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飞机坠毁的瞬间,冰冷的程序难得生了些怜悯心。
遗言吗
我一时语塞。
我仔细想了想,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早就没了家人,也仅仅只有一两个朋友。
我的生命似乎就是为秦川而存在的。
它如今问我遗言,我倒真说不出什么来。
我没有可以交代的人。
于是我平静的摇了摇头。
没有。
接收到我的回答之后,系统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渐渐消散,从双腿开始,到躯体,再到双臂......
最后世界渐渐模糊。
......
高架桥上,秦川靠在驾驶座的靠椅上,心脏止不住的激烈颤抖。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他缓过神来。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尾一片赤红。
远处飞机失事的现场迅速被封锁,高架桥上堵了车。
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向前方,眼神中透露着浓重的悲痛。
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我一次次的追在他身后,执着的要他做我的男朋友。
想起我一次次被拒绝后的死亡。
想起我的每一次离去,都会执拗的问一句：秦川,你还是不喜欢我吗
每一次,我都在他冷漠的眼神中含恨而终。
他也会在我死前,短暂的找回前世的攻略记忆,然后再回到原点。
以此往复,次次循环。
直到上一次死亡时,他看着我又一次死去,短暂的记起了所有。
他忍不住的心疼,他说：
林百越,换个人喜欢吧。
为了他一次次死去,不值得。
那时,我看着他丝毫不露情绪的眉眼,心下荒芜。
于是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尽全身力气,做了最后的割舍。
秦川,我不攻略你了。
心底泛起莫大的苦涩,他眨了眨眼睛,强忍住眼角蓄起的眼泪。
挺好的,至少她不用每次都会死在他面前了。
秦川的心脏止不住抽疼。
林百越......
为了我,你值得吗
林百越,你这样,我已经忍不住心动了。
下一次,即使没有记忆,我也一定不嘴硬了。
你别再死了。
他闭上眼睛,眼尾缓缓滚落两颗泪珠,沉默着,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可是,他等了好久好久。
他都没有再回到从前。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你是在等回到过去吗】
机械电子音在秦川的脑海中响起。
【不用等了,她已经死了。】
06
系统给他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故事中的女孩,本和男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踏入了这个世界,结识了男孩。
后来的某一天,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
系统告诉女孩,只要把男孩攻略成功,女孩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她一共有十次机会。
女孩不以为意,只是每日吊儿郎当的混任务。
直到有一天,女孩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家。
街道的另一端,男孩逆着光,突然闯进了她的视线。
男孩的外套搭在肩上,脚步很轻快,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息。
他看见女孩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
那一瞬间,女孩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男孩。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第十次攻略任务失败,系统告诉女孩,她失败了。
但仍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只是回不了现实世界。
女孩看着男孩冷淡的眉眼,却不死心。
她近乎强硬地跟系统做了交易：她选择透支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机会。
于是她一次次的失败,又一次次的死亡。
很可惜,直到最后,女孩都没有成功。
【她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故事讲述到最后,系统对他做了总结。
秦川双眼泛着红,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再度翻涌而出。
后悔、自责、难过,又或是那些曾经被他忽视的爱意......
秦川已经搞不懂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只是他再也克制不住,抖着双手撞开车门,跌跌撞撞地朝机场狂奔而去。
晨风将眼泪吹到干涸,心脏却在血流不止。
秦川此刻像被掩住呼吸的困兽,急需一个人把他从濒危的绝境中解救出来。
而那个人,必须是活着的我。
林百越,你是不是傻
......
我于黑暗中缓缓睁眼,发现周围仍是熟悉的机场环境。
只是,我的身体是透明的。
我并没有真的消亡。
我看向自己的躯体,心中惊异。
我怎么没死
系统叹了口气,带着不常见的情绪。
它示意我看向失魂落魄的秦川。
【你的攻略任务成功了。】
不可能。
我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怎么可能呢
他一向对我不理不睬。
即使我在他面前死了那么多次,他都无动于衷。
而且,他不是喜欢陆琪吗
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我。
【不用不相信,你确实成功了。】
【只不过,是在你死后。】
【所以,你才没有彻底消亡。】
我的神情渐渐从果断变向犹疑,再到惊诧,最后不可置信。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此刻挺好笑的。
确实挺好笑的啊。
我还活着的时候,他恨不得将讨厌我三个字刻在脸上。
可是现在我死了,他却......
它却说我的攻略任务成功了。
为什么
我茫然的看向秦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从早晨到黄昏,秦川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我的尸骨。
最后,他从废墟中走出,坚定的摇摇头,转身离去。
他口中低喃着什么。
仔细听时,我听见他说：没找到你的尸骨,你就没死。
林百越,你没死。
可事实上,他比谁都清楚,我已经死了。
系统在死寂的氛围中开口。
【跟上去吧,或许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07
我见到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秦川。
以前的他,高冷、淡漠、似乎没有人能让他轻易展露情绪。
可现在的他,将我曾经送他的所有礼物又重新翻了出来。
都是一些以前不屑一顾的东西。
他将它们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靠在落地窗边,望向窗外灯光闪烁的高楼大厦。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样子。
我将视线落到一箱箱礼物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开口安慰他。
没必要,秦川。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已经死了。
你好好生活吧,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了。
可惜他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的话。
昏黄的氛围灯下,我看见他打开了手机,翻出了我们两个的聊天界面。
那是我从来没有勇气翻看的聊天记录。
里面密密麻麻,是我一次又一次的等待和自尊。
他就这样一条条的翻着,直到翻到2023年4月30号,他的手指一缩。
我说：今晚的星星很好看。
那时他没回。
窗外的繁星闪烁,他朝天空望了望。
和今晚一样吗
我沉默了。
他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见他眼角划过泪痕。
我记得上此他在我面前抽烟,还是为了陆琪来质问我。
他抓了抓头发,眉间带着失落。
这几日,我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
大学时期的旧天台,又或者是城西街角的咖啡店。
都是一些承载回忆的地方。
最后,他把车停到了我家门口,隔着小栅栏,邻居阿姨看见了他。
又来找小林啊,我就说,这年头的小情侣哪有不吵架的。
不过小林好几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秦川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告诉她我已经死了的事实。
他将目光移到院子中间那一堆黑色的灰烬上,里面还残存着一些没烧完的碎片。
他从中捡起了一块棕色的布料。
林百越,我......
其实那不是甜品店的赠品,而是秦川托朋友特意买下的。
那天他从中午等到天黑,整整一下午,都没见到我。
他在聊天界面敲敲打打了二十分钟,也没发出去那句生日快乐。
最终嘴硬的说了一句甜品店的赠品,没人要,就送你了。
在他身边,我蜷了蜷没有知觉的手指,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
08
秦川哥哥,你在不在家
一墙之隔的距离,陆琪站在门外,秦川在房内。
从我家回来之后,秦川就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不出门、不理人,也不回消息。
我看向门口,陆琪还站在那儿。
他应该会开门吧,毕竟他最紧张陆琪了。
可出乎我意料的,秦川只是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对门外的声音置若罔闻。
最后,还是陆琪直接破门而入。
秦川抬了抬眸,看清来人后,又垂了下去。
秦川哥哥......
陆琪的声音染上哭腔。
那林百越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不吃不喝消沉这么多天！
明明还有那么多人担心你。
秦川叹了口气。
小琪,你不懂。
他边说便将陆琪往外推,眼底的乌青很重,看起来很颓废。
陆琪甩开了他的手,哭着抓住了他的双臂。
谁说我不懂！
喜欢一个人却又没有结果的感觉我比你更了解！
只是,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林百越,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呢！
陆琪哭着将这么多年的心事坦白。
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回头看看我。
她和秦川青梅竹马的长大,从小她就喜欢他。
可秦川从来只把她当妹妹,亲妹妹的那种。
所有的关心,都是基于身为哥哥的责任。
当她见到我的第一眼,她的心中就莫名产生了一股醋意。
虽然秦川平时待我没什么不同,甚至还会表现出几分厌恶。
可她就是能感觉到,我对秦川,是不一样的。
她冷嘲热讽的对我,想一遍遍的确认她在秦川心中的位置到底有多重。
可是,可是到最后......
她哭着看向秦川,想从这个从小就对她不错的哥哥眼中看到一丝爱意与动容。
却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秦川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就被尴尬替代。
他转过了头,沉默了很久。
小琪,你回去吧。
你会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人。
到时候我作为哥哥,会给你随份子钱的。
拒绝的话温和又冷情,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直到陆琪脸上的妆容哭花,秦川都没有再朝她解释一句。
多情总被无情恼。
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场闹剧,从开始到结束。
搞清楚所有的始末之后,我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止不住的难受。
我茫然的看着自己透明的躯体,鬼也会心痛吗
旁边,陆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怨我吗毕竟那天早晨,是我拦着你。
你才没见到林百越最后一面。
她神色极为认真,执着的等着一个答案。
她看见秦川缓缓地闭上双眼,掩去眼底地痛苦。
等了很久很久,她才听见那沙哑的回答：
有一点。
09
陆琪走了,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她拖着行李箱,谁都没有告别。
我要一直这么飘忽着活下去吗
我问系统,直到现在,我无法死去,也无法正常活着。
很孤单,也挺没意思的。
系统沉默了一瞬,对我说了实话。
【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还没有答应他,看你吧。】
我看着面前颓唐的男人,犹豫了很久。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那就再见最后一面吧,让他别再消沉下去了。
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一个秋日。
他看见我时,冷淡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光亮起来,像是阳光洒进水里。
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秦川。
我喊了他的名字。
他却别开了头,不敢再看我。
我听见他低着嗓子,闷声道：对不起。
我扯了扯嘴角。
都现在了,也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又急急地问我。
如果我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内心,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吧,但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回答他。
在这场攻略游戏里,好像谁都有错,但又好像,谁都没错。
他确实造成了我的死亡,那只是因为他不爱我。
我渐渐心冷失望,却也没有办法恨他。
我最开始的时候对他没有那么纯粹,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
可我实打实的死了35次,死亡前的痛苦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
陆琪呢,她对我抱有很大的敌意,经常玩一些小手段。
可也从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过我。
秦川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的眼神渐渐黯淡。
林百越,如果......
我是如果,我说我现在后悔了,你还愿意回来吗
回来跟我在一起,哪怕可能不长久。
我怔在原地。
我已经死了,又怎么能回去呢
而且,如果真的可以,那也一定是有代价的。
你和它说了什么
秦川眼神闪躲,避开了我的询问：没什么......
【他想用他剩下的生命来换。】
系统的声音适时的在脑海中出现。
冰冷而不带温度。
我愣了一下,再看向秦川时眼神已经是一片晦涩不明。
不用了,秦川。
追你的那段时间,太累了。
所以,我不想再跟在你身边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再回来,挺没意思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确保每个字都进入了他的耳朵。
秦川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气力,他后退了几步,靠着墙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看向我,眼神哀伤。
所以,我作什么都弥补不了了吗
对,弥补不了。
我继续说道。
这段时间,我并没有真的死去,你的那些后悔,我都能看见。
但是秦川,我不需要。
你好好活着吧。
我说完这些话后,身体便开始渐渐消散。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传来,我知道,我要离开了。
秦川看着渐渐透明的我,心中的悲痛再也克制不住。
他跌跌撞撞的向我跑来,想抱住消失的我,可最后也只是徒劳。
最后,我头上的发带飘落,成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件遗物。
10尾声
秦川一个人去了川西,带着我留下的发带。
他租了一家民宿,隔着明净的窗子,看见了常年积雪不化的雪山。
踏过高山草甸,吹过林间的风,也喝过溪边的水。
川西有少数的藏族居民,他见过他们跑马观花,扬鞭牧羊。
他竟也学会了骑马。
秦川每天看着天边的日出日落,掰着手指数日子。
后来有一日,他背起行囊,登进了雪山。
便再也没有回来。
雪山深处,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
身旁有大片的格桑花。
他将我的发带绑在手腕上,看着远处被涂上金色光芒的雪山,许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心愿。
希望来生,我还能遇见林百越。
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让她不开心。
......
我们谁都没想到,我第十次死亡时他对我说的那句话,竟在多年后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