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川眉头紧锁,神情严厉。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一而再再而三可就没意思了。
若不是此刻他心里还存着一丝愧疚,恐怕连这点耐心都不会给我。
毕竟在他眼里,只有白琳值得他花时间哄着。
我没有闹,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
他仔细翻看协议内容,表情越发阴沉。
我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财产分割对他极其有利,我只要求保留婚前财产。
这样的条件,他没有理由不接受。
他却猛地把离婚协议书砸在桌上:
你总是这样,把个人感情带入工作中!
我抿了一口咖啡:现在是私人时间,我们谈的是私事。
这句话让秦川哑口无言。
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窘迫。
多讽刺啊,当初被我撞见他和白琳约会时,他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良久,他才找回声音,却依然是训斥的语气:
这份离婚协议书写得太过感情用事,完全不符合专业标准。
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种任性的毛病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摆出了上位者的姿态,就像五年前我刚入职时那样。
说我写的法律文书不够专业,对案件投入了太多私人情绪。
那时的我总是虚心接受,渴望得到他的认可。
如今再听这些话,我只觉得可笑。
他根本不是追求完美。
他只是习惯了挑剔我的一切。
午休结束,秦川既没有签字,也没有把协议书还给我。
他说这种充满个人情绪的文件有损律所声誉,要没收销毁。
不知道苏律师听到这种评价会作何感想。
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电脑,直接写了一份辞职信。
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我把邮件发送到了他的邮箱。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已读不回。
没想到不到一分钟,秦川就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门口。
他的表情阴沉得可怕,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寒气中。
沈枝,到我办公室来。
苏律师担忧地看着我:他今天火气这么大,要不要我帮你应付
我冲她摇摇头,感激地笑了笑。
跟着秦川进了办公室,门被重重关上。
我瞥见桌上白琳的化妆品还散落着,垃圾桶里是他刚吃过的抗过敏药。
他脖子上的红疹还很明显,却还要强忍着为小情人开脱。
难怪这么暴躁。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环视四周,淡淡开口:
秦总不是一直说要分清公私吗
那现在,你是在公事公办,还是在发脾气
我的话让他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种表情在他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格外少见。
下一秒,他指着门口,声音冰冷:
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待在这里,现在就可以走人。
我露出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容:好的,秦总。
转身收拾东西时,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7
收拾办公桌时,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作为秦川亲自带进律所的人,大家一直把我当作他的关门弟子。
他对我的严苛要求,在同事们眼里都再正常不过。
这会儿闹得这么大,却没人敢过问究竟。
只有苏律师假装在专注工作,实际上手机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
我的手机在包里不停震动,想必都是她发来的关心话语。
我把个人物品装进纸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律所。
那个家早已不是我的避风港,自然也不会再回去。
随便订了个酒店,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才看到苏律师的消息。
她没有追问我和秦川之间的纠葛,而是直接给出了几个建议。
在法律圈里,秦川的影响力举足轻重。
我们闹到这个地步,怕是没有律所敢轻易接纳我。
苏律师说她认识几个业内前辈,可以帮我引荐一下。
这份情谊来得突然,却让我心头一暖。
但我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
我打算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秦川再有本事,总不能把把我所有的路都给堵死吧。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就在我离开的当天,秦川就发出来一条消息:
即日起,沈枝不得以任何身份进入本律所!
这无异于给我打上了封杀令。
坊间传言纷纷,都在猜测我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怒的事。
三人成虎,流言越传越远。
连邻省的律所都收到了风声。
找工作的过程异常艰难。
虽然刚租下新房,存款也还算充裕,但总不能坐吃山空。
要是被外人看到我这般窘迫,还以为我被秦川抛弃后就一蹶不振了。
那才真是自取其辱。
我开始大量投递简历。
凭我的资历和业绩,本不该这么难找工作。
可几家心动的律所都因为顾忌秦川而迟迟不敢下决定。
就这样煎熬了一周,终于等来了一份面试邀请。
说实话,投递这家律所时我完全没抱希望。
因为这家律所的创始人不仅清楚我和秦川的关系,更是秦川的死对头。
8
陆临风和秦川是法学院的同窗,却水火不容。
当年陆临风就对我的择偶标准嗤之以鼻,曾当面质问我怎么会看上秦川这种人。
我说不出什么具体理由,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感觉他很好。
这个回答让陆临风彻底对我失望,从此把我归类为没有判断力的可怜人。
据说每次校友聚会,他都要花上半个小时数落我和秦川的种种不是。
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没有自我、明知受压迫还甘之如饴的傻女人。
如今我要和秦川分道扬镳
怕是打死他都想不到。
所以收到面试通知时,我犹豫再三。
生怕这只是陆临风设的局,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反复演练应对话术,准备迎接他的冷嘲热讽。
但出乎意料的是,面试官是他的得力干将。
说陆临风临时去外地出差了,但特意交代要好好考察我的专业水准。
看看这些年我是否有所进步。
面试进行得异常顺利,面试结束后当场给了我录用通知。
这份工作来得太过轻易,让我不禁怀疑。
也许陆临风只是想借此恶心秦川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反正要等他一周后回来才能见分晓。
入职第一周,同事们对我格外照顾。
起初我还不明白原因。
直到陆临风归来,整个律所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这里的人都敬畏陆临风。
但与秦川那种让人战战兢兢揣摩上意不同。
他们是真心佩服陆临风的业务能力。
当然,也害怕达不到他的严苛标准。
有位同事私下告诉我,律所已经很久没留住新人了。
不管资历深浅,男女老少,最长能撑一个月,最短的半小时就落荒而逃。
全都败在陆临风的严厉下。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陆临风的办公室,已经做好了被批评训斥的准备。
谁知他既没有冷言讽刺。
也没有用红笔把我的文件批得体无完肤。
他只是示意我坐下,开门见山:
总算看清那个混蛋的真面目了
虽然他不再刻薄我,但这说话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接。
我本想提醒他注意措辞,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毕竟他说得对。
嗯,我们要离婚了。
我的坦然让陆临风愣了一下。
随即他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认识这么多年,你总算开窍了。
为了庆祝我的觉醒,陆临风立刻开启了地狱式培训模式。
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到办公室,直到月亮挂上枝头才能离开。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魔鬼训练确实卓有成效。
这短短几天,我学到的东西比在秦川那里五年都多。
繁忙的工作让我几乎忘记了秦川的存在,连离婚协议的事都暂时搁置了。
直到某个深夜,我正和陆临风研究一个棘手案件。
秦川的电话突然打断了我们的讨论。
9
我想都没想,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按照以往经验,秦川一定会因为我的
不敬
而生闷气,然后用冷处理来惩罚我。
等过几天消气了,再找我兴师问罪。
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他的电话像连珠炮一样接连打来。
我一次次地挂断。
最后是陆临风看不下去了。
接吧,正好让我看看他现在有多狼狈。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两个人的恩怨还真是解不开。
电话一接通,秦川的怒吼就传了出来:
你玩够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律所
我把手机拿得老远,在陆临风嫌弃的目光中回答:
我已经辞职了,没必要回去。
我还没同意你的辞呈。
秦总,您不是已经让我滚了吗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他的痛处,他噎了一下才继续说:
芷瑶负责的案子出了点问题,律所现在人手紧缺,你必须回来帮忙。
原来如此,我就说他怎么会想起我。
还不是为了他的小助理。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连客套都懒得寒暄。
我看着手机屏幕,觉得好笑。
白琳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他以为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就会心软吗
我转头对陆临风说:
别管他,我现在是您律所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正要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陆临风却把资料抽走了。
去看看也无妨。
坐在返程的高铁上,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明白陆临风为什么要我回去。
更不懂他为什么非要亲自陪同。
直到站在秦川的律所门口,这个问题依然没有答案。
秦川看见我,立刻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我能想象到他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教。
但我更期待他看到陆临风时的精彩表情。
然而这次秦川倒是沉得住气。
大概是宿敌相见另有套路,他扯出一抹冷笑:
沈枝,你现在连我的死对头都要搬出来对付我
陆临风优雅地向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秦总说话最好客气点,这是我的员工,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秦川的目光在我和陆临风之间来回扫视。
突然指着陆临风讥讽道:
你辞职就是为了投靠这种人看来你是贱骨头,非要找人欺负你才甘心。
哎哟。
陆临风轻巧地拨开秦川的手指,反指向他:说到欺负人,程律师可是行家里手啊。
见我一直沉默,秦川更加恼火:
这是我们的私事,不劳外人插手。
陆临风整了整西装领带,不紧不慢道:
我这是以老板身份,陪同新员工处理第一个独立案件。怎么,秦总的律所没有这种待遇
我看着两个人幼稚的争锋相对,在心里暗暗叹气。
真是一点都没变,还和学生时代一样。
10
毕竟是关于白琳的事情,秦川也没有过多纠缠。
刑事案件分秒必争,他现在一定焦头烂额。
事情的起因是白家的制药厂。
上半年,工厂出现了严重的环境污染事故,导致大批工人住院。
其中不乏失去生命的悲剧。
这个案子本来一直是秦川在处理。
但事态的恶化源于白琳的一时冲动。
这位年轻的助理不懂得如何妥善处理危机,反而怂恿几个大
V
对受害者家属进行网络暴力。
甚至还公开了这些家庭的私密信息,让整个事件彻底失控。
现在,白琳自己也陷入了法律的泥潭。
小助理在秦川办公室哭得梨花带雨,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叫回来。
因为在他手下,处理刑事案件最得心应手的就是我。
只有我能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陆临风听完来龙去脉,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淡淡地说:不接。
然后转头对我说:订票回去。
这是我和沈枝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秦川怒道。
你想诱骗我的员工接手一个必败的案子,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秦川不再理会陆临风,转而盯着我。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自从我递交辞呈那天起,他就失去了对我的控制权。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总说要我别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可真正感情用事的人是他。
他习惯用这种情绪爆发来迫使我屈服。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妥协。
这一次,他依然这样认为。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深呼吸后开口:
可以接。
我感觉到陆临风的气场瞬间冷却,沈枝。
但你要先签字离婚。
秦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我说的离婚和辞职都不是在开玩笑。
不行......
这是两回事,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我打断他的辩解,
签字离婚,换我全力以赴帮白琳,这笔交易很公平。
秦川张了几次嘴,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最后只能恼怒地说:别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
但你知道我从不会这样。
他太了解我了。
我最看重的就是律师的职业操守。
刑事辩护的使命是维护正义。
如果不是法律援助案件,我绝不会接这种必输的案子。
他心里清楚,白琳理亏在先,加上她父亲公司的问题重重。
工人们的指控都是事实,当事人还拒不认错,这案子毫无胜算。
一旦我们为这样的行为辩护,还有谁会相信我们维护的正义
秦川,一直以来,感情用事的人是你。
别否认,你心里很清楚,所以才会处心积虑地把责任推给我。
只要我是那个‘问题所在’,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向我发泄情绪,对吗
说出这些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秦川,我们的婚姻,不过是你发泄情绪的出口。
结束它,对我们都好。
陆临风静静地听完我的话,突然开始鼓掌。
程律师,该你做选择了。
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同意离婚,我也会亲自帮我的员工打赢这场离婚诉讼。
白琳在一旁抽泣着拉住秦川的衣袖,苦苦哀求他答应。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看着这一幕,我只觉得讽刺。
我转身和陆临风一起离开了秦川的律所。
11
清晨,快递送来两份文件。
一份是秦川签字的离婚协议,另一份是委托书。
这个结果在我的预料之中。
秦川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声誉。
既然已经接下这个案子,就必须打到底。
要打赢,他就离不开我。
签字离婚,对他来说是唯一的选择。
陆临风一大早就回律所了,新接的案子需要他亲自处理。
我则留在这边专注于白琳的案件。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接触,我选择在酒店办公。
期间秦川来看过我。
家里你的房间还保持原样,不想去律所可以回家工作。
我摇头,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归处了。
至于我的东西,你处理掉就好,我不会再要。
秦川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他想挽回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缺乏热情,一切都是随波逐流。
现在到了终点,也该体面地告别。
秦川明白他的过失。
作为律师,他习惯把世界划分成黑白分明的区块,为每件事都找到合理解释。
之前的种种推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当我把真相摆在他面前,他也无法再粉饰自己的怯懦。
这样的结局也好,如果他非要纠缠,反而显得虚伪。
那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用每天都来,我要化妆准备庭审,你会受不了的。
但秦川的表现却出乎意料。
在处理白琳案件的这段日子里,他表现出了五年婚姻中最细致的一面。
我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担心白琳。
开庭那天,陆临风特意请假来旁听。
说是要看看新员工的水平,要是丢人现眼就立刻开除。
看着他这副嘴硬心软的样子,我懒得戳穿。
庭审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我能为白琳做的无罪辩护有限。
考虑到他们行为的恶劣影响,法院最终判处了高额罚款。
出庭后,白琳冲我发难。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嫉妒程哥对我的真心!你这个心胸狭窄的女人!
芷瑶,住口。
秦川制止了她,你这张嘴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还想不想你父亲脱身了
白琳从未被他这样呵斥过。
她气得把包砸向秦川,哭着跑开了。
我转身要走,却被秦川叫住。
沈枝,等一下。
我看着他,示意他有话直说。
秦川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轻笑:我们之间本该有什么余地
白琳不是导火索,她只是让我看清了现实。
在她出现之前,我们就已经是这样了,不是吗
秦川辩解道:可是婚姻不都是这样的吗
也许吧。
我平静地说,如果没有白琳,或许我能继续麻木下去。
但你证明了一件事。
你并非失去了爱的能力。
你只是不爱我。
陆临风适时地走到我身边,搭上我的肩膀。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侧头对秦川挥手告别。
五年婚姻,我连出现在他朋友圈的资格都没有。
走远后,我对陆临风说:谢谢配合演这出戏,你很入戏。
陆临风整理着西装,陪你演戏我乐意,不过要记住在我律所的铁律
——
事业为重,感情靠后。你的徒弟已经跟我说过无数遍了。
陆临风满意地点头。
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自然就有恋爱的自由了。
难怪他能和秦川针锋相对这么多年。
他的成功之路,第一步就是斩断了对秦川的迷恋。
至于现在这出戏有没有效果又有什么关系呢
事业才是最重要的。
好啊,那就请老板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