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陈烬一夜未眠。
兽皮地图上已经布满了木炭勾勒的线条与标记。
昨夜他几乎将整个黑风寨的防御体系在脑中重新构建了一遍。
赵天龙和三当家王山一早就来了,眼底带着血丝,显然也没怎么休息好。
“大当家。”
两人拱手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嗯。”
陈烬放下木炭,看向他们。
“巡逻和警戒安排下去了?”
赵天龙点头。
“按你的吩咐,选了寨子里最机灵的几个人,分三班,日夜巡视,随时听候大当家调遣。”
“物资清点的怎么样了?”
他又看向王山。
三当家连忙上前一步,递上一卷简陋的竹简。
竹简是用细麻绳捆扎的,边缘有些毛糙。
“大当家,这是初步清点的结果。”
“粮食还能支撑半月,但多是些陈年粟米和干瘪的豆子。”
“兵器……寨中刀枪加起来不足百件,大多锈蚀严重,弓弩只有不到三十把,完好的箭矢更是只有区区两百余支。”
“药材更是稀缺,只有些寻常的止血草药,金疮药几乎没有。”
“寨墙的加固方案,属下也带人勘察了几个关键位置,只是……”
王山面露难色,声音低了下去。
“寨中缺少经验丰富的工匠,很多想法恐怕难以实现,连像样的木料都凑不齐。”
陈烬接过竹简,指尖划过粗糙的表面,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潦草字迹。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黑风寨空有地利,内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空壳子,一穷二白。
“工匠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陈烬将竹简放在冰冷的石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当务之急,是应对下一波威胁。”
赵天龙和王山神色同时一凛。
“大当家是说……边军还会来?”
赵天龙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昨夜震天雷的惊天威力犹在眼前,但那支边军的强悍同样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股铁血肃杀之气,绝非寻常官兵可比。
“杜帅的边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陈烬摇了摇头,目光沉静。
“他们损失不小,至少折损了近百人,需要时间休整。而且,看那杜帅的意思,似乎并不想为了赵志敬的私事,跟我们死磕到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略显放松的脸庞。
“我说的是平阳县的那位赵县令。”
“赵志敬?”
王山愣了一下,有些不以为然。
赵天龙则是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他?就凭平阳县那些酒囊饭袋?”
赵天龙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
在他看来,平阳县的那些县兵、衙役,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平日里敲诈勒索百姓还行,真要让他们上山剿匪,恐怕腿肚子先软了。
“以前或许不敢。”
陈烬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仿佛冬日寒风刮过。
“但现在不同。”
“我们不仅在他的地盘上,众目睽睽之下,打退了朝廷的精锐边军。”
“还‘请’了他的准儿媳上山。”
陈烬伸出两根手指。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够让他这个县令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为了他头上的乌纱帽,甚至是为了他脖子上的脑袋,他都必须做出反应,至少要摆出个姿态来。”
陈烬走到洞口,负手而立,望着山下的方向。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远处的平阳县城轮廓模糊,若隐若现。
“赵志敬此人,贪婪胆小,但也极好面子。”
“边军是硬骨头,他啃不动,自然会找个台阶下。”
“难道他还不敢捏我们这些落草为寇的‘山贼’?”
“更何况,云家在平阳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望族,云清洛被掳,他这个未来的亲家,于情于理都要有所表示,否则如何在平阳立足?”
“那……大当家,我们该怎么办?”
“对付边军,我们靠的是地利、出其不意,还有震天雷那样的杀手锏。”
陈烬转过身。
“这次对付赵志敬手下那些连鹰扬卫都比不上的废物官兵,就得换个思路。”
“这些所谓的官兵,不过是些拿着兵器混饭吃的地痞无赖,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在行,真要让他们上阵搏命,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他们的将官,绝不会轻易涉险。”
“所以,我们根本不用跟他们硬拼消耗。”
陈烬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张简陋的兽皮地图,指尖落在黑风寨通往平阳县城的几条小路上。
“我们要做的,是打痛他们,打怕他们。”
“用最小的代价,给他们造成最大的伤亡和恐惧。”
“要让他们知道,来黑风寨,不仅捞不到半点功劳和油水,反而会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里。”
“只要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赵志敬就算再想做样子,也调不动那些惜命的兵油子。”
“到那时,他自然会知难而退。”
“甚至……”
陈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们还可以利用他的贪婪和胆怯,让他为我们所用。”
赵天龙和王山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
打退县兵他们有信心,可要利用县令?
这想法未免太大胆了些,简直是异想天开。
看着两人脸上的神情,陈烬没有过多解释。
有些事情,做出来远比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赵天龙,那几个人,从今天起,严格按照我说的法子操练。”
“重点是纪律,是令行禁止,是配合!其他的以后再说。”
“王山,加固山寨的事情不能停,重点放在聚义厅、粮仓和几处险要隘口的防御上。”
“另外,想办法多准备滚石檑木,越多越好,这东西对付那些惜命的县兵,效果不会差。”
“是!”
这一次,两人的回应明显多了几分信服,声音也洪亮了不少。
也许,老三说得对。
跟着这样的大当家,黑风寨未必没有一条活路。
赵天龙心中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虽然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两人领命退下,聚义厅内再次只剩下陈烬一人。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兽皮地图。
对付赵志敬只是权宜之计,是解决眼前的麻烦。
真正的威胁,始终是那支战力强悍、装备精良的大乾边军。
以及这苛政如虎、天灾人祸不断的混乱世道。
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单凭黑风寨这点微末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多的资源,更多的人手,更强的武器。
硫磺和硝石……
陈烬的目光落在地图旁的空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桌。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
震天雷的威力已经得到了验证,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材料来源,实现量产。
时间,在忙碌而紧张的准备中悄然流逝。
白日里,陈烬亲自监督挑选出来的山贼进行基础的队列和体能训练。
他没有一开始就教什么高深的搏杀技巧,而是反复强调纪律、服从和简单的协同配合。
这些散漫惯了的山贼自然是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但在见识过陈烬毫不留情的强硬手段——几个刺头被当众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再加上赵天龙和王山的默许甚至约束,他们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来。
傍晚时分,陈烬又去巡视了山寨各处的防御工事。
王山带着人干劲十足,虽然缺少趁手的工具和足够的材料,但也想方设法,按照陈烬的要求,加深了寨墙外的壕沟,增设了绊马索和简易的尖木桩,几处要道旁也堆积了更多的滚石檑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山寨里弥漫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紧张有序的氛围。
夜幕再次降临。
黑风寨比昨夜安静了许多,少了劫后余生的喧嚣,但也多了一份山雨欲来的凝重。
陈烬回到聚义厅,简单地啃了两个干硬的窝头,喝了几口凉水,便继续埋首于那张兽皮地图前。
油灯的火苗在夜风中跳跃着,将他专注的侧脸映照在粗糙的石壁上,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带着犹豫和试探。
紧接着,是有些迟疑的敲门声,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谁。
“笃笃。”
陈烬抬起头,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谁?”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