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户玻璃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蛇在窗外游走。
林悦站在厨房里,手中的刀机械地切着案板上的青椒,刀刃与木质案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八点四十,沈逸又没有打电话说要晚归。
又在发什么呆菜都要被你切烂了!赵兰尖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伴随着电视里综艺节目的喧闹笑声。
林悦的手指微微一颤,刀锋偏离了方向,在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她下意识将手指含进嘴里,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妈,我马上就好。她轻声应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抽油烟机的轰鸣淹没。
林悦加快手上的动作,将切好的菜倒入已经烧热的油锅。
滋啦一声,油星四溅,有一滴溅在她裸露的手腕上,立刻烫出一个红点。
她咬了咬下唇,没有发出声音。
自从三年前嫁给沈逸,这样的日子就成了常态。
新婚时的甜蜜像一场短暂的梦,梦醒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沈逸在一家外企做项目经理,工作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而退休在家的婆婆赵兰,则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挑剔儿媳上。
你看看你炒的菜,油放这么多,是想害死我们吗赵兰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青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林悦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地数着。对不起,妈,我下次注意。
下次下次,你每次都这么说!赵兰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我儿子每天工作那么辛苦,回家连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林悦的胃部一阵绞痛,她今天中午因为赶一份设计稿,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起身收拾碗筷。
放着吧,看着你就烦!赵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去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都挂了一天了!
林悦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阳台。
窗外雨势渐大,雨滴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
她伸手去收衣服时,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
最近这种眩晕越来越频繁了。
林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发烫。
她想,也许明天该去医院看看。
卧室里,林悦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验孕棒,两条红线清晰可见。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她原本以为是工作压力大导致的紊乱,没想到...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逸回来了,比平时早了一些,才十点半。
你还没睡沈逸推门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林悦赶紧把验孕棒藏到枕头下,起身去接他的外套。今天怎么这么早吃饭了吗我给你热菜去。
不用,陪客户吃过了。沈逸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浴室,明天早上七点有个会,帮我准备套西装。
浴室门关上,水声响起。
林悦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磨砂玻璃门,里面透出沈逸模糊的身影。
她想告诉他怀孕的消息,想看他惊喜的表情,想被他紧紧拥抱...但最终,她只是默默转身,去衣柜里为他挑选明天的衣服。
第二天清晨,林悦比平时早起了一小时。
她精心准备了早餐——沈逸爱吃的煎蛋、培根和新鲜榨的橙汁。
餐桌上还摆了一小束从楼下花坛摘来的野花。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沈逸一边系领带一边走进餐厅,眉头微皱。
林悦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沈逸,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就在这时,沈逸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接起来:张总,早...对,方案我已经看过了...好的,我马上到公司当面说。
挂断电话,沈逸三口两口吃完早餐,拿起公文包就往外走。什么事晚上再说吧,今天特别忙。
可是...林悦追到门口。
对了,沈逸在玄关处停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这份文件我忘带了,很重要,你能帮我送到公司来吗十点前必须送到。
林悦接过文件夹,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逸已经关上门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眼泪无声地滑落。
窗外雨势更大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林悦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二十了。
她擦了擦眼泪,匆忙换了件外套,拿起雨伞和文件夹出了门。
雨水像从天上倒下来一般,林悦的伞在狂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
她站在路边等了十分钟都没拦到出租车,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咬了咬牙,决定跑过去。
公司离他们家不算远,步行大约二十分钟。
林悦把文件夹紧紧抱在怀里,防止被雨水打湿。
她的鞋子很快就湿透了,每跑一步都能感觉到水在鞋里咕叽咕叽地响。
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开始闪烁。林悦加快脚步想冲过去,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
她踉跄了一下,手中的伞被风吹走。就在这时,一辆转弯的汽车飞驰而来...
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是剧烈的疼痛。
林悦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湿冷的地面上。
文件夹从她怀中飞出,纸张散落在雨水中,很快被浸透。
她仰面躺着,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和血混在一起,形成粉红色的细流。
周围似乎有人在尖叫,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但这些声音都离她越来越远。
林悦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想起了枕头下的验孕棒,想起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沈逸的好消息。
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与此同时,沈逸正坐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和同事们讨论项目方案。
他的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公文包里,屏幕亮起又熄灭——医院打来了三个未接来电。
沈经理,这个方案我觉得还需要调整...同事的话被突然推门而入的秘书打断。
沈经理,秘书脸色苍白,医院来电话,说您太太出车祸了,现在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沈逸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只记得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急诊室刺眼的灯光。
沈先生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向他走来,表情凝重。
我妻子怎么样了沈逸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医生沉默了一瞬:很遗憾,我们尽力了...撞击导致内脏严重受损,失血过多...
沈逸双腿一软,跪倒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医生后面的话他几乎听不进去,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句:当场死亡...太晚了...怀孕两个月...
怀孕林悦怀孕了沈逸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早上林悦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她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他...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是要告诉他他们要当爸爸妈妈了。
不...这不可能...沈逸摇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早上还好好的...她还给我做了早餐...
医生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林悦的遗物:她的手机、一枚结婚戒指、一条沾血的项链——那是他们结婚一周年时他送的礼物,当时林悦高兴得像个孩子,说会永远戴着它。
沈逸颤抖着打开她的手机,锁屏照片是他们结婚时的合影,林悦穿着白色婚纱,笑得那么幸福。
他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手机,发现备忘录里有一条今早刚写的未完成内容:
亲爱的沈逸,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
文字在这里中断了,就像林悦的生命一样,戛然而止。
沈逸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赵兰坐在客厅里,眼睛红肿,显然已经知道了消息。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赵兰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医院打电话来时,我还以为是骗子...
沈逸没有回答,他机械地走进卧室,看着床头柜上林悦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微笑着,眼睛弯成月牙,那是他们蜜月时在海南拍的。
他突然注意到枕头微微隆起,掀开一看,是那支验孕棒,两条红线清晰可见。
沈逸将它紧紧攥在手心,跪在床边无声地痛哭。
赵兰站在门口,看着儿子崩溃的样子,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
没有林悦轻声的问候,没有她忙碌的身影,这个家突然变得陌生而冰冷。
她...怀孕了赵兰注意到沈逸手中的验孕棒,声音颤抖。
沈逸点点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赵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想起这段时间对林悦的刁难,想起昨天还因为她炒菜油放多了而大发雷霆,想起每次林悦身体不适时自己的冷言冷语...而那时,林悦已经怀了她的孙子或孙女。
我...我不知道...赵兰踉跄后退,靠在墙上才没有跌倒,如果我知道她怀孕了,我绝不会...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沈逸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她走了,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噩梦。
葬礼上,沈逸看着林悦安详的面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她的腹部平坦,没人能想到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一个他们永远无法见到的孩子。
赵兰在葬礼上哭得几乎昏厥,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但再多的道歉也换不回林悦的生命。
回到家,沈逸发现冰箱里还有林悦准备的食材,浴室里有她的洗发水,衣柜里挂着她常穿的那件淡蓝色睡衣...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他坐在林悦常坐的那个位置,翻开她的日记本——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一页页翻过去,沈逸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疼痛:
3月15日:今天又吐了,可能是胃病犯了。沈逸加班到凌晨才回来,连问都没问我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4月2日:婆婆又把我的画具收起来了,说我整天不务正业。那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啊...
4月18日:两个月没来例假了,该不会是...明天买验孕棒试试。如果是真的,沈逸会高兴吗
最后一篇日记是昨天写的:
明天要告诉沈逸这个好消息,希望他能早点回来。我买了他爱吃的牛排,还偷偷准备了一双小袜子...不管男孩女孩,蓝色应该都适合...
沈逸翻到日记本最后一页,发现夹着一张B超照片,照片角落写着孕8周。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照片贴在胸口,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赵兰站在门外,听着儿子的哭声,看着这个曾经充满生气如今却死气沉沉的家,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有些错误,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不停地叩击。
沈逸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林悦的日记本,那些工整的字迹仿佛有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诉说着他不曾知晓的痛苦。
5月12日:又吐了三次,这次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沈逸出差三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婆婆说我装病偷懒,可我真的好难受...
沈逸的手指微微发抖,翻到下一页。
5月20日:确认怀孕了!验孕棒上两条红线那么明显。想立刻告诉沈逸,但他今晚又要加班。先不说了,等周末找个好时机...
他的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却以项目赶工为由,直到凌晨才回家。
林悦一直等着,桌上的蛋糕蜡烛早已燃尽。
沈逸猛地合上日记本,仿佛这样就能阻断那些文字带来的痛楚。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床头柜上的小相框——他们的婚纱照,林悦笑得那么甜。现在,那笑容永远凝固在了照片里。
客厅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接着是赵兰低声的咒骂。
自从林悦走后,这个曾经井然有序的家变得一团糟。
沈逸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卧室,看见母亲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打翻的汤碗。
我来吧。他蹲下身,接过赵兰手中的抹布。
赵兰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只是默默退到一旁。
她的眼睛红肿,脸上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加深了许多。
沈逸注意到母亲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个总是对林悦颐指气使的强势婆婆,如今看起来苍老而脆弱。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赵兰的声音沙哑,我煮了粥。
沈逸摇摇头,目光落在冰箱上贴着的一张便利贴——林悦清秀的字迹写着沈逸过敏不能吃海鲜。
那是上周她贴的,提醒自己不要买带鱼。
而现在,这张小小的纸片成了她存在过的证据之一。
我去整理一下悦悦的东西。沈逸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悦的衣柜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她的衣服,大部分是素色的,只有几件鲜艳的是沈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标签都还没拆。
最角落里,挂着一件淡蓝色的孕妇裙,显然是新买的。
沈逸的胸口一阵刺痛。他伸手抚摸那柔软的布料,想象着林悦穿着它的样子——她一定会害羞又幸福地笑着,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沈逸赵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喝点水吧。
她的目光落在孕妇裙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她已经买了这个
沈逸没有回答,只是打开了衣柜下方的抽屉。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婴儿衣物——小袜子、连体衣,还有一顶可爱的蓝色小帽子。最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希望宝宝像爸爸一样帅气。
赵兰发出一声哽咽,水杯从手中滑落,在地毯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她反复念叨着,像是要说服自己。
沈逸从抽屉最底层抽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张设计图——林悦一直梦想着能亲手设计自己家的婴儿房。图纸上的线条流畅而充满爱意,角落里还画着小小的笑脸。
她跟你提过怀孕的事吗赵兰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沈逸的声音干涩,她昨天早上想告诉我,但我...我急着上班...
他想起林悦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她精心准备的早餐。如果他当时多停留一分钟,如果他不是那么急着去开会,如果他接了她的电话...
都是我的错。赵兰突然说,泪水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我总是刁难她,说她做的饭不好吃,说她偷懒...其实她是个好孩子,是我...
沈逸看着母亲崩溃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的,母亲对林悦的苛刻是事实,但他自己的冷漠又何尝不是伤害多少次林悦需要他时,他选择了工作;多少次她试图沟通,他却用疲惫当作借口。
我们都有错。沈逸轻声说,将婴儿衣物小心地放回抽屉。
夜深了,雨依然下个不停。沈逸躺在曾经属于两个人的大床上,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像是一个无言的谴责。他拿起手机,翻看着与林悦的聊天记录——大部分是她发来的信息,而他的回复简短而敷衍。
老公,今晚想吃什么
随便。
你几点回来汤要凉了。
别等我了,你先吃。
我头好晕,能陪我去医院吗
在开会,你自己去吧。
最后一条信息是林悦昨天发的:文件我给你送过去,等我。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那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沈逸将手机扔到一旁,用手臂遮住眼睛。黑暗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悦第一次做饭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时的窘迫;她熬夜等他回家时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她收到他随便买的生日礼物时依然开心的笑容...这些他曾经忽视的细节,如今变得无比清晰。
隔壁传来赵兰压抑的哭声。沈逸知道母亲也在经历同样的煎熬。那个他们共同伤害的人,用最残酷的方式让他们明白了什么是失去。
第二天早晨,沈逸被门铃声惊醒。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女性。
您是沈逸先生吗女人问道,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我是林悦的设计课老师,姓周。我...我刚听说她的事,非常遗憾。
沈逸茫然地点点头,侧身让她进门。
周老师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客厅墙上林悦的照片上。她是我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周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她上周交的期末作品,我想...您应该会想留着。
沈逸接过纸袋,里面是一本精装的设计图册,封面上写着《家的温度——住宅空间情感化设计研究》,作者:林悦。
她本来有机会去意大利深造,周老师补充道,但她说要照顾家里,婉拒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入沈逸的心脏。林悦有过这样的机会,却从未向他提起。是因为知道他会反对吗还是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梦想放在家庭之后
送走周老师后,沈逸坐在餐桌前,一页页翻看林悦的作品集。每一张设计图都充满灵性,角落里还有她手写的小注记:这个飘窗设计可以让阳光洒满整个房间——适合沈逸周末看书;开放式厨房,这样做饭时也能看到客厅电视——婆婆喜欢看连续剧...
她把他们所有人的喜好都记在心里,融入了自己的设计中。沈逸的视线模糊了,一滴泪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这是什么赵兰走过来问道,眼睛还肿着。
悦悦的设计作品,沈逸声音嘶哑,她本来可以成为很棒的设计师。
赵兰拿起图册翻看,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线条。我一直以为她只是随便画画...她喃喃道,没想到这么专业。
我们都不够了解她。沈逸说。
赵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个司机...怎么处理的
沈逸的身体僵了一下。警方说还在调查。雨天路滑,那人又超速...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但如果不是为了给我送文件,悦悦根本不会出门!
你让她送的赵兰的眼神变得锐利。
我忘了一份重要文件...沈逸痛苦地抱住头,她冒雨跑着去送,就因为我说十点前必须到...
赵兰的脸色变了,嘴唇颤抖着:所以你...你才是...
对!是我害死了她!沈逸突然爆发,将桌上的杯子扫到地上,你满意了吗现在你可以把所有错都推给我了!反正你从来都觉得她配不上我!
赵兰后退一步,像是被扇了一巴掌。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逸的声音充满嘲讽,这三年来,你哪天给过她好脸色她生病了你骂她装病,她做饭你说难吃,她买件新衣服你说她败家!现在你装什么伤心
赵兰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是对她苛刻,但我从来没想过...没想过会这样...她颤抖着指向林悦的照片,你以为只有你难过吗我...我也是个人啊!
沈逸看着母亲崩溃的样子,怒火突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对不起,妈...我不该这么说。
他们沉默地站在狼藉的厨房里,中间隔着无形的鸿沟。曾经,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家;后来,他们成了伤害林悦的共犯;现在,他们是两个被悔恨吞噬的孤独灵魂。
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沈逸机械地接起来,是公司HR打来的,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工作。
我不知道,沈逸说,可能需要再请几天假。
挂断电话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周没去公司了。
曾经那个工作至上的沈经理,现在连项目截止日都记不清了。
多么讽刺——他为了工作忽视了家庭,而当他失去家庭时,工作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你应该回去上班,赵兰说,声音平静得不自然,总待在家里...也不好。
沈逸摇摇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悦悦的后事,还有...他的声音哽住了,无法说出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赵兰点点头,转身走向厨房。我...我试着做点吃的吧。
沈逸看着母亲笨拙地切菜的样子,想起林悦曾经每天在这个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总是能变魔术般做出可口的饭菜,即使在他深夜回家时,也能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
而现在,厨房里只有赵兰手忙脚乱的身影和不时传来的锅碗碰撞声。沈逸走过去,默默接过她手中的刀。我来吧。
他们就这样,在沉默中准备了一顿简陋的午餐。吃饭时,赵兰突然说:我打算回老家住段时间。
沈逸抬起头:什么
这里...太多回忆了。赵兰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碗,而且你一个人可能更好过些。
沈逸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对谁都好。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勉强粘合只会让伤口更难愈合。
下午,沈逸开车送母亲去车站。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赵兰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似乎随时准备回来。
到了给我电话。沈逸说,帮母亲把行李拿下车。
赵兰点点头,突然抓住他的手。儿子...别太责怪自己。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悦悦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沈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路上小心。
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车站入口,沈逸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感。现在,他终于可以完全沉浸在悔恨中,不需要再顾忌任何人的感受。
回到家,他径直走向林悦的工作台——那是个小小的角落,放着她的绘图工具和几本设计杂志。沈逸以前很少注意这个角落,现在却成了他最常待的地方。
他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他们婚礼的照片——林悦穿着白色婚纱,笑容灿烂;而他站在旁边,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商务会议。往后翻,大多是林悦偷拍的他:他睡着的侧脸,他看报纸时的皱眉,他系领带时的专注...每一张照片旁边都写着日期和小注记,像是沈逸今天夸我做的鱼好吃,结婚一周年,他居然记得买花...
这些他根本不记得的小事,在林悦眼中却成了值得记录的珍贵时刻。沈逸合上相册,胸口堵得无法呼吸。
夜幕降临,沈逸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手中握着林悦的手机。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输入密码解锁——是他的生日,一如往常。翻看着通话记录,他发现林悦最后拨出的三个电话都是给他的,全部未被接听。
短信草稿箱里有一条未发出的信息:老公,我头好晕,可能跑不动了,你能来接我吗我在中山路口...时间是车祸前十分钟。
沈逸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他蜷缩在沙发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
黑暗中,只有林悦照片前的电子蜡烛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他颤抖的身影。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断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让那个在雨中奔跑的女孩听到他的忏悔。
但房间里只有沉默。迟来的悔意,换不回她的一生。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
沈逸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林悦已经不在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床的另一侧,触到的只有冰凉的床单。
手机屏幕显示六点十五分,闹钟还没响。沈逸盯着天花板,喉咙发紧。
以前这个时候,林悦已经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早餐了。她会把拖鞋放在床边,把他的西装熨好挂在门后,甚至在刷牙时为他挤好牙膏。
现在浴室里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牙刷,镜子前林悦的护肤品整齐排列着,像是等待主人归来。
沈逸拿起她最爱的那瓶面霜,拧开盖子——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林悦身上的味道。他猛地合上盖子,仿佛被这气味烫伤了手。
今天是林悦的葬礼。
沈逸机械地穿上黑色西装,系领带时手指不听使唤,打了三次才勉强成型。镜子里的男人面色灰暗,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门铃响了。沈逸打开门,看到林悦的哥哥林默站在门外,同样一身黑衣,眼睛红肿。
准备好了吗林默的声音沙哑,目光扫过沈逸歪斜的领带,但没有出言批评。
沈逸点点头,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两人沉默地走向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转的嗡嗡声。
妈呢林默突然问。
回老家了。沈逸盯着电梯按钮,她说...受不了。
林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悦悦最喜欢的那条项链...
在车祸中损坏了。沈逸想起医生交给他的那个塑料袋,里面的银链子沾满了血迹,我会找人修好它。
不必了。林默的声音冷了下来,留着它做什么提醒你是怎么害死她的吗
沈逸的身体僵住了,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暂时解救了他。走向停车场的一路上,林默都保持着刻意的距离,仿佛靠近沈逸会玷污他对妹妹的哀思。
殡仪馆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林悦的同事、同学、几位远房亲戚。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低声交谈,看到沈逸和林默走近时,谈话声戛然而止,投来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沈逸的胃部绞痛起来。这些人中有多少真正了解林悦有多少人曾在她活着的时候给予关心现在他们站在这里,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个可怜的鳏夫,而不是那个间接害死妻子的混蛋。
灵堂布置得简单肃穆,正中央挂着林悦的遗像——那是她大学毕业时的照片,笑容明媚,眼里盛满对未来的期待。照片下方摆着骨灰盒,周围堆满了白色菊花。
沈逸站在入口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林默已经快步走向前排座位,那里坐着林悦的父母。沈逸看到岳母伏在丈夫肩上啜泣,岳父则挺直腰背坐着,脸色铁青。
沈先生。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这是今天的流程安排。
沈逸麻木地接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在他眼前跳动,却无法进入大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灵堂中央那张照片吸引——林悦在对他笑,就像以前每天下班回家时那样。
沈经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逸转身,看到公司里的几个同事站在那里,神情尴尬。节哀顺变。
沈逸点点头,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显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丧妻的上司。沈逸注意到,人群中并没有赵兰的身影。母亲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这场葬礼。
仪式开始了。主持人用平静的语调念着悼词,讲述林悦短暂而平凡的一生——优秀的学业成绩,温柔的性格,对设计的热情。没有提到她的婚姻,没有提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更没有提到她在生命最后时刻经历的痛苦与孤独。
沈逸坐在第一排,双手紧握成拳。悼词中的林悦像一个陌生人,而不是那个每天等他回家的妻子,不是那个默默忍受婆婆刁难的儿媳,不是那个怀着喜悦准备告诉他怀孕消息的准妈妈。
...让我们永远记住林悦女士的笑容...主持人最后说道。
沈逸突然站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向灵堂中央。他站在林悦的照片前,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照片里的林悦依然微笑着,仿佛在原谅他所有的过错。
我...沈逸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对不起你,悦悦...
一阵剧烈的哽咽打断了他的话。沈逸低下头,泪水砸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他感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回头看到林默复杂的眼神。
够了,林默低声说,别在这里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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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沈逸头上。他踉跄着回到座位,接下来的仪式像一场模糊的噩梦——默哀、鞠躬、献花...当工作人员准备合上骨灰盒时,沈逸突然冲上前。
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这个应该和她一起。
工作人员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后看到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银手镯——显然是给婴儿准备的。沈逸上周在整理林悦遗物时发现的,她偷偷买来准备给未出生的孩子。
这是...工作人员问道。
我们的孩子。沈逸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请让它们陪着她。
林悦的父母闻言猛地抬头,脸上写满震惊和痛苦。他们不知道女儿怀孕了,这个新揭露的事实像第二把刀,再次刺入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
葬礼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沈逸站在殡仪馆门口,接受着一个个客人的慰问。大多数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只有一句刺痛了他——
你要坚强,一位年长的女士握着他的手说,时间会治愈一切。
不,时间不会治愈这个。沈逸在心里反驳。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只会随着时间溃烂得更加彻底。
最后离开的是林默和林悦的父母。他们在停车场停下,似乎在进行一场严肃的讨论。沈逸远远地看着,知道他们一定在谈论他,谈论那个导致林悦死亡的文件,谈论他作为丈夫的失职。
终于,林默独自走了过来,脸色阴沉。爸妈要先回去了,他说,他们...现在不想见你。
沈逸点点头,并不意外。
但我有话要问你。林默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悦悦的日记,你看了吗
沈逸的呼吸一滞。他当然看了,那些字句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看了。
那你知不知道,林默逼近一步,眼里燃烧着怒火,她这几个月一直胃痛知不知道她想去医院检查,但你妈说她是装病偷懒
沈逸的瞳孔扩大。日记里确实提到过几次胃痛,但他不知道母亲说过那样的话...
她本来可能不会死!林默几乎是吼了出来,如果早点发现怀孕,如果得到适当的治疗...但你们根本没人在乎她的健康!
沈逸后退一步,像是被物理打击了一般。林默的话撕开了一个他不敢面对的可能性——也许林悦的死不仅仅是车祸的错,也许长期的忽视和压力已经损害了她的身体...
我...我不知道...沈逸虚弱地辩解。
你当然不知道!林默冷笑,你眼里只有你那该死的工作!我妹妹嫁给你三年,你了解她什么你知道她最怕雷雨天气吗知道她梦想开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吗知道她为了讨好你妈,偷偷去学做那些复杂的菜式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耳光,扇得沈逸头晕目眩。是的,他不知道这些。他不知道林悦怕打雷,不知道她的职业梦想,甚至不知道她不喜欢烹饪却为了迎合他们强迫自己学习。
对不起...沈逸喃喃道,但这句道歉在林默听来如此苍白无力。
留着你的道歉吧,林默转身离开,悦悦已经听不到了。
看着林默远去的背影,沈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慢慢走向自己的车,却在停车场角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兰。母亲独自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束白花,显然来了很久却不敢进入灵堂。
妈...沈逸走过去,声音嘶哑。
赵兰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厉害。结束了吗她问,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儿子。
沈逸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花。我们去看看她吧。
灵堂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林悦的照片和骨灰盒。赵兰站在照片前,肩膀微微发抖。她伸手想触摸照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仿佛不敢玷污那纯洁的笑容。
我...我对不起这孩子...赵兰的声音破碎不堪,如果我知道她怀孕了...如果我对她好一点...
沈逸没有说话。母亲的忏悔无法减轻他的痛苦,反而让他想起林默的指责——赵兰确实曾阻止林悦去医院检查。但现在责怪母亲又有什么用呢他自己不也是共犯吗
她是个好孩子...赵兰继续喃喃自语,总是默默忍受...从不抱怨...
这句话刺痛了沈逸。是的,林悦从不抱怨,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她的痛苦,直到为时已晚。
离开殡仪馆时,天色已晚。沈逸开车带赵兰回家,两人一路无言。进门后,赵兰直接走向厨房,开始机械地准备晚餐。沈逸看着她笨拙地切菜的样子,想起林悦流畅的刀工——她总是能把蔬菜切成均匀的细丝,摆盘时还会特意搭配颜色。
我来吧。沈逸接过母亲手中的刀。
赵兰没有坚持,退到一旁默默看着。当沈逸不小心切到手指时,她惊呼一声,慌忙去找创可贴。翻找抽屉时,她碰倒了一个小盒子,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是林悦的各种药片和保健品。
这是什么赵兰捡起一个药瓶,眯着眼睛看标签。
沈逸走过来,接过药瓶。上面写着某种胃药的名称,处方签显示是三个月前开的。悦悦的胃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注意到药瓶几乎是满的,她...没怎么吃。
赵兰又捡起另一个瓶子,是孕期维生素,已经吃了一半。她偷偷在吃这个...赵兰的声音颤抖,她一定很期待那个孩子...
沈逸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林悦的日记本。他快速翻到最近的记录,寻找关于胃痛的内容:
6月5日:胃又痛了一整天,吃了两片药也不管用。沈逸出差了,妈说我是装病,让我把阳台的衣服收了。收到一半差点晕倒...
6月8日:吐得厉害,胃药吃完了。跟妈说想去医院,她说我小题大做。沈逸什么时候回来啊...
6月10日:买了验孕棒,阳性!胃痛可能是怀孕的缘故明天偷偷去医院检查,先不告诉任何人...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车祸前一天:
6月11日:确诊怀孕8周,但医生说胃痛不完全是妊娠反应,建议做进一步检查。先不说了,等沈逸回来给他个惊喜...
沈逸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林悦不仅怀孕了,还可能同时患有其他疾病...而他们,他和母亲,却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怎么了赵兰站在门口问道。
沈逸把日记递给她,指着那些关键段落。赵兰读完后,脸色变得惨白。我...我不知道她真的病了...我以为...
以为她装病沈逸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就像你以为她懒惰,以为她败家,以为她配不上我
赵兰后退一步,像是被儿子的语气吓到了。我...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沈逸站起来,压抑多日的愤怒终于爆发,三年来,你对她百般刁难,而我...我纵容了你!我们联手害死了她!
不是我让她去送文件的!赵兰突然反击,泪水夺眶而出,是你忘了带文件!是你让她冒着大雨出门!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刺中沈逸的要害。他跌坐在床上,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是的...是我的错...
赵兰似乎立刻后悔了自己的话。她走近儿子,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是轻轻拍了拍沈逸的肩膀,然后默默离开了房间。
夜深了,沈逸独自坐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林悦的手机。他再次翻看那条未发出的短信:老公,我头好晕,可能跑不动了,你能来接我吗我在中山路口...
他打开地图软件,查看林悦当天的运动轨迹。地图显示她从家出发,沿着中山路向公司方向走,在距离公司还有五百米的地方,轨迹突然中断——那一定是车祸发生的地点。
沈逸的心跳加速。他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不顾已是深夜,驱车前往那个地点。
夜晚的中山路安静得可怕。沈逸将车停在路边,步行到地图上标记的位置。路灯下的人行道看起来毫无异常,但他知道,就在这里,林悦的生命戛然而止。
他蹲下身,手指触摸着冰冷的路面,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林悦最后的存在。路边有一棵小树,树干上系着一条白色丝带——可能是某个目击者留下的纪念。沈逸轻轻抚摸着那条丝带,想象着林悦倒在这里时的情景:她一定很害怕,一定在期待他来救她...
一阵微风吹过,丝带轻轻飘动,像是无声的回应。沈逸的眼泪终于决堤,他跪在人行道上,压抑多日的悲痛如洪水般涌出。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但周围只有夜风的低语,和远处偶尔驶过的汽车声。迟来的悔意,换不回她的一生。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沈逸轻手轻脚地进门,却发现赵兰还坐在客厅里,面前摊着几本相册。
你回来了。赵兰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在看悦悦的照片。
沈逸走过去,看到相册里全是林悦的独照——她小时候在公园玩耍的样子,中学毕业时穿着校服的青涩模样,大学时在设计展前自豪的微笑...这些他从未认真看过的照片,记录着一个他不完全了解的林悦。
她很美,是不是赵兰轻声说,手指轻抚一张林悦二十岁生日的照片。
沈逸点点头,喉咙发紧。照片里的林悦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笑容比阳光还灿烂。那时的她还不认识沈逸,还没有经历婚姻的失望和婆婆的刁难,还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明天要回老家了。赵兰突然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沈逸没有挽留。也许分开对两人都好,至少不用每天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过错。
第二天一早,他帮母亲收拾好行李,叫了车送她去车站。临别时,赵兰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个...本来是准备给悦悦的。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古朴的玉镯,我婆婆传给我的,说等有了儿媳就给她...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沈逸接过盒子,感到一阵刺痛。这只镯子本该戴在林悦手腕上,现在却成了又一件无人继承的遗物。
留着吧。他把盒子还给母亲,也许...以后...
赵兰苦笑了一下,明白儿子话中的意思——他们都知道,不会有以后了。沈逸不会再婚,赵兰不会再有一个儿媳,这个家族的血脉到此为止。
送走母亲后,沈逸回到空荡荡的家中。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灰尘在光束中缓缓舞动。他站在客厅中央,突然不知该做什么。以前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公司开会,而林悦会在家做什么呢画画看书还是为晚餐准备食材
沈逸走向林悦的工作台,轻轻抚摸她的绘图工具。铅笔削得很尖,像是主人随时准备回来使用。他打开抽屉,发现一本素描本,里面全是林悦随手画的草图——家中的角落,窗外的风景,偶尔还有沈逸的侧脸。
翻到最后一页,沈逸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一张未完成的画,画的是想象中的婴儿房:淡蓝色的墙壁,云朵形状的吊灯,角落里放着一个小摇篮...画纸上有几处明显的水渍,可能是林悦的泪水。
沈逸合上素描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在这个寂静的午后,他终于允许自己完全崩溃,为失去的妻子,为未出世的孩子,为所有无法挽回的错误。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阳台栏杆上,好奇地看了看屋内哭泣的男人,然后振翅飞走了。
生活仍在继续,只是对沈逸而言,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个雨天。
雨水拍打着警局窗户,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沈逸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双手紧握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对面,负责林悦车祸案的张警官翻看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
沈先生,关于您妻子的案子,我们有了新发现。张警官推过几张照片,肇事司机李某的血液检测结果显示,他当时体内含有甲基苯丙胺成分。
沈逸的指尖发冷。他拿起照片,上面是一辆银色轿车的残骸,车头严重变形,挡风玻璃呈蛛网状碎裂。毒驾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的。张警官点点头,而且李某有前科,两年前就曾因吸毒被拘留过。这次他不仅超速,还在药物影响下驾驶。
照片中有一张车祸现场的全景照。沈逸看到了人行道上用粉笔画出的轮廓——林悦倒下的位置,距离公司大门只有不到五百米。她几乎就要到了,几乎就完成了他的嘱托。
他会受到什么惩罚沈逸放下照片,声音平静得可怕。
根据《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因毒驾致人死亡,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张警官停顿了一下,考虑到他有前科,可能会从重处罚。
三到七年沈逸突然笑了,那笑声让警官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我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死了,而他最多坐七年牢
张警官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沈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
不,你不理解。沈逸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没有人能理解。
走出警局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沈逸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每一辆银色轿车经过时,他的胃部都会痉挛一下——那可能是凶手,那个夺走林悦生命的人,现在正自由地行驶在街道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沈逸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公司HR发来的消息,询问他何时能回去工作。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按下关机键。工作,会议,项目截止日——这些曾经占据他全部心思的东西,现在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沈逸开车来到林悦出事的地点。路边那棵系着白丝带的小树依然在那里,丝带已经被雨水打湿,颜色变得暗淡。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人行道上的裂缝——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可能是林悦的血。
先生,您还好吗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沈逸转头,看到一位中年女性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提着购物袋,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
我...没事。沈逸勉强站起身。
那位女士走近了一些,目光落在白丝带上。您是那位不幸女士的家人吗她轻声问,我当时在街对面的咖啡馆...看到了事故发生的全过程。
沈逸的呼吸一滞。您看到了
女士点点头,眼中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她跑得很急,在路口差点摔倒...那辆车速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刹车...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我跑过去想帮忙,但已经...太迟了...
沈逸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位陌生人的话让那天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鲜活起来——林悦在雨中奔跑,头晕目眩,然后...
她...痛苦吗沈逸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女士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我想没有...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这句小小的安慰像一根救命稻草,沈逸紧紧抓住它。至少林悦没有经历长时间的痛苦,至少她在最后时刻不是孤独的——有这位陌生人在她身边。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沈逸真诚地说,我是她丈夫,沈逸。
我是周雯。女士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在附近的律师事务所工作。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关于案件的事情...
沈逸接过名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周女士,您看到的时候...我妻子手里拿着什么吗
周雯思考了一下:一个文件夹,我想...事故发生后,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警察应该已经收集起来了。
那个该死的文件夹。沈逸的胃部绞痛起来。如果不是他粗心大意忘记带文件,如果不是他让林悦冒雨送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告别周雯后,沈逸驱车前往公司。自从林悦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这里。写字楼依然光鲜亮丽,电梯里依然挤满了西装革履的白领,一切都和从前一样,除了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沈经理前台小姐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您...回来了
沈逸勉强点点头:我来收拾一些东西。
走向办公室的一路上,他收到了无数惊讶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问候。同事们像看一个幽灵一样看着他,仿佛惊讶于他居然还活着,还敢出现在这里。
办公室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连咖啡杯都还放在原位,只是里面的液体早已蒸发,留下一圈褐色的痕迹。沈逸打开抽屉,取出几份私人文件,然后环顾四周——这个他曾经花费大部分生命的地方,现在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沈逸。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是他的上司陈总,脸上带着尴尬的同情,节哀顺变。
沈逸点点头,继续收拾东西。
公司决定给你延长休假时间,陈总继续说,等你准备好了再回来。
我不回来了。沈逸平静地说,将最后一份文件塞进公文包。
陈总明显吃了一惊:什么但是你的项目...
找别人接手吧。沈逸抬头看着这个他曾经拼命讨好的上司,我不干了。
离开公司大楼时,沈逸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感。他曾经为了工作牺牲了家庭,现在工作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手机在公文包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赵兰打来的。自从母亲回老家后,他们几乎没有联系过。
妈沈逸接起电话。
小逸...赵兰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我收拾老房子时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想你应该来看看。
什么东西
悦悦的...一些旧物。赵兰停顿了一下,她大学时的东西。
沈逸皱了皱眉。林悦的大学物品怎么会出现在赵兰的老家我明天过去。
挂断电话后,沈逸直接驱车回家。自从林悦去世后,这个家更像一个装满痛苦回忆的博物馆,每一件物品都在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他径直走向林悦的工作台,再次翻看她的设计作品集。那些精美的设计图中,有一张特别吸引他的注意——一座融合了中西风格的小院,标注是为婆婆设计的养老居所。林悦甚至在旁边详细列出了赵兰的喜好:喜欢晒太阳、需要无障碍设计、爱种花...
沈逸的喉咙发紧。赵兰那样对待她,她却依然把婆婆的舒适放在心上。他继续翻看,发现一张夹在最后的纸条,上面是林悦的字迹:
设计比赛一等奖!意大利米兰理工大学offer!!!但...沈逸刚升职,婆婆身体不好,还是放弃吧。家更重要。
纸条的日期是去年十月,正是沈逸升任部门经理的时候。他完全不记得林悦提起过什么设计比赛,更不知道她获得了去意大利深造的机会。而她就这样默默放弃了,为了他和他的母亲。
沈逸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它皱成一团。他走到书架前,开始翻找林悦的其他物品——大学年鉴、毕业纪念册、旧相册...任何能让他更了解她的东西。
在一本厚重的相册底部,他发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给沈逸,是林悦的笔迹。沈逸的心跳加速,手指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是几页折叠的信纸,写满了林悦清秀的字迹:
亲爱的沈逸: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一定是我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这些话。我们结婚两年了,这两年里,我每天都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失败。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那时你说最爱我的笑容,说我的设计才华让你着迷。可是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上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而我的绘图笔也落满了灰尘。
我不是在责怪你,亲爱的。我知道工作压力有多大,知道你为了这个家有多拼命。只是...有时候我希望你能多看看我,不是作为你妻子,而是作为林悦这个人。我想告诉你我的梦想,我的恐惧,我胃痛得睡不着觉的夜晚...但我怕打扰你,怕成为你的负担。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我们能回到最初该多好。那时你会因为我的一句话笑上半天,会认真听我讲那些天马行空的设计想法。现在,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陌生人。
我依然爱你,沈逸。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爱下去...
信没有日期,但墨水已经有些褪色,显然写了有一段时间了。沈逸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林悦曾经多么努力地想要沟通,想要挽救他们的婚姻,而他全然不知。
信封里还有一张小纸条,是近期写的:
PS:我怀孕了!已经八周了。医生说宝宝很健康,虽然我有些贫血和胃痛,但没关系,为了宝宝我什么都能忍。等周末你不太忙的时候,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希望这个小生命能让我们重新找回彼此...
纸条背面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是一个婴儿的简笔画。沈逸将纸条贴在胸口,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个惊喜永远无法实现了,那个小生命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沈逸驱车前往赵兰的老家。三个小时的车程中,林悦的信一直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仿佛她本人就坐在那里。窗外的景色从城市渐渐变成乡村,沈逸想起林悦曾经说过喜欢乡下,希望有一天能住到有院子的小房子里,种些花花草草。他当时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思全在工作上。
赵兰的老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位于村子边缘,周围是大片的农田。沈逸停下车,看到母亲正站在门口等他。赵兰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眼睛深陷,白发似乎也多了不少。
来了。赵兰淡淡地说,转身带他进屋。
屋内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和淡淡的霉味。沈逸跟着母亲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堆满了纸箱,其中一个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书本和相册。
这些是悦悦大学时的东西,赵兰指着那个打开的箱子,她毕业时没地方放,就寄存在我这里。后来...我忘了告诉她。
沈逸蹲下身,翻看箱子里的物品。有林悦的大学课本、笔记、几张获奖证书,还有一本厚厚的素描本。他打开素描本,里面全是建筑草图,每一页都充满了灵性和创意,与他所知道的业余爱好相去甚远。
我不知道她这么...专业。沈逸轻声说,手指轻抚那些线条。
她很有才华。赵兰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我...我本该更支持她的。
沈逸抬头看向母亲,惊讶于她的态度转变。赵兰避开他的目光,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铁盒。
还有这个,她将铁盒递给沈逸,我想应该由你来保管。
沈逸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叠明信片和信件。最上面一张明信片是米兰的风景,背面写着:
亲爱的悦悦:
米兰美得令人窒息!真希望你在这里,这里的建筑会让你的设计灵感迸发。别放弃你的梦想,那个家不值得你牺牲一切。
永远支持你的小雨
沈逸翻看其他信件,大多是这位小雨写给林悦的,内容多是鼓励她追求设计梦想,不要被婚姻束缚。其中一封信特别醒目:
悦悦:
听说你为了照顾婆婆放弃了意大利的机会你疯了吗那个女人根本不会感激你!至于沈逸,他眼里只有工作,根本不珍惜你!求你醒醒吧,别把大好青春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沈逸的手微微发抖。这位小雨显然对林悦的婚姻持悲观态度,而她说的不无道理——他和母亲确实没有珍惜林悦的付出。
这个'小雨'是谁沈逸问道。
她大学室友,现在在意大利留学。赵兰回答,悦悦经常提起她。
沈逸继续翻看铁盒,在最底部发现了一封写给赵兰的信,信封上写着给婆婆,尚未拆封。他将信递给母亲:这是悦悦写给你的。
赵兰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她小心地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随着阅读,她的表情从平静变成震惊,最后是深深的痛苦。
她...她早就原谅我了...赵兰喃喃道,泪水滴落在信纸上,即使我那样对她...
沈逸没有问信的内容。他知道那是林悦和赵兰之间的事,就像那封写给他的信一样私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林悦在生前就已经原谅了他们所有的过错,而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请求她的原谅。
妈...沈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悦悦说她胃痛想去医院,你...你真的说她装病吗
赵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我...我以为她是为了逃避家务...我不知道她真的病了,更不知道她怀孕...
沈逸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涌上心头的愤怒。责怪母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都在为同样的错误付出代价。
警方说肇事司机是毒驾。沈逸转移了话题,最多判七年。
七年赵兰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一条人命就值七年
两条。沈逸轻声纠正,悦悦和...孩子。
赵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蹒跚地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我们应该起诉,她最终说道,不能让那个人轻易逃脱。
沈逸点点头,虽然他知道即使胜诉,也无法减轻他们的痛苦。他继续翻看林悦的大学物品,在一本旧日记中发现了她刚认识他时写下的文字:
今天遇到了一个特别的男人,沈逸。他认真听我讲设计理念的样子真迷人。他说我的眼睛在谈设计时会发光...没有人这样注意过我。也许,只是也许,他就是那个对的人...
沈逸合上日记,胸口堵得难受。那时的他确实被林悦的才华和热情吸引,但婚后,他却渐渐忽视了这些特质,把她仅仅当作妻子这个角色,而不是一个有着梦想和才华的独立个体。
我要带这些回去。沈逸将铁盒和素描本装进自己的包里。
赵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只她原本要送给林悦的玉镯。这个也带上吧,她轻声说,放在她照片前...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回程的路上,沈逸的思绪比来时更加混乱。林悦的信、她放弃的机会、她忍受的痛苦...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他不完全认识的妻子——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更加宽容、更加有才华的女性。
回到家,沈逸将林悦的大学物品放在她的工作台上,仿佛她随时会回来继续使用它们。那只玉镯被他小心地放在林悦的照片前,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夜深了,沈逸却毫无睡意。他打开电脑,搜索米兰理工大学
建筑设计,屏幕上立刻显示出该校的官方网站。林悦本可以去那里深造,成为专业设计师,却因为他和母亲放弃了机会。
他又搜索了林悦参加的那个设计比赛,找到了获奖名单和作品展示。林悦的作品是一栋融合传统与现代的养老社区设计,评委会的评价极高:极具人文关怀的创新设计,展现了设计师对细节的敏锐把握和对人性的深刻理解。
沈逸盯着屏幕,眼睛发酸。林悦的才华远超他的想象,而他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的职业梦想。他点开自己的邮箱,找到林悦发给他的几封邮件——大多是关于家务事的简短询问,夹杂在他繁忙的工作邮件中,显得那么不起眼。
其中一封邮件的主题是重要,发送日期是车祸前一周。沈逸点开它,发现内容只有短短几行:
老公:
有件事想和你当面谈,很重要。你这周哪天能早点回家吗
爱你的悦
他当时回复了什么沈逸翻看自己的回信:这周很忙,有事短信说吧。
林悦没有再回复。现在沈逸明白了,她当时一定是想告诉他怀孕的消息,而他再一次用工作推开了她。
沈逸关上电脑,走到阳台上。夜空中繁星点点,凉风拂过他的脸庞。他想起林悦曾经说过,她最喜欢在阳台上看星星,因为那样会让她感觉自己的烦恼很渺小。
悦悦...他轻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回来,我本该更珍惜你的...
但夜空中只有星星沉默地闪烁,像林悦曾经注视他的眼睛,温柔而遥远。迟来的悔意,换不回她的一生。
法庭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却驱不散沈逸胸口的闷热。
他坐在原告席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这是林悦为他挑选的最后一套西装。
被告席上,李某低着头,一副悔过的姿态,但沈逸知道那不过是表演给法官看的把戏。
现在请被害人林悦的丈夫沈逸先生做最后陈述。法官宣布道。
沈逸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走向证人席,目光扫过旁听席——赵兰坐在第一排,双手紧握着一个黑色手提包;林默和他的父母坐在旁边,面容憔悴;后排还有几位记者和陌生人,可能是来旁听这场备受关注的毒驾致死案。
法官大人,沈逸的声音在法庭上回荡,我今天站在这里,代表的不只是我自己,还有我永远无法再拥抱的妻子,和我们从未有机会见面的孩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法警转呈法官。这是我妻子林悦,去世时年仅28岁。她是一名有天赋的设计师,一个孝顺的儿媳,一个梦想成为母亲的女性。
沈逸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被告。李某先生说他很抱歉,说他那天只是'碰巧'吸毒后开车,'碰巧'超速行驶,'碰巧'在那个路口撞上了我的妻子。但事实是,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导致了这场悲剧——选择吸毒,选择驾驶,选择超速。
被告律师站起来抗议,被法官制止。沈逸继续道:法律规定了三到七年的刑期,但我想问,什么样的刑期能衡量一条生命的价值什么样的惩罚能弥补一个未出生婴儿的夭折
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银手镯。这是我们为孩子准备的,现在它们只能和母亲的骨灰放在一起。
法庭上一片寂静,连法官都放下了手中的笔。沈逸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我无法要求公正,因为没有判决能让我妻子复活。但我希望今天的审判至少能传递一个信息——毒驾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而每一个像李某这样选择毒驾的人,都应该记住林悦的名字,记住他们可能摧毁的不只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家庭的全部未来。
沈逸回到座位时,赵兰悄悄递给他一张纸巾。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休庭评议后,法官当庭宣判:李某因毒驾致人死亡,且情节恶劣,判处七年有期徒刑,并赔偿被害人家属经济损失。这是该罪名下的最高刑期,但对沈逸来说,这个数字依然空洞得可笑。
七年。林悦只活了二十八年,他们的孩子甚至没活到出生。而凶手只需要在监狱里度过七年,就能重获自由。
走出法院时,媒体记者蜂拥而上。沈逸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直到一个女记者拦住他:沈先生,我是《都市日报》的记者周雯,我们之前见过...
沈逸认出了她——那个在车祸现场目击一切的女士。她今天穿着正式的职业装,手里拿着录音笔。
我想做一个关于您妻子的专题报道,周雯真诚地说,不仅是关于这场车祸,更是关于她这个人,她的才华,她的故事...让公众看到毒驾受害者不只是一个名字。
沈逸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他们约在第二天下午见面。当晚,沈逸和赵兰、林家人一起吃了顿沉默的晚餐。林悦的父母看起来苍老了十岁,眼睛始终红肿。饭桌上没人提起今天的判决,也没人提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痛苦太新鲜,一碰就会流血。
我准备回意大利了。林默突然说,公司给的丧假快结束了。
沈逸点点头。他知道林默一直无法原谅他,而他也无权要求原谅。
走之前...林默犹豫了一下,我想去看看悦悦。
第二天清晨,他们一起来到墓园。林悦的墓碑很简单,上面只刻着她的名字、生卒年月和爱妻二字。沈逸蹲下身,放下一束白色满天星——林悦最喜欢的花。
你应该加上'和未出世的孩子'。林默突然说,声音哽咽。
沈逸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会的。
林默跪在墓前,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起身离开,没有再看沈逸一眼。沈逸知道,对林默而言,他这个妹夫已经随着林悦一起死去了。
下午,周雯如约来到沈逸家。她惊讶地环顾这个充满设计感的公寓:这些都是林女士的设计吗
沈逸点点头,带她参观林悦的工作区。她很有才华,本来有机会去米兰深造,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周雯仔细翻看了林悦的设计作品集,不时发出赞叹。这些作品应该被更多人看到,她真诚地说,您考虑过为她举办一个展览吗
这个提议让沈逸眼前一亮。是啊,他可以为林悦做这件事——让她的才华被世人看见,而不是随着她一起被埋葬。
接下来的几周,沈逸全身心投入到整理林悦遗作的工作中。他联系了她的大学导师,找到了她参与过的所有设计项目;他翻遍她的电脑和草图本,将每一个创意都分类整理;他甚至联系了那位在意大利的室友小雨,收集了林悦学生时代的所有作品。
在这个过程中,沈逸发现了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的林悦——她的设计充满人文关怀,尤其关注老年人和儿童的空间需求;她的草图边缘常常画满小涂鸦,显示出她丰富的想象力;她的笔记本里记满了观察到的生活细节,这些都成为她设计的灵感来源。
你应该看看这个。一天晚上,赵兰递给沈逸一个U盘,我从悦悦的大学老师那里拿到的。
U盘里是一段视频,记录了三年前林悦的毕业设计答辩。屏幕上的林悦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裙,头发扎成马尾,正自信地讲解她的设计理念。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手势生动,偶尔还会因为想到什么有趣的点子而露出俏皮的笑容。
沈逸盯着屏幕,胸口发紧。这是他不认识的林悦——充满激情、自信、才华横溢。婚后生活的压力和家庭琐事逐渐磨灭了她的光芒,而他竟然没有注意到。
她变了那么多...赵兰轻声说,仿佛读懂了沈逸的心思,嫁到我们家后...
沈逸关掉视频,无法继续看下去。那段录像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和赵兰的罪过——他们联手扼杀了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
我要为她办展览,沈逸突然说,就在市美术馆,展出她所有的作品。
赵兰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需要我做什么
筹备展览的过程既痛苦又治愈。沈逸每天埋首于林悦的作品中,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与她对话。他联系了多家媒体,包括周雯所在的《都市日报》,为展览做预热宣传;他聘请了专业策展人,将林悦的作品按主题分类;他甚至找到了一家小型出版社,准备出版林悦的作品集。
与此同时,周雯关于林悦的专题报道《被毒驾夺走的设计之星》引起了广泛关注。文章不仅报道了车祸本身,更着重展现了林悦的才华和潜力,以及她为家庭做出的牺牲。报道最后呼吁加强对毒驾的惩罚力度,并提高公众对家庭冷暴力的认识。
报道刊出后,沈逸收到了无数陌生人的来信。有同为设计师的同行表达惋惜,有毒驾受害者家属分享他们的故事,还有心理咨询师提供免费帮助。最令人意外的是,一位著名建筑设计师联系沈逸,表示愿意为林悦的作品展提供场地和支持。
林小姐的作品让我印象深刻,这位设计师在电话中说,尤其是她对无障碍设计的关注。这样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
展览定在林悦生日那天,主题是未完成的梦想。开幕式上,沈逸站在画廊中央,面对满屋子的来宾,第一次公开讲述林悦的故事。
我妻子林悦是一个比我优秀得多的人,他的声音在展厅里回荡,她善良、才华横溢、充满爱心。而我,花了太久时间才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沈逸环顾四周,看到赵兰站在角落,默默流泪;看到林悦的大学同学举着手机记录这一刻;看到许多陌生人被林悦的作品吸引,认真欣赏每一幅设计图。
今天这个展览,是我能给她的最迟到的礼物,沈逸继续说道,也是我对所有像林悦一样,默默付出却被忽视的女性的一种致敬。希望每一个来看展览的人,都能从中获得启发——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失去才懂得欣赏。
掌声在展厅中响起,持续了很久。沈逸看到有人擦拭眼泪,有人拥抱身边的伴侣,还有人拿出手机似乎要给谁打电话。他知道林悦的作品和故事触动了许多人,而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让林悦的死不是毫无意义的。
展览持续了两周,参观者络绎不绝。最后一天,沈逸独自站在空荡的展厅里,看着墙上林悦的作品。明天这些图纸和模型就会被小心地打包,一部分捐赠给她的母校,一部分收藏在即将以她名字命名的设计奖学金档案中。
你做到了,悦悦,沈逸轻声说,你的才华被看见了。
回到家,沈逸发现赵兰正在厨房做饭——或者说是试图做饭。自从林悦去世后,赵兰开始学着做家务,但进步缓慢。今天她显然尝试做红烧鱼,但结果是一团焦黑的东西粘在锅底。
妈,我们叫外卖吧。沈逸温和地说,接过她手中的锅铲。
赵兰叹了口气:悦悦做这道菜从来不会糊...
是啊,沈逸轻声应道,她很擅长这个。
他们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着外卖。突然,赵兰开口:我联系了一个妇女援助机构。
沈逸抬起头:什么
我想做点事,赵兰的眼睛闪烁着决心,帮助那些像悦悦一样的女性...被家庭忽视、冷暴力的受害者。
沈逸惊讶地看着母亲。这个曾经对林悦百般刁难的婆婆,现在要投身于帮助类似处境的女性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基金会,以悦悦的名义。
赵兰的眼中泛起泪光,点了点头。
三个月后,林悦女性关怀基金会正式成立,专注于为遭受家庭冷暴力的女性提供心理支持和法律援助。开幕仪式上,赵兰出人意料地发表了讲话:
我曾经是一个施害者,这位年长的女性站在话筒前,声音坚定,我对我的儿媳林悦施加了情感暴力,用苛刻的要求和不断的批评伤害了她。现在我明白了,家庭暴力不只有身体上的,言语和冷漠同样能杀人。
台下的听众安静地听着,许多人在点头。赵兰继续说道:如果有谁正在经历类似的情况,或者正在这样对待家人,请从我的故事中吸取教训。不要等到无法挽回,才明白言语的分量。
沈逸站在舞台侧面,看着母亲勇敢地分享她的悔恨。这一刻,他第一次真正为赵兰感到骄傲。
基金会的工作逐渐展开,他们接到了越来越多的求助电话。有些是被婆婆刁难的媳妇,有些是被丈夫忽视的妻子,还有些是目睹家庭冷暴力的孩子。每一个案例都让沈逸想起林悦,想起他们婚姻中那些他选择忽视的红色信号。
秋天的一个下午,沈逸来到林悦出事的路口。那棵系着白丝带的小树依然在那里,丝带已经褪色破损。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人行道上的裂缝,那里曾经沾染过林悦的血。
悦悦,他轻声说,已经一年了。
一年前的今天,林悦在这个路口失去了生命。一年来,沈逸经历了愤怒、自责、抑郁,最终找到了继续前进的方式——纪念林悦,帮助他人,确保她的死不是毫无意义的。
基金会做得很好,他继续对空气说话,仿佛林悦能听见,你的作品集出版了,很受欢迎。妈...变了很多,她现在是个热心的志愿者。
一阵微风吹过,白丝带轻轻飘动。沈逸的眼泪终于落下,一年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在这个地方完全释放情绪。
我好想你...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好好珍惜你...
路过的行人好奇地看着这个跪在人行道上哭泣的男人,但没有人打扰他。沈逸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胸口那股积压已久的闷痛似乎也随之减轻了一些。
他站起身,最后摸了摸那根白丝带,然后转身离开。走之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新的蓝色丝带——林悦最喜欢的颜色——系在了小树上。
再见,悦悦。他轻声说,然后迈步走向街道的另一头,没有再回头。
生活还要继续。沈逸知道,他永远无法完全走出林悦的死亡带来的阴影,但他可以选择如何背负这份重量前行。他会继续运营基金会,帮助那些像林悦一样的女性;他会定期去墓园看望林悦,告诉她最新的消息;他会照顾好赵兰,因为这是林悦会希望他做的事。
而最重要的是,他会记住林悦教会他的一切——关于爱,关于珍惜,关于在来得及的时候说出该说的话。
迟来的悔意,换不回她的一生。但这份悔意,可以改变还活着的人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