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他们都说,我是沈墨最爱的女人。
可他每晚留宿在不同女人的院子里,从未回过家。
我不哭不闹,闲听落花,照常吃吃喝喝,从不打扰他的好事。
他气疯,吻着我的唇,低声质问:你凭什么不爱我
他不知道,我马上要死了。
在他疯狂报复我的每一天,我都在默默倒数着,我还能活多少天。
1.
和沈墨成婚的第三年,他又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外室。
听说她是沈墨从贼人手上救下来的一个歌姬,名叫乔婉。
她生得沉鱼落雁、青春可人,正是沈墨喜欢的类型。
沈墨养她养了半年多。
除了我,她是沈墨留在身边、时间最长的女人。
我的好朋友都劝我小心些,就连府内的下人们也都说,沈墨对乔婉,似是动了真心。
第一次见乔婉,是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我的生辰日那天。
我从清晨便开始心悸,叫了郎中来做检查。
郎中说,我大概只能活到来年春日了。
我蠕动的嘴顿了一下,轻轻点头,将糕点尽数吞下后,小声说,没关系。
我早就不怕死了,只是怕疼而已。
听郎中说,有一种天山雪莲茶,能通心脉、镇魂魄。
简单点说,就是能让我活得舒服点。
而这种茶,我寻遍了整个京都,都没能寻到。
实在没办法,只好再去醉仙楼试试运气。
那日,我便遇见了乔婉。
果然是一个豆蔻韶华,肌肤如雪,实打实的美人一个,难怪沈墨独独将她留在了店内。
沈墨在账房内核算账目,我则到偏厅里等。
乔婉一直盯着我,拉了几个丫鬟问:
她就是咱东家的正妻人长得丑,还干巴平胸,一点风骚韵味也没。难怪三郎不喜欢她。不过,你们这眼估计也不好使,竟都还说我长得像她
说着,得意地往下狠狠扯着她的胸带,那片雪白现出一道赤痕和一道鲜红的草莓印。
正午的光透过窗棂,那道草莓印,也直刺刺地落入我的眸底。
这些天老犯心悸,都躺了好些天,整个人无精打采、病殃殃地。出门前随便套了身宽大的襦裙,小腿随意乱摆着,就当活动筋骨。
乔婉说得是,的确没多好看,也是快要死了。
丫鬟拉了乔婉一把,低声说:那是夫人没打扮,她要是换个衣裳,再稍稍捯饬一下,十个你加起来都没她漂亮。还有,你别仗着东家宠着你,你就去挑衅她。你不知道东家有多爱她,你要是惹她不高兴,小心东家弄死你。
2.
听见别人沈墨很爱很爱我,乔婉不服气地撇撇嘴,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也回翻了她一个。她若是不服气找沈墨去,老跟我置气干什么
再说了,就连我每次听丫鬟说的这些话,都不太敢信,只当是个乐子听听罢了。
她倒识趣,给我拿来一盘藕粉桂花糖糕,细声细气地问我:
莞姑娘,东家怎舍得将你冷落在这儿啊好奇怪,我还以为他对别的女人,也会像对我那么体贴呢......原来,你也没别人口中说得那么重要呢。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一条小月牙,现出脸颊两侧浅浅的梨涡,这倒真的很像我笑起来的样子。
我没理她,只自顾自地摆着腿,拿起糖糕小小咬了一口。
我心底骂了句沈墨,又瞥了她一眼,其实我真不懂她为何对我敌意这么大。
但为了她这话不掉地上,我还是嘟囔了句:
我也纳闷,他对你这么好,怎还舍得还去做外室要不你好好劝劝他,早些休了我,娶你为正妻。
乔婉猛地变了脸色,她恼羞成怒,压低声音骂我:他给你个正妻之位又如何,还不是让你活成了这个鬼样子。名分这种东西是给别人看的。他好吃好喝地供着我,爱着我,早就胜过那些虚有之物。
丫鬟们大概是怕我生气,赶紧过来扯住她的胳膊,要拉她走开。
其实,这种话我从沈墨其他几个外室的嘴里都听了好多遍,早就听腻歪了。
沈墨的外室无数,他每晚都会像皇帝选妃一样,随机挑选一女,于她们的院落歇下。
而我每晚则都会收到他派来小厮的来信,一次又一次试探我的反应。
信件上面写着:今夜落榻的地方和那人的姓名。
真不知沈墨是何癖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给他耕地的过程,登记造册、流传给他的后代呢。
不过沈墨从来不会跟她们纠缠很久,有些名字只出现过一两天,或是十天半个月。
他总是很快就玩腻了。
唯独乔婉,她的名字总常常出现。
后来才听院里的丫鬟说,沈墨把她养在外面,陪她吃饭、逛早市、做手工和睡觉.......
他们倒更像一对恩爱的夫妻,沈墨给她钱,也给她爱。
我早就和自己说好了,我只想活得舒服些,不会为了沈墨生气,也不会为了沈墨难过。
更不会为了他,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我不想,他也不配。
3.
乔婉被人扯了一把,没站稳,跌倒在地上,摔碎了手里的茶盏,手掌被划出深深的伤口,流了一地的血。
沈墨听到声响,往外望了一眼,看到了受伤的乔婉。
屋内所有人都看着,他甩下手里的账本,推门走过来,一把将乔婉捞进怀里。
他大声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弄的
眼睛死死盯着的,却是我。
那丫鬟倒退两步,吓得脸都白了。
我拍了拍手掌上的残渣,配合地起身道:是我弄的。
我实在是太熟悉他那眼神了,似乎所有的坏事,都只有可能是我做出来的。
乔婉迟疑一瞬,眸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抽抽搭搭地哭诉道:
三郎,这也不怪姐姐,都是我。是我活该。
本是看姐姐一人在这等得无聊,才上前攀谈两句,哪知......姐姐突然就发怒了,才不小心推了我一把。
是我不好,没能站稳,才跌倒了。
她哭得那么可爱,说的话也善解人意、温柔动人。
就连我都快要被她说哭了。
果然,沈墨也跟着动容了。
前一秒还怒气满满,这一刻却是心疼地皱眉,抬手抹掉她的眼泪,哄她:乖,都哭成小狸猫了。
他对她,还真的不一样。
我垂下眼皮,懒得再看,只对沈墨说:
你这有『天山雪莲茶』吗
说来好笑,我们是夫妻,却连见面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他几乎不怎么回府,每次有事的时候,我都只会派丫鬟代为传话。
但这次,事关我身体,便亲自来找他,显得更真诚些。
他看着我,冷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
我醉仙楼,自是有此物。
但是林莞,我要你先跟我的婉儿道歉,求得她原谅后,我才会给你。
我冷笑一声:本身就是个误会,婉儿姑娘应当不会这么同我计较吧。
沈墨和乔婉都一脸漠然,对我说的话,没丝毫反应。
这事本就不是我干的,凭何要我道歉
他竟想用这点茶叶就换走我的自尊,给乔婉换一句道歉
我慢慢攥紧拳头,轻轻笑了。
强忍着身体突然涌上的疼痛,转身就走。
这茶,我林莞是要不起了。
也是,你已经不是我的沈小三了。
你现在是乔婉的沈墨啊——
我只是突然很好奇,沈墨。
若那日来的时候,你知晓这茶能让我活得久一点,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如此狠心地拒绝我。
4.
我一个人回了府,痛苦地蜷缩在被窝里,疼出一身冷汗。
吃了点止痛散,我骗自己。
睡着了,就不疼了。
昏昏沉沉的,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十八岁那年,沈墨一身少年郎气质,意气风发。
那年暮夏,我热得睡不着觉,头仰星空,随意念叨了句:
沈小三,那天际的银河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那夜的忘渡崖上,沈墨为我抓了一千只萤火虫,足足一整宿的时间。
他提着一大袋的银河朝我飞奔而来。
那晚,一整片揉碎的星河倒落在我的房屋内,
漫天萤火,流萤点点,是我和他的肩头上的片片星河。
我看着他熬了整个通宵的眼底,我也红了眼眶。
心疼地抚着他鬓边青丝,叹气道:
沈小三,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你怎还当真去抓萤火虫了
你通宵没睡,明日你还有那么多繁重的课业,万一你打瞌睡了,先生定会打你手板。
你真傻......
我说,我根本就配不上你这样的好.......
沈墨皱起眉头,立刻反驳我。
他说:林莞,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也会一直努力,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那一天,我看到整片银河流散在我眼前,即使过了那么久,每每想到那片景色时,心中依旧为之一颤。
这一觉睡了很久,迷迷糊糊间,我听见丫鬟喊我,
她说沈墨回来了。
我皱眉,翻了个身,将枕头拉进去继续睡。
真搞笑,他怎么可能会来我房间
下一秒,我听见沈墨的声音:林莞。
我浅浅笑起了两个梨涡,甜甜地叫他:沈墨,该去捉萤火虫了。
6.
一直睡到傍晚,我被饿醒了。
推开门,准备去中秋宴上大吃特吃。
每年沈府的这种宴席上,都会有各色美食,很对我胃口。
刚出长廊,便撞上一袭青色襕袍的沈墨。
比梦中的他高大了几分。
他给乔婉在京都安置的那处四合院,冬暖夏凉。
他们一起生活在那,斗蛐蛐、喂鱼、养花,很是惬意。
沈墨过得很好,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他懒懒地倚靠在影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直勾勾盯着她。
我垂着眼,从他身边路过,被他一把拉住。
他皱着眉头,轻声问我:怎么瘦了这么多
语气温柔,就好像,他还很爱我。
我愣了愣,用力挣开我的手:沈墨,你怎么了
我在他那双眼角泛红的眼底见到了我的倒影。
他脸色一冷,嘴角忽然往下一沉去。
倏地,我的手腕空荡荡的。
快走吧,母亲来催了。
果然还是那个他,没有变过。
等所有人都到齐落座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觥筹交错间,琥珀色的酒盛满我身前的白玉杯中。
真奇怪,明明没喝多少,却似是已经醉了。
我仰头盼月,是皎皎银盘,是月明星稀,是寥寥星河.......
真傻,这都入秋了,哪会有什么萤火虫啊。
我忘记自己是想起什么了,才会即使喝得烂醉,也还是心颤颤地疼。
恍惚间,一阵清冽的松木香袭入我的鼻腔。
是一个温热厚实的胸膛,很结实。
那人死命推了我一把,我像个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他的腰。
嗯——真细。
我情不自禁,往那人身上靠,这用来当枕头,真的很舒服。比那些硬邦邦的白玉枕好多了。
不知这人是谁,不过沈墨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毕竟他还有乔婉啊。
这个枕头,竟越来越热了,烫得我脸发红。
他道:林莞。
我嘟囔:嗯
你还要萤火虫吗
我醉得有些发懵,只下意识道:要啊。
他顿了一下,低沉着嗓音:那我去给你捉,好不好
这嗓音,让我梦回到那夜的漫天萤火。
我嗤笑两声,怎么可能呢沈小三,早就没了.......
我叹了口气:不用了,这都深秋了,时间已经不对了,怎么还会有啊——
我都已经快死掉了,早就不需要这些萤火虫了,自然也不用麻烦沈小三熬通宵帮我去捉了。
他突然发怒:为什么不要!你凭什么不要
你知不知道,你跟我说你想要萤火虫了,我竟然像个傻子一样,整个宴席上都直勾勾地盯着你。
然后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要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他推开我,双手大力地掐住我的肩膀,使命摇晃着。
我瞬间清醒了些,模糊间,看到逐渐放大的那双上薄下厚的唇。
太熟悉了,这人正是沈墨。
突然感觉胃中一阵恶心,我猛地撇过头去。
他见扑了个空,伸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动弹不得。
一个丫鬟突然来通报,我长呼了口气。
是关于乔婉的事,她在家中吃坏了东西,肚子很难受。
沈墨没答话,他只盯着我,似笑非笑,轻声命令我:林莞,求我。
只要你求我,我就不走了。
我定定地望着他,想要说的话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临到嘴边,却都化为了空气。
我求他,然后呢
我马上就得死了啊,他这么好,该爱上的不该是一个将死之人。
我抿起唇,推搡着他,笑道:她才是你该在意的人,你走吧。
他沉默片刻,忽然自嘲地笑了。
是啊,你这种人,怎么配得上我的喜欢
他没再看我一眼,拂袖而去。
6.
翌日,我照常上街去逛祥云铺,打算买点好看的锦缎,给自己再做一身冬装。
还没走几步,便碰上了乔婉,和跟在她身边其他的几个女子。
以她为首,步履款款向她走来。
乔婉那一步一扭的样子,我是真的很想冲过去,治治她那『假胯宽』。
诶哟,姐姐等等我,这两条腿真的跟散架了似的。
她掩唇娇笑一声:真羡慕姐姐,昨日又睡了个好觉。这可怜妹妹,被三郎......折腾到三更呢。
我轻轻攥紧了拳,抿着唇笑起来:那你可得小心了,他上个月对翠红楼的萍儿也是这么说的。
她却只当做没听见,继续道:三郎昨夜睡觉时,可还一直念叨着姐姐的名字。
我一愣,心砰砰砰地跳,沈墨竟还念着我的名字。
乔婉笑着道:三郎说,他最恨的就是姐姐你了,还说,若有来世,定不会再与你相遇。
我也不算太伤心,毕竟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都不会是我爱听的话。
只是心脏还是抽痛了一下。
她笑得更欢了:真不知,他与姐姐到底是有什么仇,竟让他连做梦,都还恨得牙痒痒。
姐姐,你看在三郎这么可怜的份儿上,赶紧去找他要一纸休书吧,别再嚯嚯他了。
你怎么不早点死掉啊,你死了,他不就解脱了吗
你们说,是不是啊
说着,她将头扭向两侧,跟那些女人一同嘲笑起来。
这声音听得我实在聒噪,直接上前就给了乔婉一巴掌:
我他妈跟你好声好气说话,你当成放屁!非要我打你,你才肯闭嘴是吧
人犯起贱来,真是天下无敌了!你不过是个人见人骂的外室,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打狗他妈的还得看主人,你跟我说话,也不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以后见到我,嘴巴给我他妈的放尊重些,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屁话,我就让你这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跟你睡了又怎样,他还不是在喊我名字
你不过是他的一个床具,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我气得手都在发颤,呼吸也愈来愈急促。
郎中说过,我每多生一次气,便会少活些日子。
沈墨,我真的很想知道。
若我死了,你会为我心疼还会任由乔婉这样欺辱我吗
7.
沈墨出场,打我脸。虐女,我再打回去,让他的心疼一下。我准备说出口,但还是没说出去。
乔婉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她捂着发红的脸,发狠地怒瞪着我:
看看你这满嘴的污言秽语,果然是个贱种。
你还真是随了你娘,你娘就是个娼妇,你又怎么会好到哪去!
她说谎,我娘曾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有想要杀人的想法。
我没再说话,只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奋力往她脸上扬过去。
好疼,半空中的手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是沈墨,他恶狠狠地警告我:
林莞,你别发疯了。我警告你,你若敢再打她,我定会让你后悔!
我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心脏快要爆炸了,全然听不见他说的这话。
我用尽浑身力气,将另一只手狠狠地甩在乔婉的脸上。
啪,乔婉的另外半边脸,又被扇红了。
娘,谁敢辱你,我定会替你打回来!
下一瞬,眼前的大手一挥,我的脸抓心挠肝地疼,天旋地转。
他常年习武,手上还长着粗茧,却也将手给打红了。
我嘴里的血腥味一下就溢出来了,却感觉无比畅快。
原来扇贱人的巴掌,可以这么爽!
原来......爱与不爱,就只差这一个巴掌。
沈墨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他看着自己的手,皱眉语无伦次道:
我、我刚才不过是一下子气得上头了。求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不好。
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莞儿,你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一瞬间,我只觉这穿堂风好冷,连天都阴沉下了几分,我面无表情,挪了挪嘴,沙哑地发出声音:以后,你都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到死,也不想再见到你。
另外,你别再喊我『莞儿』,我恶心!
我转过身去,提步便想要赶紧离开这个令人发恶的地方。
沈墨突然跪下,伏在我脚边,像极了我之前养的那条大黄,一犯了错事,就这样求我的原谅。
我真的知错了,莞儿,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那些女人只不过是有你的影子,我才会收作外室,你若不喜欢,我就全部遣散。
我只求你别走!
我的胸口似是被千根银针扎着一样,每一呼一吸都扯得疼。
我真的没那么多力气陪他们耗了,长叹一口气:
不必了,你放过我吧,如果可以的话,愿我们没有遇见过。
我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乔婉的声音,抽泣道:三郎,你别这样了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太让我心疼了........姐姐不要你,我要你啊。
啪清脆的一声巴掌声。
8.
那晚,我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些,连带着身子一抽一抽地疼。
胸口的疼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痛到我几乎无法呼吸。
莞莞,娘在呢,别害怕.......
恍惚间,我又听到了娘的声音。
其实乔婉说得挺对,我娘的确是个娼妇,就是那种专门卖淫为生的。
但就是这样被世人不齿的女人,却给了我全天下最珍贵的爱。
我习惯踢被子,她就会半夜偷偷进我房间,给我盖上被子。
我从小就有心悸,她就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用来给我请郎中看病。
可她明明是个那么爱美的人,却连一件像样的首饰也舍不得给自己买。
她总说:娘真没用,什么都给不了你。
可她却忍着咳嗽,去玉山,三拜九叩首地,爬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求到了一块玉佛牌。
她坐在床上,腿忍不住地抖,说:莞莞,娘听他们说啊,这玉山的玉佛牌,最灵验了。日后你好好戴着,定能活得长命百岁。
我把玉佛牌整日戴在胸前。
也不知是娘的行为感动了上苍,还是怎的,我的心悸的确好多了。
三个月以来,我都不用再请郎中了。
那日雪夜,外面银装素裹、漫天飞雪,我刚从外面游玩回来,蹦蹦跳跳地去她房里寻她,
却发现,我怎么叫也叫不醒她了。
我拿起一块块沾满血迹的白帕子,连续三个月都没犯过的心悸,又开始抽痛了。
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喊我『莞莞』了。
也再没有人,会像她这样,那么爱我了。
娘,你可真傻,哪儿有人许愿的时候,都不想想自己呢
这玉佛牌替我延缓了心悸,却也将我娘带走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能看到这块牌,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是我害死了我的娘亲。
和沈墨大婚那日,我将这玉佛牌交给了沈墨替我保管。
现下,我也快要死了,我想要将这块、娘用她自己的命换来的玉佛牌带进我的棺椁里。
9.
京都内,飘飘洒洒,正下着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我抬手,轻轻接过柳絮般纷扬的雪,看它们在我手心融化。
那年,娘便是在这样的一场大雪中走掉的。
我真的好想你啊,娘。
这是我第二次来醉仙楼了,上次来,还是在中秋时节。
听他们说,沈墨自那日回去后,便大病了一个多月,期间,遣散了所有的外室,独独留下了乔婉。
整日待在房内,闭门不出。
我跟管家说我要找他,管家连忙道好。
他披头散发,下巴长了几根胡子,披了身厚厚的灰毛鼠斗篷,和乔婉有说有笑地一同走进来。
他们相互依偎的样子,真的很温馨。
好在,我已能做到心平气和,起身道:沈墨,玉佛牌还给我。
他只笑着看乔婉,从进屋来,便没看过我一眼。
乔婉笑呵呵地从胸口掏出一块牌,道:姐姐,你说的莫不是这个
我立马不淡定了,怒视沈墨喊道: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要给别人!
你明知这东西对我意义非凡,你为何还要将它给了别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才抬眼看我,声音几分虚弱,气势却不减:
那又怎样你已经嫁到沈府了,你这个人便都是我的。
更别提一块破牌子!
乔婉娇笑,忙给沈墨顺气:三郎别气了,我这就将牌子还给姐姐。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姐姐,我不小心......一下没拿紧,就掉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那块四分五裂的玉牌,每一块,都是棱角分明的凌迟。
我的整颗心也跟着它,彻底七零八碎。
娘,我该怎么办
连你的玉牌都没保护好,你会不会怪我啊
我哭得不能自已,泪滴滚烫烫地灼烧着手背,滴滴滚烫,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我蹲下,把那些碎片一一捡起来放在手心里,站起身后,将手紧紧握住。
锋利的碎刃刺破手掌,猩红的鲜血颗颗滴落:
我林莞,在此以我血肉为祭,向神灵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与君形同陌路,再不相遇。
沈墨颤巍巍地伸出手,失神地触碰着滴落下来的血珠,红了整个眼眶:
你的手流血了,受伤了,得赶紧包扎起来。
我弯起眉眼,看到他眼底倒映着我的笑脸,真好。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混杂着血腥味、腐草般闷浊的气息。
腿支撑不住身体,慢慢发软倒在地上。
眼前模糊成一片漆黑。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
林莞,你怎么突然晕倒了
你的脉搏怎么越来越弱了,你不准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快去叫郎中,快去请郎中过来。
沈墨,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大——
你真的好吵啊。
我好累,我想要睡觉了,沈墨。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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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那天,巍巍宫门下,那平素高大威猛的沈墨佝偻起背,颤巍巍地从午门内抬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正是他的父亲,刚年过耄耋之年,便因偷窃皇宫御赐之物而死了。
背后的罪魁祸首,沈墨自然也查出来了。
正是我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爹,闻名一方的嫖客。
他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爱色,还爱财。
那日,他提着我最爱的藕粉桂花糖糕,出现在我和我娘的面前。
他哭嚎跪地说,他已经悔过,愿意好好照顾我们母女俩,想要让我们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自是不相信,我娘却信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盯上我了。
利用我,成功将他的罪证嫁祸给了沈墨的爹。
他成功摆脱,而替死鬼——沈墨的爹,却因此枉死了。
那夜他查出真凶是我爹后,在我身上,报复了一整晚。
再然后,他便不再出现在我的房内了,似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发疯了一样去寻他,却发现他已经有了好多个妾室。
她们的名字都很像,都有一个莞字的近似字。
我一开始不懂,直到后来,我在别人口中,得知了这一切的真相。
我便安静下来了,不再理会他与别的女人。
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对不起他。
但我也没有能力向他偿还些什么,便只能祝愿我们永生永世,都别再遇见。
因为我对他永远都是亏欠的。
12.
没想到,我竟然又醒过来了。
精神劲儿,竟跟几年前,刚拿到玉佛牌的时候有得一拼。
床头柜上,放着那日被摔成四零八落的玉佛牌,整整一块。若不细看,根本就没法察觉其中的裂缝。
还有一杯『天山雪莲茶』。
听下人们说,乔婉被沈墨关起来了,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
而沈墨呢,也完全变了个人,跟从前那个处处爱护我的沈小三一样。
白日与我下棋、喂鱼,天稍稍暗下来的时候,便带我出门,去吃那家我们从前总爱吃的馄饨铺子。
铺子上,多了个幼稚孩童,扎着个小辫儿,涂涂画画着。
店主见到我们,竟还记得,一边抹桌子,一边问道:你们这都去哪儿啦怎地都好久没来了。
我只笑了笑。
沈墨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也没说什么。
馄饨的味道跟从前比,不太一样了。
也是,哪有什么东西会一成不变呢。
吃完后,沈墨扶着我,回了沈府。
我看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我跟沈墨说,想去赏梅。
他没像前几日那样再拒绝我了。
给我拿上鹤氅和手炉,便带着我去了梅园。
寒冬腊月的梅,傲雪犹寒,不惧霜雪。
我倚在梅树下,紧了紧鹤氅,噙着笑,用力地一颤一颤道:你看......今年这红梅,开得.......比往年都好。
娘,你死的那日,红梅开得也跟这一样好看。
沈墨身子发着抖,声音沙哑道:我折几枝,放在花瓶里面养着。
梅花好是好看,最好看的,还是来春的灼灼桃花,我们能收集那些花瓣,做成一个个桃花酥,还有你喜欢喝的桃花酒。
我又有些站不稳了,靠在他身上,好啊,你替我去看看吧。
沈墨大滴大滴的泪珠,颗颗温热,滴落在我的手上。
我没力气仰头,只能用手试着去够他的脸:
别难过了,人终有一死。我死后,将我火葬了吧。别把我放进棺椁里,那里面太闷了,也太黑了。再挑个风大的日子,将我的骨灰撒了吧。
沈墨哭得涕泗横流:你难道就没有一句要对我说的话吗我仔细想了想:若还有下一世啊.......我们,便别再遇见了吧。
男主番外
我是沈墨,人人盛传的京城公子哥。
前二十年的岁月里,我无忧无虑。
老天爷很眷顾我,竟让我娶到了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林莞。
虽然家里的人都不同意这门婚事,觉得她出生红楼,地位卑贱,但我就是发疯了般地爱她。
我总觉得,我们上一世、上上世都是情人,所以我遇见她的第一眼,便确定就是她了。
她跟别的女孩都不太一样,总是有那么多古灵精怪的妙想。
我这个木头书生,在她的带领下,也变得开窍了,更懂得如何哄女孩开心了。
那夜,我给她捉了一千只的萤火虫。
我见她陶醉的样子,我便暗暗发誓,
她就算是要我这条命,我都不会吭一声。
好景不长,我爹突然就死了。
他是从三品的官员,一生都规矩行事,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那日却因私偷宫宫内的御赐之物,而罚了个杖毙。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事情
终于在我每日熬红了眼,查到罪魁祸首便是莞儿的父亲。
我知道那是他父亲干的,跟她无关,我不该迁怒于她。
可我,仍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那夜,我疯狂地向她的身体索取着爱,我一遍遍地听她的叫声,
来满足我内心失去的伤痛。
是啊,我真不是人。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我找了好多好多的女人,我将她们的名字,都带上了个莞的同音字。
这样,我便可以叫她们莞儿了。
我这人很懒,懒得记她们的名字,也懒得再爱上别人。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乔婉,只是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我的莞儿。
我让她穿林莞以前喜欢穿的衣服,戴她的玉佛牌,为的都是让她更像林莞。
每次我想林莞了,便让乔婉在我面前笑。我没法想象,没了她,我会变成什么样。
还记得,我刚开始我找外室时,她总会哭,我忍着跟她说了很多的狠话,就在我要准备回心转意时,她竟不哭不闹了。
还任由我与别的女人相处。
我心中的无由头的恨意又开始滋生了。
终于那日,她竟来醉仙楼来找我了。
我真的很开心,但我想要他跟我服个软,想让她低个头。
但她没有,于是我拒绝了她的请求。
我多次试探,都被她怼回来了。
那日,我像是吃错药了一样,整个人都变得心浮气躁,
竟气到打了她一巴掌。
她可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舍得去打她呢
我气恼自己,大病了一场,直到一个多月后,
她又来找我了。
我很开心,随便拿了件斗篷便一同去了。
那日她整个人都憔悴,眼睛里的光变少了,气息也变急促了,似乎在很用力地呼吸,似乎......再下一刻便要没了。
她说要回那个玉佛牌。我知道那是她娘留给她的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
那一刻,我无比恐惧。
以前不管和她吵得有多凶,她都不会跟我提出,要将这玉佛牌收走,可那日,她却说要回去。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乔婉那个贱人,竟将它给摔碎了.......
我看见她气得扭曲变形的五官,
我知道,她已经恨死我了。
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这样活生生地倒在我面前。
我脑子嗡地一下,天崩地裂。
如果可以让她将我千刀万剐的话,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我请遍了京都内所有的郎中,叫他们全力医治好她。
她那几日回光返照了,我以为她会继续恨我。
但她没,我们好似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是啊——她对我从来都是一样的好。
只是我,却因父亲的死怪罪到她的头上。
那夜头七,
雪下得很大很大,红梅绽放得很美很美。
我去忘渡崖上,捉了一夜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