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的霓虹灯管在暴雨中滋啦作响,紫蓝色光斑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进视网膜。林浩的指尖顺着我锁骨滑向吊坠——那枚梵克雅宝四叶草在他指间晃出冷光,三个月前他单膝跪地为我戴上时,我笑得花枝乱颤,没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劳力士表带,正是沈砚去年在拍卖会上没能拍回的那块。
阿晚,尝尝这个。他递来一杯香槟,冰块撞击杯壁的声响里,我闻到若有似无的杏仁味。前世解剖过的三百具尸体在记忆里闪回,我突然想起某种剧毒物质的挥发性气味,与这香气惊人相似。
林浩,我有点累……话音未落,他突然握住我手腕,指尖按在我脉搏上,嘴角扬起我熟悉的温柔弧度,却不达眼底:再陪我看最后一场雪,好不好
露台的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我这才惊觉他穿的是沈砚的定制西装——深灰格纹,三粒袖扣,连领带夹都是沈砚常用的银质竹叶款。他将我推至栏杆边缘时,我看见他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转账通知:1300000,附言感谢配合。
忘了告诉你,他的呼吸混着烟酒味扑在耳边,沈砚的公司,上周已经破产清算。你以为用离婚分得的财产给他母亲治病,就能赎罪他指尖捏住我下巴,强迫我看向街道——暴雨中,沈砚正冲破警戒线,怀里抱着我落在办公室的急救包,你看,他连你过敏需要的肾上腺素都带着,可你呢连他母亲临终前想喝口鲫鱼汤都不愿意满足。
我浑身血液凝固。三个月前,沈母肺癌晚期,沈砚发消息求我去医院一趟,那时我正躺在林浩的游艇上晒日光浴,随手将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此刻回想,他发消息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老人去世的时刻。
晚晚!
沈砚的呐喊被惊雷劈成两半。他踩着积水冲过来时,西装裤腿卷着路边的泥点,那是我曾无数次嘲笑土气的深灰格纹。他扑倒在我身边的姿势像具折断的标尺,膝盖碾碎玻璃碴的声响里,我闻到他身上混着的碘伏与雪松香水味——是他昨夜替我包扎划伤时留下的,那时我嫌他手凉,甩了他一耳光。
救护车还有三分钟。他声音发颤,扯下领带压在我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上,昂贵的真丝领带迅速被染红,你说过想养只布偶猫,我们明天就去挑。或者……你想换辆新车上次你在4S店看的那辆保时捷,我已经付了定金……
我想告诉他,其实我更想要他办公室里那盆被我骂半死不活的多肉,却咳出满口血沫。他的婚戒硌着我的掌心,那枚被我扔进马桶的素圈,此刻正深深嵌进他无名指皮肉里,周围泛着红肿的炎症——原来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去马桶里打捞那枚戒指,直到手指化脓溃烂。
闪电劈开雨幕的刹那,我看见他眼底倒映的我,脸上还沾着他今晨替我画的眉粉。三十年来,他总说我的眉心朱砂痣像他吻出来的,此刻那抹红正被鲜血浸透,晕染成他解剖报告里常写的生前出血迹象。
别睡,阿晚……他的泪砸在我脸上,混着雨水流进嘴角,咸得像前世我打翻的生理盐水。我想抬手替他擦掉眼泪,却发现手臂骨折,只能用指尖蹭过他下巴的胡茬——这是他第一次没刮胡子,青黑的胡茬扎得掌心发痒,像我们新婚那年,他清晨蹭我脸时的触感。
林浩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沈砚,你知道她为什么嫁给你吗因为你是个没脾气的法医,方便她转移财产啊!
沈砚猛地转头,我看见他后槽牙咬得发白,太阳穴青筋暴起——这是他暴怒的征兆,前世他解剖连环杀人犯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但下一秒,他却松开按在我伤口上的手,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枚崭新的钻戒,碎钻在暴雨中闪着冷光:阿晚,离婚协议我没签。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给你,包括这条命。
我瞳孔骤缩。那枚钻戒的款式,正是我上周在商场橱窗里多看了两眼的永恒之心,售价八十八万,相当于他三年的工资。而他的工资卡,早在半年前就被我拿去给林浩创业。
沈砚,我……
话未说完,林浩的皮鞋尖踢在我手腕上,那个小盒子飞出去,钻戒掉进雨幕里,像颗坠落的星。我听见沈砚喉间滚出压抑的低吼,像受伤的野兽,却在林浩抬起脚时,突然扑过来替我挡住致命一击。
砰的闷响,是皮鞋踹在肋骨上的声音。沈砚的血滴在我脸上,比我的血更热,更烫。他却用身体将我护在怀里,后背替我挡住林浩的每一脚,闷哼声混着雨水,砸在我心上:阿晚,别怕,我在。
意识模糊前,我看见他无名指的婚戒终于脱落,掉在我掌心。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字:砚遇晚,雪遇梅。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用解剖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暴雨冲刷着露台,远处传来警笛声。沈砚的体温正在流失,我却第一次看清他眼底的光——不是失望,不是怨恨,是我从未读懂的,深海般的深情。
对不起……我用尽最后力气,将婚戒按在他掌心,我爱你,沈砚。
他瞳孔骤缩,想说什么,却被林浩一脚踹开。我看见他爬向我的手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条鲜红的丝带,将我们的命运重新系在一起。
闪电再次劈来,这次却不是照亮雨幕,而是将我卷入一片纯白。视网膜上残留的最后画面,是沈砚撕心裂肺的呐喊,和他伸向我的,沾满血与泥的手。
雕花拔步床的帷幔被穿堂风掀起,月白纱帐上绣的并蒂莲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与沈砚前世送我的婚被纹样分毫不差。我抚过床头的檀木妆奁,指尖触到镜面边缘的缺口——那是前世我发脾气时摔的,如今却被人用金箔细心修补,拼成一支寒梅的形状。
夫人,您醒了丫鬟翠儿掀帘进来,捧着的铜盆里飘着玫瑰花瓣,姑爷吩咐,今日要穿月白襦裙,说是……她忽然噤声,低头替我系上裙带,指尖在我后腰旧伤处顿了顿——那是前世林浩推我撞在桌角的位置,如今还留着淡淡的疤痕。
铜镜里的少女眉心点着朱砂痣,艳如滴血,让我想起沈砚解剖报告里的批注:朱砂痣位于眉心,直径0.3cm,状似吻痕。那时他总说这颗痣是他吻出来的,我却嫌麻烦,总想用遮瑕膏盖住。此刻指尖抚过那抹红,触感细腻如脂,竟像是他亲手点上去的。
翠儿,我抓住她手腕,姑爷……沈砚,他什么时候写的和离书
翠儿的袖口滑下寸许,露出腕间的红绳——与沈砚前世系的平安绳一模一样。她眼神躲闪:回夫人,姑爷昨夜子时亲自誊抄的,墨迹未干就吩咐奴婢放在您妆奁里……
子时,正是前世我在林浩游艇上狂欢的时刻。我松开手,看见妆奁底层压着半支口红,色号是朱砂痣,是沈砚省吃俭用送我的第一支大牌口红,却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穿过九曲回廊时,檐角冰棱坠落,砸在我发间的羊脂玉簪上。簪头的梅花碎成两半,露出里面刻的小字:砚赠晚——这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我曾在林浩的嘲笑中用它撬过红酒瓶盖,后来断了簪头,便随手扔在梳妆台抽屉里。此刻簪头被重新粘好,胶水痕迹却像道伤疤,横在梅花蕊间。
松墨轩飘来沉水香混着松烟墨味,与沈砚前世办公室的气味重叠。我停在雕花门前,听见里面传来茶盏轻叩的声响,一下下敲在心上。前世他熬夜写报告时,总会泡上一壶我喜欢的茉莉龙井,此刻飘来的却是他偏爱的武夷岩茶,浓烈的炭火味里,隐约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吱呀推开雕花门,沈砚正垂眸拨弄鎏金茶盏,指节泛着常年握手术刀的青白。他穿的玄色锦袍绣着暗纹竹节,是我曾笑他穷酸文人的款式,此刻却熨烫得极为平整,竹节上的银线针脚细密,分明是他亲手绣的。
沈砚……我的声音发颤,袖口扫过案头,惊飞一只停在宣纸上的蝴蝶——那是只枯叶蝶,翅膀合起时像片残破的竹叶,与沈砚前世标本盒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的墨色像极了停尸房的冷柜,却在看见我发间玉簪时,瞳孔骤然收缩。茶盏在指尖转出冷冽的弧光,溅出的茶汤烫红我手背,却不及他眼神冰冷:苏晚,你该知道我最厌恶水性杨花的女人。
和离书被推过来时,我看见落款处的沈砚二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像道未干的血。纸张边缘用朱砂画着寒梅,每朵花蕊里都点着极小的晚字,密密麻麻,像他前世解剖记录里的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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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按住和离书,指甲掐进他刻着竹节的桌案,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他忽然起身,袖中露出半幅青竹画,撕裂的边缘用金线绣着补丁,知道你与林浩私通知道你用迷香陷害任瑶还是知道……他逼近我,鼻尖几乎触到我眉心朱砂痣,你根本不是苏晚,是从异世来的孤魂野鬼
我浑身血液凝固。他腰间的玉佩轻轻撞在我小腹,凉得刺骨,正是前世我陪他挑的并蒂莲玉佩,后来被我摔碎扔进池塘,如今却用金丝重新编好,莲心处嵌着粒红玛瑙,像滴凝固的血。
你怎么……
怎么知道他冷笑,指尖划过我锁骨,那里有颗前世纹的小草莓纹身,此刻却变成了胎记般的朱砂点,你的身体会说谎,苏晚。或者说,你以为换了副皮囊,就能骗过写过三百份验尸报告的法医
窗外突然传来鸟鸣,是只受伤的麻雀,跌在松墨轩前的雪地上。沈砚转身时,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红绳——与翠儿的一模一样,绳头系着枚银铃,正是我前世在城隍庙求的平安铃,他曾说吵得人脑仁疼,如今却戴在手上。
和离书明日会送到你房里。他背对着我,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纸,今日是你及笄之礼,去祠堂给父母上个香,以后……他顿了顿,抬手按向腰间玉佩,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我望着他僵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他签离婚协议时,也是这样的姿态,仿佛用尽全力在克制什么。案头的枯叶蝶突然振翅,落在他发间,像朵不会融化的雪。
沈砚,我伸手抓住他袖口,触到里面的纱布,你的伤……
不需要你管。他猛地甩开我,茶盏被碰翻,滚落在地摔成碎片。我看见碎片里映出他泛红的眼尾,像极了前世我住院时,他在走廊里哭红的眼睛。
离开松墨轩时,我在门槛处捡到半张纸,是从他袖中掉落的。展开看时,是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女子穿着验尸服,手持柳叶刀,背景是漫天飞雪,右下角用朱砂写着:若我早有此刀,定能剖开你的心。
雪越下越大,翠儿撑着伞跟在身后,欲言又止。我摸着掌心的和离书,忽然明白——这个世界的沈砚,远比前世清醒、锋利,却也藏着更深的伤。而我,必须用这把验尸刀,剖开前世的迷雾,找回那个曾用生命爱我的男人。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惊飞了梅枝上的雪。我望着松墨轩紧闭的门窗,指尖抚过眉心朱砂痣,暗暗发誓——这一次,我要让他眼中的冰融化,让寒梅在雪地里,重新开出春天。
子时三刻,雪粒子打在雕花窗棂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前世沈砚解剖时手术刀划过肋骨的声响。我跪在松墨轩外的青石板上,月白襦裙早已被雪水浸透,膝头传来的剧痛混着刺骨的冷,让我想起前世流产后,林浩踢翻补药时的那句反正你也配不上沈砚的种。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将我的影子投在沈砚的窗纸上。他的影子偶尔动一动,像是在翻书,又像是在揉眉心——前世他熬夜写报告时,总会习惯性地揉眉心,那时我总会嫌他皱眉头的样子像个老头子。
小姐,您快起来吧,翠儿跪在廊下,伞骨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姑爷往年犯旧伤时,都要对着您的婚服跪整夜,膝盖疼得连解剖刀都握不稳……
婚服。我浑身一震。前世离婚时,我将婚服扔进了泳池,后来沈砚花了整整一夜打捞,晒在阳台的婚服滴了一地水,像他那年没掉的眼泪。此刻想起,才惊觉翠儿说的婚服,或许就在松墨轩内。
雪越下越大,青石板上的积雪被我膝盖碾成血泥。每动一下,都能听见布料与血肉粘连的撕扯声,疼得我想起前世林浩掐着我脖子骂贱货时的窒息感。但比起那种疼,此刻心里的钝痛更让人难以呼吸——我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对沈砚说我爱你,却直到临死才敢开口。
松墨轩的烛火忽然灭了。我以为沈砚睡了,却听见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压抑的闷哼。我踉跄着爬起来,扒着窗纸往里看,只见沈砚单膝跪在地上,手背上鲜血直流,碎瓷片散落一地,旁边是打翻的药箱——那是他的私人药箱,前世只装给我用的药。
沈砚!我拍打着窗户,却被他抬头时的眼神惊住——他眼底翻涌的不是疼痛,是我从未见过的暴怒与悲伤,像困兽般猩红。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捡起碎瓷片划破手指,在宣纸上写下大大的滚字,然后一把将纸甩在窗上。
那张纸穿过窗缝落在我脚边,墨字被雪水晕开,像朵盛开的血梅。我认出那是他常用的澄心堂纸,质地细腻,价格昂贵,前世我曾用它擦过口红,笑他穷讲究。
五更天,雕花木门终于吱呀裂开道缝。沈砚撑着竹骨伞跨过门槛,靴底碾碎我掉落的簪头——羊脂玉碎成三瓣,像极了前世他签离婚协议时,钢笔爆墨在纸上洇开的痕迹。他袖口的纱布渗着暗红,我闻到淡淡的碘伏味,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水,竟让我想起前世他抱着我冲进医院时的味道。
起来。他的声音裹着浓重的药味,像极了前世我术后醒来时,他熬的参汤,膝盖烂了,怎么给我验尸
我抬头,看见他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指缝漏出的纱布边缘绣着晚字——那是我初学刺绣时,在他手帕上绣错的别字,他却一直留着,甚至在上面补了朵寒梅。
我不走。我攥住他衣角,触到布料下凸起的绷带,让我当丫鬟也行,求你……
求我他忽然蹲下来,竹骨伞彻底遮住我头顶的雪,指尖捏住我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生疼,苏晚,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他拇指擦过我眉心朱砂痣,是你每次犯错后,都用这张脸装可怜,却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浑身发抖,却迎上他眼底的风雪:我知道错了。前世我嫌你没出息,嫌你没钱,嫌你不够浪漫……可后来我才明白,你把所有的‘有出息’都给了我,把所有的浪漫都藏在细节里。我松开他衣角,摊开掌心,里面是前世的婚戒,你看,我把它找回来了。
沈砚瞳孔骤缩,婚戒上的血渍滴在他手背上,像朵小小的花。他抬手想碰,却在触到戒指的瞬间猛地收回,指尖颤抖得像解剖时遇到罕见病例。
拿开。他声音沙哑,我嫌脏。
我却将戒指按在他掌心,用带血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写下对不起:这是我欠你的,用一辈子还,好不好
他猛地起身,伞骨却悄悄往我这边倾了倾,遮住漫天雪丝。我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在吞咽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冷笑:一辈子你配吗
转身时,他腰间的玉佩掉在我脚边。我捡起时发现,背面刻着两行小字:砚遇晚则生,雪覆梅方暖。那是我们的结婚誓言,他刻在玉佩内侧,我曾笑他酸腐,如今却被磨得发亮,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
松墨轩的门重重关上,却留出条缝。我看见沈砚靠在门上滑坐在地,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漏出的,是我从未听过的压抑哭声。那声音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心,让我想起前世他在殡仪馆抱着我尸体时,也是这样无声地哭。
后半夜,我在柴房的稻草堆里摸到个锦盒,打开是金疮药,盒底刻着极小的阿晚二字——是他的字迹。药味混着檀香,像他的怀抱般温暖。我涂药时发现,药膏表层有新鲜的指痕,像是他昨夜刚挖过的痕迹。
窗外的雪终于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我摸着膝盖上的金疮药,忽然听见松墨轩传来动静。透过门缝,我看见沈砚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件东西——是我的婚服,雪白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被他熨烫得极为平整,像我们新婚那日一样。
他轻轻抚摸着婚服,忽然低头在袖口处吻了吻。我这才看见,袖口处绣着极小的砚字,是我婚前恶作剧绣的,后来嫌丑想剪掉,他却死死护住。
阿晚,他的声音轻得像雪,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连后悔都要穿我的软肋
我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在赎罪,知道我在忏悔,却依然用冷漠做盔甲,包裹着那颗被我伤透的心。
晨雾漫过庭院时,我扶着墙站起来,膝盖的疼痛奇迹般减轻。金疮药的温暖从伤口蔓延到心底,像沈砚曾给过我的所有温柔,从未真正消失过。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惊飞了梅枝上的雪。我望着松墨轩紧闭的门窗,忽然想起前世他日记里的话:寒梅覆雪,终有融时。
是的,雪会融,梅会开,而我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林浩的字画摊摆在沈府斜对面的槐树下,粗布短打的袖口露出半截红绳——与翠儿腕上的一模一样。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墨滴落在宣纸上洇开小团阴影,像极了他前世推我下楼时,眼底泛起的阴鸷。
夫人,林公子说这是新制的雪浪纸,特意给您留了一幅。丫鬟春桃笑意殷勤,托盘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您最爱吃的玫瑰馅。
我捏碎糕点的指尖顿了顿,玫瑰香气中混着若有似无的甜腻——是曼陀罗花的味道。前世解剖过的吸毒者肺部标本在记忆里闪回,那种异常鲜艳的粉红色,正与林浩此刻的瞳孔颜色吻合。
春桃,我盯着她耳后新纹的梅花钿,那是林浩喜欢的图案,去把姑爷的验毒银针拿来。
少女脸色骤变,托盘摔在地上,桂花糕滚落至石阶下,被路过的猫儿叼走。我听见林浩的冷笑,抬头时,正撞见沈砚穿过月洞门,玄色锦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糕,惊飞了几只苍蝇。
怎么回事他袖中验毒银针折射着冷光,扫过春桃煞白的脸,说。
是……是林公子给的迷香!春桃扑通跪下,发间金步摇滚落,露出后颈的虎头刺青——血手盟的标记。沈砚眼神一凛,银针已抵住她咽喉,却在看见我袖口补丁时,手腕微颤。
带去地牢。他声音冷得像冰,却在转身时,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以后别碰来历不明的东西。他递来的帕子上绣着并蒂莲,边角磨得发毛,分明是我婚前逼他换下的那方,擦手。
帕子上还带着体温,混着沉水香与薄荷膏的味道。我摸着帕角的补丁,那是我初学女红时缝的,针脚歪扭如虫蛀,他却补得极为平整,像他解剖时缝的羊肠线。
林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时,我注意到他鞋底沾着城西乱葬岗的浮土。沈砚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忽然握住我手腕,指尖按在我脉搏上:明日随我去乱葬岗验尸。他袖中掉出张纸条,上面是我前世的字迹:林浩右肩有刀伤,需注意。
中秋宴的琉璃灯映着任瑶的笑,她腕间的蓝宝石镯子晃得我眼疼——那是用沈砚母亲的救命钱买的,镯子里侧还刻着林浩的英文名。热羹泼来的瞬间,沈砚的袖扣擦过我鼻尖,那是我送他的周年礼物,此刻却别在任瑶裙带上。
姐姐小心!任瑶的惊呼声里,我已转身替沈砚挡住滚烫的汤汁。手臂传来的剧痛让我闷哼出声,却听见沈砚的冷笑:苏晚,你就这么想博同情
他指尖捏着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生疼,却在看见我锁骨处的旧疤时,拇指轻轻抚过——那是前世我替他挡刀留下的。任瑶的笑声刺得耳膜发疼,我看见她腰间挂着的香囊,绣着与春桃相同的虎头图案。
姑爷,您看她手上的烫伤!翠儿忽然惊呼。沈砚转身时,袖中滑落一盒烫伤药膏,盒盖内侧刻着阿晚亲启,是我前世住院时他亲手刻的。
深夜的回廊飘着雪粒子,我摸着日记本上的水渍,终于读懂那些被我嘲笑的流水账:阿晚说喜欢糖蒸酥酪,绕路买了三盒,她却嫌我身上有解剖室的味道。阿晚想要蓝宝石镯子,林浩送了,我查了账,那笔钱足够给母亲做一次化疗。
最后一页的血渍已凝成黑红色,写着:如果阿晚快乐,我退出也好。字迹被泪水晕开,在退出二字上形成小小的漩涡,像他每次看我时,眼底藏着的深渊。
好看吗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慌忙合上日记,却看见他手里拿着我前世的口红,朱砂痣色号,你嫌它不够闪,扔了。他指尖沾着膏体,轻轻点在我眉心,现在倒是衬你。
我抬头,撞见他眼底翻涌的墨色,比停尸房的冷柜更凉,却在雪粒子落在我睫毛上时,伸手替我拂去:哭够了就去煎药,我头疼。他转身时,我看见他耳尖红得比朱砂还艳,别用生水,用雪水。
煎药时,我发现他书房的暗格开着,里面整齐码放着我前世的所有东西:被我撕碎的婚书、踩扁的素圈戒指、甚至是我随手扔掉的一缕头发。最上层是张泛黄的电影票,日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座位号是520,而我那天在陪林浩挑领带。
雪越下越大,药罐里的雪水咕嘟作响,混着沈砚特有的龙涎香,竟让我想起前世他熬的粥。我摸着口袋里的婚戒,终于明白——他从来不是没出息,是把所有的有出息,都给了我。
任瑶的
scream
划破夜空时,我端着药碗冲进前庭,看见林浩的匕首抵住她咽喉,而沈砚的剑刃,正抵在林浩后心。雪落在刀刃上,像极了前世我坠楼时,他西装上的雪花。
沈砚,救我!任瑶望向沈砚的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恃宠而骄,却没看见他握剑的手在发抖——那是只有我知道的,他面对穷凶极恶之徒时的习惯。
放了她,我饶你不死。沈砚的声音平稳如常,却在我靠近时,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后退。我看见他靴尖踩着半块玉佩,正是我前世摔碎的并蒂莲,如今用金丝拼成完整的模样。
林浩的匕首划破任瑶脖颈的瞬间,沈砚的剑已穿透他肩膀。我冲过去按住任瑶的伤口,却在她耳边听见极低的冷笑:苏晚,你以为沈砚是来救你的他是来救他的心上人。
雪粒子落在任瑶的泪痣上,像极了她腕间蓝宝石的碎钻。我望着沈砚替她包扎伤口时颤抖的指尖,忽然想起日记本里的另一页:任瑶很像阿晚年轻时的样子,一样喜欢皱鼻子,一样怕疼。
原来他不是无情,是将深情,都给了那个早已迷失的我。
药碗摔在雪地上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比前世锁骨断裂时更疼。沈砚抬头看我,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在任瑶晕倒时,再次将她抱起。
雪越下越大,我摸着掌心的婚戒,忽然明白——有些伤害,即使重生十次,也无法轻易愈合。而我能做的,唯有握紧手中的刀,剖开这层层迷雾,也剖开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惊飞了檐角的雪。我望着沈砚抱着任瑶消失在回廊尽头,终于懂得——寒梅覆雪的痛,从来不是雪的错,是梅花开得太早,而雪,落得太急。
荒山破庙的腐木味混着血腥味,比前世停尸房的福尔马林更让人作呕。林浩的匕首抵住我咽喉时,我闻到他袖口的檀香味——与前世他推我下楼时用的香水一模一样,这种来自南洋的昂贵香气,曾让我误以为是爱情的味道。
沈砚,你看她多乖,林浩的下巴压在我肩头,指尖拨弄我发间的玉簪,不像你,总板着脸。当年她哭着说你阳痿,我可是心疼坏了……
沈砚的剑刃突然抖了抖,我看见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极了前世我嘲笑他床上不行时,他攥紧拳头的模样。但下一秒,他已恢复冷脸:放开她,我让你体面死。
体面林浩大笑,匕首划破我耳垂,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窝囊苏晚肚子里的野种,还是我亲手——
住口!沈砚的剑骤然出鞘三寸,寒芒映得林浩脸色煞白。我这才发现,他握剑的姿势有些别扭,右肩微微下沉——那是前世我推他撞在桌角留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会发作。
阿砚,我忽然开口,任由鲜血顺着脖子流下,你的右肩疼吗
沈砚瞳孔骤缩,林浩的注意力被我转移,匕首微微偏移。我趁机肘击他腹部,转身时,看见沈砚的剑刃穿透林浩肩膀,血珠溅在我眉心朱砂痣上,晕开一朵妖艳的花。
为什么……我替他拔出后背的箭,触到他贴身穿着的肚兜,绣着的早生贵子已被血浸透,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
他低头吻我额头,混着血与汗的咸涩:因为这里——他按住我心脏位置,还没教会你,什么叫珍惜。
庙外的雪越下越大,沈砚抱着我坐在坍塌的供桌上,像抱着具珍贵的尸体般小心翼翼。我看见他腰间的玉佩终于完整,金丝缠着的并蒂莲上,凝着颗水珠,像他未掉的眼泪。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声音轻得像雪,你是从异世来的。第一次见你,你摸铜镜的手势,像在做尸检。
我浑身一震:那你为什么……
因为你眼底的悔意,他指尖划过我睫毛,和我每次看你时,眼底的爱意,一样真。
五年后,青州府的老院子里,寒梅开得正盛。我穿着月白襦裙,跪在梅树下,手里握着前世的婚戒,沈砚的验尸刀插在一旁,刀柄上刻着新的字:砚晚永岁。
阿晚,小心伤着膝盖。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温柔责备。我回头,看见他穿着玄色锦袍,怀里抱着我们的女儿,小家伙正抓着他的狼毫笔,在他新写的《洗冤集录》修订本上乱画。
爹爹坏!女儿奶声奶气地告状,不让我玩刀刀!
沈砚无奈叹气,替我拂去头上的花瓣:她随你,从小就对解剖感兴趣。他指尖停在我眉心朱砂痣上,今天带她去义庄看标本,路上看见卖炊饼的,非要买给你。
我接过女儿递来的炊饼,咬了一口,甜香混着麦香,竟与前世雪夜的味道一模一样。沈砚蹲下来,替我系好披风,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他冲过警戒线的模样。
后悔吗我摸着他膝头的旧伤,那是跪雪留下的痕迹。
他轻笑,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后悔没早点教会你验尸,不然前世你就能识破林浩的迷香。他抬头看我,眼底映着盛开的寒梅,不过现在也不晚,你看——
女儿挣脱他怀抱,跌跌撞撞跑向梅树,手里举着沈砚的验尸刀,刀尖挑着片梅花瓣。我慌忙去夺,却被沈砚拦住:让她玩,当年你不也用我的手术刀撬过红酒瓶盖
雪粒子忽然落下,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我望着梅树下的墓碑,上面刻着晚砚情深,雪梅共骨,是沈砚用验尸刀刻的。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惊飞了梅枝上的雪,落在女儿发间,像撒了把碎钻。
阿砚,我靠在他肩头,以后别再写悲剧结局了,好不好
他笑着点头,从袖中取出个小盒,里面是支新的狼毫笔,笔杆刻着同心:听你的,以后只写HE。
雪越下越大,女儿在梅树下转圈,银铃般的笑声混着寒梅香气,飘向远方。沈砚替我拢了拢披风,指尖触到我腕间的红绳——与他和女儿的一模一样,绳头系着当年的平安铃。
你听,他轻声说,雪落在梅上的声音,像不像我们第一次心跳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雪的冷,梅的香,以及他的温暖。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轮回,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在历经生死后,依然能握着彼此的手,在雪地里种出春天。
寒梅覆雪,终成共生。而我们的故事,正如这株寒梅,在岁月的风雪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成为青史里,永不褪色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