活动时间。邢郡附近可玩的地方太多,大家意见难以统一,最后只好分开行动。
王锦程已经在附近玩了好几天,比许瓷了解这个地方,最后王锦程负责安排,许瓷负责玩。
事实证明,王锦程租的面包车还是很有用处,两人一路开车走走停停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连路边遇到的不认识的水果都买了好几斤。许瓷以前没吃过这种水果,第一次吃觉得还挺新鲜。
好在最近既不是假期也不是旅游旺季,两个人能够慢悠悠的到处闲逛。王锦程不愧是摄影师,频繁举着相机拍来拍去,许瓷以为他在拍风景,结果看照片的时候才发现王锦程给她拍了不少。
小伙子,给女朋友买束花吧。走出古城门口时,路边一个婆婆喊住了他们。许瓷看她背篓里装着不少品种鲜花。
她一边招揽顾客,一边手上还在自己扎着花束,许瓷看她包装好的那些,素净的,艳丽的都有,每一束都美得不一样。
婆婆,你是学过插花吗包装得真漂亮。王锦程蹲下身去看。
哪学过那些呀,这些都是我家老头子以前给我种的,我看他送了几十年,看都看会了,呵呵。婆婆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
王锦程抬头看许瓷,伸手拉拉她,许瓷顺势蹲下来,两人一起选了两束。
两人一人抱着一束,走出不远的距离,许瓷才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听起来婆婆的伴侣已经离开了,两人以前很恩爱的样子,怎么婆婆提到他的时候还开心呢
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甜蜜的日子,就算现在回忆起来也都全是充满爱的回忆,当然值得开心,那些花都是留给她的爱,只要她还活着,爱就一直在。王锦程说完,轻轻捏她的掌心。
原来还有这样的爱情啊,许瓷盯着手里的花看了好一会儿。她见过许晴被背叛后的样子,也见过那些平常的夫妻相处,甚至偶尔听闻过殉情的故事,现在她才第一次深刻感觉到原来真的是取决于遇见怎样的人啊。
不论最后怎么样,至少当你被爱着的时候,那是一个自由的灵魂在向你低头。
王锦程还在说着待会的行程安排,事无巨细。许瓷听着他说话,侧头看着身边这个人,把手指穿过了对方指尖,握住。
10
后来
后来,杜霖终于铁树开花,愿意跟邓文西试着相处。陈辛和苟寻依然骂骂咧咧,打打闹闹。只有王锦程和许瓷,大家看不明白。
许瓷又开始忙她的事业了,这次进军的是非物质文化向世界输出赛道,王锦程则是开始向各种摄影奖项开始努力。他们这么卷也没什么,可这两人明明忙得要死,还总爱组织聚餐,如果只有一个人到场,就把三脚架立在旁边,全程直播给对方看。
不是,就非得凑这个热闹不可吗苟寻每次看见这个架势,就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告诫自己下次别一喊就来,但总还会有下次。
其中乔季宇最好笑,听说王锦程跟许瓷的故事后,觉得老家一定旺桃花,现在周末也不来纠缠王锦程了,开始回老家打卡,最后喜提三大姑八大姨赐他相亲三十六场。
忙忙碌碌,聚聚散散,又到了一年春节。
许瓷今年提前跟杜霖和邓文西吃了团年饭,饭桌上,邓文西还把她当小孩似的封了一个大红包。
阿瓷今年也要平安健康。邓文西笑着给她夹了一个饺子。
那个饺子明显得特别,鼓鼓囊囊,许瓷咬一口,里面蜜一般的甜。
谢谢文西姐。许瓷朝她笑得乖巧。
侧身向斜对面吃得认真的人伸手,哥,你不表示一下吗
杜霖伸手拍她手,批评道:好几岁的成年人,逢年过节也不知道给哥哥提点回来,就知道往外拿。
文西姐,你看我哥……许瓷选择告状。
你怎么越活越小,还跟小孩子计较。邓文西笑着给许瓷撑腰。
许瓷得逞,心满意足继续吃饭。
今年许瓷在王锦程之后才回铜兴,时隔一年,再回这个地方,似乎心境又不同了。她照例先去看望许晴,这次她带了不少花去。
妈,这次我给你带了不少花,你喜欢什么托梦告诉我。
许瓷蹲下去,把许晴照片上灰尘擦掉,看着照片上年轻的人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下次我带他来看你。
许瓷起身,今天铜兴气候很好,有风吹过她发梢,温柔缱绻,像以往她想象过很多次许晴摸她头发的感觉。
今年王锦程更死缠烂打让许瓷去她家吃年夜饭,这人现在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橙子照例被关在王锦程房间,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表达不满。饭桌上更加丰盛了,不知是王锦程提前给父母打过招呼还是听闻她去年丰功伟绩,今年李姨不再给她夹菜,只一个劲问她吃饱了没,热情不减。
吃完饭,沿着河边消食。
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力度在小县城削弱不少,随处可见孩子们丢着炮仗,甩着烟花棒,遥远的乡村时不时传来烟花的爆炸声,一派生机热闹。
两人一边躲避小孩胡乱丢的摔炮,划炮,一边聊着过年行程。许瓷在这边基本没什么联系的亲朋好友,所以没什么走亲访友的计划,王锦程则恰好相反,从初二到初七,连续不断。
于是接下来许瓷每天睡到自然醒,晃悠到外面吃午饭,下午两人商量着去玩。无奈小县城周围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没几天,两人就没什么好去处了。
许瓷开始计划早点回新京去,王锦程看许瓷归心已定,怂恿他妈重操旧业。于是许瓷就被李姨热情邀请去做客,给她全方面方方面面展示自己的烘焙技术,许瓷痛并快乐的在春节吃甜点胖了三斤。
王锦程听见这个消息,先是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遍,又捏了她的脸,很肯定地告诉她:完全看不出来。
于是接下来,许瓷勒令王锦程陪她一起锻炼,不把三斤减下来绝不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自食恶果的王锦程在返程之前都没有得到许瓷的原谅。
最后王锦程使出了祖传绝技,写道歉信,信里这样写道,也许你永远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而我能做的就是一直在那里,让你随时都能看到我,感觉到我。你不用担心我会厌倦,即使反复试探,反复退缩也没关系,爱你的过程,就是我的朝圣路。
许瓷对他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坚决抵制,表示绝不会沦陷在糖衣炮弹之下。两人就在这拉扯中结束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长假。
新的一年,在两个人热闹的返程中揭开了序幕,生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