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出国那日,导师告诫我：
豪门这碗饭,难端。
导师临走前给我留下一封推荐函,是她耗费无数人脉给我留下的。
是给我的嫁妆,也是我的退路。
我将其放进行李箱底,用自己勤工俭学六年的钱,给他买了一块手表。
导师病重入院那天,我顶着大雪出门寻他。
却在酒会上撞见他与兄弟们的闲谈。
玩玩而已的乐子,她当真了真是可笑。
我结婚一要家世二要人脉资金,她有什么一腔热忱狗都不稀罕。
话落之余,他随意瞥了眼手中的手表,将其丢进泳池。
一回眸,恰好撞见我停滞已久的身影。
后来他翻遍泳池寻回手表,哭着告诉我：
小鱼,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1
沈听澜回眸的一刹那,手表已经化作一道弧线,径直没入泳池,消失不见。
一旁的兄弟笑弯了腰：扔了干嘛,给我拿回家,给我家狗玩啊。
有人起哄：你没听澜哥说吗狗都不稀罕哈哈哈。
沈听澜神色一滞,回眸冷漠地瞪了他们一眼。
随即匆匆走向我,眼神中带着尴尬。
小鱼,我不是这个意思……
泳池边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只手表是我勤工俭学,省吃俭用攒了六年才买的。
就因为沈听澜刷视频时,曾羡慕的说想要。
我就拿着积蓄买来这只手表送给他。
五万两千块钱,不如他鞋柜里随便一双鞋。
却是我的所有。
我避开沈听澜的触碰。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冷冷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们结束了,这就是我的意思。
说完便不再停留。
沈听澜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就往怀里带。
林瑜,我一直都觉得你很懂事,但今天的你,让我很不高兴！
闻言我步伐一滞。
我与沈听澜相恋六年,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也维持了六年。
他一直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自居,好似我是什么廉价的玩物。
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现在却像是我的错。
是我活该,沉浸在不该有的幻想里。
许是见我止步,沈听澜的声音变得愉悦了几分。
我早就说过,你如果懂事一点......
侍者的一杯酒被我截住,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淋湿了他的半边身子,也堵住了他的话语。
我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泳池边上只剩下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和面色阴晴不定的沈听澜。
2
酒店外的雪格外大。
泪混杂着雪,从我的眼角淌落,与脚下的积雪融为一体。
我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好似这双腿灌了铅。
刚打上车,学长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小鱼,快来市一医院,我妈心梗复发,快要不行了！
等我赶到医院时,学长苏白眼眶通红地蹲在ICU外,泣不成声。
她当了一辈子老师,最后也倒在了讲台上……
她叫庄雨眠,我的硕导,也是我的资助人,更是我的人生导师,亦师亦母。
还记得上她第一堂课时,她讲述名字的来历时念出的那句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人如其名,温柔到了极点。
教书育人二十六载,资助我十一年,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的恩情,她却倒在了一生挚爱的岗位上。
一周后,她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
可她浑身插满管子,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我凑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将脸轻轻贴在了她的掌心。
少顷,便献宝似地将推荐函举到她面前。
导师讶异地望向我,眼中带着问询。
小...鱼,不是,要嫁人了吗老师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我强撑着一抹笑意：老师说过嘛,豪门这碗饭难端,你的小鱼是听话的好孩子。
导师似是从我的话里读懂了什么,神色微微一黯,便也没再多问。
我压着推荐函没有动,在医院陪护着她。
苏白学长虽然是她的儿子,可终究男女有别,擦洗这些事还是我来更方便。
推荐函所在的研究所所长是导师的至交,听闻此事后,让我随时去都可以,并未选择为难。
因为病情恶化和药物影响,导师时常反胃,喂的流食很快也会吐出来。
但不管她有多难受,只要对上我的目光,她总会温和地笑。
直到那天,她的精神头好像好了很多,早上吃了两碗粥,还破天荒让我给她喂了小半个包子。
她很开心地握住我的手：小鱼,我想吃柚子了,你去帮我买一个回来吧
我欣然应允。
可等我回来时。
病床上却盖着一张白布,苏白木讷地站在床边,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
他把信递给我看,信上歪歪扭扭写着一段话——
【我的小鱼你回来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那个早晨么
那时的你小小一只,倔强地站在人群里。
他们眼里都带着讨好,只有你的目光满是坚毅。
后来,你问我为什么在那么多贫困生你选了你。
我想,就是你的那份坚毅。
要一直保持下去呀,努力活着,然后好好生活。
老师尽力了。
终究护不住你一生呀......】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纸面上,余下的字已模糊不清。
我伏在床边,失声痛哭。
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辜负了导师的期望,也没能看破她临终前善意的谎言。
明明是冬天,怎么会有柚子呢
3
十三岁那年,我父母离婚,双双将我弃养。
学校门口,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来来往往。
我只能手足无措地攥紧自己的成绩单,和其他贫困生站在一起,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直到一辆车停在我面前。
从上面走下来一位穿着白色绣花长裙的漂亮大姐姐。
浓浓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她温柔的目光在每个孩子的脸上抚过,最终定格在我的面前。
那天,我被她选中,成为了她的资助生。
而她也给其余没被选择的孩子每人留下了一份礼物。
被她带回家时,我问她为什么选我。
她回眸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睛说：等小鱼儿长大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我暗暗记在心里,勤奋学习,终于考上了她曾经的高中,也考上了她曾经的大学。
最后梦寐以求成为了她手底下的研究生。
我总想着报答她,可她却一遍遍提醒我。
以中考为重,以高考为重,以大学生活为重......
她事事为我考虑,将我当做亲女儿来对待。
只是我却辜负了她的期望,选择了一个我不该爱的人,把爱我的人留给我的心意,放在了箱底。
老师、妈妈。
我知道错了。
二十四岁这年,我研究生毕业。
看穿了我爱的人,又失去了爱我的人。
4
两年时光一闪而逝。
这期间我孤身一人,三点一线投入科研。
从未再触碰感情分毫。
从研究所离职时,所长极力挽留我。
我拒绝了她的盛情挽留,选择了回到自己的母校任教。
开始尝试走妈妈曾经的道路。
回到母校那天,我拎着行李箱推开那扇尘封两年的门。
苏白学长走了,远赴海外留学。
我这两年一直在研究所,也没有回来过。
书桌上早已积满了厚厚的灰,我一点一点清扫着,生怕弄碎了她留下来的痕迹。
收拾完,我在书架上看到了一个陈旧的铁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我的试卷,试卷的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一条跳跃的小鱼儿。
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捧着那些试卷,泪水顺着脸颊淌落。
妈妈,我好想你......
可惜无人再回答我,就像她还在的时候,我不曾叫过她一声妈妈。
她好像又还在,在我每晚的梦境里,叫着我小鱼儿,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
只是梦醒后除了两行清泪,和泪湿的枕头之外,就只剩下那盏台灯还散发着凉凉的光。
我也曾梦见过沈听澜,他依旧是那副矜贵高冷的模样,语气中满是施舍。
小鱼,要乖。
见我无动于衷,那张脸又变得狰狞,声色俱厉：
我警告你,不要用你的忤逆来挑战我的底线！
收拾完屋子,我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唯有点点灯火,在诉说着人间。
我入职任教,带的是她曾经带的那门课。
期末时,学生都放假回家,同事们也大多回去过年了。
唯有我蜷缩在书房里,看着满屋的书稿静静发着呆。
学校里有不少同事追求我,也有学生递出青涩的情书。
只是每一次遇见,我都拒绝了。
我有些浑浑噩噩,时常记不清东西,会忘记很多事,某一瞬间又突然想起。
我去过医院检查,医生得知我没有亲人后表情有些复杂。
他说,我脑袋里有个肿瘤,恶性的。
可是没有人再关心我了。
大年夜里,我包了顿饺子,歪歪扭扭的饺子像极了我的人生。
我抱着导师的照片发着呆,直到饺子冷透了才想起。
妈妈,你说人会不会有来生
如果有的话,下辈子离开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5
年初一时,苏白学长给我打来电话。
他出国留学回来了,说聚一聚。
在庄老师资助我的这些年里,我和苏白的关系尚可。
他一直都是以一个好哥哥的身份来照顾我,让我在最难的时候多了一份心安。
既然他回来了,那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现在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开车到机场接他时,不远处的一个小正太蹦蹦跳跳,险些撞上我。
他的妈妈急忙拉住小孩,跟我道歉：
不好意思啊,他爸爸出差两年多,今天回来,他也是太想念他爸爸了。
我礼貌地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她也顺势过来搭话。
妹子,你是来接谁的
我看向接机口往外涌出的人群,嘴角牵起一抹笑：和你们一样,也是家人。
我一直住在庄老师以前的家里,明明那里已经是昔人已乘黄鹤去,可我却始终觉得,留下的不仅仅是黄鹤楼。
还有我们十多年的记忆,和我一生的亏欠与愧疚。
将苏白学长接回来后,他依旧住着他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时,他走到书房,说带我出去吃个饭,也给我介绍几个学术界的朋友。
我欣然赴约。
6
到了餐厅时才发现,里面有几个人居然是我以前的老同学。
苏白带着我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不少人以前都见过,所以大家都还算热情。
唯独有个沈听澜以前的兄弟陈锋,见我的第一眼就开始调侃我：
啧,当年名动江大的林大校花,离开了沈听澜之后就傍上了苏大学神的大腿
当年我和沈听澜的恋爱,几乎是全校师生有目共睹。
不少人也调侃过我是被王子惦记上的灰姑娘。
直到我和他分手之后,大家也从未想过是他的问题,而是觉得我不知好歹,朝三暮四,攀上了新的高枝儿。
否则凭我无父无母,靠人接济才能完成学业的身份,怎么会轻易放下沈听澜这棵摇钱树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苏白神色微冷,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善。
陈锋讪讪闭嘴,没有再说话。
其实我一直对这个陈锋有点印象。
当初在沈听澜追我之前,他也追过我,但我拒绝了他。
他性子偏激,又很小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还是有气。
有个女生拨通了沈听澜的电话。
澜哥这几年一直在惦记小鱼姐,他肯定会过来的。
陈锋瞥了她一眼,满脸不屑：澜哥找她不过是弥补愧疚而已,毕竟听说她攒了好几年的钱,买了那块手表,结果还被扔进水里。
陈锋的话越来越过分,眼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桌上的人都有几分不自然,也有人出言劝阻。
7
我淡定自若地起身走向他。
端起他面前的红酒,当头倒下。
我哥说了,不会说话你就闭嘴,那我也送你一句话。
不想体面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体面。
说着,我转头看向苏白,认真道了个歉：
哥,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苏白神色不虞,起身走向我。
又越过我的身边,将陈锋拎了起来。
我的妹妹,由不得别人置喙。
我愣了下,看着他把人礼貌地送出去,哑然失笑：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可能在他们眼里,像我这样的人就该抱紧沈听澜的大腿,而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忤逆他。
但对我而言,没有忤逆不忤逆的。
当他说出那番话并且扔掉手表的那一刻,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
他连带着扔掉的也有我。
那我也不要他了。
苏白学长在国内待不了多久。
只过了两三天,他就又要出国了。
送走了苏白学长之后,我回到家里,突然开始头晕目眩。
我撑着来到床边,抓起几颗药吃了下去。
落地镜里的我看起来很狼狈,身形消瘦,眼睛里也没有了光彩。
人如果有回光返照的话,我想前几天就是吧。
好在这个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让我受太多的折磨。
就是委屈了警察,万一我死在屋子里,发臭了烂掉了,会不会吓到他们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拿手机了。
眼前的视线开始不断昏暗,像是一下子天就黑了,黯然的屋内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像极了萤火虫。
那一点点萤火,像极了我即将消散的灵魂。
它随着风开始飘荡,从我的身体里渐渐溢出。
殷红的鲜血顺着我的口鼻往外淌,鲜艳的色彩为我灰暗的世界平添了一抹生动。
痛感在消失,整个人的感受是一种独特的轻盈。
像是在坐过山车的失重感。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么
我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可耳边好似又传来了一声沈听澜的呼唤：
我的小鱼你快醒来......
data-fanqie-type=pay_tag>
8
依稀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刚入大学时,看到沈听澜的第一眼。
意气风发的他在画板上挥洒泼墨,画中恰好是学校的图书馆,即便身旁人来人往,他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拖着行李箱路过他身旁,短暂停留了一瞬,默默走向自己的宿舍。
等我再出门时,眼前便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拿着手里的画作,耳尖泛着红。
送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临了又回头看向我说：我叫沈听澜。
我笑盈盈地看向他：我叫林瑜,她们都叫我小鱼儿。
那时的沈听澜热情激昂。
伴随着青春的荷尔蒙,在我们俩之间迸发。
走到一起的时候很自然,没有什么告白也没有什么欲拒还迎。
就是喜欢,然后在一起。
他长得很好,当然我也不差。
他拒绝了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我婉拒了入校后层出不穷的追求者。
他会跟着我一块去图书馆复习,也会陪着我去上选修课,带着我一起去查资料。
每每我因为课题而郁闷时。
他总会托着下巴望向我,盯着我看好一会儿之后,才故作高深地点出问题所在。
我是被庄老师资助的学生,也清楚该怎么样感恩。
所以我空余的时间很少,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兼职的路上。
实际上那六年我攒了不止那些钱,有半数我都回馈给了庄老师。
给家里添置一些东西,给她和苏白学长准备一些礼物。
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她们对我的恩情。
也没有忘记沈听澜对我热切的爱意。
直到那天出校做兼职时,被学生家长堵在路口。
他提出用五万块钱来包养我,我自然而然选择了拒绝。
可他却不依不饶,觉得我就是假清高。
就在我打算报警的时候,沈听澜匆匆赶来,一拳就把他撂翻在地。
那日的他近乎发了狂,极尽各种咒骂的言语。
从那以后,他就不愿意让我出校做兼职了。
后来实在拗不过我,便跟着我一起去。
也是苦了他,委屈这位大少爷陪着我一块给别的小姑娘补课。
他也会有小性子,会缠着我让我给他买这买那,都是一些很便宜的小物件。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的自尊才故意这么做的。
明明他用的每一件东西的价格,都比我几个月兼职赚的还多。
但他依旧拿着我给他买的十块钱一条的毛巾不撒手。
9
再往后沈听澜似是发现了什么,决定用资源来换我的轻松。
帮他的朋友代写一些活动方案,或者研究课题,合力钻研一些学术论文。
每一笔的价格都不算低,但也没超过市场价太多。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换取我的心理平衡。
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他,感激他迁就和他不同阶层的我。
所以我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来爱他。
整个大学期间他都不缺钱,他是独生子,家里对他有求必应。
唯独在他爸妈知道我是他女朋友的时候。
他妈妈直接断了他的生活费。
还记得他扁着嘴过来找我的时候,一把扑进我怀里。
抬眸时眼中满是委屈：以后你要养着我了。
我忍着笑点头,带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那段时间他没有收入,我也在尽可能让他过得更好一点,尽自己的力给他更好的生活。
比不上他原来,但已经是我能给的所有。
10
他的生活费被停原因,我是从陈锋口中得知的。
陈锋估计是想拆散我俩,故意当着我的面说：
有些人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人家家里不同意,还断了澜哥的生活费,某人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沈听澜寻了过来,一脚就把陈锋踹翻在地。
是我兄弟你就不该拖我的后腿,想挖墙脚你就光明正大的来,耍阴招算什么本事
陈锋被怼得哑口无言,黑着脸离开。
不知为什么,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忽然发意识到,我和沈听澜或许走不到最后。
那天我和他一块去看电影,出影院的时候,他把我堵在电梯角落里。
小鱼,别听他的话,和你在一起,我甘之若饴。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已经狠狠吻了上来。
相信我,只要我愿意,没有什么可以阻挠我们俩在一起。
天旋地转中,我隐约听到了另一句话。
只要我愿意。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个声音一直在回荡着。
可惜那时的我不愿相信,而后来等我相信时,我已经给出了我能给的一切。
11
再睁眼时,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气息。
天花板垂下的挂架是满满当当的吊瓶,针管连接着我的右手。
我这是,还活着吗
我挣扎着起身。可身旁的人忽然动了。
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我认识,她是沈听澜的堂妹,沈听雪。
那会儿我还给她补过课呢。
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现在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我跟她关系还不错,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有点联系。
只是我从不让她提及她哥,后来她也明白了,就没再提起。
她握住我的手,让我好好休息,不要起来。
小鱼姐姐你再睡会儿,我哥马上就过来了。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挂念你,心里一直对你有愧。
那天的事也是他肆意妄为,事后他就后悔了的。
我垂下眼眸,将脑袋别向一边：都不重要了。
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你回去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愧疚,也无需他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这也是我的雷点。
被爸妈抛弃的那年,他们就曾红着眼眶跟我说对不起,然后扭头就都把我丢下了。
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对这三个字深恶痛绝。
错就是错了,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我自顾自摘掉针头,捂着手下床。
刚到电梯口,迎面而来的身影就堵在了我身前。
抬眸的那一刻,一张矜贵清俊的脸便抵在我面前。
多年不见,他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成熟了许多。
一袭淡蓝西装配上那块价值不菲的名表,映入眼帘的是一如既往的高贵。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脸颊滑落至我的手腕,眸色微沉。
小鱼儿,你又要走了吗
我抬眸映上他的眉眼：
你的小鱼儿从那年走后,就从来没回来过。
12
沈听澜身形一僵。
就在我即将步入电梯时,他死死拉住我,跟着我下了楼。
一下楼,他就把我拽上车,往市中心走。
跟我来个地方。
我没有拒绝,以我现在的身体,也抗拒不了他。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反正,我也没多久好活的了。
我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向窗外,怔怔出神。
似是意外我的沉默,他不时回头看我。
直到在红绿灯前,他忍不住拽了下我。
你为什么这么安静
因为不太想跟你说话。
这么一说过后,安静的反倒是他了。
他带着我来到了他市中心的家里。
进家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是按着我的喜好布置的。
欧式风格搭配上暖色调,全套智能家居,就是我以前心目中家里的样子。
他熟练地挽起衣袖,为我做了四菜一汤。
餐厅里,我依旧很沉默。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他并没有踩雷。
而是替我夹菜的同时,倏地问我。
小鱼儿,我可以再追你一次么
我下意识挪开椅子：高冷总裁功成名就后,想回来与初恋再续前缘我不喜欢这样的戏码。
沈听澜眉宇中浮现一丝懊恼：
当初的事是我的错,那时候是因为,我觉得你每天都很忙,还跟那个苏白走得那么近,你变心了。
是有这么回事,但不是他说的那样。
那时候我想跟沈听澜有个家,于是拒绝了庄老师提出的深造。
因为进了研究所后两年内不得轻易外出,也不允许有结婚生子的情况出现。
所以那段时间我很忙,忙着找工作,忙着应付苏白学长的开导。
那天苏白学长拉着我说了很多很多,从职业规划到未来等等。
结果这一幕恰好被沈听澜撞见。
他沉着脸深深看了我一眼,后面就要求我从学校搬出来。
其实我已经准备留校任教了,而且有了自己的宿舍,但他依旧不同意。
那会儿庄老师的身体已经不太好。
我拒绝了他的要求,并跟他解释清楚了为什么。
他醋性大发,压根不愿意相信我。
那次是我们唯一一次吵架,谁都不愿意妥协。
后来我也想清楚了,便从学校搬了出来。
结果在去找他的时候,就撞见了那一幕。
13
小鱼儿,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信任你,也不该强迫你离开庄老师。
你可不可以......好好活着
沈听澜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语气近乎哀求。
只是我现在已经没什么精力去回应他了。
我抽回了手,认真地望向他：
我已经被丢下过不止一次了。
现在,我也只想过一个人的生活。
说完我起身便要走。
他却把我紧紧拥入怀中：小鱼儿,别放弃好不好我们结婚,我们好好治疗,我们一起有一个小家,好么
家......
好遥远的词汇啊。
我的家,不是被你亲手毁掉了吗
我推开沈听澜,摇了摇头。
听澜,学会向前看,不要回头。
沈听澜呆呆地站在原地,肩头剧烈颤抖着。
他红着眼眶把我堵在门口,问我在一起六年,我能不能再陪他六天。
六天就可以。
好。
对于我这个将死之人来说,六天和六年,也没什么分别。
我回到学校,将房间清理了一下,包括屋子里的血迹等等。
第二天刚要照常出门上课。
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位贵妇人。
我并没有见过沈听澜的母亲,但她和沈听澜长得很像,那张脸一样的矜贵。
她站在我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和一张纸递给我,语气平静,没有喜怒。
你不是想要个家,你的亲生父母我帮你找到了。
离开听澜,这张支票里的钱足够你们一家安稳度过余生。
我什么都没要,自顾自去了教室。
我的亲生父母在哪,过得好不好,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从他们丢下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至于说余生
我的余生,不需要别人施舍。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只是等我下课时,已经有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等在了门口。
是我的爸爸妈妈。
14
他们不是离婚了么
看着他们领着的那个二十岁的小男孩,我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们不是离婚了,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他们不想要我。
仅此而已。
小瑜,妈妈不该骗你,也不该把你丢下,妈妈错了。
这些年我和你爸都活在愧疚里,我们知道你活得不容易,所以现在想带你回家。
我打断了他们的话：有什么事请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我妈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推了推一旁的爸爸。
爸爸轻咳两声：你弟弟马上要结婚了,所以......
所以想把我卖了换彩礼,还是让我出钱
那个男孩颐指气使地望着我：你是我姐,我结婚你难道不应该出力吗我也不多要,两百万。
好大的口气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心里没有多少悲伤,有的只是平静。
钱我有,但不可能给你们,一分都不可能有。
妈妈一路护着我成长到现在,不是为了让我被你们吸血的。
见我拒绝,我妈抬手就要打我：
当初就不该把你丢下,就应该把你直接卖了,你这个赔钱货,凭什么不给你弟弟拿彩礼钱
一帮学生护着我,到后来沈听澜也来了。
他带着保镖将他们隔绝在外,又报警将人带走。
他们临走前还在不甘心地大骂。
什么赔钱货、白眼狼之类的词汇不断冒出。
沈听澜将我搂在怀里,替我挡住那些恶劣的声音。
回到家里时,我走进房间,蹲坐在床脚一言不发。
明明不想哭的,可泪水却大滴大滴往外掉。
我抬眸望向沈听澜,哭着哭着就笑了：是不是我死了,就一切都好了
沈听澜吓坏了,抱着我就往医院跑：
不是的,该死的不是你,是他们,走,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我带你去看医生！
沈听澜将我带去了医院。
和医生聊天时,沈听澜的手机响了好几次。
最后还是医生让他出去接,不要影响他的诊断,沈听澜才出去。
门外传来了一声妈。
15
医生调出了我的诊断报告。
脑瘤晚期,你......正常人按理说已经剧烈头痛、视力和意识功能障碍了,你居然还能撑着上课
其实我很清楚,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每天我都过得生不如死,需要大量的镇痛药来压制身体的不适。
手脚都是麻木的,走路也不听使唤了,每天都头痛欲裂,还会经常呕吐,说话也没有以前流畅。
回学校的时候,校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爸妈拉着横幅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事情闹得很大,也已经惊动了不少商业记者。
刚一下车,我就被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住了。
听说你的爸妈想把你接回去,你不愿意,能告诉我你是因为嫌弃他们吗
你就读于江大,也在江大教书,请问你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是怎么能够教书育人的
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抛弃血脉至亲！
沈听澜让保镖隔开那些无良记者,而他也因此暴露在摄像头下。
事情开始迅速发酵,并成为各大平台的热点事件。
我的身份信息很好找,学校官网就有。
他们扒出了我被庄老师收养的信息,也扒出了苏白对我的关照,还有和沈听澜在一起的事。
但这些却被他们刻意扭曲。
说庄老师收养我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找个童养媳。
说苏白从我进家门的第一天就惦记上了我。
说我水性杨花,一边吊着苏白一边和沈听澜谈恋爱。
最后东窗事发,气死了庄老师,和沈听澜分了手,苏白负气出国,再也不愿意回来。
我靠在沙发上听着手机里的播报,沈听澜则在卫生间跟他妈妈打电话。
两人的言语格外激烈,我在客厅都能听见。
出来时,他深深吸了口气,告诉我不要担心,这些事都会消失不见的,让我不要在意。
可惜,他错了。
热点被人推动,变成了热搜,紧接着就登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榜前三。
他终究羽翼未丰,不是他妈妈的对手。
约定的六天很快就到了。
沈听澜向我求了婚。
我点头应允。
从民政局出来时,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
阳光下,结婚证在我眼里只是一抹红。
那群记者又围了上来,我靠在沈听澜怀里。
本也无力对抗他们的盘问,但我还是挣扎着抬起头,在沈听澜的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大股大股的血水往外涌。
沈听澜的妈妈得知消息简直要气炸了肺。
可我们已经领证了,她再怎么阻拦都无济于事。
沈听澜没有带我回沈家,而是跟我一起回到了江大,住在了我的宿舍里。
他怕我不开心,每天都推着我去学校里走走转转。
是的,现在的我已经不能走路了。
我的四肢几乎瘫痪,意识也时有时无。
有时候还说着话呢,我就会突然呕吐,喷得他满身狼藉。
他总是耐心帮我收拾着,然后在他妈妈打电话要求他回家时严词拒绝。
他终于想起要为了我们而活了,只可惜我已经看不到这一天了。
他决定回家跟他妈妈摊牌,临走前叮嘱我不要出门。
可我不出去,架不住有人想进来。
为了要钱,那一家人强行闯进家里,翻箱倒柜。
见我要报警,我那名义上的弟弟抄起花瓶就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敢不给我钱我要你死！
16
其实我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所以血从我的额头流下,直至淌落一地时,我脸上依旧挂着笑。
眼前的一家子从震惊化作惶恐。
他们想走,却被我堵在了门口。
真好啊。
欠你们的这条命,终于还给你们了。
你们明明不爱我啊,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既然都是十月怀胎,那为什么我就天生比他命贱
我今天很开心,真的,能用这条命把你们拖进地狱,我真的很开心。
我笑得格外灿烂,这是我这些年最开心的一天。
弟弟在恐惧,父母的眼神中带着惊惧与懊悔。
他们生我之后也曾爱我宠我。
都曾发誓会做一个好爸爸好妈妈。
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有过被父母溺爱的时光。
可为什么他们会丢下我呢
因为亲戚的偏见还是爷爷奶奶的长吁短叹
可能都有吧。
他们抱起我就想送我去医院。
可我却踉踉跄跄避开,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躺在床上,我静静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熟悉的失重感再度袭来时,我已经不害怕了。
妈妈,我来啦。
我好想你呀,好想好想......
17
番外
沈听澜回家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狼藉和一地的鲜血。
他身形晃动,发了疯似地撞开房门。
他的小鱼儿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额头上的鲜血凝固在床单上,像极了一朵鲜艳的花。
她的唇间洋溢着一抹恬静的笑容,好似遇见了阔别许久的至亲至爱。
沈听澜崩溃地看向林瑜的遗体,他想要阻止那些人,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林瑜生前她就已经签订了器官捐赠协议。
他看着小鱼儿的遗体被带走,似乎能想象到她的遗体被拆得七零八落,然后泡进福尔马林里。
他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错了,他应该一刻不离地守着她的！
当消息传回沈家时,素来强势的沈母红了眼眶。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那个女孩不图名不图利,她只是在单纯的报复。
用她的亲孙子的命,来报复！
林家一家三口都被抓进了监狱,私闯民宅、抢劫、故意杀人。
林父不堪重负,在狱中自尽了。
得知丈夫的死讯,林母先是大笑,然后嚎啕大哭：
小瑜,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
沈听澜去祭拜林瑜时,恰好遇见了回国的苏白。
两个大男人相顾无言。
在离开的时候,二人狠狠打了一架。
打到头破血流,打到双双住院。
出了院,沈听澜便开始全盘接手沈氏集团。
短短三年,公司的业绩就翻了一番。
可就在沈氏集团如日中天的时候,一封举报信送到了检察院。
沈氏集团因为严重偷税漏税、不正当商业竞争、行贿受贿等各项罪名,被直接查封。
案情牵连许多人,其中就包括了沈氏曾经的掌舵者——沈听澜的母亲。
法庭上,沈听澜作为污点证人出席。
那封举报信就是他写的,他一手摧毁了沈家的所有。
看着被告席上那些人,他的爸爸、妈妈、叔叔、伯伯,还有一系列阻挠他和林瑜在一起的人。
他的嘴角淌落鲜血,脸上却挂着癫狂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小鱼儿,我为我们的爱情报仇了！
他提前服毒,在法庭上毒发身亡。
死在了自己的至亲面前。
沈母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昏死过去。
她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不拘泥于情爱,专注于事业,结果到头来却推动了沈氏集团包括整个沈家的覆灭。
而林瑜当初带走的,不仅仅是她的儿媳和孙子,还有沈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