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博远带着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聚义厅门口。
厅内只剩下陈烬和云清洛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云小姐,且慢。”陈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云清洛正准备跟着父亲离开,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里带着几分询问。
她心里琢磨,这位大当家还有什么事?
“令尊刚才提到了青城山,”
陈烬走到主位旁边,没坐,单手撑着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比刚才随意了些,“这事儿,我想跟云小姐再多问几句,你久居平阳,消息总比云老爷道听途说的要准些。”
“大当家想知道什么?清洛若知晓,定不敢隐瞒。
”云清洛微微欠身,姿态依旧恭谨,但眼神里少了初见时的慌乱,多了些镇定。
看来,刚才那番交谈,让她对这位年轻的山寨主有了新的认识。
“令尊说,那山上的人,是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和亡命徒。”
陈烬手指在粗糙的木桌边缘轻轻敲了敲,“具体呢?领头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叫什么?手底下人大概有多少?平时靠什么过活?打家劫舍也得有个章法吧?总不能逮着谁抢谁?”
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又快又细,显然不是随便问问。
云清洛定了定神,在脑子里快速整理着听来的各种消息:“回大当家,青城山那边,城里确实有不少传闻。”
她斟酌着开口:“领头的,都叫他‘过山风’,真名实姓,没人知道。”
“有人说他原先是边军的逃卒,也有人说他是外地流窜过来的江洋大盗,还有人说……他本就是本地不堪重负的农户,被逼上山的。反正是众说纷纭,没个准信。”
“过山风……这名号倒挺响亮。”陈烬嘴角似乎动了动,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别的。
“传闻里,这过山风武艺确实不差,而且占山之后,立了些规矩。”
云清洛继续说道,“他们轻易不骚扰左近村镇的普通百姓,目标主要是过往的官差、富商,还有……就是直接去赵志敬的粮仓或者税银下手。”
“听说,偶尔还会把抢来的粮食布匹,偷偷分给一些实在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
“哦?听起来,倒像个侠盗?”陈烬抬眼看她。
“是与不是,清洛不敢断言。”
云清洛摇头,“毕竟是‘匪’。”
“他们行事狠,尤其是对上官府的人,下手从不留情。”
“赵志敬气得跳脚,派兵围剿过好几次,但青城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每次都被他们打了回去,官兵死伤不少,梁子越结越深。”
“至于人数,外面传言有好几百,具体多少,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平日除了劫道,听说也在山上开垦些荒地,打猎捕鱼,勉强维持。”
“那百姓呢?怎么看他们?”陈烬追问。
云清洛轻轻吸了口气,似乎在组织更准确的措辞:“百姓的心思还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过山风不主动欺负他们,有时候还让他们得了点好处,对比赵志敬的横征暴敛,自然觉得青城山没那么可恶。”
“但另一方面,谁家正经过日子的人愿意跟土匪扯上关系?都怕惹祸上身。”
“而且,山上的人鱼龙混杂,难免有行为粗鲁,甚至欺压乡邻的事情发生,只是相对官府的大恶,这些小恶似乎……就不那么显眼了。”
她这番话,把青城山的形象和百姓的态度都描摹得颇为立体。
陈烬没说话,像是在消化这些信息。
云清洛说的,确实比她父亲那几句概括要有用得多,也更接近平阳县的真实状况。
看来这云家大小姐,平日里不是个只待在深闺绣花的。
“除了赵志敬搜刮得紧,最近平阳县还有什么动静?”陈烬换了个话题。
云清洛略作思索:“赋税一天比一天重,城外和附近村子,跑了不少人,地也荒了许多。“
“赵志敬大概是想从商人身上找补,最近对城里各家商铺查抄罚没的由头也多了起来。“
“不止我们云家,像经营绸缎的李家,开粮行的孙家,日子都不太好过,只是还没像我们家这样,被直接逼上绝路。”
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还有就是……我爹说的赵志敬和边军有勾结,这事儿千真万确。”
“女儿曾亲眼见过几次,有穿着边军将校服色的人出入县衙后堂,与赵志敬喝酒谈笑。”
“至于具体他们关系到了哪一步,赵志敬能借用多少边军的力量,这个女儿就实在不清楚了。”
陈烬默默听着,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逐渐拼凑。
云清洛说完,抬起头,眼神坦诚:“大当家,清洛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希望能有点用处。”
“很有用。”陈烬这次回答得很干脆,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又似乎有别的意味,“云小姐看事情很清楚,条理分明,比许多只会空谈的男人强多了。”
这话说得直接,云清洛脸颊微微热了一下,她不太习惯这种当面的夸奖,尤其是出自一个……山匪头领之口。
她低下头:“大当家过奖了。”
“不是过奖,是实话。”陈烬笑了下,难得地露出一丝轻松,“云老爷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运气。”
这话听着顺耳,也无形中缓和了些许紧绷的气氛。
云清洛心里也松快了些,再次抬头看向陈烬。
这个年轻人,虽然身份特殊,但行事说话,自有章法,并不像她原先想的那般粗野蛮横。
被掳上山的屈辱感,似乎也淡了些,反而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或许,跟着他,真的能……
“大当家,”云清洛忍不住问,“那青城山那边,您是打算……”
“不急。”陈烬直接打断,语气却不生硬,“饭要一口口吃。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眼前这场戏给唱圆满了,让赵志敬彻底相信云家已经垮了,内讧了,没威胁了。至于青城山……”
他顿了顿,看向门外漆黑的夜色,“那是后手,是备选项。是敌是友,是助力还是麻烦,现在下定论太早。万一消息走漏,或者对方是头养不熟的狼,那咱们可就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他转回头,看着云清洛:“云小姐只管放心。令尊的安全,云家的事,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尽力。”
这句保证,此刻听来,格外让人安心。
云清洛心头一松,郑重地再次行礼:“那就有劳大当家费心了。”
“不用这么客气。”陈烬摆摆手,“夜深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山寨里条件差,委屈云小姐了。”
“不敢。”云清洛应了一声,跟着门外等候的一个喽啰,仪态依然端庄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陈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闪烁。
这位云家小姐……有点意思。
脑子清楚,胆子也不算小,看来,这趟浑水,或许真能捞到些意想不到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