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峰要对我用刑,
夹棍之下,我冷汗涔涔,疯狂地摇头。
布防图不是我偷的!
[唔……诶……唔……]耳聋三年,我连发音也退化了,没人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好了,你招不招]
招我招!我艰难抬手指向沈怡兰,恶狠狠盯着她。
[贱货!竟想诬陷怡兰!]
[打!有孕又如何,你不配有我的孩子!]
1
我叫田初桃,是个乡下姑娘。
至少,这三年我是。
那天,我挑着担子去城里卖菜。
养父田守成腿脚不好,养母刘桂香要在家操持,家里的菜便由我送去城里。
城里热闹得反常。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喧闹声几乎要冲破天际。
我虽听不见,但那一张张兴奋的脸,挥舞的手臂,都在告诉我,有大事发生。
是许将军!许将军凯旋了!
旁边的大娘激动地拍着我的胳膊,口型夸张。
许将军
许凌峰。
那个传说中的将军,常胜的战神。
我也被这气氛感染,丢下菜担子,挤进人群里。
我想看看,这位守护着边境安宁的英雄,究竟是何模样。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微微震动。
来了。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银甲,身姿挺拔如松。
日光照耀下,盔甲反射着冷冽的光。
他的面容隐在头盔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但那股杀伐决断的气势,却扑面而来。
周围的欢呼声更响了。
我的心跳也莫名快了几拍。
我努力踮起脚尖,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似乎扫了过来。
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停顿了片刻。
我看不懂那眼神里的情绪,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偏过头,对身边的副将低语了几句。
副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我,点了点头。
我有些茫然,也有些莫名的慌乱。
他们……在看我
为什么
2
几天后,家里来了人。
是将军府的。
副将亲自登门,向养父母询问我的来历。
养父养母有些紧张,但还是如实说了。
我是三年前,他们在崖边救下的。
当时我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失去了所有记忆。
脸上这道长疤,还有这双听不见声音的耳朵,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们见我孤苦无依,便收留了我,当做亲生女儿抚养。
副将听完,沉默片刻,留下一句将军有请,便带我走了。
将军府邸,远比我想象的更威严,也更冷清。
许凌峰坐在主位上,换下了戎装,穿着一身墨色常服。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探究。
你叫什么
田初桃。我看着他的口型,轻声回答。
三年前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摇摇头。
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挥了挥手。
留下吧。
3
我成了他的妾室。
他找来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为我诊治耳聋和脸上的疤痕。
大夫们来了又走,都摇着头,说着回天乏术。
他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有时,他会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的脸,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以前……喜欢吃什么点心
你怕不怕打雷
你……有没有去过江南
我茫然地摇头。
他便不再问,只是低声喃喃自语。
我努力分辨他的口型。
或许……她真的不在这世上了……

她是谁
虽然困惑,但我待在他身边,确实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我注意到他腰间佩戴的香囊,样式陈旧,边角都起了毛边。
心里一动,便想为他做一个新的。
养母教过我针线活。
我选了上好的青色缎子,一针一线,绣上并蒂莲的图案。
并蒂莲,寓意着……
绣了好几天,终于完工。
我捧着香囊,有些忐忑地送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接过去。
指尖摩挲着那并蒂莲。
然后,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真心实意的笑,不同于平日的疏离和威严。
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将香囊仔细收好,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洋洋的。
可这份暖意,没能持续几天。
那天,我在花园里散步,迎面撞见了他的副将。
他腰间挂着的,赫然是我绣的那只并蒂莲香囊。
崭新的,青色的缎子,并蒂莲的图案清晰可见。
我的脚步顿住了。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笑着收下了。
他说他很喜欢。
转头,却随手给了别人。
所以,我的心意,在他眼里,不过是件可以随意转赠的玩意儿
心口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4
知我听不见,府里的下人在我面前也毫不避讳。
那天,我端着汤羹路过回廊,几个丫鬟聚在一起闲聊。
我习惯性地去看她们的口型。
哼,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像将军的心上人罢了。
就是,一个乡下来的聋女,真把自己当将军夫人了
听说将军连她脸上的疤都不肯多看一眼呢。
原来……是这样吗
我只是一个替身
因为长得像那个叫怡兰的女人
胸口闷得发慌。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了他的书房外。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满室的画卷。
地上铺着,墙上挂着,桌上摊着。
画上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眉眼如画,顾盼生辉。
每一幅画的角落,都落着同一个名字——
沈怡兰。
沈怡兰……怡兰……
原来,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原来,他每一次在我身上动情时,叫的都是这个女人的名字。
原来,那些大夫,那些诊治,不是为我田初桃,而是为了尽可能地,让我更像她一点。
而我,这个又聋又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田初桃,不过是他寄托相思的一个物件。
心,疼得快要裂开。
5
这天,我坐在窗边发呆,看着院子里枯黄的落叶。
管家突然脚步匆匆地跑进院子,神色慌张。
他径直冲到正在处理公务的许凌峰面前,凑到他耳边,嘴唇快速地动着。
我看不清他说了什么。
但许凌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转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狂喜和急切。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都被带得向后滑出老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似乎在确认。
管家又重复了一遍。
许凌峰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管家都咧了咧嘴。
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他甚至没再看我一眼,大步流星地跟着管家走了,背影急促得像要去抓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小荷端着茶点进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放下东西,凑到我身边。
小姐,你怎么了她比划着手语,脸上带着担忧。
我摇摇头,指向许凌峰离开的方向,用眼神询问。
小荷叹了口气,快速比划起来:
刚才我偷偷去前院打听了,听说是……是将军心心念念的那位沈小姐,回来了!
沈怡兰
她……回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样激动。
他的白月光,回来了。
那我呢
这个替代品,该何去何从
6
从那天起,许凌峰就再也没踏入过我的院子。
仿佛我这个人,连同这个院落,都被他彻底遗忘了。
小荷替我打抱不平,但也只能私下里跟我抱怨。
小姐,你也太可怜了。
听说那位沈小姐,是倒在咱们将军府门口的,一身破破烂烂,说是从敌国那边好不容易逃回来的。
将军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汤药都亲手喂呢!
小荷一边比划,一边模仿着下人们八卦的口型。
胸口闷闷的,沈小姐的事,我不想知道……
几天后,我实在闷得慌,便让小荷陪着去花园走走。
深秋的花园,有些萧瑟。
刚走到假山旁,就看到两个人影。
许凌峰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柔软的锦缎衣裙,脸色苍白,正是画上的沈怡兰。
她柔弱地靠在许凌峰怀里,步履缓慢。
看到我,许凌峰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沈怡兰也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凌峰哥哥,这位妹妹是她柔声问道,声音带着些虚弱。
许凌峰扶着她,语气平淡地介绍:她叫田初桃,府里的一个妾室。
沈怡兰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泫然欲泣。
凌峰哥哥……她哽咽着,你不是说过,今生今世,只娶怡兰一人吗
如今……如今怎么有了妾室……
她委屈地看着许凌峰,仿佛受了天大的伤害。
许凌峰立刻拉住她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愧疚。
她不过是个妾。
还是个聋子。
怡兰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人。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休了便是!
休了便是……
无关紧要的人……
还是个聋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能清晰地读懂他每一个字的口型,那份刻薄和冷酷,让我浑身发冷。
原来,在他心里,我什么都不是。
我福了一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的沈怡兰,似乎还在低声啜泣,而许凌峰温柔的安抚声,我虽听不见,却能想象得到。
7
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是那个叫沈怡兰的相府千金。
年少的许凌峰,英姿勃发,带着灿烂的笑意,拉着我的手,将我扶上马背。
怡兰,别怕,有我在!
我们并肩骑行在郊外的草地上,风吹起我的发丝,也吹起他爽朗的笑声。
阳光正好,岁月温柔。
可突然,马儿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
我重心不稳,尖叫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身体急速下坠,无边的黑暗将我吞没……
啊!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
心口剧烈地跳动着,梦里的惊悸感还未散去。
我竟在梦中都想成为真正的沈怡兰……
我叹了口气,翻身下床。
夜深了,寒意透过窗缝渗进来。
看到书房还亮着灯,他还在处理公务
心里某个角落,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我走进了小厨房,想给他熬点粥暖暖身子。
或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粥熬好了,我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到书房门口。
轻轻推开门。
他果然还在伏案疾书,眉头紧锁。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什么事
我端着粥走上前,想放在他手边。
或许是心里太紧张,或许是地面不平,我脚下一个踉跄。
啊!
手里的粥碗脱手而出,滚烫的粥液,不偏不倚地洒在了他的腿上,也溅湿了他腰间的香囊。
滚开!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是滔天的怒意。
滚烫的粥液显然烫到了他。
他看也没看我,只是心疼地拿起被溅湿的香囊。
那不是我送的那个并蒂莲香囊。
也不是他之前一直佩戴的那个旧香囊。
是一个崭新的,绣着麒麟图案的香囊,针脚细密,一看就价值不菲。
是沈怡兰送的吗
他如此珍视。
而我……
不等我反应过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我打翻在地。
脸颊火辣辣地疼。
嘴角尝到了一丝腥甜。
我被打懵了,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厌恶和冰冷。
蠢货!连碗粥都端不稳!
弄脏了怡兰送我的香囊,你担待得起吗
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的口型,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那么伤人。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却像散了架一样疼。
脸上,心里,都疼得厉害。
8
或许是对我的惩罚,份例的吃穿用度,被克扣得厉害。
送来的饭菜,常常是冷的,或者干脆就是些残羹冷炙。
下人也只留了几个洒扫的粗使婆子而已。
小荷气得直跺脚,去找管事理论,却被几句话就打发了回来。
一个失宠的妾室,还是个又聋又丑的,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怎样
下人们的冷眼和嘲讽,更加肆无忌惮。
我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又能怎样呢
我无依无靠,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只是,最近身子总觉得不爽利。
常常食欲不振,闻到油腻的东西就想吐。
小荷担心,偷偷请了个大夫来。
大夫替我把了脉,捋着胡须,脸上露出喜色。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怀孕了
我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
我和……许凌峰的孩子
一瞬间,巨大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期待涌上心头。
在这个冰冷绝望的地方,这个孩子,是老天给我的慰藉吗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许凌峰对我会不一样
9
那天,将军府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脚步声杂乱,盔甲碰撞声不绝于耳。
许凌峰回来了,带着一身肃杀之气,脸色铁青。
封府!搜!
布防图失窃,奸细就在府中!
布防图奸细
小荷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很快,搜查的士兵就涌进了我这个偏僻的小院。
他们面无表情,动作粗鲁,将本就简陋的屋子翻得一片狼藉。
片刻,一个士兵高举着一张叠好的图纸,从我的枕头底下搜了出来。
将军!找到了!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怎么会……怎么会在我的枕头底下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布防图!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带到了前厅。
许凌峰坐在主位上,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我。
他的身边,站着那位楚楚可怜的沈小姐。
看到我的瞬间,她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我瞬间明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为什么
田初桃,你好大的胆子!许凌峰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说!谁指使你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拼命摇头,想告诉他不是我。
还不肯招他冷笑一声,眼里的寒意更甚。
沈怡兰柔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凌峰哥哥,你别生气……
只是……我记得,初桃妹妹因为耳朵不便,好几次你和部下议事喝酒时,她都在一旁侍奉……
她的话,像一条毒蛇,精准地咬住了我的要害。
是,因为我听不见,他以为我构不成威胁,所以从不避讳我在场。
如今,这反而成了我偷听、传递消息的证据。
好一个提醒!
许凌峰的脸色更加难看。
用刑!
不招,就给我往死里打!
用刑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要!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想要求饶。
将军!管家匆匆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看到许凌峰的动作顿了一下。
管家在说什么
我死死盯着管家的口型。
……田……田夫人……有……有孕了……
许凌峰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是……迟疑
他看着我,眉头紧锁。
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可那丝希望,很快就被旁边的人掐灭了。
沈怡兰轻轻拉了拉许凌峰的衣袖,泫然欲泣。
凌峰哥哥……我知道妹妹不是故意的……可布防图事关重大……
许是……许是她被人利用了……
她的话,再次将矛头指向我。
许凌峰眼中的迟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愤怒和厌恶。
用刑!
10
两个粗壮的婆子按住我,冰冷的夹棍套上了我的小腿。
啊——!
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仿佛要将我的骨头生生夹碎!
疼!太疼了!
汗水瞬间湿透了我的衣衫。
小腹也传来一阵阵绞痛。
孩子……我的孩子……
在这剧痛之中,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潮水般涌了进来!
江南的烟雨,相府的亭台……
父亲温和的笑脸,母亲慈爱的眼神……
年少的许凌峰,纵马扬鞭,意气风发……
怡兰,别怕,有我在!
怡兰,我心悦你!
怡兰……
怡兰!沈怡兰!
我才是沈怡兰!相国府的千金,沈怡兰!
那些画……书房里满屋子的画,画的都是我!
三年前,我被掳走,坠崖,失忆,毁容,失聪……
那个女人!她易容成了我的样子!
布防图!一定是她偷的!是她栽赃给我的!
记忆恢复的狂喜和被陷害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我的理智。
我要告诉他!我必须告诉许凌峰!
那个女人是假的!我是真的!
啊……呀……呀……我挣扎着,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音节。
我拼命地想说话,想告诉他真相!
可我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我急得满脸通红,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
我用尽全力,指向假惺惺担忧看着我的沈怡兰。
呀!呀!(是她!她是假的!)
小荷冲过来来,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替我翻译。
将军!小姐说那个沈小姐是假的!布防图一定是她偷的!
沈怡兰立刻躲到许凌峰身后,哭得梨花带雨。
凌峰哥哥……我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
她是不是……是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关注,才……才这样不择手段
她柔弱无辜的样子,彻底点燃了许凌峰的怒火。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毒妇!死到临头还敢攀诬怡兰!
给我打!狠狠地打!
有孕又如何!你不配有我的孩子!
不!
我的孩子!
棍棒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每一击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意识渐渐模糊。
身体的剧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绝望和怨恨。
许凌峰,你好狠的心!
我才是你的怡兰啊!
你认不出我,还要亲手杀死我们的孩子……
下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股热流涌出……
孩子……没了……
我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听到小荷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求饶声。
将军!求求您了!不是我家小姐!真的不是她!
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寸步未离,怎么可能去偷布防图!
求求您明察啊!
……
最后,我似乎被人架着,拖了出去。
意识消散前,我只觉得身体被重重地丢在冰冷的地面上。
后门……是将军府的后门……
我像一滩死狗一样,被丢了出来。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模糊的光影里,我看到小荷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着路过的行人磕头。
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求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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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意识回笼时,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不同于将军府后门那冰冷刺骨的泥土气息。
身下是柔软的锦被,暖和,干燥。
我费力地睁开眼。
模糊的光影渐渐清晰。
是小荷。
她趴在床边,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泪痕,似乎刚哭过,又累得睡着了。
我动了动手指,刺骨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开来。
夹棍……
孩子……
剧痛和绝望的回忆瞬间涌上,胸口闷得发慌。
小姐!
小荷被我的动静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我醒了,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眼泪又涌了出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呜呜呜……你吓死我了……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我受伤的手指,激动地比划着。
我看着她的口型,也看着她的手势。
我……在哪儿
我们在一个好心夫人的府上!
小荷急切地比划着,脸上带着后怕。
那天你被丢在后门,浑身是血,眼看就要不行了……我跪在地上求人,都没人敢管……
我只能背着你往医馆去,正好一辆马车经过,车里的夫人心善,听了我的哭求,就……就让人把我们救了回来!
大夫说你伤得很重,孩子……孩子没保住……但是你活下来了!小姐,你活下来了!
她泣不成声。
我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孩子……没了。
被他的父亲,亲手扼杀。
心,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空洞而冰冷。
那个心善的夫人……
我睁开眼,看向小荷。
那位夫人……是谁
小荷比划道:听府里的下人说,是……是当朝相国沈大人的夫人。
相国夫人
是……母亲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是了,母亲向来心善,常去普陀寺上香祈福,还施粥救济穷人。
我终于回家了!
12
在床上休养了几日,身体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期间,母亲来看望过我几次。
她对我十分温和,怜悯我的遭遇,嘘寒问暖,嘱咐下人好生照料。
看着她慈爱的面容,温柔的话语,我的心又酸又涩。
母亲就在眼前,却不认得我。
这毁掉的容貌,这残缺的身体……
这天,母亲又来看我。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她连忙按住我:姑娘快躺好,你伤得重,不必多礼。
我看着她,让人取来纸笔,将母亲,我是沈怡兰写在纸上。
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仔细端详我,微微摇头。
我掀开被子,忍着痛楚,侧过身,将腰侧的衣衫微微拉起。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梅花形状的红色胎记。
这是只有亲人才知道的秘密。
母亲的目光落在胎记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怡兰……我的怡兰……腰上确实有块梅花胎记……她喃喃自语,声音发颤。
我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回忆着那些尘封的往事。
母亲,您还记得吗我六岁那年,偷偷爬上假山掏鸟窝,摔了下来,磕破了额头,您抱着我哭了很久,说再也不许我爬高。
还有,我八岁生辰,父亲送了我一对玉兔子,我喜欢的不得了,夜里都要抱着睡。
十岁那年,您带我去普陀寺上香,回来的路上马车坏了,我们等了好久才等到父亲来接我们……
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深埋在记忆里的,属于沈怡兰和母亲柳芷柔的私密过往。
母亲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她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
怡兰!我的女儿!真的是你!我的怡兰回来了!
你这孩子……你这几年……都去了哪里啊!娘好想你!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的颈窝。
我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三年的委屈,三年的苦难,三年的孤苦无依,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母女俩抱头痛哭,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思念和痛苦,都化作泪水流尽。
哭了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
母亲擦干眼泪,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着我脸上丑陋的疤痕。
你的脸……你的耳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声音哽咽,满是心疼。
我靠在母亲怀里,将这三年的遭遇,写了下来。
三年前,女儿被人掳走……后来我找机会逃了出来,却在逃跑时失足掉下山崖……
醒来时,就被一对农家夫妇所救。但我的脸……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更重要的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对夫妇心善,没有孩子,便收我做了养女,给我取名田初桃。
我就这样……在乡下过了三年……直到前不久,被许凌峰带回将军府……
母亲看了我的经历,脸色越来越白,眼中的心疼和愤怒交织。
许凌峰……是他……她咬牙切齿,他竟敢如此待你!定要让你父亲为你讨回公道!
父亲沈明远得知消息,下了朝便急急赶回,见到我时,这个素来沉稳的相国大人,也红了眼眶,抱着我久久不语。
整个相国府,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13
相国找回千金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道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很明显许凌峰不是。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带着那个易容成我模样的女人。
下人通报时,父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母亲更是怒不可遏:他还有脸来!
我坐在内堂,隔着屏风,听着外面的动静。
伯父,伯母。许凌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听闻怡兰找到了我特来……恭贺。
他的语气顿了顿,带着一丝嘲讽。
只是,外面传言纷纷,真假难辨。我恰好知道一些关于怡兰的事情,或许可以帮忙分辨一二。
他这是……带着假货上门,来打假我这个真千金
真是可笑!
父亲冷哼一声:许将军有心了。不过,我沈明远的女儿,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父亲,母亲。我站起身,走到屏风后,示意丫鬟将屏风撤去。
我要亲眼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是如何变得错愕,变得难堪。
屏风撤开。
许凌峰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他脸上的傲慢和嘲讽,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他身边的沈怡兰,看到我的瞬间,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父亲沈明远看到沈怡兰时,也吃了一惊。
确实,太像了。
若非知道真相,恐怕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可能被迷惑。
你……许凌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我心动,如今却只让我感到恶心的男人。
父亲适时开口,目光锐利地扫向沈怡兰。
这位姑娘,既然你说你是怡兰,那我女儿腰间的梅花胎记,可否展示一下
沈怡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下意识地看向许凌峰,眼神里带着求助。
胎记什么胎记
怎么展示不了父亲步步紧逼。
还有,我女儿六岁时曾在假山摔破额头,留下一道浅疤,不知姑娘的额上可有
我女儿八岁生辰,我送了她一对玉兔子,那兔子的眼睛,是用什么宝石镶嵌的
我女儿十岁那年,随她母亲去普陀寺上香,回程时遇到何事
父亲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全是只有真正的沈怡兰才知道的细节。
沈怡兰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她的额头光洁,根本没有什么疤痕。
那些陈年旧事,她更是闻所未闻。
许凌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是傻子。
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骗了!
他被这个女人,骗得团团转!
他竟然把真正的沈怡兰,当成了替身,百般羞辱,甚至……亲手打掉了她的孩子!
他猛地转头,看向沈怡兰,眼神里充满了杀意。
说!你到底是谁!
沈怡兰见事情败露,却也不开口,只是定定的站着。
许凌峰命人用刑,一定要撬开她的嘴。
呵,用刑……
当初,他也是这样冷酷下令,对我用刑。
那冰冷的夹棍,碎骨的疼痛,至今仍是午夜梦回的魇。
14
几天后。
消息从将军府传来。
那个假冒我的女人,终究是扛不住刑罚,全招了。
她真名叫魏如月。
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接近许凌峰,就是为了盗取北境布防图。
她成功偷到了图。
但将军府戒备森严,她一时找不到机会将图送出去。
藏在自己房里
一旦被搜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无处可逃。
于是,她想到了我。
那个恰好住在将军府,恰好有几分像沈怡兰,恰好是个聋子,在他眼中毫无威胁的替身。
她买通了我院里的一个粗使婆子。
趁我某次随小荷外出采买时,将那份要命的布防图,悄悄塞进了我的床褥之下。
多么完美的栽赃嫁祸。
一个无权无势、失忆耳聋的农家女,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
我听着小荷转述来的消息,指尖冰凉。
原来如此。
原来那所谓的证据确凿,不过是她精心设计的陷阱。
而许凌峰,那个自诩英明神武的少年将军,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女人的眼泪和谎言蒙蔽,将我推入了深渊。
真是……可笑至极。
15
父亲很快采取了行动。
他向来不是个会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人,可这几日,他眉宇间的冷厉,连府里的下人都看得分明。
母亲告诉我,父亲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奏弹劾了许凌峰。
奏折里,字字泣血,历数了他如何被敌国奸细蒙蔽,如何识人不明,差点酿成大祸。
虽说布防图并未真正失窃,但引狼入室,已是失察之罪。
更何况,他还因此冤枉忠良,滥用私刑。
父亲的语气,想必是极为严厉的。
朝堂之上,怕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只觉得理应如此。
他许凌峰,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岂是区区一个被蒙蔽就能轻轻揭过的
然而,等来的结果,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皇帝的旨意很快传遍了京城。
念在许凌峰乃常胜将军,多年来镇守边关,功勋卓著,此次虽有失察,但布防图终究无碍。
故,从轻发落。
罚俸一年。
仅此而已。
一年俸禄。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新栽的海棠。
小荷愤愤不平地比划着:小姐!这也太轻了!他害得你……害得你……怎么能只罚俸禄!
我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是啊,太轻了。
轻得像一个笑话。
我失去的孩子,我受的酷刑,我被践踏的尊严,我这残破的身子……
在他显赫的战功面前,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这就是权势。
这就是他许凌峰能得到的庇护。
我慢慢垂下眼。
心底那点微末的,或许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公道二字的期待,彻底熄灭了。
16
没过几天,小荷又带来一个消息。
小姐,许将军……他跪在咱们府门外了。
我没什么反应。
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小荷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又有些复杂。
听说,他就在那跪着,不吃不喝,任凭风吹日晒,谁劝都不走。
还说什么……想起以前和小姐相处的点点滴滴,后悔自己瞎了眼……
后悔
现在说后悔,有什么用
小姐,您要不要……小荷试探着问,大概是想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摇头。
不见。
永远不见。
小荷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
我去打发他!
她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脸上带着解气的笑。
小姐,我骂他了!
我说,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打小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手软打掉孩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疼
我说,我家小姐不想见你,你就算跪死在这里,小姐也不会看你一眼!
他……他脸色难看得很,想让我帮他传话,求您原谅。
我呸!小荷啐了一口,我说他不配!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什么力气。
他许凌峰,也有今天。
那个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将军,跪在相府门外,像条丧家之犬。
可这并不能让我感到丝毫安慰。
失去的,永远失去了。
伤口,刻在了骨头上,永远不会愈合。
又过了几日,听说许凌峰终于走了。
不是自愿走的,是被人强行抬走的,据说跪得太久,晕死过去了。
没多久,将军府那边传来消息。
许凌峰醒来后,下令彻查府中上下。
那个被魏如月买通,将布防图塞进我枕头下的粗使婆子,被查了出来。
下场
听说是被活活打死了。
许凌峰将这个结果,派人告知了父亲。
大概是想表明,他已经清理门户,给了我一个交代。
父亲听完,只是冷笑一声。
他对来人说:回去告诉许将军,一个下人的命,抵不了我女儿受的苦,更抵不了我那未出世的外孙的命!
我沈明远只要在这相位上一天,他许凌峰就最好祈祷自己别犯任何错。
否则,我定会第一个站出来,让他知道什么叫代价!
这话传到我耳中时,我正由母亲扶着,在花园里慢慢走动。
阳光暖暖的,身子比之前松快了不少。
17
许凌峰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开始一箱一箱地往相府送东西。
名贵的药材,稀有的补品,漂亮的绸缎,精致的珠宝……
流水似的送进来。
似乎想用这些冰冷的东西,来弥补他对我造成的伤害。
母亲看都懒得看一眼。
直接吩咐下人: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告诉送东西的人,我们相府不缺这些,让他别再送来了,碍眼!
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一次,两次,三次……
后来,许凌峰终于不再送了。
我以为,他或许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是金钱和物质无法衡量的。
我以为,他或许会就此放弃。
但我错了。
他只是换了种方式。
那天,母亲陪我去城外的普陀寺上香。
一来是为我还愿,感谢佛祖保佑我捡回一条命。
二来,也是为我那无缘的孩子,点一盏长明灯。
寺庙里香火缭绕,梵音阵阵。
我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头。
不求别的,只求往后,能平静度日。
起身时,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凌峰。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没有了往日的凌厉,显得有些憔悴,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看着我。
然后,抬起了手。
用一种我从未见过,却瞬间明白的方式,跟我说话。
他在……比划手语
我的心,猛地一缩。
他竟然……去学了手语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但每一个手势,都清晰地传递着他的意思。
怡兰……
对不起……
原谅我……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
他眼里的痛苦和祈求,那么明显。
若是从前,或许我会心软。
可现在……
我看着他,慢慢地,也抬起了手。
你现在,终于肯‘看’见我了
可我跟你生活了那么久,朝夕相处。
那时,你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你看见的,只是一个有几分像沈怡兰的影子。
一个可以随意丢弃,随意践踏的替身。
你喜欢的,从来不是我这个人。
你喜欢的,是那张酷似我的脸皮。
或许……你更喜欢的,是那个深情地喜欢着‘沈怡兰’的、自我感动的你自己吧。
他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解释什么。
怡兰……不是的……我……
他的手语变得慌乱。
我直接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离开了那间佛堂。
坐上回府的马车,隔着车帘,我仿佛还能看见他失魂落魄站在原地的身影。
心口的位置,钝钝地疼。
不是为他,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为了那个被他亲手摧毁的,曾经满心欢喜的自己。
回到相府,母亲见我脸色不好,关切地询问。
我摇摇头,只说有些累了。
许凌峰学了手语又如何
他跪地求饶又如何
破镜难圆。
此生此世,再无可能。
18
普陀寺那一面,是我给他最后的体面。
也是给我自己。
自那之后,我便没再听到任何关于许凌峰的消息。
仿佛这个人,连同那些过往,都一同被我留在了那日缭绕的香火中。
相府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母亲每日变着花样给我调理身子,父亲虽忙于朝政,但也时常抽空来看我,陪我说说话,尽管多数时候是我写,他看。
小荷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叽叽喳喳地讲着府里府外的新鲜事。
我的腿渐渐恢复了,虽然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但至少能跑能跳了。
脸上的疤痕,用了最好的药,也只能淡化,无法完全消除。
耳朵……依旧听不见这个喧嚣的世界。
也好。
清净。
这日,我正在窗下看书,小荷端着一碗燕窝羹进来。
她的脸色有些异样,欲言又止。
我放下书卷,看向她。
她比划着,又急又快:小姐……出事了!
许将军……他……他被关进大理寺天牢了!
我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大理寺天牢
那不是审理重犯的地方吗
小荷继续比划:听说是……说他私通敌国!
有人呈上了一封密信,说是许将军写给敌国将领的!
信里……提到了好多关于布防图失窃的细节……
还说……还说许将军故意掩盖真相,是为了……是为了日后谋逆!
私通卖国
掩盖真相
谋逆
好大的罪名。
我慢慢垂下眼睑,看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
真是讽刺。
当初,他就是用奸细的罪名,将我打入地狱。
如今,这顶帽子,却结结实实扣在了他自己头上。
皇帝震怒,下令严查!小荷脸上带着几分解气,又有些担忧,听说……这次证据确凿,怕是……凶多吉少。
没想到,引子,还是那张布防图。
那张由魏如月偷走,栽赃在我身上,最终虽未丢失,却成了他如今催命符的布防图。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比划:知道了。
小荷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如此平静。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默默退到一旁。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里风声鹤唳。
关于许凌峰私通叛国的传闻,甚嚣尘上。
各种版本的细节,添油加醋,传得有鼻子有眼。
小荷每天都从外面带回新的消息。
小姐,听说许将军在牢里受了大刑!
严刑拷打,逼他招供!
但他一口咬定,是被人陷害!
受刑
我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间阴冷潮湿的刑房,那冰冷的夹棍,那碎骨的疼痛……
小荷还在比划:听说他被打得……很惨……
他还说……说他知道自己功高盖主,早晚会被猜忌……
说他打赢北境那一仗,就是想换边境几十年太平……没想到……
没想到,战功成了罪证,忠心换来猜忌。
他许凌峰,战场厮杀多年,难道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不,他或许早就明白。
只是太过自信,太过狂妄,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以为皇帝会永远倚重他,容忍他。
他错了。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我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不觉得他可怜。
也不觉得他活该。
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19
父亲这几日,依旧如常上朝,下朝,处理公务。
对于外面沸沸扬扬的议论,对于许凌峰的困境,他似乎充耳不闻。
母亲私下里问过父亲。
父亲只说:陛下自有圣断。
态度很明确。
不插手,不干预,不表态。
冷眼旁观。
我明白父亲。
他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不会在许凌峰落难时,再捅他一刀。
但他更不是圣人。
许凌峰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曾说过,只要他在这相位上一天,许凌峰最好别犯错。
如今,许凌峰犯错了。
虽然或许是被构陷,但也源于他当初识人不明,引狼入室,留下了把柄。
父亲不会落井下石。
却也不会为他喊冤。
母亲对此,自然是赞同的。
她甚至私下里对我说:怡兰,这样也好。他遭了报应,也省得以后再来纠缠你。
我点点头。
是啊,这样也好。
案件的审理,似乎很快就有了结果。
或许是皇帝也忌惮许凌峰的军中势力,不敢做得太绝。
或许是那封所谓的密信,终究还是有些破绽。
最终的结果,并非满门抄斩,也非终身监禁。
而是——
流放三千里。
即日启程,押赴岭南。
消息传到相府时,我正在院子里看新开的海棠。
小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比划着。
小姐!判了!判了!
流放!许将军被判流放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
去往那蛮荒瘴疠之地。
对于一个曾经叱咤风云,高高在上的将军而言,这无异于一种缓慢的死亡。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娇艳的海棠花。
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也没有丝毫的怜悯。
只是觉得,一切,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