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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惊魂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长安城外的乱葬岗便起了雾。老更夫赵四提着昏黄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小路。雨丝斜刺里扎下来,在他蓑衣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抬起灯笼,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扑进腐叶堆里。灯笼滚出丈远,火苗嗤地舔上具半埋在泥里的尸体。

赵四的惨叫惊飞了栖鸦。那是个穿着素白襦裙的少女,仰面躺在血泊中,被雨水泡胀的脸庞上凝固着诡异的微笑。最骇人的是她的背部——整块皮肤像被揭开的书画装裱般整齐剥离,露出猩红的肌肉纹理,脊椎骨在雨水中泛着珍珠似的光。

三刻钟后,马蹄声踏碎雨幕。大理寺少卿裴景修勒马跃下,玄色官服下摆扫过泥水,腰间双鱼佩撞在剑鞘上叮地一响。他单膝跪在尸体旁,麂皮手套拨开死者紧握的左手。

第七具。随行的金吾卫校尉低声道,和上个月平康坊那妓子一样...

闪电劈开夜幕,照亮裴景修掌心的金丝牡丹珠花。花蕊处缀着颗米粒大的南珠,此刻正诡异地泛着血光。他呼吸突然凝滞——五年前苏府的火场里,那个推他出月洞门的少女,颈后晃动的正是这枚珠花。

死者约十八岁。裴景修声音像淬了冰,右手小指第二关节缺失,切口陈旧。他突然捏住尸体下颌,银簪挑开紧闭的唇齿。围观的差役们倒吸冷气——舌面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竟排成莲花状,每个孔洞都渗出黑血。

仵作老周抖着声音道:这、这是...

'千莲忏'。裴景修指尖抚过尸体肘内侧的奴字烙痕,西域商人用来惩罚逃奴的秘术。用曼陀罗汁浸过的银针扎舌,既不让昏厥,又能放大痛觉。他突然掰开死者指甲,挑出丝暗红粉末,肉桂混龙血竭,西域安神香。

雨幕中忽然传来铃铛声。众人回头,见个戴青铜面具的驼背老妪蹲在十步外的柏树上,枯手里摇着串人骨铃。裴景修按剑而起时,老妪怪笑着抛来卷竹简。

竹简在雨中自行展开,露出用血画的莲花图腾。裴景修瞳孔骤缩——这图案与五年前苏府灭门案现场,烧剩的半幅《地狱变相图》分毫不差。

大人!随从惊呼。只见那尸体突然剧烈抽搐,被剥皮的背部肌肉诡异地蠕动起来,渐渐浮现出凹凸纹路。裴景修俯身细看,浑身的血都凉了——那分明是幅用肌理拼成的长安坊市图,而苏府旧址的位置,正缓缓渗出一行血字:

戌时三刻,故人相候

裴景修猛地扯开尸体衣领,在锁骨处发现个芝麻大的刺青——双鱼衔尾的图案,与他腰间裂开的玉佩纹样一模一样。玉佩此刻突然发烫,烫得他腰间皮肤滋地冒起青烟。

备马!他扯下大氅盖住尸体,去苏府!

惊雷炸响,众人这才发现尸体嘴角的微笑扩大了。染血的唇瓣蠕动着,竟吐出半截鲜活的舌头,啪嗒掉在裴景修靴尖上。那舌面上新出现的针孔,正拼成两个小字:

速归

第二章

故人重逢

暮春的雨丝细密如针,将京城郊外的青石板路洗得发亮。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医馆门前的石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苏玉真倚在门框边,望着雨帘中朦胧的远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那枚褪色香囊——青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却已泛黄,是她从火场带出的唯一旧物。

苏姑娘,伤者醒了!药童阿竹从内室探出头来,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玉真收回目光,指尖在香囊上轻轻一按,像是按下了某个隐秘的开关,将那些翻涌的回忆重新封存。她快步走进内室,潮湿的裙摆扫过青砖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草席上躺着一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额头上缠着的白布已经渗出一片暗红。见苏玉真进来,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

别动。苏玉真的声音如山涧清泉,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你的头伤不轻,再躺两个时辰才能起身。

伤者感激地点点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那日路过山道...

医者本分。苏玉真打断他的话,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有几处细小的疤痕——那是常年捣药、采药留下的印记。她倒出三粒黑色药丸,药丸在她掌心滚动,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她转身要去取水,医馆的木门却在这时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夹着雨丝卷入,吹灭了最近的一盏油灯,室内顿时暗了几分。苏玉真抬头,手中的瓷碗差点跌落。

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玄色官服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那人抬手摘下斗笠,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斗笠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只是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却凝着寒霜,像是冰封的湖面。

裴景修。

苏玉真的手指微微发抖,瓷碗边缘与她的指甲相碰,发出细微的脆响。她迅速低下头,将瓷碗递给阿竹:给伤者服药。她的声音很稳,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从未发生。

这位姑娘。裴景修的声音低沉如古琴,每个字都像是琴弦被轻轻拨动后产生的余韵,本官循着一件证物而来,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玉真背对着他整理药箱,手指在各类药瓶间穿梭,动作看似从容,实则比平时慢了几分。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大人有何贵干民女只是江湖游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裴景修从袖中取出一支珠花,银丝缠绕的珍珠在昏暗的室内泛着柔和的光。那珠花做工精巧,花心处嵌着一颗罕见的淡紫色珍珠,在烛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彩。苏玉真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整理药箱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微微发白。

这支珠花,姑娘可认得

苏玉真缓缓转身,脸上已戴上了疏离的微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像是经过千百次练习:民女从未见过。

裴景修的目光如刀般锐利,一寸寸扫过她的脸——那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似点朱,与他记忆中分毫不差。只是曾经的娇憨天真已被沉静从容取代,那双眼睛里再没有看向他时的璀璨星光,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苏大小姐。裴景修声音微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三年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苏玉真的指尖掐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面上却不露分毫,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大人认错人了。民女姓林,双木林,不是什么苏家小姐。

裴景修上前一步,两人之间仅剩半臂距离。苏玉真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合着雨水的清冽,那是她曾在无数个梦境中嗅到的气息。她下意识后退,后颈突然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在灼烧。

那你为何会有这支珠花这是当年我亲手为你打造的及笄礼。裴景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像是暴风雨前的闷雷,上面还刻着'景修'二字,就在花托背面。

苏玉真淡然一笑,眼角微微弯起,却不见丝毫笑意抵达眼底:大人说笑了。这支珠花是前日一位病人抵作诊金的,民女并不知其来历。

裴景修突然伸手,动作快如闪电。苏玉真本能地侧身躲避,身手敏捷得不像普通医女。这一动,绾发的木簪松了,一缕青丝从她颈后滑落,露出了一道细长的疤痕——那疤痕蜿蜒如蛇,从耳后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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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修瞳孔骤缩,手指悬在半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这伤...

苏玉真迅速拢好头发,后退到药柜旁,背抵着药柜,手指悄悄摸向抽屉里的小刀:小时候被树枝划的。大人若无其他事,民女还要照顾伤者。

医馆内一时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和伤者轻微的呼吸声。裴景修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眉梢到唇角,似乎要找出什么破绽。最终,他收回珠花,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只是尾音略微发紧:近日京城有贪腐案犯逃窜至这一带,姑娘独自在此行医,务必小心。

苏玉真福了福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多谢大人关心。

裴景修转身欲走,却又在门槛处停住,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寂:若有可疑之人,可去大理寺寻我。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裴景修。

这三个字如重锤敲在苏玉真心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疼。她强撑着没有露出异样,只是轻轻点头:民女记下了。

木门关上的一刻,苏玉真双腿一软,扶住药柜才没有跌倒。阿竹担忧地看着她:苏姐姐,你脸色好白,是不是染了风寒

没事。苏玉真深吸一口气,药草的气息充满胸腔,让她稍稍平静。她走向后院的药圃,任由雨水打湿她的衣衫。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下,与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手指再次抚上后颈的疤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火焰的灼热。

三年前那场大火,吞噬了苏府三十八口人,也烧毁了她作为苏家大小姐的一切。她记得那夜浓烟滚滚,烈焰舔舐着朱漆廊柱;记得奶娘拼死将她从火场拖出时,一根燃烧的横梁砸下,在她后颈留下这道永远的印记;记得她躲在巷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化为灰烬,而站在废墟前的,正是身着官服的裴景修。

为什么...苏玉真仰头任雨水冲刷脸庞,声音破碎在雨声中,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与此同时,医馆外的柳树下,裴景修凝视着窗纸上那道模糊的身影,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随从赵七撑着伞,低声问:大人,可要属下盯着这位姑娘

裴景修摇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不必。派两个暗卫守在附近,不要惊动她。他摩挲着手中的珠花,眼神晦暗不明,另外,查查三年前苏府大火后,所有尸体的记录,特别是...苏大小姐的。

大人怀疑...

苏家大小姐,可能根本没死。裴景修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而她若活着,为何要躲着我

雨越下越大,医馆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如同命运无常的暗示。远处的山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被水晕染的水墨画。而在医馆后院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悄然隐去,只留下一串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脚印。

第三章

疑云渐起

大理寺档案室的铜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裴景修的身影拉长投在青砖墙上。窗外雨声渐歇,唯有更漏滴水声与他翻动卷宗的沙响在寂静中交错。铜灯里的灯油已添了三次,案几上的浓茶早已凉透,浮着一层薄薄的茶膜。

第五个了...裴景修指尖按在最新那宗剥皮案的卷宗上,羊皮纸的触感粗糙冰凉。死者背部的皮肤被完整剥离,手法干净利落得像在展示某种技艺。他指尖描摹着尸格图上标注的切口走向,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切口走向,竟与人体经络图完全吻合。

他忽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案角,发出清脆的声响。五本案卷被他平铺在柏木案几上,像展开一副诡异的拼图。

衙役周大勇,绸缎商钱世荣,仵作郑三刀,典狱官孙成,退隐师爷李文焕...裴景修喃喃念着死者的名字,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这些人的死亡时间相隔半月,死状却如出一辙——都是在无人察觉时被掳走,三日后尸体出现在其家宅正厅,端坐在太师椅上,背部皮肤不翼而飞。

最诡异的是,每个死者生前都收到过一枚金丝牡丹珠花。裴景修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五枚金光闪闪的珠花,在灯下排成一列。这些珠花做工精致得近乎诡异,每片金箔花瓣薄如蝉翼,花蕊处嵌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这工艺...裴景修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医馆带回的银丝珍珠簪。两支簪子并排放置,虽然材质不同,但缠绕金银丝的手法如出一辙——都是先绕三圈,再打一个如意结。

这个发现让他如遭雷击。他猛地起身,带翻了身后的藤椅。椅子倒地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值夜书吏。

大人书吏揉着惺忪睡眼。

把永昌十七年冬的案卷都找出来!裴景修的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嘶哑,特别是苏府走水案的详细记录!

书吏被他的神情吓到,慌忙爬上一架梯子,从最高处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积满灰尘的檀木匣子。匣子开启时扬起一片细小的尘埃,在灯光下如同飘散的骨灰。

裴景修几乎是抢过匣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展开泛黄的案卷,纸页发出脆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碎裂。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个结。

果然...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附页的名单上,五名剥皮案死者的名字赫然在列:周大勇是当日值守衙役;钱世荣是提供火油的绸缎商;郑三刀是负责验尸的仵作;孙成是看押苏老爷的典狱官;李文焕则是起草苏家罪状的师爷。

这些看似无关的小人物,原来都是当年苏家案的参与者!

案几上的铜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花溅在裴景修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如果这些人是因苏家案被杀,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名单上还剩下...

谁!裴景修突然按上腰间佩刀,目光如电射向门口。档案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一缕夜风挟着淡淡的药草香飘入。那香气很特别,混合着白芷、川芎和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味。

大人深夜还在查案,当真勤勉。一道清冷女声从阴影处传来。苏玉真一袭素白襦裙,如一抹幽魂立在书架间,手中捧着本医书。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显得那双凤眼越发深邃。

裴景修瞳孔骤缩:你怎么进来的大理寺夜禁——

给赵大人送安神汤,顺道来借阅《洗冤录》。苏玉真缓步走近,裙裾拂过青砖地面,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她的目光扫过摊开的五本案卷,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倒是大人,查旧案查得入神。

裴景修敏锐地注意到,她腕间隐约闪过一抹金光——竟是枚金丝牡丹珠花!与案发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

你认识这些死者裴景修故意用案卷盖住苏家旧案,手指却悄悄移向案几下的暗格,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苏玉真恍若未觉,将医书放在案上。封皮上《黄帝内经·灵枢》几个字已经磨得发亮。她翻开其中一页,指尖轻点关于经络皮部的图解:大人可知,要完整剥离人皮,需先以热油浇灌,使皮肉分离,再沿经络走向下刀...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像是常年接触某种药物所致。

裴景修一把扣住她手腕,金丝珠花硌在两人肌肤之间。她的手腕纤细得惊人,脉搏在指腹下跳动,快得异乎寻常。

你怎懂这些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

医者需通解剖。苏玉真不慌不忙抽回手,袖口滑落时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烫伤,那疤痕形状古怪,像是一朵半融化的花,就像大人查案,总要知凶手心思。

窗外突然雷声大作,一道闪电照亮档案室。在惨白的光线下,裴景修这才发现她今日描了细细的眼线,眼尾上挑如丹凤,与昔日苏大小姐的温婉大相径庭。更诡异的是,她的瞳孔在闪电中竟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他记得清清楚楚,苏大小姐的眼睛是纯黑的。

这些死者,裴景修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都参与过苏家案子。而现在,他们一个个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苏玉真忽然笑了。那笑容让裴景修想起他们初遇那年,苏府后山的野蔷薇——明媚底下藏着刺。她的牙齿在灯光下白得发亮,犬齿却异常尖锐,像是刻意磨过。

有些债,迟早要还的。她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诵念某种咒语,皮相易改,骨相难移。裴大人,您说是不是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素白裙裾扫过青砖,像一抹将散的雾。裴景修箭步上前,却只抓到她遗落的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处藏着个极小的苏字——正是当年苏家绣娘独有的标记!每个绣娘都会在自己绣品不显眼处绣上主家姓氏,这是苏家惯例。

站住!裴景修追出门外,长廊空空荡荡,唯有夜风卷着片枯叶打转。守夜的差役倒在廊下酣睡,身旁放着个喝了一半的药碗,碗底残留着熟悉的草药香。

回到案前,裴景修发现那本《黄帝内经》里夹着张纸条,上面用工整小楷写着:皮相易改,骨相难移。翻过背面,竟是用朱砂勾勒的牡丹图样——与死者收到的金丝珠花一模一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纸条边缘沾着一点暗红色粉末,凑近闻有铁锈味...是干燥的血迹。

他颤抖着手指解开香囊,倒出一枚温润的白玉牌。玉牌正面刻着悬壶济世四个篆字,背面却有一道灼烧的裂痕。裴景修如遭雷击——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验尸时,苏大小姐尸体手中紧握的,正是半块这样的玉牌!当时那玉牌被烧得焦黑,但悬壶二字仍依稀可辨...

远处传来打更声。裴景修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医馆方向隐约有灯火明灭。他握紧玉牌,做了一个决定。从暗格中取出匕首别在腰间,又换上一件深色劲装,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夜中。

而在档案室的横梁上,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收回阴影中。那手腕上,金丝牡丹珠花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

第四章

身份揭露

裴景修的皂靴碾过满地枯叶,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勾住他暗纹滚边的袍角。戌时的梆子声还悬在巷口,眼前这座荒宅却像被装进了水晶瓶。他盯着朱漆剥落的门环,那上面凝结的铜绿宛如五年前刑场上干涸的血泪。

月光凝成实质的银霜,顺着苏玉真素白裙裾蜿蜒而上。当那道纤影从月洞门飘过时,裴景修分明看见她绣鞋尖上沾着暗红——与卷宗里城南死者足底的血迹如出一辙。

喀嗒。

槐树枯枝被夜风折断的刹那,裴景修闪身躲进树影。断裂的滴水檐下,苏玉真广袖轻扬,磷火自她指尖簌簌而落。那些幽蓝光点坠地时,青石板缝里突然钻出猩红藤蔓,蛇一般缠上她的绣鞋。

果然是你。裴景修握紧袖中软剑。七日前在城南乱葬岗,当仵作掀开第七具尸体的白布时,死者胸腔里开出的曼陀罗还凝着人血。那妖花根茎正是这般诡艳的红。

祠堂门轴转动声惊起寒鸦。烛火倏然亮起的刹那,裴景修看清供桌上并排而立的两块灵位。金漆剥落的苏玉真三字旁,簇新檀木牌位正在滴血,苏玉颜的颜字最后一笔,蜿蜒成她指尖未干的血渍。

刑部张侍郎溺毙荷花池,礼部王主事被马车碾碎四肢,太常寺少卿...裴景修的声音惊碎了祠堂蛛网,他们死状都与五年前苏家女眷受的刑一模一样。

铜盆里冥纸灰烬打着旋飞起。女子转身时,裴景修看见她耳后淡青血管突然凸起,像是有什么在皮肤下游走。他想起卷宗里那些死者身上诡异蠕动的血色纹路,喉间泛起铁锈味。

裴大人不是早就怀疑我么她轻笑,簪头珍珠映着烛火泛出尸蜡般的浊黄,怎么此刻手在发抖

剑光如雪出鞘,却在触及她咽喉时顿住。女子撩起的袖口下,密密麻麻的血色符咒正顺着腕脉蠕动。裴景修忽然记起三更天在停尸房见过的景象——那些被剥皮的尸体皮下,也有这般蜿蜒如活物的咒文。

五年前刑场上,真正被绞死的,是妹妹苏玉颜。剑尖挑开她衣领,露出颈间淡粉疤痕,你用湘西尸蛊换了姐妹俩的皮相,是不是

阴风穿堂而过,供桌轰然倒塌。碎裂的灵牌下滚出两盏灯笼,人皮制成的灯罩上还留着当年烙铁印。裴景修呼吸一滞,那烙印形状分明是五年前苏尚书通敌案卷宗上的火漆纹样。

姐姐替我顶了鸩酒时,指甲都抠进了青砖缝。苏玉颜忽然抓住裴景修的手按向自己心口,裴郎摸到的这寸皮肤,是从十二个仇人身上活剥下来的,每杀一人就补一块——

她突然僵住。裴景修指尖触到的并不是温软肌肤,而是某种粘腻的、正在融化的东西。窗棂外飘来的雨丝带着铁锈味,他这才发现整座庭院的地面都在渗血,那些暗红液体正顺着地砖纹路汇聚成诡异的符阵。

子时到了。苏玉颜叹息般吹灭烛火,褪色的喜服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后背狰狞的缝合线。裴景修看见她脊骨处嵌着十二枚骨钉,每一枚都刻着生辰八字——正是近日惨死的官员命格。

惊雷炸响的瞬间,整座祠堂开始扭曲。梁柱爬满青黑色血管,缠绕着两盏人皮灯笼。烛火明灭间,十二道扭曲人影正在血泊中哀嚎。裴景修认出最前方那道身影——正是三日前在荷花池底发现的张侍郎,他肿胀的尸身此刻正被水草般的发丝勒住咽喉。

你以自身为祭器施展换魂术,每杀一人就折损一年阳寿。软剑穿透她胸膛时居然发出金玉之音,值得吗

苏玉颜低头看着心口绽开的血花,忽然笑了。她握住剑刃往深处送去,粘稠黑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汇成古老的篆文。裴景修猛然想起古籍记载的血咒缚魂,背脊瞬间爬满冷汗。

当年你在刑场为我们收尸时,可曾想过...她染血的唇贴上他战栗的睫毛,残余的半张美人皮开始脱落,这副皮囊裹着的,早就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暴雨倾盆而下。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荒宅深处传来琵琶断弦之声。裴景修站在廊下,看着檐角铜铃上那缕缠着胭脂穗子的青丝。铃舌撞击处,一抹暗红正顺着丝线渗入青砖——那是昨夜苏玉颜最后一块人皮融化时,落在他掌心的血泪。

第五章

灰烬余温

火舌舔上褪色的喜服时,苏玉颜正在给两盏人皮灯笼系上胭脂穗子。铜盆里未燃尽的冥纸被热浪掀起,化作万千灰蝶扑向梁柱间的蛛网。她望着供桌上并蒂莲纹的银烛台,恍惚又看见五年前姐姐捧着这对烛台,在月下教她描绣样的模样。

裴大人来得正好。她指尖抚过焦黑的灵牌,火星顺着袖口金线窜上云鬓,替我把祠堂东墙第三块青砖下的檀木匣子取来可好那里头...收着姐姐的嫁衣。

裴景修踹开摇摇欲坠的槅扇门,热浪裹着皮肉焦糊味扑面而来。房梁坍塌的巨响中,他看见苏玉颜立在烈火中央,嫁衣残片正从她肩头片片剥落——那些用仇人皮肤缝制的碎片,在高温下蜷曲成狰狞的鬼面。

出来!他挥剑劈开燃烧的帷幔,火星溅在苏玉颜裸露的脊背上。那些嵌着生辰八字的骨钉正在融化,混着脓血滴落在地,发出滋滋声响。

苏玉颜忽然笑了。她转身时,左半边脸的人皮已经碳化,露出森白颧骨上密密麻麻的蛊虫。那些猩红小虫正衔着金线,将她残存的皮肤缝在骨架上。裴郎可知,五年前你翻过刑场矮墙递来的那盏茶...她抬手接住飘落的火星,掌心顿时焦黑一片,姐姐咽下鸩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轰然倒塌的横梁截断退路。裴景修在浓烟中摸索到她冰凉的手腕,却被一截烧断的锁链缠住脚踝。记忆突然如潮水倒灌——五年前那个暴雨夜,少女蜷缩在囚车角落,脚踝银铃在青石板上拖出血痕。他藏在袖中的匕首终究没能斩断枷锁。

她说,请裴大人莫要再记挂苏家女。苏玉颜突然发力将他推向气窗,燃烧的房梁擦着他后背砸下。碎瓷般的皮肤从她指尖簌簌而落,露出指骨间缠绕的青色血管,就像此刻...莫要再救我。

火海中突然响起琵琶声。裴景修撞开气窗的瞬间,看见她抱着焦黑的琵琶跪坐在神龛前。火焰吞没最后一寸嫁衣时,她腐烂的唇轻轻开合,唱的分明是上元夜初见时,他在朱雀桥头听过的采莲曲。

玉颜!

嘶吼被热浪绞碎。当衙役们赶到时,只看见裴景修跪在滚烫的废墟中,十指鲜血淋漓地扒开灰烬。焦土间静静躺着半枚珠花,缠枝银托上嵌着的东珠,还沾着五年前她发间的桂花头油。

暴雨骤降。

裴景修握紧掌心的珠花,突然想起那个被卷宗掩埋的细节——五年前刑场角落的矮墙下,苏玉颜被拖走时,曾将这支珠花抛向他的方向。染血的丝绦缠着青砖缝隙,像极了此刻顺着指缝蜿蜒而下的血泪。

千里之外,湘西某个无名村落的老妪推开木窗。晨雾中飘来几片灰烬,落在供奉着双生蛊的陶罐上。罐中两尾赤蛊突然剧烈翻腾,最终化作血水渗入泥土,滋养出一株并蒂曼陀罗。