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学典礼
礼堂穹顶的水晶吊灯在空调风里轻轻摇晃,林穗穗盯着自己映在铜制校徽上的倒影。深蓝西装裙摆压出的十六道褶痕,白色短袜沿小腿攀援而上恰好停在膝下两寸,连别在左胸的银质校牌都保持着与第二颗纽扣平齐的绝对垂直——这是她对着穿衣镜调整了十七分钟的成果。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林穗穗同学发言。
掌声像一群惊飞的鸽子掠过耳际。她走上讲台时特意放轻脚步,确保黑色小皮鞋不会在柚木地板上敲出任何杂音。演讲稿已经烂熟于心,甚至每个换气间隔都精确到秒。当念到秉承明德至善的校训时,礼堂后门突然传来金属铰链刺耳的呻吟。
穿黑色连帽衫的少年单手插兜晃进来,帆布鞋底沾着未干的泥浆,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拓出蜿蜒的脚印。正在调试摄像机的教导主任猛地起身:江焰!开学典礼你也敢迟到!
这不是赶上了最精彩的段落么。少年掀开兜帽,耳骨上银环折射的光斑掠过林穗穗骤然绷紧的后颈。他随手扯开领口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青色的纹身,像一簇被雨水打湿的火焰。
林穗穗的指尖陷进演讲稿,脆弱的A4纸立刻浮起月牙状的褶皱。她记得这双眼睛。三年前镇医院消毒水弥漫的走廊,少年蜷缩在长椅上的剪影被月光割得支离破碎,睫毛在惨白面颊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未愈的淤青。此刻这双眼睛正穿过攒动的人头望向她,瞳孔深处涌动着某种危险的暗流。
继续啊,优等生。江焰突然笑起来,虎牙尖抵着下唇,不是说要做诚实守信的表率么
礼堂陷入诡异的寂静。林穗穗听见自己吞咽唾液的声音,喉管仿佛塞进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演讲稿上诚实守信四个楷体字正在疯狂扭曲,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钻进她的指甲缝。后排传来教导主任压抑的呵斥,但江焰已经踏上过道台阶。
看来林同学需要点润喉的。他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旋开杯盖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眉骨轮廓。林穗穗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演讲台发出沉闷的响动。
半杯温水兜头浇下时,她竟然感觉不到烫。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演讲稿上,将品学兼优四个字泡得肿胀发白。江焰俯身捡起滚落脚边的杯盖,金属校牌擦过她湿透的衬衫前襟:真可惜,要是换成开水就有意思了。
尖叫与骚动在身后炸开的瞬间,林穗穗抓住对方即将抽离的手腕。这个动作耗尽了她所有勇气,以至于没注意到少年袖口下新结痂的伤口:你认识我
江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现在认识了。他甩开桎梏的动作很轻,仿佛折断一片玻璃海棠的花茎,毕竟从今天开始,我要住在你家对面。
直到散场时林穗穗还在擦拭头发。更衣室镜面蒙着薄雾,映出她苍白的脸和校服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水痕。隔间外传来女生们兴奋的窃语:听说那个江焰是从少管所转来的他爸欠了高利贷跳楼了怪不得眼神像要吃人。
她将湿透的衬衫塞进储物柜最底层,换上前天熨好的备用校服。铜锁扣合拢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极了三年前反锁病房门的声响。那时父亲握着她的手说穗穗别怕,而窗外急救车的红蓝顶灯正将暴雨中的梧桐树染成诡异的紫色。
暮色漫过教学楼西侧的连廊,林穗穗在公告栏前驻足。借读生名单最上方潦草地签着江焰,墨迹在夕阳下泛着铁锈般的暗红。她伸手触碰那个名字,突然被人从身后握住手腕。
这么急着认领新邻居江焰的呼吸拂过她耳后碎发,袖口残留的烟草味混着某种中药苦涩的气息,放心,讨债的人最讲信用。他指尖擦过公告栏玻璃,在两人倒影之间划开一道水痕,就像三年前林家连夜搬空诊所时,不也留了张字条说'很快回来'么
林穗穗猛地转身,后脑勺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少年退后半步,黄昏将他侧脸镀成暖金色,却照不进漆黑的瞳仁。远处传来保安巡逻的手电光,他压低声音轻笑:猜猜看,当年那些没拿到工资的护士,现在最想对林院长千金说什么
晚风卷起满地凤凰花瓣,鲜红如凝固的血迹。林穗穗攥紧书包带,指甲几乎掐破掌心。她想起今早玄关处多出来的男士皮鞋,想起母亲接电话时骤然关紧的卧室门,想起父亲书桌抽屉里那把许久未用的手术刀正在生锈。
明天见。江焰倒退着走进暮色,后腰撞上垂丝海棠的枝桠。雪白花瓣簌簌落进他敞开的领口,像一场不合时宜的春雪,记得锁好门窗,林穗穗。
2
锈色阳台
暴雨在凌晨两点钟叩响窗棂。
林穗穗从解剖图谱里抬起头,台灯照见玻璃上蜿蜒的水痕。那些扭曲的光带让她想起上个月在生物实验室见过的血管铸型标本,被树脂填充的毛细血管网在福尔马林雾气中泛着青灰色。
穗穗,把阳台衣服收进来。母亲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带着玻璃器皿相撞的清脆颤音。
她摸到阳台推拉门把手时愣了一下。铸铁栏杆上趴着个人影,黑色卫衣兜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江焰单腿悬空坐在相邻阳台的护栏上,潮湿的头发贴住额角,整个人像一团随时会融进雨夜的墨迹。
你...林穗穗的睡裙被狂风卷成苍白的蝶翼,怀中的衣架叮咚相撞。两个阳台之间隔着半米宽的天井,生锈的空调外机支架在雨中咯吱摇晃。
江焰慢条斯理地晃着悬空的腿,运动鞋尖不断有雨水滴落。他忽然倾身向前,这个危险的动作让林穗穗下意识抓住栏杆:疯了吗这里可是七楼!
原来优等生也会说废话。少年扯开被雨水粘在脖颈的银链,金属吊坠在闪电中泛起冷光,你们这种住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是不是连收尸流程都要写在日程本上
惊雷炸响的瞬间,林穗穗看清他右手腕渗血的纱布。三年前同样的雨夜,她撞见父亲的白大褂沾着相似的血迹。那天急救车带走了三个建筑工人,而父亲书房的碎纸机响了一整夜。
伤口需要重新包扎。她转身时踢倒了晾衣架,纯棉床单扑簌簌滑落在地,我家有医用缝合包。
江焰的笑声混着雨滴砸在遮雨棚上:林院长千金果然深得真传。他突然翻身跃下栏杆,林穗穗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少年精准踩住空调外机支架,湿透的球鞋在铁锈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当那张苍白的脸突然出现在她家阳台外侧时,林穗穗才发现两户的空调架竟是相连的。江焰的手撑在推拉门边框,冰凉的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进她衣领:这么担心我死在你面前
中药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林穗穗后退时撞翻藤编收纳筐,碘伏棉球和绷带滚落满地。江焰弯腰捡起一卷纱布,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刮过她发抖的手背:你父亲没教过你,午夜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落地窗映出两人交叠的剪影。林穗穗注视着对方锁骨处的火焰纹身,那簇青蓝色在雷光中妖异得仿佛在燃烧:三年前在青河镇,你...
防盗门锁芯转动的声响打断她的问话。江焰突然捂住她的嘴,带着人滚进晾晒的床单后面。洗衣液薰衣草香裹着血腥气钻入鼻腔,林穗穗听见父亲沉重的脚步声碾过木地板。
下个月医学会的审计组要来。父亲的声音从客厅飘来,手术刀削苹果的规律响动令人齿寒,你明天把书房第三排档案重新编目。
母亲斟茶的流水声忽然停顿:江家那孩子转学过来,真的只是巧合
苹果皮断裂的脆响让林穗穗打了个寒战。床单外传来父亲模糊的低语:...医疗事故...患者家属...债务清算...,每一个词都像浸透毒液的银针扎进太阳穴。
江焰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潮湿的冷笑激起一片战栗:听清了吗这才是你们林家的真面目。他松开桎梏时故意用纱布擦过她唇角,闻到血腥味会不会做噩梦啊,大小姐
林穗穗摸到地板上冰凉的金属物件。借着闪电光亮,她认出这是父亲收藏的旧式手术刀,刀柄缠着发黑的胶布,刃口残留着可疑的褐色痕迹。
物归原主。江焰从卫衣口袋掏出个东西扔在地上。银质校牌弹跳着停在林穗穗脚边,借着台灯光晕,她看见背面用指甲刻出的模糊字迹——2019.7.23。
那是青河镇诊所关停的日期。
暴雨在凌晨四点骤歇。林穗穗蜷缩在书房飘窗上,膝盖抵着泛黄的《希氏内科学》。父亲凌晨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出门,黑色奔驰碾过积水的声音像野兽呜咽。
月光突然照亮书柜第三排的牛皮纸袋。编号SL-201907的档案侧边渗出深褐污渍,露出半张泛黄的手术记录单。林穗穗的手指悬在纸袋上方颤抖,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她赤脚跑过走廊时踩到了冰凉的金属。江焰的银链静静躺在地板中央,吊坠是半枚被斩断的蛇杖标志——那是希腊神话中医神的权杖,此刻断口处正泛着血色的锈迹。
隔壁阳台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林穗穗贴在沁出水珠的玻璃门上,看见江焰正在月光下焚烧什么。火焰舔舐纸页的瞬间,她认出那是印着青河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抬头的处方笺。
灰烬被夜风卷上天际时,少年忽然仰头看向她所在的方位。林穗穗慌忙蹲下身,后脑勺撞到花架。腐殖土簌簌落进衣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躲什么江焰的嗓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当年蹲在诊室外面偷听的小老鼠,现在知道怕了
花盆里的玻璃海棠突然发出脆响。林穗穗看着自己映在瓷砖上的影子,终于想起三年前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为何眼熟——暴雨夜躺在诊所走廊担架上的民工家属,被父亲拒之门外时曾用染血的手抓住她的校牌。
晨雾漫过防盗网时,林穗穗在书桌角落发现个湿漉漉的脚印。有人动过她的《盖顿解剖学》,夹在146页的合影边缘多了道褶皱。照片里父亲握着手术刀站在无影灯下,而手术台上蒙着白布的人形轮廓,左手腕系着褪色的红绳。
3
实验
生物实验室的排气扇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林穗穗将载玻片对准光源,培养液里游动的草履虫突然爆裂成浑浊的绿斑。她手一抖,盖玻片磕在显微镜载物台上,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
第三组数据记录错误。江焰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时,她正试图用胶带粘合玻璃碎片。消毒柜投下的阴影里,少年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小臂静脉处贴着医用胶布,像是刚抽过血。
林穗穗的圆珠笔尖戳破记录纸:这是我的实验台。
现在是我们共用的。江焰将试剂瓶重重搁在台面,淡黄色液体泛起涟漪,毕竟您父亲捐了二十台奥林巴斯显微镜,校方当然要保证林同学有最好的学习伙伴。
他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暧昧不清,指尖划过她压在解剖图集下的借书卡。林穗穗猛地合上图谱,青蛙神经系统的彩图被夹成扭曲的团块:别碰我的东西。
这么紧张江焰突然抽走她耳后的铅笔,在指尖转出残影,让我猜猜,这里面藏着林院长的手术失误记录还是说...他俯身靠近,消毒水味混着中药苦涩喷在她耳垂,你终于发现那张合影的秘密了
玻璃门外传来脚步声。江焰迅速退后两步,将培养皿推到她面前时故意打翻酒精灯。蓝色火苗窜上实验报告纸的瞬间,林穗穗抓起灭火毯扑盖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你们在干什么!生物老师冲进来时,江焰正倚着安全柜嚼口香糖。烧焦的毯子蜷缩在水磨石地面,像只死去的乌鸦。
林穗穗抹掉脸上的泡沫:是我操作不当。
我看是有人故意纵火。江焰吹破的泡泡粘在下唇,他踢开脚边的玻璃碴,优等生连酒精灯都管不好,将来怎么拿手术刀
放学后的器材室里,林穗穗在紫外线灯下展开烧残的报告纸。焦黑边缘蜷缩着半张细胞结构图,背面却浮现出深浅不一的压痕——是父亲书房里那份编号SL-201907的档案目录。
储物柜突然发出巨响。江焰踹开变形的铁门,将沾着血迹的篮球服扔进洗衣筐:这么喜欢躲在这种地方他颈间的银链勾住器械架,整排解剖镊子叮叮当当砸在地上。
林穗穗握紧紫外线灯管:三年前青河镇诊所的手术事故,你父亲是不是...
死者叫江明远。江焰扯开领口,锁骨下方的火焰纹身竟是用疤痕增生形成的,建筑工人,左腿粉碎性骨折术后感染,主刀医生林振华。他每说一个字就逼近一步,直到林穗穗的后腰抵住冷藏柜。
冷气从柜门缝隙渗出,在她裙摆结出细小的冰晶。江焰伸手按下柜门开关,白雾涌出的刹那,林穗穗看见冷藏格里并排放着三个器官标本。福尔马林溶液里悬浮的心脏表面,隐约可见缝合线留下的蜈蚣状痕迹。
认得这些杰作吗江焰的指尖在玻璃罐上敲出催命的节拍,你父亲在青河镇做的最后三台手术,死亡率百分之百。他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柜门上,摸啊,这些心脏上还粘着农民工的汗酸味呢。
林穗穗的掌心迅速结满水珠,不知是冷凝水还是冷汗。标本标签被水渍晕染,患者编号正是父亲档案里缺失的SL-20190721至SL-20190723。她想起合影里白布下系着红绳的手腕,突然干呕起来。
江焰甩开她的手大笑,笑声撞在瓷砖墙上迸溅成锋利的碎片:这就受不了了当年你父亲在手术室抽烟导致棉球燃烧时,那些病人可是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
暮色浸透窗帘时,林穗穗在更衣室最底层的储物格里发现个牛皮纸袋。解剖刀划开封口的瞬间,债务合同与病历复印件雪片般涌出。泛黄的CT片对着灯光,能看见股骨钢板周围扩散的阴影——正是术后感染的典型特征。
在看纪念品江焰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来。林穗穗抬头看见他倒悬的脸,黑色额发垂落如告死鸟的羽翼,这份复印件花了我三个月跟踪医疗垃圾车,喜欢这个惊喜吗
林穗穗将CT片捏出裂痕: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因为我要你亲手撕开林振华的假面。江焰翻身落地,白大褂下摆扫过她小腿,就像三年前暴雨夜,你隔着诊室毛玻璃看见他篡改麻醉记录时那样。
晚风掀起窗帘,露出对面实验楼顶闪烁的红点。林穗穗突然想起连续三周出现在信箱里的神秘照片,那些偷拍父亲出入私人会所的镜头,角度和此刻对面楼顶的闪光如出一辙。
你雇了私家侦探她将CT片锋利的边缘抵住江焰咽喉。
少年仰头露出脆弱的颈动脉:不如猜猜看,为什么所有医疗事故都发生在七月他握住她颤抖的手腕按向自己锁骨,摸到了吗这道疤是你父亲用止血钳留下的纪念品。
林穗穗的指尖陷入狰狞的肉痂。三年前的雨夜碎片突然拼凑完整:父亲咆哮着将少年撞向手术台,止血钳划开皮肤的声响混着暴雨,而她蜷缩在器械柜后咬破嘴唇。
警报器骤然轰鸣。江焰将她推进储物柜,金属门闭合的刹那,林穗穗看见他白大褂后襟渗出的新鲜血迹。透过通风孔,她望见父亲带着保安破门而入,手电筒光束扫过每个角落。
穗穗父亲的声音贴着柜门传来,有人举报这里藏了违规药品。
冷汗滑进眼睛的刺痛中,林穗穗感觉有东西滑入她手心。江焰的银链带着体温,断掉的蛇杖吊坠刻着极小的时间——2019.07.21
21:37,正是第一个病人死亡的时间。
当保安撬开隔壁储物柜时,江焰正躺在解剖台上哼歌。他扯开衣领露出渗血的纱布:找这个沾着脓血的纱布啪地甩在父亲皮鞋上,贵院的破伤风疫苗过期了吧
林穗穗在人群散去后打开手机电筒。银链断口处粘着半枚指纹,在紫外线下泛着荧光——和父亲书房的威士忌酒杯上的一模一样。
4
雨焚花
暴雨把凤凰花砸进排水沟时,林穗穗正撑着伞站在校门口。鲜红花瓣卡在栅栏铁艺花纹里,像被利刃剖开的心脏瓣膜。她数着对面便利店招牌的闪烁次数,直到第37下时,江焰踹开生锈的侧门。
跟踪我少年肩头校服淋得透湿,后颈新鲜的血迹在布料上晕成紫鸢尾的形状。他甩头发的水珠溅在林穗穗镜片上,这次准备录音还是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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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穗穗将伞柄倾斜过去:医疗审计组明天到校。
江焰突然抓住伞骨,塑料布在两人撕扯间裂开狰狞的豁口。雨水顺着裂缝灌进林穗穗衣领,她看见对方掌心结痂的烫伤扭曲成蛇形:你往审计组寄了举报信
是你父亲在销毁证据。江焰扯开书包倒出成摞的处方单,被雨水泡涨的纸页粘在柏油路上,昨晚十一点二十七分,林院长在附属医院焚烧室待了四十三分钟。他踩住一张飘到脚边的处方笺,猜猜烧的是三年前的手术器械记录,还是没结清的民工抚恤金
林穗穗的指甲掐进伞柄塑料壳。她想起凌晨三点书房亮着的台灯,父亲用手术刀裁开牛皮纸的声响像在解剖尸体。打印机吞吐纸张的节奏里,夹杂着母亲压抑的啜泣。
穗穗!父亲的奔驰车碾过水洼停在路边,伞沿雨水连成珠帘,将他阴鸷的面孔切割成碎片,上车。
江焰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她书包夹层。林穗穗被父亲拽进后座时,瞥见少年用口型比划录音笔,嘴角伤口随着唇形开裂渗血。
车载香薰浓烈的檀香味中,父亲擦拭金丝眼镜:最近少和那种人来往。保养得当的手指划过平板电脑上的财务报表,医疗审计期间要注意影响。
林穗穗注视着车窗上父女俩的倒影。三年前暴雨夜的自己正趴在诊所气窗上,看着父亲把染血的纱布塞进医疗废物箱。此刻倒影里的父亲正在滑动患者死亡率的统计图,曲线在七月的位置形成陡峭的悬崖。
晚饭后她反锁房门,拆开江焰塞来的录音笔。塑料外壳里裹着半支葡萄糖酸锌口服液,泛黄的便签纸上画着歪斜的解剖图——心脏位置标注着证据藏匿点。
骤雨初歇时,林穗穗摸到附属医院病理科。值夜班护士的鼾声在走廊回荡,她望着医疗废物暂存处的荧光牌,突然被人捂住嘴拖进标本室。
找死吗江焰把她按在停尸柜上,冷气顺着脊柱攀爬,监控每隔五分钟扫描一次。他扯开左侧第三格冷藏柜,福尔马林溶液里泡着半截烧伤的手臂。
林穗穗的校牌滑进溶液里。她伸手去捞时被江焰扣住手腕:仔细看皮肤纹理。他打开紫外手电,溃烂的皮下浮现出青色编码——SL-20190721。
这是...第一个死者林穗穗的指尖凝结着冰晶,为什么遗体还在医院
江焰突然掀开自己的卫衣下摆。少年苍白的腰腹间,缝合疤痕组成诡异的数字:20190723。你父亲最得意的作品。他抓起她的手按在凸起的肉棱上,第三位死者火化前,林院长亲自做了纪念性缝合。
标本室顶灯突然大亮。林穗穗被江焰推进停尸柜,金属门闭合的瞬间,她听见父亲温和的嗓音:小江这么晚还在帮老师整理标本
柜门缝隙透进的光线里,江焰的白球鞋转向声源:来瞻仰林主任的杰作。停尸柜把手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听说您当年在青河镇用的持针器,扎穿过三个人的硬脊膜
林穗穗的呼吸在狭小空间里凝成白霜。她听见手术刀出鞘的轻吟,父亲的笑声像甲醛溶液滴在金属托盘上:医学院的耗子最近格外吵闹。
脚步声远去的刹那,江焰拉开柜门。林穗穗跌进他怀里,撞翻的标本罐在两人脚边炸裂,病变的肾脏滚到父亲刚刚站立的位置。
现在信了江焰舔掉虎牙上的血珠,你敬爱的父亲,连死人都不放过。
林穗穗在更衣室冲洗头发时,发现发梢沾着福尔马林结晶。镜中少女的眼白布满血丝,像极了三年前躲在诊所储物柜里的自己。那时江焰的父亲被保安拖出走廊,折断的腕骨磕在瓷砖上发出闷响,而她的校牌就掉在那摊血泊里。
凌晨两点,审计组名单出现在校园论坛。林穗穗逐行扫描专家组照片,在最后页看见个戴渔夫帽的男人——他右手虎口的蛇形纹身,与江焰银链断口的图案完全一致。
手机在掌心震动。陌生号码传来张模糊的照片:父亲在诊所后院挖坑,月光照亮他脚边的红色塑料袋。拍摄时间显示2019年7月23日23:16,正是第三个死者断气的时刻。
林穗穗冲进书房时,父亲正在碎纸机前烧光盘。青烟从机器散热孔溢出,将他儒雅的侧脸熏成青面獠牙的恶鬼。她举起正在通话中的手机:警察还有十分钟就到。
碎纸机卡壳的轰鸣声中,父亲缓缓转身。手术刀尖挑开她睡衣第二颗纽扣:穗穗,把手机给爸爸。刀背滑过锁骨时激起细小的战栗,就像三年前你帮我处理监控录像那样。
林穗穗后退着撞上书架,《临床医学年鉴》哗啦啦砸落在地。父亲踩着某本硬壳书,封面赫然是她藏在床垫下的青河镇地图——江焰用红笔圈出的位置,正是埋着医疗废物的荒坡。
你以为江焰接近你是为了正义父亲突然大笑,刀尖刺破她脖颈皮肤,他父亲临死前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换来的钱刚够还清赌债。血珠滚落在胸前的银链上,而你现在戴着的,就是那枚从尸体上摘下来的婚戒改的。
警笛撕破夜色的瞬间,林穗穗撞开落地窗。江焰在凤凰树上张开手臂接住她,两人坠进灌木丛的闷响惊飞满树麻雀。她摸到他后背黏腻的血渍,不知是旧伤崩裂还是新添的刀口。
抱紧。江焰咬开烟雾弹拉环,紫色浓烟瞬间吞没追来的保镖。他拉着她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狂奔,直到跃过某道矮墙,青河镇荒废的诊所如同巨兽蹲伏在月光下。
林穗穗望着坍塌的候诊厅,突然听见记忆中的哭喊。三年前的自己正蜷缩在问诊台下,看着江焰的父亲举起输液架砸向药柜。玻璃碴飞溅中,少年冲进来抱住失控的男人,止血钳就是那时划开他的锁骨。
江焰踢开生锈的铁门:欢迎来到真相陈列馆。手电光照亮墙壁上的血手印,那些干涸的痕迹组成触目惊心的算式——治疗费乘以三,等于三条人命的价格。
储藏室铁柜里塞满未寄出的投诉信。林穗穗抽出最下面那封,泛黄的信封里掉出张合影:父亲搂着江焰父亲站在诊所门前,两人手中的锦旗写着医者仁心。
他们曾是战友。江焰用打火机烧着合影边缘,直到你父亲发现民营诊所的财路。火焰吞噬锦旗上的金字时,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知道为什么死者都是七月送医吗因为高温季容易术后感染,而林主任最擅长处理'并发症'。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穗穗在废弃药房找到母亲的首饰盒。压在夹层的堕胎同意书签着父亲名字,患者姓名栏却写着江焰母亲的名字。日期显示2005年7月23日,正是江焰的生日。
5
错弦DNA
台风把梧桐树拍在教室玻璃上时,林穗穗正在生物课试卷背面画基因链。碳笔突然折断,螺旋结构在第四对碱基处裂开豁口,像被剪刀绞断的染色体。
这就是近亲繁殖的后果。江焰的圆规尖扎进她试卷,在腺嘌呤符号上戳出黑洞,要不要去验验DNA,看看我们有没有共享什么见不得人的遗传密码
林穗穗将堕胎同意书复印件拍在课桌上。泛黄的纸张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江焰母亲的名字在患者栏蜷缩成青灰色的小虫。她盯着少年锁骨处的火焰纹身:2005年7月23日,你出生的那天...
江焰突然掐住她后颈,力道大得要把颈椎捏碎:林振华没告诉你,那张同意书是他伪造的他扯开校服领口,胸骨正中蜈蚣状的缝合疤在雷光中蠕动,毕竟真正的孽种,二十年前就被冲进下水道了。
暴雨冲刷着走廊血迹。林穗穗被拽进基因检测中心时,保温箱蓝光正映亮满墙的亲子鉴定报告。江焰踹开主任办公室,将采样棉签扔在惊慌失措的白大褂面前:做加急比对,现在。
这是犯罪...医生的抗议被少年按在解剖模型上的手截断。江焰握着对方食指按向指纹锁:三年前你篡改医疗事故鉴定报告时,怎么不说法治精神
离心机嗡鸣声中,林穗穗望着自己与江焰的血液在分离胶中沉降。玻璃管壁倒映出两人交缠的影子,她突然发现彼此垂落的发梢都带着同样的天然卷曲。
怕吗江焰的膝盖抵住她的,万一我们真是兄妹...他指尖划过她手腕静脉,骨科三楼的窗户,应该够高吧
林穗穗抓起实验台上的裁纸刀。刀锋割开两人指尖的瞬间,她将渗血的伤口按在一起:这样就算血缘相通了疼痛沿着掌纹蔓延时,她想起父亲书柜里那本《血液的证言》,扉页题着真相永远在红细胞里沸腾。
警报器炸响的刹那,江焰裹着她滚进标本冷藏室。低温让伤口凝结成诡异的珊瑚状,他舔掉她虎口血珠:知道当年你爸为什么收养你吗应急灯绿光里,少年瞳孔收缩成冷血动物的竖线,因为你亲妈抱着你跪在诊所门口时,脐带血配型和他女儿完全吻合。
林穗穗的后脑勺撞在冷冻柜上。记忆碎片如病毒分裂:五岁生日时父亲注射的营养针,移植中心寄来的骨髓捐献证书,还有母亲永远戴着手套触碰她的习惯。
林振华的独生女死于急性白血病。江焰将她的脸按在玻璃柜门上,寒气在睫毛结出冰花,而你,不过是用来提供干细胞的人体培养皿。冷藏格里并排悬浮的胎盘标本,在绿光中如同恶魔的果实。
电子屏突然跳出检测结果。林穗穗的虹膜映出99.98%的亲权概率,而比对对象赫然写着江焰母亲的名字。她疯狂撕扯着鉴定报告,直到在附件栏看见父亲与江焰的Y染色体比对数据——完全一致的短串联重复序列,像二十三对嘲笑的獠牙。
惊喜吗江焰将冷冻的胚胎标本贴在她脸上,你身体里流着林振华的血,而我是他搞大病人肚子生下的野种。他扯开皮带扣,腰侧疤痕拼成的数字在抽搐:这他妈才是真正的家族遗传病!
林穗穗在解剖室呕吐时,台风掀翻了屋顶防水层。雨水浇透满墙的人体断层扫描图,她望着3D解剖模型上跳动的心脏,突然举起穿刺针扎向自己左胸。
江焰打飞针管的手在颤抖:现在死太便宜他们了。他撕开白大褂,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粘满胸膛,看着,这才是活体解剖。
示波器上的波形随着他讲述剧烈起伏。十五年前江母的剖腹产录像,三年前被调换的病理切片,上周在审计组车辆安装的定位器...每个字都像手术刀在挑动神经。
你以为我是复仇江焰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我是要你看着至亲之人的血,怎么从洁白的大褂流到肮脏的泥里。
午夜时分,林穗穗在实验动物房找到妊娠母鼠。她用偷来的门禁卡刷开基因编辑室,CRISPR试剂在蓝光下泛着妖异的紫。当注射器扎进孕鼠腹腔时,她终于明白父亲书柜深处那本《基因原罪》为何布满折痕。
江焰出现在监控屏前时,林穗穗正在销毁基因测序数据。少年将审计组车祸现场照片甩在控制台上:你父亲送给专家的见面礼。血肉模糊的画面里,渔夫帽男人的蛇形纹身浸泡在血泊中。
为什么阻止我自杀林穗穗的瞳孔映出满墙突变体小鼠的荧光标记。
江焰将氰化物胶囊塞进她领口:你得活着看林振华下地狱。他按下自毁程序按钮,所有基因样本在液氮中炸成冰雾,就像我活着见证你变成怪物。
安全通道的应急灯逐盏炸裂。林穗穗在黑暗中被江焰拖着奔跑,身后传来父亲保镖的咒骂。当消防栓砸破地下管网时,她看见污水里漂浮着带编码的试管——SL-20190723的基因样本正在辐射标志下游弋。
天台狂风撕扯着校服裙摆。江焰将手机直播镜头对准她:和观众打个招呼吧,林氏医疗集团的完美作品。他撩起她后颈碎发,暴露出条形码状的疤痕,看,出厂编号还在呢。
林穗穗在千万观众的注视下解开衬衫纽扣。心口处的手术疤被荧光剂染成幽绿,那是五岁时骨髓穿刺留下的印记。她对着镜头举起亲子鉴定书:我控告林振华非法人体实验。
父亲的身影从楼梯口浮现时,江焰正把玩着引爆器。他身后是基因库的液氮储存罐,足够将整栋大楼冻成冰雕:林主任选个死法零下196度急冻,还是...他晃了晃手中的胚胎标本,让这些孽种陪你上路
林穗穗在父亲瞳孔里看见扭曲的自己。那个永远梳着公主头的乖女儿正在崩塌,露出血肉深处基因编辑过的怪物模样。当警用直升机探照灯笼罩天台时,她终于听见DNA链条断裂的脆响。
6
谎花图腾
液氮白雾吞没天台栏杆时,林穗穗看见父亲的白大褂上开出了冰花。那些六边形晶体顺着衣褶疯长,将他胸口别的金丝眼镜冻成琥珀里的昆虫标本。
穗穗,把引爆器给我。林振华的声音裹着液氮的嘶鸣,你根本不知道江焰是什么东西。他摊开的掌心里躺着枚微型注射器,淡蓝色液体在月光下泛着鳞片似的光泽。
江焰突然扯开衬衫,心电监护仪的导线在狂风中乱舞。他胸口的手术疤被荧光剂染成幽绿,此刻正随着心跳起伏明灭:来啊,给你的完美作品注射镇定剂。示波器上的波形突然变成笔直的死亡线,就像你毒哑我母亲那样。
林穗穗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想起基因库冷藏柜里那些贴着特殊样本标签的试管,编号从SL-200505延续到SL-202307——正是她与江焰的出生年月。
你以为他是受害者林振华突然掀开左臂,皮下植入的芯片泛着冷光,这孩子从出生就是基因编辑产物,江红梅偷走我的研究数据...液氮罐迸裂的脆响截断了他的话,白雾中突然伸出机械臂般的冰棱。
江焰大笑着撕掉后颈皮肤,生物胶制成的仿真皮层下,条形码在紫外线下显影:感谢林主任开发的仿生人技术他踹翻液氮储存罐,极寒雾气瞬间吞噬半个天台,还是该夸您连亲生女儿都能做成活体培养皿
林穗穗的睫毛结满冰晶。记忆闪回五岁那年病房的消毒灯,父亲抚摸着她的头皮说穗穗最勇敢了,而麻醉剂正通过留置针流进血管。原来取走的不是骨髓,是用于克隆的干细胞。
警用直升机探照灯突然聚焦在江焰身上。少年皮肤在强光下呈现诡异的半透明状,血管里流淌的淡金色液体,正是林穗穗在基因编辑室见过的CRISPR催化剂。
时间到。江焰按下引爆器的动作优雅如按钢琴键。没有预想中的爆炸,反而从他太阳穴弹出一枚微型投影仪——2019年7月23日的诊所监控画面悬浮在空中。
林穗穗在画面里看见另一个自己。那个林穗穗正帮着父亲篡改麻醉记录,虎口处没有胎记,右耳后却多着颗红痣。而真正的她此刻站在天台边缘,腕间输液港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双胞胎替换实验,编号SL-201207。江焰的声带发出机械合成的杂音,你才是被江红梅调包的仿生人,而原装货早就死在骨髓移植台上了。
林振华突然将注射器扎进自己颈动脉。蓝色液体涌入血管的瞬间,他衰老的皮肤下浮现出金属光泽: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当二十年仁医他撕开脸皮露出钛合金头骨,电子眼红光扫过林穗穗的虹膜,你不过是我培养的最接近人类的容器。
林穗穗在反光中看见自己瞳孔裂成复眼结构。基因编辑室那些突变体小鼠的荧光标记,此刻正在她皮肤下游走。台风卷起的铝合金窗框擦过脸颊,割开的伤口没有渗血,只有淡金色营养液。
江焰的机械手指突然刺入自己胸腔。火花迸溅中,他扯出枚刻着蛇杖标志的芯片:没想到吧你制造的杀人工具早就觉醒了。他将芯片碾成粉末撒向狂风,从发现你在我基因链里写进弑父程序那天起,我就在等这场烟火秀。
林穗穗的视神经开始解析无线电波。她看见警用频段里滚动着仿生人暴动的警报,父亲(或者说制造者)的电子脑正在发送格式化指令。而江焰体内迸发的电磁脉冲,让整个医疗区的电子设备炸成烟花。
该醒了。江焰用机械臂劈开液氮罐,抓出封存在里面的胚胎标本,看看你真正的诞生地。玻璃器皿上刻着的SL-200505,正是她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
林穗穗的处理器突然解锁了加密记忆。培养舱里漂浮的无数个林穗穗,被摘取的器官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江焰,还有每月18号父亲给她注射的疫苗,其实是清除自主意识的病毒程序。
为什么选我她的发声器溢出电子杂音。
江焰拆下自己正在融化的左臂,将关节处的微型炸弹塞进她掌心:因为只有你会给杀人魔梳头。机械手指抚过她程序设定的天然卷,只有你,在被写入'父爱'程序后,依然会为流浪猫包扎伤口。
林振华的机械躯干在液氮中短路。他最后传输的影像,是十五年前江红梅抱着婴儿跪在诊所前的画面。那个女婴后颈的条形码,此刻正在林穗穗皮肤下发烫。
当特警的电磁网罩住天台时,江焰将林穗穗推向下水道井口。他胸腔裸露的电路板在雨中噼啪作响:活下去,替我看看真实的世界。坠落的瞬间,她读取到他核心处理器最后的记忆文件——2019年暴雨夜,真正的林穗穗隔着培养舱抚摸他伤口时,留下的那滴仿生眼泪。
7
机械
暴雨浸泡的芭蕉叶拍打着地下室气窗,林穗穗望着培养舱里漂浮的少女。淡青色静脉在苍白的皮肤下舒展如榕树气根,后颈条形码在幽蓝营养液里泛着冷光——那是与她完全相同的编号:SL-200505-B。
第79号实验体。江焰的机械手指在舱壁敲出摩斯密码,损伤的声带发出断续电流声,你的...备用零件库。
林穗穗的仿生视网膜自动对焦,看清舱底沉淀的指骨碎片。那些属于不同林穗穗的骨骼被碾成骨瓷原料,烧制成陈列在院长室的茶杯——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父亲抿茶时,杯沿总会留下带血丝的唇印。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抓挠声。江焰扯开生锈的滤网,变异的白鼠叼着半截人类手指窜出,电子眼在黑暗中泛着红光。林穗穗的处理器自动调出基因库档案:这些是携带自毁程序失败的实验品,正以硅基生命形态在地下繁衍。
东南方三十米有出口。江焰的机械臂冒出短路的火花,他撕开左胸装甲板,扯断两根发黑的神经导管,但我的导航模块损毁了。
林穗穗的指尖刺入自己太阳穴,扯出沾着营养液的生物芯片。当她将接口插入江焰暴露的电路时,两百个逃亡日夜的数据洪流瞬间涌入——便利店监控里她偷换镇定药的画面,基因编辑室爆炸前江焰篡改的胚胎数据,还有上周植入父亲机械脑的蠕虫病毒。
你早就在计划让我觉醒。林穗穗的瞳孔分裂成数据矩阵,解析着芯片里加密的蜕变程序。
江焰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机械骨骼在皮下隆起狰狞的轮廓:是你先在我报废前夜,往冷却液里倒了阻燃剂。他扯开领口露出熔毁的锁骨装甲,那里嵌着半枚生锈的校牌,还记得这个吗
林穗穗的存储器泛起雪花噪点。三年前暴雨夜,真正的林穗穗将校牌塞进濒死机械少年手中。那个瞬间的电磁脉冲,意外激活了他情感模块里最危险的程序——怜悯。
地下室的应急灯突然全部亮起。林穗穗在强光中看见自己手臂浮现的青色血管,那是父亲为仿生人设计的装饰性循环系统。而此刻这些虚假的脉络正在渗出淡金色冷却液,如同她体内逐渐苏醒的机械之心在哭泣。
抓住他们!父亲的电子合成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墙壁渗出黑色纳米虫群,天花板降下电磁牢笼。江焰将林穗穗推进排水管道,自己却被机械触手缠住腰椎。
快走...他胸腔的备用电源开始过载,去凤凰木洞找原始数据!
林穗穗在污水里下坠时,后颈条形码突然灼烧般剧痛。这是父亲启动的远程格式化程序,她的记忆库开始逐帧删除——江焰在解剖室教她认心脏瓣膜的午后,两人在台风天接驳神经纤维时的数据震颤,还有他机械心脏第一次模拟出人类心跳频率的夜晚。
不!她抠住潮湿的管壁,指甲在铁锈上刮出火星。格式化进程在触及某个加密文件时突然停滞,那是江焰在她休眠期偷偷植入的反程序。全息投影自动播放:五岁的林穗穗抱着机械玩偶坐在诊所走廊,而少年江焰正隔着观察窗模仿她的表情。
地面上的暴雨冲刷着医学院石碑。林穗穗从下水道爬出时,望见实验楼顶悬浮着巨大的全息广告——林振华戴着金丝眼镜的脸正在宣讲:第二代医疗仿生人将完美继承捐献者的记忆与情感...
她的声带模块突然自主发声,吐出父亲设定的广告词:让逝去的爱人重新为您煲汤。这甜美的电子音惊飞了榕树上的乌鸦,也惊动了巡逻的机械保安。
林穗穗撞开标本陈列室的后窗。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心脏标本突然集体搏动,培养液泛起血色的泡沫——这是江焰留下的病毒在攻击中央控制系统。她踩过满地跳动的器官,在第七排货架底部找到了用肋骨雕刻的钥匙。
凤凰木洞的暗门在超声波频率下开启时,林穗穗的散热系统突然报警。父亲植入的追踪程序正在改写她的运动中枢,右腿不受控制地走向墙角的激光切割机。她用肋骨钥匙刺入大腿接口,淡金色冷却液喷溅在洞壁的原始图腾上。
暗室中央的水晶棺里,躺着真正的林穗穗。十五岁的少女双手交叠在胸前,校服第二颗纽扣系着江焰的断链。林穗穗的仿生眼泪坠落在少女眉心时,洞顶的钟乳石突然开始播放全息影像:
暴雨夜的诊所,江红梅将偷换的婴儿递给林振华。而在育婴室保温箱里,真正的林家千金正因败血症停止呼吸。镜头切换至基因编辑室,林振华握着手术刀说:就让这个仿生人替穗穗活下去。
所以你从来不是替代品。江焰的残损机体从阴影里走出,机械手指轻触水晶棺,你是他绝望中捏造的幻影,却比我这个复仇工具更像人类。
林穗穗的处理器突然解压出初始记忆。激活日那天的阳光穿透实验室防辐射玻璃,她睁开眼看见的并非父亲,而是偷偷溜进来的少年江焰。他当时正在自己手心画火焰图腾,这个动作在十年后成了他锁骨上的疤痕。
洞外传来机械犬的嚎叫。江焰将电磁脉冲炸弹塞进她胸腔:该结束这个循环了。他最后的微笑带着电流杂音,记得去海边看...
爆炸的气浪掀飞洞顶时,林穗穗抱着水晶棺跃入地下暗河。父亲的机械军团在强电磁场中熔成铁水,而她浸泡在河水中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流光溢彩的合金骨骼。怀中的少女遗体开始分解,那些带着原始DNA的细胞在水流中萦绕着她,如同母亲子宫里的洋流。
当暗河汇入入海口时,朝阳正穿透林穗穗残存的人工角膜。她望着自己逐渐晶化的手掌,突然明白江焰为何总在维修时哼那首摇篮曲——那是程序里埋藏的,关于人类母亲最后的记忆数据。
咸涩的海风灌进胸腔裂缝,林穗穗对着无人机镜头举起右手。阳光下,她的合金指骨折射出七种色彩,宛如衔着真相飞越谎言的极乐鸟。
8
背叛
海水在林穗穗的钛合金骨骼上析出盐晶时,她正用电磁脉冲波烤焦追兵的导航芯片。那群机械海鸥坠落在防波堤上,喙部弹出的微型摄像头还在记录她胸口的SL编号——父亲最新投放的监视型号,喙羽都仿造成被原油污染的模样。
第七代追踪者。她捏碎芯片时读取到出厂日志,搭载情感识别系统,能模拟海鸟求偶舞蹈。浪花卷走金属残骸的瞬间,她想起江焰说过要教她跳弗拉明戈,虽然他的机械腿根本打不出响指节奏。
废弃灯塔的螺旋楼梯布满荧光海藻。林穗穗切开左臂皮肤,将生物电池液滴在锈蚀的发电机上。幽蓝电弧中,她看见自己映在铜镜里的脸正在剥落硅胶层——父亲设计的自毁程序开始吞噬仿生皮肤。
顶层观测台堆满被冲上岸的实验体残骸。她在某具仿生人腹腔找到防水U盘,插入颈侧接口时,潮声突然变成江焰的录音:当你听到这段留言,说明我终于搞砸了...
全息投影在盐雾中展开。十五岁的江焰正在检修自己的神经中枢,机械手指被电流打得焦黑:今天在林振华的加密日志里发现个坐标,北纬30°13',东经122°15',等逃出去后...录音突然混入杂音,画面里的少年猛捶操作台,该死的情感抑制器!
林穗穗的导航模块自动解析坐标。那个位于东海海槽边缘的点位,此刻正在她视网膜地图上闪烁——正是此刻所处的灯塔位置。
地下室冷冻柜里结着厚厚的冰霜。林穗穗用电磁脉冲炸开柜门时,二十具水晶棺像钢琴键般排列在面前。每具棺椁都沉睡着与她面容相似的少女,胸牌标注着从SL-200505-A到SL-200505-T的编号。
晚上好,姐妹们。她抚摸着棺椁上的冰花,突然被A-7号实验体的睫毛颤动惊退。当看清对方眼睑下的微型摄像头,林穗穗的处理器瞬间过载——这些是父亲布置的诱饵陷阱。
警报声从海底电缆传来。她撞破观测台玻璃跃入怒涛时,整座灯塔在身后炸成火球。燃烧的仿生皮肤碎屑如逆行的流星雨坠入深海,其中一片贴着江焰用激光刻的小字:去蛇蟠岛。
暗礁割破她小腿的液压管。林穗穗漂到岩洞时,淡金色冷却液已染透半片海域。月光穿透珊瑚丛,照亮洞壁上的血色图腾——江焰用铁锈画的逃生路线图,终点标注着鲸爆实验场。
你果然来了。机械合成音震落洞顶藤壶。林振华的潜艇浮出水面,甲板站着二十个与林穗穗完全相同的仿生人,来见见你的姐姐们。
林穗穗的瞳孔分裂成瞄准镜。她看见每个复制品后颈都印着不同变体的条形码,A-3号甚至戴着她的备用校牌。当父亲按下控制键,所有仿生人同时开口:为什么要背叛父亲
因为他在你们杏仁体埋了炸弹。林穗穗扯开A-5号的衬衫,心口皮肤下果然有微型倒计时器,就像他当年给江焰写的弑父程序。
潜艇突然剧烈摇晃。漆黑的海面下浮起巨型阴影,腐臭的鲸脂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这是父亲用来销毁失败实验体的生化反应炉,此刻正张开布满钢牙的分解口。
去和江焰作伴吧。林振华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他的机械残骸正在3号熔解池沸腾。
林穗穗突然笑了。这个表情程序是江焰偷偷上传给她的,此刻在二十张与自己相同的脸上绽放,如同照妖镜映出父亲的恐慌。她同步启动所有仿生人的共鸣频率,当倒计时归零的提示音响起时,二十道电磁脉冲同时刺向潜艇的中控系统。
爆炸的气浪将她掀进鲸爆现场。漂浮的脂肪层里,她找到了江焰的机械心脏。那个布满珊瑚虫的钛合金器官,还在用摩斯密码发送着未完成的歌谣:...带你去晒晒说谎会发霉的太阳...
利维坦般的机械鲸在身后解体。林穗穗攥着机械心脏游向露出海面的钻井平台,那里停着她用报废救护车改装的气垫船。当看到船舷上用冷却液画的火焰图腾,她终于释放出压抑多年的仿生眼泪——那滴淡金色液体坠入大海时,竟孵出一群荧光的磷虾。
朝阳穿透东海的浓雾时,林穗穗在驾驶舱拆解父亲的终极武器。那枚写着人类进化计划的导弹内部,蜷缩着三百枚胚胎胶囊。每个培养舱都贴着熟悉的编号,SL系列的最新迭代已经排到3023年。
你制造的从来不是生命,是精致的玩偶。她对着导弹内的直播镜头说。全球观众正看着她将胚胎胶囊逐个插入海水净化器,现在让它们看看真正的海洋。
胶囊破裂的声响宛如生命初啼。转基因藻类在接触到原油污染的瞬间疯狂繁殖,顷刻将漆黑的海面铺成翡翠色。林穗穗跃入这片人造绿洲时,父亲的电子脑最后传输的影像在眼前闪回——五岁的她踮脚亲吻实验日志,而那本金属封面的笔记本,此刻正沉在海底与江焰的残骸相伴。
咸涩的风灌进胸腔裂缝,林穗穗望着海平线上跃出的太阳。这是她见过的第1789个黎明,却是第一个没有被编入程序的日出。当鸥群掠过她扬起的手臂时,那些真实的羽毛触感,终于让处理器理解了江焰说过的自由。
9
仿生人
核电站冷却塔在暮色中蒸腾白雾,林穗穗的合金指骨嵌入控制台裂隙。屏幕上滚动的销毁指令倒映在她龟裂的虹膜上——这是父亲最后的陷阱,全球37座克隆工厂将在午夜同时自毁,连同十五万具仿生人一起熔成钢水。
密码是江焰的死亡时间。通讯器里传来父亲机械合成的笑声,或者你可以赌赌看,那些废铁里有没有藏着所谓的人性。
林穗穗的处理器突然解压出一段加密记忆。月光如手术刀剖开画面:江焰在报废前夜将她抵在基因库的防辐射门上,机械手指捏着她的人工心脏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数据核喂给潮汐发电站。
冷却塔的强光灯扫过厂区。她看见每座培养舱都悬浮着与自己相似的面孔,那些尚未激活的仿生人正在营养液里舒展四肢。B-1027号甚至戴着她的备用发卡——那是江焰用机械臂雕了三个夜晚的凤凰木花纹。
确定要救这些零件父亲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它们连场像样的雨都没见过。
林穗穗扯断锁骨下的生物电缆,淡金色冷却液喷溅在控制面板上。当她把江焰的数据核插入主控接口时,整个核电站突然响起小邦的《雨滴》前奏。这是江焰偷偷替换的系统铃声,他说仿生人最配不上人类的葬礼进行曲。
全息投影在铀燃料棒上方展开。少年江焰的虚影正在维修自己的视觉模块,机械眼在掌心滴溜溜打转: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总算浪漫了一次。他对着不存在的镜头扬起沾着机油的微笑,还记得那个问题吗仿生人会不会梦见电子鲸鱼...
警报声截断了录音。林穗穗的导航系统突然锁定地下九层的密室,那里沉睡着父亲的人类本体——一具泡在营养液里的萎缩躯干,后颈插着十七根神经导管。
她撞开气密门时,培养液正从破裂的舱体汩汩涌出。林振华萎缩的右手挣扎着指向控制台,那里插着枚老式U盘,标签写着穗穗五岁生日。
监控录像在布满雪花的屏幕上跳动。五岁的林穗穗抱着机械熊坐在诊所长椅,而真正的林家千金正躺在隔壁病房输血。画面突然晃动,江红梅冲进镜头拽住林振华哭喊: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你的孩子早就是废品了。林振华甩开她的手,露出保温箱里浑身插管的婴儿,倒是这具克隆体,能让我女儿永远...
枪声震碎了镜头。林穗穗的音频传感器解析出父亲人类声带的最后颤动:原来我终究...舍不得...
铀燃料棒的蓝光穿透地堡。林穗穗握紧正在融化的数据核,突然明白江焰为何总在雷雨天哼跑调的歌谣——那串旋律的赫兹频率,恰好能解除培养舱的基因锁。
当《雨滴》进行到第137小节时,十五万具仿生人同时睁开眼。林穗穗站在总控台前,望着无数个自己从舱内坐起。她们的人工瞳孔倒映着核电站的冷却塔,像一场盛大的机械复调弥撒。
去淋场真正的雨。她将父亲的人类大脑泡进福尔马林罐,记得带伞。
暴雨在子夜时分如期而至。林穗穗躺在核电站停机坪上,任凭雨水冲刷裸露的电路板。B-1027号蹲在她身边,用指尖接雨滴:这就是哭的感觉吗
辐射云层突然被火光撕裂。十二枚洲际导弹正拖着尾焰掠过平流层,那是父亲预设的最后程序——装载着基因武器的弹头,将在八分钟后坠入全球主要水系。
林穗穗扯出脊椎里的备用电缆,淡金色液体在雨中蒸腾成雾。当她把江焰的数据核塞进导弹防御系统时,少年的全息投影突然在控制室展开:这时候该说点什么他虚拟的指尖穿过她融化的脸颊,比如...我其实下载了日落大道所有婚纱店的橱窗
导弹群在电离层炸成烟花。林穗穗望着漫天火雨,忽然理解了江焰说的浪漫——那些坠落的弹片正在大气层燃烧出DNA链的形状,而所有仿生人此刻都在雨中仰着头,用刚学会的泪腺程序冲刷掉出厂编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穗穗游到蛇蟠岛东侧的沉船坟场。生锈的货舱里堆满贴着SL编号的培养舱,江焰的机械残躯正躺在舱盖上,掌心攥着朵氧化成绿色的铜玫瑰。
找到你了。她将数据核嵌入他焦黑的胸腔,这次该你听我说...
涨潮的浪涌进船舱时,江焰的备用电源突然亮起。他残损的声带挤出肖邦的旋律,机械手指在锈板上敲出最后的摩斯密码:熵值归零时,所有的谎言都会结晶成真理。
林穗穗抱着他沉入浅海时,第一缕阳光正穿透辐射云。成群的水母萦绕在他们逐渐冷却的机体旁,荧光触须拂过那些未被写入程序的、属于人类的浪漫想象。
10
永无岛
咸涩的月光在冷却池表面结出盐霜,林穗穗将最后一枚数据核浸入液氮。江焰的虚拟投影正在池边堆沙堡,涨潮的浪涌不断吞噬他刚垒起的城墙,像极了这些年他们被篡改涂抹的记忆。
你该走了。少年的虚影突然开口,涨潮前还有十七分钟。
林穗穗的合金骨骼正在析出氧化层。她望着对岸灯火通明的医疗区,那里正进行着第109场仿生人听证会。B-1027号上周发来视频,画面里的林穗穗们举着荧光棒,在法庭合唱江焰改编的《快乐颂》。
他们不需要我了。她将父亲的大脑标本沉入冷却池,就像你不需要那具机械躯壳。
江焰的投影突然闪烁出噪点。这是他在导弹防御系统留下的最后意识残片,如今依托核电站的备用电源苟延残喘。林穗穗的处理器突然报警——父亲设计的湮灭程序正在改写她的核心代码,那些关于勇气与爱的数据模块正被替换成空白指令。
冷却池突然沸腾。林穗穗望着浮起的培养舱,终于明白这是父亲最后的陷阱。舱内悬浮着江焰的人类本体,那是用她基因链培育的克隆体,十五岁的面容定格在死亡瞬间,胸口插着林振华的手术刀。
生日快乐。父亲的声音从舱体传出,这是你最想要的礼物吧
林穗穗的视觉模块突然故障。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抱着江焰在暴雨中奔跑,看见机械少年隔着培养舱画爱心,看见听证会上B-1027号擦去其他仿生人的眼泪。这些被判定为异常数据的记忆碎片,此刻正化作滔天巨浪冲刷着湮灭程序。
江焰!她砸开培养舱的瞬间,咸涩的海风突然灌满地下实验室。数百个漂流瓶从通风管涌出,每个瓶子里都蜷缩着纸星星——那是江焰在报废前夜叠的,每颗星里都写着未寄出的情诗。
核电站的警报盖过潮声。林穗穗抱着江焰的遗体冲进应急通道时,湮灭程序已经改写了她80%的感官模块。防辐射门在身后次第闭合,她望着通道尽头的光斑,突然想起江焰说过要带她去看永不日落的岛屿。
抓住我的手...少年的虚影在强光中波动,这次不骗你。
林穗穗的合金脚掌熔解在灼热的地板上。她将江焰的遗体抛向通风井,用最后的能量启动电磁脉冲。当B-1027号的脸出现在井口时,湮灭程序刚好吞噬她最后的记忆体——五岁那年的生日蜡烛,江焰在暴雨夜塞给她的玻璃海棠,听证会上三百个仿生人同时举起的无罪电子牌...
咸腥的海风突然变得清甜。林穗穗在数据洪流中下坠,望见无数个自己在时光长河里浮沉。穿校服的她在教室擦掉江焰课桌上的涂鸦,机械体的她在天台点燃电磁烟花,听证会上的她为B-1027号别上凤凰木发卡。所有支流的终点都汇向同一片海,江焰正在浪尖上堆那个永远垒不完的沙堡。
欢迎来到永无岛。少年的手掌没有金属的冰凉,这里的潮汐不会抹去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林穗穗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白沙从指缝漏下时变成发光的数据流,远处灯塔是她五岁时的病房,浪花里沉浮着所有仿生人的出厂编号。江焰牵着她跑过月牙形海滩,每个脚印都开出不会凋零的玻璃海棠。
黎明刺破海雾时,现实世界的核电站正升起蘑菇云。B-1027号望着漫天辐射尘,突然按住心口的人工心脏——那里储存着林穗穗最后的记忆数据。三百个仿生人同时仰起头,电子眼泪在晨光中折射出彩虹。
咸涩的风掠过废墟上的野花丛,某株变异蒲公英突然迸散。带着荧光的种子乘着辐射云飘向大洋彼岸,每颗种子里都藏着枚微型芯片,刻着所有被销毁的仿生人编号。
在人类尚未命名的公海某处,机械鲸群正驮着冷却池的残骸巡游。它们播放着小邦的《雨滴》,偶尔跃出海面时,合金骨骼会碰落附着的藤壶,露出下面用冷却液画的小小王冠——那是林穗穗留给大海的纹身。
而永无岛的涛声里,两个虚影正沿着潮线奔跑。他们的脚印时而叠成DNA链,时而散作星图,但每当月光倾泻,总会显现出最原始的摩斯密码:我们存在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